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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书房里安静无声,老太爷颤颤巍巍走到案旁,端起温度正好的茶杯,搁至唇边浅浅饮着,满脸的皱纹里写满了忧虑。
手里的茶杯在轻轻颤抖,澄黄的茶水漾成波浪,便如他此时的真实心情。知道钟大俊死讯后,他像过去的那些年里一样,表现的极为平静,然而谁能知道,他已经开始恐惧,开始不安。
从在族学启蒙开始,他便立下了一个宏大的愿望,要带领清河郡重新回复千年之前的独立和荣光,和那些野蛮而不知教化的唐人切割开来,然而他一直什么事情都不敢做,只能老老实实地等待着。
他调养着身体,严格控制着饮食,活了一百多岁,依然身体健康,甚至还能再活很多年,才终于让他等到那一天。
夫子离开了人间。
崔老太爷开始在青史上留名。但他依然恐惧,尤其是每个夜晚,看着那轮明月照在富春江上时,他甚至恐惧地无法入眠。
……
……
观海僧和悟道乘舟破夜而去,他们将会直接去西陵参加神殿召开的光明祭,也许路上悟道会从那夜的血腥里得到某种契机,从而离开。
王景略带着草帽消失在阳州城里,除了宁缺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来过,更没有人知道他现在藏身何处,在准备做什么。
钟大俊死了,清河郡开始不安,富春江畔的那些名园开始恐惧,宁缺做完自已想做的事情,便离开了清河,来到了大泽上。
这是一艘很普通的客船,和在大泽上四周巡游的南晋水师船舰相比小到可怜,甚至稍大些的风浪,便会让船荡的非常厉害。
这种客船的速度很慢,要横穿大泽需要两天的时间,坐这种船的人,自然都是没有钱的普通百姓。看似茫茫无垠的大泽、迅速枯燥起来的湖景,加上气味难闻却无处躲避的船舱,让这些本就有些神情麻木的人变得愈发麻木,只有时不时响起的呕吐声,才能让人知道这是一群活人。
宁缺坐在船的尾部,没有去舱内和那些人挤出一个睡的位置,两天的旅程对他来说谈不上艰苦,如果不是怕引人注意,他甚至不需要进食。
湖上的风很大,里面蕴藏着很多湿意,他坐在船尾,看着湖面上的那些白色泡沫,没有任何诗意,只是在默默想着别的事情。
他的念力正在天地之间感受,不想惊动南晋水师里的修行者,被精确地控制在小船后方的湖面上,一部分则是落在了湖水里。
那个风雪天,他在雪街上写出了那个字,斩出了千万刀,从那一刻开始,便是酒徒和屠夫,也不敢踏进长安一步。
然而他终究不可能永世困坐愁城,他不想成为长安的囚徒,尤其是在桃山上传回那些消息后,他便知道自已要离开了。
若让世人知晓他离开了长安城,迎接他的将是无休无止的暗杀,甚至有可能下一刻,他便会在船上看到那个酒壶在湖风里摇摆。
他需要在长安城外,也能写出那个字。
然而如今世间的人们,就像这艘客船里的旅客一样神情麻木,面对着无法逃避的事情,便用沉默来承受,有谁能与他同道?
无人同道,又如何写得出那个人字?
宁缺看着湖上的沙鸥,右手在铁刀的刀柄上握着,默默思考着这个问题,从白天直到夜深,再到晨光把湖面照成鱼腹。
依然一无所获……
(未完待续)





将夜 第十五章 破屋里的男子
对修行者来说,危险往往便是契机,越大的危险,越有可能帮助他们破境,黄杨大师当年在西荒遇着马贼,生死存亡之际开悟,观主在长安城千万把刀前晋入传说中的清静境界,这些都是明证。
离开长安城,对宁缺来说,自然是一场冒险,但他不得不来,而且也很想通过这趟旅程,真正地掌握人字符。
湖光水色与自然的薰陶,客舱里的人间百态,废寝忘食的思索,让他有些隐约的触动,却始终无法落实在修行之上。
两天一夜之后,客船停泊在南晋的码头上,船舱里的人们带着满身的臭味,扛着行李登岸,穿过南晋小贩尖锐的呦喝声,汇入人流消失不见。
王景略不在身旁,宁缺背着铁刀,提着铁箭的匣子,自然不便入城,他离开官道,爬上罕有人至的山峰,寻到一片山涧洗了个澡,抓了只黄羊烤来吃了,然后在树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多年前还是名少年的时候,他就能背着桑桑在岷山里自如的生活,更何况现在浩然气在身,随便扔块石头都能打死一头老虎,对普通人来说很艰难的山野生活,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可以过的非常舒服。
在南晋的山野间行走,没有用多长时间,便看到了远方那座城市的轮廓,虽然不如长安雄伟,但在世间也是能排进前几位的大城。
宁缺变得谨慎了很多,对自已的外貌做了些修饰,收敛念力,用浩然气完美地掩住雪山气海,才走上官道。
他在官道上等了半天,寻了家王府的车队,悄无声息把刀箭放进货车里,然后才远远跟着这个车队进了那座城市。
之所以如此谨慎,不是因为这里是南晋都城临康,城内有很多高手,城墙上还附着阵法,而是因为南晋都城不远有座孤傲的山。
剑阁便在那座山里——宁缺对自已现在的境界实力很自信,但他不认为自已能在柳白剑下撑住一瞬。
跟着车队走进临康城,待到僻静处,他把铁刀铁箭从那辆货车上取回,整个过程很简单,没有任何人发现。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准备在临康城里呆两天,感受一下此间的人情风物,看看对自已的修行有没有什么帮助,然后便要离开。
既然是重赴红尘觅机缘,要感受人间的气息和力量,自然要与普通人接触,所以他直接去了东城,和长安相同,临康的东城也住着最穷困的人,而最穷困就是最普通的,因为穷困始终是人间的常态。
进入临康东城之前,他做了些思想准备,然而当他穿过那条笔直而富贵的御街,进入那片矮小的坊巷后,却依然发现自已做的思想准备不够充分——他本以为自已在长安东城里住了好些年,早就看惯了穷困,临康又是南晋都城,却没有想到这里的穷困依然超出了自已的想象。
街道本就极为狭窄,又被居民乱搭的篷子占去了大部分的面积,显得极为拥挤,行走在其间需要不停躲闪着突出的铁皮,还要防备着不被篷子里人们泼出来的尿水洒到身上,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困难的事情。
宁缺踩着污水里垫着的旧砖块,在污浊的空气和嘈杂的斥骂声里艰难前行,忽然闻到旁边传来一股有些油腻的味道,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手里拿着块肉皮,正在用力地擦拭烧热的铁锅。
几名打着赤膊满身泥的小男孩儿,站在铁锅旁等着,小手紧紧攥着破碗,眼里放着光。
旁边一道旧布隔成的厕所里有尿声传出,过了会儿后,旧布被掀起,一个女孩提着裤子走了出来,脸上看不到什么羞涩只有恼怒,对着那些小男孩大声嚷道:“这是你们吃的吗?不准馋!!”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沉默片刻后,继续向破落的街巷深处走去。他见过要远比眼前悲伤更黑暗的画面,只是从到渭城开始,其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至少在长安城他永远看不到这些。
他走的速度很慢,因为街巷狭窄,也因为他想多看,他蹲在街角一处水井旁不远处,看着那些妇人洗衣,发现她们基本上没用皂粉,便是连搁在旁边的洗衣槌都很少用,只是用泡白的双手不停地搓着。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在他身后响起,他起身相让,先前见过的那名女孩端着一个饭碗走了过来,这个碗相对比较完整,瓷还带着颜色,里面盛着大白米饭,饭上盖着青菜,甚至还能看到两块油渣。
那几个应该是她弟弟的小男孩儿,兴奋地跟着她身后,不时抬起手臂擦一擦鼻涕,应该是正在想着呆会儿应该能从那个饭碗里抢几口。
宁缺想了想,跟了上去。
在这片破落坊市的最深处,有一间最破落的房子,女孩带着弟弟们来到房前,才发现房前已经围满了像他们一样的孩子,手上都端着饭碗。
弟弟踮起脚尖,看着别家孩子手里端着的饭碗,转身对她喊道:“姐,郑丽丽家居然做的红烧肉!做的红烧肉啊!”
小男孩的表情异常夸张,手舞足蹈,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神情,完全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
女孩听着弟弟的回报,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推开人群挤了进去,看着一名衣着相对稍好些的同龄女孩,大声说道:“今天轮到我家做饭!”
然后她望向破屋前那些端着饭碗的孩子,瞪圆眼睛说道:“轮到我家就是我家,谁要敢和我抢,我夜里就去把他家房子给烧了!”
端着饭碗来送饭的孩子有十几名,有些年龄明显要比她大,听着这话,却是面露惧色,下意识里往后退了退。
那名和她同龄的女孩却不怕她,还往前迎了两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的饭碗里搁着五块厚厚油油的红烧肉,所以她脸上泛着骄傲光泽,就像红烧肉一样,说道:“就你家这几根烂菜叶子,怎么能让老师吃饱?老师不吃饱了,怎么有精神教我们?”
女孩的弟弟在旁边轻声说道:“是哩,姐姐,不如就让老师吃红烧肉,咱们把这碗白米饭分了好不好?”
女孩一拐肘把小男孩挤开,走到那名端着红烧肉的女孩身前。
她平素最看不惯这个仗着七姐嫁给米铺伙计便骄傲无比的同伴,此时看着她头上扎着的廉价花带,更是好生恼怒,说道:“郑丽丽你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你这是给老师送饭还是要勾引男人?”
郑丽丽被气的小脸通红,又不擅长对骂,手都开始颤抖起来,却害怕碗里的红烧肉落到地上,不敢出手去撕女孩的嘴。
女孩看着她冷哼一声,仰起头挺起明显还没发育完全的小胸脯,就像得胜的母鸡那般,端着青菜饭向破屋走去。走到破屋前,她的神情顿时变得无比恭顺,轻声说道:“老师,饭来了。”
只听得吱呀一声响,破屋的破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那声音给人一种感觉,门板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
一名男子从破屋里走了出来。
男子眉眼清晰至极,穿着件无领的薄布衫,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梳了个道髻,上面插了根筷子,神情宁静而自然。
他看着屋外那些端着饭碗的孩子,看着孩子们脸上盼望的神情,忍不住微涩一笑,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父母,事先便说好一家家轮着吃,如果你们还是要坚持如此,那我只好离开这里。”
听男子说要离开这里,那些孩子们像是听到了最可怕的事情,赶紧把先前高高举着的饭碗收回怀中,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很自然地,所有孩子都望向了郑丽丽,因为她家送来的饭上面……有红烧肉。
那男子微微一笑,从门前女孩手中接过青菜饭,在废砖隔出来的窗边拿起筷子,蹲在门口便开始吃饭。
女孩得意地站在他身旁,小手背在身后,模样骄傲极了。
那名男子看着孩子们还不肯回家,苦笑说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自已碗里的饭菜赶紧吃了,再过会儿就要开始上课了。”
听着这话,孩子们面面相觑,然后发出一阵欢呼,要知道他们手里的饭要比平时吃的好太多,他们早就馋了半天。
只有郑丽丽没有吃自已碗里的饭,她走到那男子身前,泪眼婆娑看着他,说道:“老师,你就吃块肉吧,你就吃块吧。”
那男子无奈一笑,伸筷在她碗里夹了块红烧肉。
郑丽丽顿时破涕为笑,端着饭碗向家里跑,她家还有一个弟弟,像红烧肉这么好的吃食,她可不敢自已偷偷吃了。
男子微笑说道:“还有一会儿就要上课了。”
“可不会忘哩。”郑丽丽笑着说道,蹦蹦跳跳地走了,发间扎着的红色发带,一甩一甩地好生可爱。
站在男子身后那名女孩攥着衣角,撅着嘴,有些羡慕,但她去集市上逛的时候见过,那条红色发带要两文钱,可不是她能买得起的。
那男子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老师偷偷给你买。”
女孩开心地笑了笑,点头嗯了一声。
…………宁缺站在人群外。
他看着那间破屋,看着这些来送饭的孩子,看着从破屋里走出的那个男子,心中生出无比震惊的情绪。
他见过这名男子,其时呼兰海寒风呼啸,无数强者云集,即便是大师兄,都不能完全掩去这名男子的光彩。
这名男子无论是出现在西陵神殿或是魔宗山门,俗世皇宫或是烂柯古寺,都是那样的骄傲,因为他是道门天下行走叶苏。
然而现在藏身于临康东城破落屋宅里的他,却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普通,仿佛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很多个年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便在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暴戾的喝骂声和鞭声。
一名神官在十余名护卫的保护下,走到了旧屋前。神官看着捧着饭碗的叶苏,寒声质问道:“谁准你在这里授课的?”
(未完待续)




将夜 第十六章 市井之中,自有圣人 上
那名神官肥头大耳,穿着丝绸制成的神袍,说话的时候,手指微翘掩在鼻前,明显很不适应街巷里的污水臭味。
叶苏说道:“临康城里授课需要批准吗?”
神官寒声说道:“你要教这些孩子劳作,没有人会理会你,但据说,你每天授课的最后,都会讲一段昊天教义?”
叶苏说道:“不错。”
神官看着他厉声斥道:“非神官妄解教义,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叶苏想了想,把手里的饭碗搁到窗台上,说道:“您若要问我的罪,我随您去。”
神官看着他脸上的宁静神情,便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因为他想要看到的是一个痛哭流涕的悔罪者,他习惯从那种救赎者的角色里获得快感,所以他觉得很愤怒,从护卫手里接过鞭子,便向叶苏的脸上抽了下去。
没有人敢阻拦他,即便是那些抱着饭碗的孩子对老师非常敬爱,此时也只敢瑟瑟地站在一旁,因为他是代表昊天意志的神官。
宁缺站在人群外,看着这名低级神官因为这样的原因,便要教训叶苏,自然觉得有些可笑,心想这真是在找死。
然而当皮鞭破风抽出,叶苏却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他低着头站在破屋前,似乎正在等待皮鞭在自已脸上留下血印。
宁缺这才想起,在青峡之战里,叶苏败在二师兄剑下,雪山气海尽毁,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可以说是废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背着木剑、骄傲行走于世间的道门强者。
现在的他,没有办法躲过这记皮鞭,那么自然也无法躲过稍后可能落下的很多记皮鞭,一代道门奇才,或许便要悄无声息死在那个庸人的手中。
宁缺不准备出手,因为他没有出手的道理。
虽然像叶苏这样的人物以这样卑微的方式死去,便是他也觉得有些遗憾,但他不愿意因为对方而暴露自已的行踪。而当他看到人群那个抱着剑的瞎子,便知道憾事应该不会发生了。
皮鞭在污浊的空气中寸寸断裂,落在破屋前的污水里,那名神官有些惘然地看着自已右手里的鞭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他右手的五根手指也断了,鞭柄落下,鲜血淌流,白森森的骨头截面,就像五个白漆涂成的句号宣告了他的结局。
神官脸色苍白,看着自已的右手,看着手间淌下的血,痛的浑身颤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呼痛的声音。
他不是那种虔心向道,道心坚毅的人,之所以能够忍住断指的痛苦,是因为他像宁缺一样,也看到了人群外那名抱着剑的瞎子。
从看到瞎子的那一眼起,神官便知道皮鞭为何会断裂,自已的手指为何会离开身体,也知道如果自已不想脑袋也掉下来,那便必须忍着。
西陵神殿在唐国之外的任何国度,都拥有无比尊崇的地位,一般的王公贵族都不敢得罪低级的神官,然而在南晋这个国家却有一个地方,西陵神殿都必须保持尊重,低级神官在那些人的眼里和猪狗也差不多。
那里是剑阁。
神官不敢在皮屋前再做片刻停留,带着十几名护卫,低着头向街巷外走去,当他走过那名抱剑瞎子身前时,更是恨不得把头藏进裤裆里。
传闻中,南晋皇帝陛下就是死在这个瞎子的剑下,他不认为自已和这些护卫的命加在一起有陛下的生命贵重。
…………柳亦青走到破屋前,以晚辈的身份,对着叶苏行礼。他如今已经是知命境的强者,叶苏只是个雪山气海被废的普通人,但他的礼数依然是那样恭谨。
“家师再请您入阁静修。”柳亦青温和说道:“您乃明珠,何必蒙尘?家师以为,世间总有那些愚昧狂妄之辈,想要做些可笑的事情。”
叶苏看着身前这名盲剑客微微一笑,这已经是剑阁第三次派人来请自已,他也知道柳白传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道门和书院两败俱伤,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隐藏了无数年的知守观,不再是所有人都膜拜敬畏的不可知之地。无论修行界还是西陵神殿内部,都有不少人想要通过杀死或欺凌他,来获得某种精神上的力量或者说自我认可。
他看着柳亦青说道:“我只是个普通人,现在还把目光放在我身上的那些人,不可能走的太远,既然如此,便不需要理会。”
柳亦青说道:“先生居陋巷,安全如何保证?”
叶苏说道:“这片街巷里生活着很多普通人,我希望能够像他们一样活着,如果不能那大概便是昊天的意思,代我感谢令师好意。”
柳亦青知道不可能轻易说服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即便境界尽毁,辞锋不似往年傲然,但叶苏终究还是叶苏。
…………柳亦剑以剑为杖离开,破屋前回复清静,那些孩子们望向叶苏的眼神变得越来热烈。他们在这片街巷见惯了流血冲突,所以对落在污水里的那五根手指能够做到视而不见,但却明白老师果然不是普通人。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终究是有道理的,不然桑桑怎会成为现在的桑桑,破屋前的孩子们用市井里的智慧,看出了叶苏的不凡,没有被吓走,反而拿出了稚拙的小市民的可爱,缠在他的身旁。
对于身旁的热闹,叶苏不以为意,待孩子们吃完饭后,他从破屋里取出一块小黑板,开始给孩子们上课,场间顿时变得安静了很多。
宁缺站在外围,听着叶苏平静而温和的声音,看着他很有耐心地对孩子们讲解问题,忽然觉得在此人的身上看到了大师兄的影子。
叶苏授课的内容让他有些意外,和修行没有任何关系,最开始的时候,是在讲一种头花的编织方式,接下来又开始画图,教那些男孩子做木工活,直到上课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才讲了一段简单的教义。
宁缺有些想不明白。
暮色渐至,街巷深处传来家长们喊孩子的声音,穷困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晚饭的时间总是会稍早些,如果饿了好上床直接睡觉忍着。
叶苏挥挥手,示意今天的授课到此结束,夹着小黑板走进了破屋。孩子们恭敬地向破屋行,然后叽叽喳喳吵闹着散去。
宁缺走到破屋前,看着那扇连风都拦不住的木门,沉默不语。
按道理来说,他本不应该走进去,然而此番重蹈红尘,觅的便是机缘,在这临康城污水横流的街巷里,忽然见到叶苏,这便是机缘。他本是往西陵赴死而去,在死前见到他,更是大机缘,而且他相信自已现在可以随时杀死对方。
他向前走了两步,举手敲了敲门。
“请进。”叶苏在破屋里说道。
宁缺推门走了进去,只见破屋里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小床,一个水缸,屋顶的毡皮破了很多洞,暮光漏下,倒是很明亮。
叶苏看见是他,有些意外,笑着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宁缺说道:“随意逛逛,却没想到能遇见你。”
叶苏请他在床上坐下,说道:“遇见这种事情,向来都是随意发生的。”
宁缺说道:“谁能想到你现在藏身陋巷做教书先生。”
叶苏从缸里盛了一碗水,递给他,说道:“青峡一战后,我先去了宋国,然后来到这里,很多年前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宁缺接过水碗,道了声谢,问道:“传闻中勘破生死关的那次游历?”
叶苏微笑说道:“生死这种事情,只要你去看,便无法看破,当年的那些骄傲,现在看起来,其实真的有些可笑。”
宁缺现在的境界,并不足以完全理解这句话,但他隐约感觉到,叶苏虽然境界尽毁,但在某些方面却似乎已经超越了当年。
叶苏问道:“你来南晋何事?”
宁缺说道:“只是过路,我准备去西陵神殿一趟。”
青峡一战后,叶苏成了废人,不再是修行者,自然也不关心修行界的事情,他不知道西陵神殿要开光明祭,也不怎么关心。
宁缺想着先前见到他授课时的画面,不解问道:“以您的境界学识,只要愿意,最多花上数年时间,无论想教出南晋科举状元还是修行强者,都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先前却讲的是那些内容?”
叶苏说道:“想要修道,需要天资,临康城里有这种天份的学生并不多,即便有,想必早就进了剑阁,至于我为何会教那些孩子编头花做木工,那是因为这些技能可以帮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挣到钱,然后可以多吃几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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