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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将夜 第三十章 生命的糖果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
他很清楚师兄把隆庆送回知守观的用意,隆庆说的没有什么错,只是他更清楚,即便是师兄,大概也想不到隆庆此人,竟然胆大妄为狠毒如斯,想不到他竟然敢做出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
“如果这是师兄给你画的一条道路,那么你现在已经直过了这条道路的尽头,来到了悬崖之前,如果这是师兄给你安排的人生,那么你现在已经偏离了他的安排,超出了所有人能够忍受的底限。”
中年道人缓声说道。
青幽的草甸在他的身后反射着天光,草甸后方是一片陡峭的绝壁,谁也不知道那片绝壁有多深,云雾之下的深渊究竟有多深。
“在洞窟里,在吸取半截道人意识的过程里,我很陶醉,陶醉里又夹杂着恐惧,因为正如我那时说的,不再有规则或底限能够束缚我。观主安排的,不见得是正确的,因为只要有安排,那便有确定的规则。”
隆庆看着中年道人身上浅青色的道袍,想起南海舟上观主身上的那件青色道袍,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惧色,然而片刻后,惧色变成解脱后的轻松。
“观主大概也想像不到我身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因为除了我们自己,甚至包括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那又怎么可能了解昊天的意志是什么?”
中年道人叹息一声,说道:“即便是师兄和天谕大神官,也不敢妄自揣忖昊天的意志,这世间又有谁能够真正了解苍穹在想些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承载着昊天的谕示,把自己的罪孽归于昊天?”
隆庆说道:“凡人眼中的罪孽,或许并不存在于昊天的意念中。”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中年道人看着他,说道:“然而现在我站在你的身前,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你没有因为恐惧而下跪求饶,却与我侃侃而谈,难道你真以为这样的说辞便能让我放任你带着天书和圣药离开?”
隆庆平静说道:“如果我的心意真是昊天的意志,那么昊天的谕示必将由我实现,昊天怎么会让我死,如果我今天死在师叔手中,便证明我的心意并不是昊天的意志,既然如此,我便失去最后的希望,还继续苟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师叔,我真的不害怕死亡,至少暂时不会恐惧面对死亡。”
中年道人说道:“依然说的有理,但言语于我,就如苟活于你一般,没有任何意义,交出天书和圣药,至少我现在不会杀死你。”
“您自然不会杀我,因为观主至少曾经在我身上寄予过某种希望。”
隆庆看了一眼自己的道袍,感受着怀里的天书和那个小药瓶,说道:“没有规则,没有底限,那便没有交易,我曾经失去过很多,所以我现在就像孩子一样贪婪,我拿到手的糖果,怎么舍得交出去?”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中年道人说道:“师叔,您看过那些穷人家的孩子抢糖吃的画面吗?我以前在皇宫里,在西陵神殿里都没有机会看过,但后来当乞丐的时候看过,那要比乞丐抢剩饭更加热闹,也更加令人心酸,哪怕那些孩子已经吃撑了,哪怕那些糖果如此廉价,哪怕那些糖果可能对他们没有任何用处,但他们依然要拼命地吃,因为他们不吃,便可能被别的孩子吃掉。”
中年道人闻言一惊,急道:“不可!”
话音一落,他一拂道袖,一道极宏大精纯的气息,骤然间卷动无数数量的天地元气,化作无形的绳索,便要缚住隆庆的身躯。
然而隆庆心中早有谋划,便在说话的时候,早已悄无声息把怀中的小药瓶捏碎,抢在中年道人气息来袭之前,连药带着掌心里的药瓶碎片,全部塞进了嘴里,带着诡异地笑容,不停用力咀嚼。
看着真的很像一个拼命往嘴里塞糖的穷人家孩子。
小药瓶的碎片很锋利,划破了隆庆的口腔,一些鲜血顺着唇角淌下,更多的鲜血则是混着通天丸和碎片进入他的腹中。
中年道人身形若风柳轻扬,瞬息间来到隆庆身前。
然而此时隆庆已经服完了药,就算把他腹部剖开,通天丸也不可能再复生。
中年道人的神情异常冷峻,眼眸里的怒火仿佛要喷将出来,把隆庆烧成灰烬。
通天丸可以说是世间最珍贵的圣药,即便是知守观也只有寥寥数粒,而随着陈皮皮离开知守观,更是只剩下了最后一粒。
隆庆抬起苍白的脸,看着中年道人微笑说道:“师叔,唯一一颗通天丸被我吃了,如果就这样杀了我,至少这粒通天丸便等于掉进粪坑里的糖果,再也没有了,而您若让我活着,至少可以期望一下这粒通天丸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变化,我想对于道门来说,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中年道人微微眯眼,看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
偷取道门圣药,当然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但换一个角度去想,药物一旦被人服下,那么它的珍贵性便转移到了服药人的身上,因为无论如何愤怒,药已经不复存在,现在只剩下了那个服下圣药的人,这就比如怀璧者有罪,可若那块玉壁与人合二为一,人便是璧,非但无罪,反而珍贵。
从看到中年道人身影的那一刻起,隆庆便没有奢望过能够凭自己的力量逃离知守观,且不说他现在身上有多重的伤,即便他把吞噬的半截道人的恐怖修为尽数消化,也不可能胜过这位深不可测的师叔。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便定下了这个策略,无论是那些带着激昂不甘怨毒的言语,还是关于昊天意志的说法,其实都是他的掩饰,他想做的事情,始终都是要趁中年道人不注意时,把通天丸服下去。
隆庆成功了,他看着若有所思的中年道人,微微笑了起来,并不如何得意,只是很满意自己对道门利益和人心的计算。
通天丸在腹内渐化,化作春溪般的清新药力,在他的身躯里缓慢流淌,修复着受损严重的腑脏,甚至开始依层滋润在南海重筑后一直有些干枯的雪山气海。
隆庆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切,甚至隐隐猜到,当通天丸药力尽数化入身躯后,自己的雪山气海完全能够修复如初,到那时,再加上他此时身躯里吞噬的半截道人的毕生修为,他的境界能够重新回到曾经的巅峰状态,甚至有可能直接迈过那道门槛,进入知命境的领域!
曾经失去过所有,才能知道重新得到是多么难得的事情,曾经辉煌,才知道重新攀上巅峰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回想起荒原雪崖上的那一箭,胸口的血洞,向着夜色里的绝望前行,燕国都城破庙里的馒头,隆庆的眼睛微微湿润,然后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轻了几分,似要飘将起来。
紧接着,他发现这并不是幻觉,亦不是错觉,而是体内流转的药力,正在不停地涤洗着所有的浊垢与污秽,把那些原本属于世间的尘埃和凡俗尽数洗离骨胳,他的人变得轻了,轻的真的要飘起来,飘向远方。
那是一种似幻如真的感受,那是通天丸的绝世药力,渐要转换成修行者气息的附带效应,药物所释放出来的味道,仿佛变成了某种真实的气体,从他的毛孔里缓渗而出,慢慢地包融了他整个身体。
……
……
飘飘然的陶醉中,隆庆还是没有忘记那些遗憾,虽然以看似简单、实则不可破的推断,解除了丧命的危险,然而他清楚,接下来自己大概会被幽禁在知守观里,等着观主归来再做论断,而怀中的这卷天书自然无法保住。
然而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并不如他的意料。中年道人看着他淡然说道:“我很欣赏你的反应速度和对策,但你似乎忘记了,疯魔如你可以视规则如无物,但道门和我们这座道观,依然有自己的规则。”
隆庆眉头微皱,想要再说些什么。
然而中年道人再无话讲,轻描淡写的一掌向他的头顶拍去,这一掌看着是那般的简单,全无武道巅峰强者所具有的威势与力量,然而却蕴藏着某种玄之又玄的气息,仿佛暗合了天地之间的某种至理,根本无法可避!
隆庆避不开这一掌。
无论他拥有如何神奇的遭逢,依然避不开知命境巅峰强者的一掌,这种实力境界之间的巨大差距,就像是昊天的意志一般,不可阻挡。
看着愈来愈近的手掌,隆庆的脸上流露出绝望和不甘心的神情。
中年道人的手掌,重重地落在隆庆的额头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隆庆的头颅没有像熟透的果子一般坠落,也没有像熟透的西瓜一般迸裂,还是好端端的。
中年道人眉尖骤挑,似乎察觉到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股蕴藏着天地至理的掌力,在触到隆庆头顶之前,恰好先行遇到了他体内通天丸初始迸发的那股气息!
草甸前迸发出一声极沉闷的响声。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三十一章 青山不得出
在隆庆想来,他的决断,他的应对,没有任何问题,完全掌握了人性的……不能说是弱点,应该说是特质,然而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人性共通的特质,那么必然在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换句话说,他的决断以及应对,看似智慧,实际上不过是拾前人牙慧,依然走的是老套的路数。
直到如今为止,隆庆依然不知道中年道人的名与姓,但在青衣道人被夫子一根木棒逐至南海后暂管知守观的他,自然拥有足够多的智慧与见识,隆庆的应对在他看来充满了陈腐的令人厌憎的气息,愈发令他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那便是强硬而极端的镇压,他毫不犹豫一掌拍向隆庆的头顶,根本不理会那颗被吞噬掉的珍贵的通天丸,也不理会隆庆这个人对道门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要维护道门的规则与底线。
然而令人遗憾,令世间遗憾,将来也会令宁缺感到无比遗憾的是,中年道人的这一掌并没有能够把隆庆一掌拍死,反而极为诡异地、被隆庆身周笼罩的那层淡而极韧的气息反震了回来。
近乎巅狂的隆庆,心中再无任何道德规则的束缚,所以能够做出如此多大逆不道的事情,然而昊天的世界毕竟是有规则的,而他此时能够活下来,在很大程度上都要感谢这些规则:比如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中年道人轻描淡写却无可抵御的一掌,落在隆庆的头顶,震的他牙关骤松,五官震雪,却没有击破那层薄薄的气息,巨大至恐怖的力量,被那层气息薄膜反震而回,让他的手掌高高弹起。
轰的一声,隆庆的双脚在坚硬的草甸地面上踏出一个深坑,腿上的裤子尽数碎成蝴蝶飞去,腿骨一阵剧痛,似乎断了。
烟尘弥漫间,被一掌击中的隆庆,就像是被一掌狠狠拍向地面的皮球,骤然一滞,然后以极为恐怖的速度向着天空弹去!
呼啸破风声起。
隆庆弹向空中,极高极远,他极惘然,不知所措,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秋风,看着越来越近的云层,想着先前服下通天丸之后轻飘飘的感觉,不由心想,难道自己真的就此羽化成仙,将要离开这个糟糕的人间?
一颗通天丸,不可能真地让凡人成仙。
只要没有变成神仙,飞的再高,也总有落下的那一刻。
隆庆被震离地面,飘飘然飞起,不知飞了数十丈还是数百丈,就在他觉得自己似乎伸手便可以触摸到碧空流云的时刻,他开始下坠。
除了那些能够回到昊天神国的圣贤,绝大多数世人最后的归宿都是大地,大地对人类的吸引力是那般的强,强到带有很多力量。
那些力量让隆庆下坠,并且坠的越来越快。
他离了云端,破了秋风,看着中年道人,越过草甸,掉落草甸后方的绝壁之中,扰乱那引起经年不散的云雾,直入幽深不见底的渊壑。
从如此高的地方落下来,哪怕是知命境的强者,也会被大地震成一滩肉泥,更何况谁也不知道深渊之下有怎样的凶险。
隆庆就这样带着天书,坠入深渊之中。
中年道人走到崖畔,看着崖间的云雾像被石头扰动的湖水般不停流淌,沉默不语,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知道隆庆究竟是生是死。
他或许能活,但应该已死。
然而谁知道呢?
中年道人看着渐渐被流云吞噬的那个人形空洞,默然想着,如果这样你都没有死,那么你或许真的便是传说中的天谕之人。
……
……
知守观后的那座青山里,不时响起或沉闷或凄厉的声音,那些散落在山道和密林里的青藤,随着这些声音不停地颤抖,仿佛感到格外恐惧。
这些声音来自洞窟里避世数十年的恐怖道士们,这些道士并没有刻意地展现自己的威能,只是心有所感有所系,随意谈吐,便让青山青藤与红土尽皆颤栗不安,数十个洞窟震动欲塌。
“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看到希望,却又是如此冷酷的一个希望。”
“我要杀了那个晚辈。”
“那个废物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我们这些人动恶念!”
“何道人为什么临死前什么都没有做?”
“他看到了什么?”
“昊天的意志还是冥王的阴影?”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天谕?”
被残乱青藤依然紧紧包裹的山崖,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洞窟里的那些老道士们,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幕画面,想着隐隐明悟到的某些真相,片刻间竟同时沉默不语。
很长时间之后,有道极为浑厚的声音在山崖间响了起来,那些正试图在山脚密林碎屑里寻找筑巢材料的鸟儿,听着这道声音,顿时惊恐地四处飞散。
“不管是昊天的意志还是冥王的阴影,也不理会是上天的谕示还是人类的原罪,这个年轻的道门弟子出现在我们身前,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何师兄被那个年轻人夺走一身修为,在临死前却没有杀死对方,表明他不想抵抗这种诱惑。”
一处洞窟里传来一道极沧桑老迈而怨毒的声音。
“如果换作是我,只要隆庆能够继承我一身功业,然后毁灭书院,灭掉唐国,或者我也愿意,这数十年来的幽居生涯,我实在已经熬够了,当年若不是被轲浩然这个疯子砍了一剑,我现在应该坐在墨玉神座之上,哪里会被莲生抢了位置,又哪里会余生不见青天与子民?”
又有一处洞窟里传来一道冷漠至极的声音。
“如果你真甘心把功业传给那个年轻人,那你先前为何要杀死他?说来说去,你终究是舍不得脱困的机会,你也莫要说什么当年,然后再来论舍不得,我们这些被困洞窟的老家伙,谁没有一把血泪?当年夫子上桃山斩桃花,我若不是拦在最前面,被一眼看成重伤,卫光明哪里敢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便把我逐出桃山?”
先前那道沧桑老迈的声音嘲讽说道:“你身为西陵长老,天谕神座的亲师兄,居然与宋国普通信徒的老婆日夜寻欢,若不是念在你在夫子手中落了重伤,你以为卫光明只是把你逐出桃山便罢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完全可以把修为传给那个叫隆庆的废物。”
“你为什么不传?”
“因为我总有出去的那一天。”
“山崩海枯,你也不可能出去。”
“都不要吵了。”
那道极为浑厚、充满了无穷威势的声音,在山崖间炸开,震的青藤碎段簌簌作响,那些正欲飞离的鸟儿哀鸣堕地。
很明显,洞窟里的那些老道士们都很畏惧这道声音。
“何师兄当年被轲浩然腰斩,数十年来生不如死,不像我们还可能有重见天日的那天,能够有这样一个狠毒的传人,并不见得是坏事。”
“但我们不同,我们身上的旧伤虽重,却没有到无法压制境界的那种程度,只要有机会,我们便可以离开这些洞窟,离开知守观,那个狠毒的连我都感到心悸的年轻人无论是死是活,总之是远离了我们,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事情,便是静心潜修,沉默等待,任何对当年荣光的回忆,都是心头的毒药,就算没有那个年轻弟子,你们也会走火入魔。”
山崖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敢表示反对,因为那些洞窟里的老道士们很清楚,要论起忆当年,没有任何人比那个人更有资格追忆当年,当年若不是惨败在轲浩然的剑下,这位浑厚声音的主人,如今必然会端坐在西陵神殿的最上方,以掌教的身份统领着整个昊天道门。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山崖间再次响起声音,青藤不动,那些如染了血般的红土,却因为这声音里的绝望和怨毒,而开始簌簌滚动起来。
“我们真有活着离开这些洞窟的一天吗?”
“我们真的能够重见天日吗?”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们已经等了几十年,有的人已经等到老死,难道不宁继续等下去?”
这些带着怨毒绝望不甘情绪问出来的问题,就像是深秋里寒冷的雨水,不停地冲洗着洞窟外的山崖,给洞窟里的人带来无尽的痛苦。
很久之后,那道浑厚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带着怅然,带着坚毅,带着对未来的期望和对某人的怨恨,沉声说道:“等待着,永远等待着,准备着,时刻准备着,等待着,准备着那个老不死的去死,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数十年前,魔宗势盛,相对应的,昊天道门强者辈出,西陵神殿如果尽出战力,看似可以横扫世间。
然后,书院出了一位小师叔。
那位小师叔姓轲名浩然,骑着一头小黑驴,腰间佩着一把不起眼的剑,先灭魔宗,然后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又或者不需要任何原因,只是理念不同,开始与道门的强者们对战厮杀。
腥风血雨间,不知多少道门惊才绝艳的修道天才,或被轲浩然斩于剑下,或被他重伤成疾,或被他逼得破境而遭天遣,就此遁世不敢出。
一日,昊天道门强者云集,陷轲浩然于重围。
轲浩然战而胜之。
然后,遭天诛而死。
其后,夫子入西陵,登桃山,斩尽桃花,杀参与此役之人,重伤其余之人。
知守观观主,青衣道人迎之。
夫子手持一棒击之。
青衣道人惨败而遁,远避南海,自此一生不踏陆地。
数十年后。
知守观后有青山,山崖里洞窟如蚁穴。其间住着无数境界恐怖、却身受重伤的大强者,半数为轲浩然所斩,半数为夫子所斩。
这些道门的强者如果重现世间,不知会掀起多么可怕的风雨,然而他们却无法出来,这个世界甚至早已经遗忘了他们的存在。
因为夫子不允许。
……
……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三十二章 昊天的影子
隆庆醒了过来,迎接他的是如重纱般的瘴气厚雾,满地厚厚的腐败树叶,以及身上传来的无尽痛楚。
从那般高的山崖摔落,居然还活了下来,他自己都寻找不到什么合理的答案,或许是瘴雾上方那些若隐若现的古树减轻了下坠之势,或者是身下这些厚若软榻的腐叶淤泥起了作用。
隆庆更觉得,自己能够活下来是昊天的意志,就如在知守观里与师叔对话里提到的那般,如果自己真是传说中的天谕之人,承载着昊天最隐晦的意志,那么昊天便不会让自己随随便便死去。
自己果然没有死,这个事实让他生出无穷信心,同时也生出很多惘然和恐惧,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应该怎样走。
淤泥腐叶虽软,隆庆身上依然有很多骨头折断,但真正的痛苦并不是肉身上的伤害,而是体内那两道正在不停冲突的强大气息。
来自半截道人的天启境气息,在他昏迷时,不再有意志束缚,咆哮着从识海、从他身体各处喷涌而出,变成了无数把锋利的钢刀,不停地刮着他的骨头,切削着他的肌肉,更试图把他的雪山气海轰成废墟。
而通天丸里蕴藏着的灵药气息,则是不停地修复着他骨头上的裂口,肌肉上的断络,滋润着他的生机,不停地从那些废墟中,依着最后残存的影子,一次又一次地修复着雪山气海。
这是不断破坏毁灭又不断修复重生的过程,极为痛苦。
昏迷时倒无所谓,此时醒来之后,这些痛苦便成为了最真切的存在,隆庆的脸瞬间变得雪白一片,一声极为凄惨的嘶吼,从渗着血的牙齿里迸将出来,在幽静的谷底林间传的极远。
因为痛楚太过剧烈,隆庆险些刚醒过来,便再次昏迷过去,但他清楚此时的清醒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如果昏迷在充满毒素和未知危险的谷底密林里,自己根本撑不了太长时间,到那时昊天再如何仁慈也只能抛下自己。
又是一声惨嚎,隆庆向着身旁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重重撞去,硬生生撞断自己的一根肋骨,用新鲜的疼痛压制住其余的痛苦,在昏迷前的那刹那,争取到片刻时间,敛神归意,盘了个散近无形的莲花坐,开始冥想疗伤。
时间缓慢地流逝。
隆庆脸色苍白,道袍上的血水早已凝固,他坐在腐叶烂泥上,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式,胸膛毫无起伏,仿佛已经没有了呼吸,看上去就像是一具死了很长时间的尸体,然而在他的体内,那两道气息依然在不停冲突厮杀。
通天丸的药力和半截道人的天启境气息,把他的身躯和原本的气息尽数清除干净,变成一个仿佛是空着的桶,身周那些极毒的雾瘴,不停地向着他的身体里涌入,以最小的尺度不停改造着他的身体。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谷底的密林里始终天光晦暗,不知是晨还是暮,隆庆的身体微微颤抖,哇的一口喷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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