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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人们跪在神殿石阶前,跪在石柱旁,跪在道路旁,惴惴不安看着那辆马车,不知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看着苍老的天谕大神官缓缓走出马车,缓缓走上石阶,缓缓走进黑色的裁决神殿,心中不知响起了多少道惊呼。
天谕大神官很老,很瘦削。
但当他走进裁决神殿时,却显得很高大,似乎要触到裁决神殿高高的顶。
他走过平整的石制地面,裁决司所有的人都双膝跪地相迎。
无论天谕大神官的到来,对裁决司意味着什么,甚至可能是羞辱或者挑衅,除了裁决大神官之外,没有人有资格表达自己的情绪。
天谕大神官走进裁决神殿,站在空旷单调肃杀的大殿前方,看着极远处那道珠帘,便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向前。
他是来找人说话的,所以他要走进裁决神殿,但如果他再继续往神殿里面走,那么珠帘后那个脾气暴燥的家伙,肯定认为他是来找人打架的。
西陵大神官也是人,是人,就一定会有情绪。
天谕大神官看着极远处珠帘后神座上那个人影,说道:“我去了一趟南晋,带回了某人的骨灰。”
神殿深处的珠帘无风而动,隐约露出那方墨玉神座。
裁决大神官以手撑颌,眼帘微垂看着下方,没有说话。
天谕大神官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该做这些事情。”
裁决大神官依旧没有抬头,冷漠说道:“那又如何?昊天之下,神座之上,难道本座行事还需要向柳白低头?”
天谕大神官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光明师兄离开之前,你不用低头,但在他离开之后,你就只能坐在神座上,你的头本来就是低着的。”
光明大神官从幽阁桃离,引发西陵神殿一场极大的震动,有很少一些人知道,这位被称作数百年来最强光明神座的老人,在逃离之时,推倒了裁决大神官以本命神力构筑的樊笼。
但几乎没有人知道,那位老人推倒了樊笼,给裁决大神官带来了极大的伤害,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裁决大神官依然无法离开墨玉神座。
天谕大神官自然知道。
所以他才会这样说。
裁决大神官坐在仿佛千万人鲜血凝结而成的墨玉神座上,以手撑颌,似乎在思考,但他往年暴戾而强大的头,确实是低着的。
他缓缓抬起头来,幽深的眼眸里满是冷漠暴戾的情绪,望向珠帘之外,极远处站着的天谕大神官,说道:“本座的头随时可以抬起来。”
空旷而肃杀的黑色道殿里,狂风骤起。
…………西陵神殿的人们,不知道裁决神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天谕大神官极为罕见地走进裁决神殿,与裁决大神官见面之后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这场历史性的会面意味着什么。
他们只是听到了风声,狂暴的风声,比宋国东海畔的飓风还要恐怖的风声,仿佛是无数个巨人在咆哮着战斗。
暴风从神殿里席卷而出,吹的石阶上的碎砾击打着石柱,啪啪作响,人们惊恐畏怯地跪在地面上,却根本无法稳住身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风声停了,风也停了。
天谕大神官从裁决神殿里走了出来,身形依然是那般的稳定,神情依然是那般的平静,只是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
人们敬畏不安看着天谕神座走下石阶,发现他并没有走进马车,而是向着桃山最高处,最圣洁的白色道殿走去,心中愈发生出无限震惊猜想。
天谕大神官离开裁决神殿,没有回到自己的神殿,而是走进了昊天道门在世间无上威严的所在。
那座最高最圣洁的白色道殿,属于西陵神殿掌教。
人们不知道天谕神座为什么先去见裁决神座,然后又要去面见掌教大人,同样他们也无法亲眼看到那座圣洁白殿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了无数道雷声从那座白色神殿里响起,响彻整座桃山。
…………白色神殿最深处有一道光幕。
那道光幕由最纯正的昊天神辉组成,拥有着难以想像的无上威压与力量。
这道光幕代表着昊天对这个世界的统治。
有一道人影落在这道圣洁的神辉光幕之上。
光幕上的人影极为高大,仿佛脚踩着大地,头顶着青天,将天与地强行分开。
那道人影说的每个字,都是一道雷。
那便是昊天道门在世间的最高统治者,西陵神殿掌教大人。
天谕大神官对着光幕上的巨大人影,微微躬身行礼。
一道声音从光幕后方响起。
“天谕,你想的太多了。”
这道声音很平静,但透过那道圣洁的光幕时,却让那处的万丈光芒微微撼动,然后变成了九霄之上的雷声。
天谕大神官看着那个巨大的身影,平静说道:“道痴是神殿的将来,那些愚蠢的人居然把她逼走,这是我所不能接受的事情,掌教大人您对此事保持了沉默,在我看来也是很愚蠢的行迳。”
西陵大神官地位尊崇特殊,然而当面直指掌教大人愚蠢,依然是难以想像的事情,更令人难以想像的是,神辉光幕后的掌教大人,听着这番话后竟没有动怒,而是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之中。
“道痴是不能回观的。”
“知道。”
“她已经废了。”
“可能。”
“神殿需要力量。”
“她依然可能是力量。”
天谕面无表情说道:“我比你们看的更远。”
光明大神官离开之后,整座桃山,自然是天谕大神官看事情看的最远最准确。
这一点,即便万丈光芒里那个巨大的身影也必须承认。
“也许你是对的。”
雷声渐敛。
天谕离开。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二百四十三章 移树
西陵神殿神卫统领罗克敌,是一个很高大的中年男子,当他穿上盔甲后,整个人就像座能移动的金属堡垒。然而当他跪在那道光幕前,跪在那个巨大人影前时,则卑微的像是一个侏儒,像是一个瘦弱的仆人。
因为他本来就是西陵神殿掌教大人最忠诚的仆人。
他是西陵神殿这座桃山的守山犬。
“神殿需要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需要力量,既然那条红鱼走了,你就要负责把她拿回来,如果她不再有力量,那么为了神殿的尊严,我允许你杀死她,然后你再去寻找一些别的力量回来。”
掌教大人站在万丈光芒中平静说道。
罗克敌叩首而拜,如金山倾倒。
…………天谕大神官回到了自己的神座,回到了自己的神座之上,他苍老的手掌轻轻抚摩着向阳花藤编织而成的神座,看着跪在神殿地面上数百名天谕司的执事和官员,脸上的皱纹深刻的仿佛桃山崖壁间的裂痕。
程立雪挥了挥手,示意前来拜见神座的人们散去,然后他走到神座旁边,低声感慨说道:“终究还是发生了。”
天谕大神官说道:“这并不是我推算中的那件大事。”
程立雪震惊无语,心想道痴叛离桃山,如果这都不是大事,那么神座推算中裁决司将要发生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那件真正的大事还没有发生。”
天谕大神官疲惫说道:“世间的一切命运都由昊天注定,佛宗说的命轮转动,其实也是这件意思,该发生的事情,终究注定要发生,只不过会晚些时间。”
或许是因为疲惫的缘故,或许是因为与裁决大神官和掌教大人连续见面的缘故,天谕大神官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深,深的有些可怕。
程立雪看着老人眼角的皱纹,心中涌出很多担忧的情绪,却不敢直接询问,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叶红鱼现在在哪里。”
天谕大神官微笑着说道:“这种事情不需要推算……那个痴儿既然罕见避退离开西陵,自然是去了长安。”
程立雪神情微异,不明白为什么神座如此确定。
“昊天神辉普照世间,除了长安城,还有哪里能够让她棲身?”
天谕大神官叹息了一声,然后微笑着说道:“好在长安是座不错的城市,可以看到学习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程立雪听着神座对长安城的评价,忽然想到自己在长安书院侧门处的经历,微微皱眉说道:“那确实是座很有趣的城市,宁缺在书院侧门与柳亦青一战,何明池居然比我还要先感知到宁缺施出了神术。”
何明池是大唐国师李青山的徒弟。
当时在书院侧门,宁缺一刀斩向柳亦青,神辉大作,场间的修行者根本看不懂,只有程立雪和何明池二人有所反应。
程立雪撞破了马车车壁。
何明池捏碎了马车车轮。
程立雪是西陵神殿天谕司的大司座,他能这么快判断宁缺施展的是神术不足为奇,何明池为什么也能够做到这一点?
回忆着当时的画面,程立雪皱眉说道:“我能确认,何明池的境界应该还在我之上,绝然不似传闻中那般弱。”
“西陵神殿数百年来,无数代掌教最大的愿望,便是想把昊天南门请回来,除了那些无趣的尊严和名誉之外,当然也是因为南门里的同道自有不凡之处,青山师弟既然是大唐国师,他的传人又岂替真如传闻中那般不堪?”
天谕大神官缓声说道:“道痴此去长安城,不知会对神殿和南门之间的关系有何影响,终究都是日后之事。”
程立雪想着先前打听到的最近神殿发生的事情,想着掌教大人和裁决神座的态度,声音微涩说道:“我看道痴只怕很难再回桃山了。”
天谕大神官摇了摇头,说道:“她终究是要回来的。”
程立雪不解,说道:“您为何如此确定?”
天谕大神官叹息了一声,说道:“她若不回桃山,裁决司那件注定要发生的大事,又如何发生?”
…………西陵入夏,长安城也紧接着进入了夏天。
初夏的长安城,还算不得酷暑难当,然而天上的太阳已然炽烈地令人开始厌烦,午后的青石板开始发烫。
雁鸣湖畔的整修工程还在继续,为了赶在盛夏到来之前,结束湖畔改造的工程,施工队伍在银钱和鱼龙帮的双重压力下,大大加快了速度。
从早到晚,敲打磨砌的声音,不停回荡在湖畔的宅院里,好在原先的旧居民早已经搬走,不然天时渐热,还要被噪音折磨,指不定会闹出怎样的冲突。
随着时间流逝,工程进入收尾阶段,宁缺拿着七师姐细心绘制的阵法图,开始深入到了施工之中。
终究还是银钱撒的到位,鱼龙帮齐四爷的威名太响亮,所以施工的师傅们虽然认为宁缺那些设计毫无道理,却也没有做太多的抵抗。
湖畔宅院的翻新渐趋成形,而七师姐的阵法,也渐渐成形,然后隐藏在了那些飞檐粉壁花草之间。
工程没有结束,宁缺和桑桑还是住在老笔斋,得知他们要搬走的消息,临四十七巷里的商户们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免又生出了些不舍,心想这位大人物若走了,鱼龙帮那些青衣汉子断然不会还在此地义务维持治安,长安府的衙役们肯定也不会每天都过来转悠好几圈。
宁缺并不知道人们在想什么,这段日子他确实太忙,要进书院后山学习,要盯着湖畔的翻新工程,而且他还要经常进宫。
进皇宫的目标,那当然是要进那幢木制小楼,肩上扛着整座长安城的安危,而且又牵涉到他的计划,所以他必须尽快对那座惊神大阵熟悉起来。
世人皆称赞他在符道上的天赋,而符阵本来就是相通之术,按道理,他应该很快便能掌握师傅颜瑟留给自己的这座大阵,然而很遗憾的是,他的天赋似乎在符道和别的各种道上挥洒的太多,没有留几分给阵法。
不过宁缺向来不是一个知难即退的人,既然这座大阵他必须要领悟掌握,那么这些挫败感根本不会打击到他,他拿出了以勤补拙,以刀劈书山的惯常手段,只要能抽出时间,便会进宫学习。
皇帝陛下大为欣赏他的态度,允许他随时进宫,当他疲惫走出小楼时,皇帝却不会放他离开,而是会把他抓进御书房。
连续入宫十余次,他与皇宫的羽林军首领熟了,和侍卫们更熟了,和公公和宫女们熟了,甚至和每日在御书房里磨墨的皇后娘娘都变得有些熟了,但他对长安城这座大阵却依然不是太熟。
不过这不代表他没有从中获得某些好处。
除了某些不能对人言的好处,他获得的最大好处,便是雁鸣湖畔的无数棵古树,还有那些源源不断送进院中的事物。
雁鸣湖畔宅院的购买文书以及地契房契上写的是朝小树的名字,但这么大的动静,终究不可能瞒过太多人。
李渔是最先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于是她送了宁缺一份绝对配得上大唐帝国公主殿下身份的礼物。
如今雁鸣湖畔新移栽过来的无数棵古树,都是从她自己的封地里挖出来的,这真真是极大的手笔,而且有钱都买不到。
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也知道了他正在修新家的事情,皇后娘娘从宫中内库里挑了好些古董赏赐,而陛下则是赏了宁缺很多墨宝。
这是宁缺唯一不满意的事。
…………时间渐逝,长安城由初夏而入盛夏,书院里蝉鸣愈噪,城中暑气渐作,雁鸣湖畔的翻新工程正式完工,曾经分门别院的十余幢宅院被打通,被湖气薰软的旧墙壁被粉刷一新,那条穿行于宅院间的窄巷,被改造成花园里的石头小径,花草怒放蓬勃,很是清幽美丽。
临四十七巷的商户们鼓起勇气,推出假古董店的吴老板和吴婶二人领头,请宁缺主仆二人吃了顿告别宴,二人便算是结束了在临四十七巷的岁月。
当天夜里,宁缺和桑桑便搬到了雁鸣湖畔的宅子里。
所有的家具物事,都已经由鱼龙帮里的兄弟买好,没有让桑桑头痛如此阔大的十几间院子,究竟该怎么填满。
在齐四爷的强烈要求下,宁缺保留了老笔斋,反正朝小树当初已经免了他好多年的租金,只不过老笔斋再也不会卖书帖。
想来明年春雨落下时,那间叫老笔斋的铺子,槛内不会再有不得志的少年书家,槛外也不会再有撑着伞的中年人。
伴着蝉鸣和不知名的昆虫鸣叫,宁缺和桑桑漫步在雁鸣湖畔的石径上,身后那些美丽的宅院便是他们的新家。
湖畔无数棵古树,让石径和宅院变得无比清幽,湖风穿行其间,温度似乎都低了不少,与长安诸坊巷里的闷热相比,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桑桑想着前两年盛夏时,宁缺躺在后门外竹椅上,不停拿井水浸湿身体,与街坊们聊天的画面,不免觉得恍若隔世。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能住这么大的房子。”
当年在岷山里住山洞,住树屋,在渭城里住小院,他们曾经无数次的想像过以后有钱了会住怎样的大宅子——如今漫步在湖畔属于自己的大宅里,他们才知道,原来当年的想像是那样的寒酸。
“很好不是吗?”
宁缺问道。
桑桑点了点头,说道:“比很好还要好。”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二百四十四章 种荷
站在湖畔,宁缺回头望去,只见青树参天,粉墙黑檐隐现其间,清幽之中见清贵,想着这便是自己的家,不禁如桑桑般生出些许感慨,极大满足,说道:“以后我们还要住更大的房子。”
桑桑有些吃惊,仰着头说道:“比这里更大的房子,那只能是公主府和皇宫了。”
宁缺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宠溺揉着她的头,说道:“公主府和皇宫我们也常去,将来真想去那儿住,我去问陛下。”
桑桑靠着他的胸膛,开心地笑了起来。
从古树青叶间漏下的天光忽然变得清淡了很多,宁缺抬头望天,只见树梢上方的天空里不知何时飘来几大团云,遮住了炽烈的阳光。
他把桑桑从怀里推开,说道:“去划船去。”
前后截然不同的待遇,并没有让小侍女有太多不适应,她喔了一声,便向湖岸那个新修的简易泊船栈走去。
约数丈长的木栈伸向雁鸣湖中,栈头前泊着两艘小船,船尾有桨,船上有蓬,成色极新,正是宁缺新买的。
木桨划破湖面倒映的白云青天,湖波渐起,向着远处荡去,乱了清水间的水草,惊了水草里的鱼儿。
小船离开栈桥,向湖心驶去。
雁鸣湖中间是一片莲田。
宁缺半躺在船头,身上的单衣领已经解开。他躺在船蓬阴影间,嗅着风中传来的隐隐莲香,惬意地闭上眼睛。
桑桑站在船尾,缓缓摇桨。
“你也闭上眼睛,感受一下。”
宁缺说道。
桑桑依言放下手中的船桨,走进船蓬里,靠在他身旁,闭上了眼睛,微疏的睫毛轻轻眨动,微黄的发丝在湖风里轻颤。
“感受到了什么?”
“湖风吹着很凉快。”
“我问的是天地气息。”
“好像……要比岸上要浓一些。”
桑桑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莲田,细细的眉尖皱起。
宁缺从怀中取出图纸,指着图上那片约指甲盖大的雁鸣湖说道:“这湖是长安城这座城的左支气眼,朝廷去年疏浚这湖,名义是工部应长安府的要求,实际上天枢处对惊神阵的日常维护。”
桑桑不解问道:“那我们买了湖畔的宅子,朝廷同意?”
“长安城这座阵现在都是我在管,更何况是这片湖。”
宁缺接着说道:“之所以砸锅卖铁吐血卖帖也要把湖畔的宅子买下来的,首先为的便是这片湖,长安城这座大阵未曾发动过,但一直在缓慢的运转,雁鸣湖作为左支气眼,自然要凝聚一些天地元气,虽说因为天地的自我均匀力量太强大,这里的浓度不可能太过特别,但对修行是有好处的。”
桑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最关键的问题是,如果我真的能控制长安城这座大阵,就能把七师姐替我们设计的阵法与惊神阵联系起来。”
宁缺说道:“到那时候,不需要启动惊神阵惊动天下,我也有足够的能力从长安城里借势,把某人种了荷花。”
桑桑思考片刻后说道:“听着好像很难。”
宁缺想着这些天在宫中的学习,微涩说道:“比很难更难。”
桑桑说道:“少爷,我相信你肯定能行。”
“希望如此,只是时间确实不多了。”
宁缺看着不远处的莲田,想着到了秋日这些青翠欲滴的莲叶便会尽数化成枯槁的黄叶,而那人也将回到长安,不由沉默。
“去那边莲田。”
他说道。
桑桑从他身旁站起身来,走到船尾,再次摇动桨儿。
“让我们荡起双桨……”
湖面那艘船上响起宁缺的歌声。
…………雁鸣湖属于官府公有山林之地,不允许出售,不可能变成宁缺的私产,不过他买光了湖畔的宅院,朝廷看在他的身份上,自然也不会与他较真,湖南岸的雁鸣山并不出名,游客极少,所以雁鸣湖事实上已经等于他家宅的私湖,风景怡人的湖面上,只有一艘布蓬船在荡荡悠悠。
把如此好风景都封起来,变成只能自己赏看的私家园林,断了长安城百姓亲近的机会,当然会显得有些不厚道,甚至在道德上有些问题,不过宁缺主仆二人本来就是暴发户,从来都不是厚道人,也不怎么在意道德问题。
湖水中央那十余亩莲田,都是宁缺花钱雇人种的荷花,过了这些日子,被湖泥滋养着,莲叶早已茂密,花亦盛开。
桑桑摇动船桨,小船缓缓驶入莲田,放眼望去,除了青色的荷叶与粉色的荷花,便再看不到任何别的事物,仿佛进入了一片幽静的迷宫,进入了与酷暑天地截然不同的曼妙世界。
青色的圆圆莲叶,就像蒲扇船卧于水面,伸于半空,不时触到船壁,发出簌簌的声,荷花便在船畔盛放,那些粉的白的柔的嫩的光滑如玉的花瓣,与二人近在咫尺,甚至能清楚地闻到淡淡幽香。
宁缺倚在船首,看着擦着身子掠过的如蒲扇船的莲叶,手里拿着只蒲扇轻摇,眼睛微眯,一面赏着莲田美景,一面冥想修行,运用崖洞闭关时学得的养气功法,不停呼吸吐纳着湖间的天地气息,蓄养着体内的浩然气。
浩然气在他身躯内凝成的那滴液体,如今已经愈发圆润饱满,看上去就像是莲叶上滚来滚去,随时可能落入湖面的水珠。
小船深入莲田,湖畔的宅院甚至是南岸的雁鸣山都被莲叶遮住,桑桑搁下船桨,坐到宁缺身旁,伸手出船舷,在叶间摘了一颗莲蓬。
小手微微用力,把结出时间不长的新鲜莲撕开,从里挑出淡青的莲子,她细心地剥开莲子,挑出里面细细的莲芯,然后送到宁缺的唇边。
宁缺也不睁眼,就着她的指尖便把莲子吃了进去,嚼到满口清香时,他忽然睁开眼睛,说道:“初莲莲芯不苦,何必麻烦要挑出来。”
桑桑已经处理了好几颗莲子,全部喂进他的嘴里,也不听他说的话,依旧细心地把莲芯都挑出来。
“听人说莲芯可以入药,可不能浪费了。”
她低着头说道。
宁缺无言,说道:“怎么说咱们现在也是有大宅院的人家,何至于还这般节俭,有那功夫,你还不如让我去多写几幅书帖。”
桑桑想了想,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看了看膝头上的莲芯,下定决心,把莲芯扔进湖里,就着湖水洗了洗手,便走回船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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