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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隆庆依言走进屋内,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道,这股难闻的味道正是来自榻上的那个人。
他曾经闻过这种味道,在长安城南的那场黑风里。
看着榻上那人,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走到榻畔,双膝跪下以额触地,说道:“徒儿无能,请师父责罚。”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三十二章 清静的废人
榻上的人是观主。
他曾经天下无敌,如今却百恶缠身,看上去就像是将要死亡的普通老人,但他的目光还是那般宁静,仿佛能够看穿一切。
隆庆跪在塌前不敢抬头,却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无从遁形。
“我不如夫子,你不如宁缺,这是自然之事。”观主看着他说道,声音显得很虚弱,只是几个字便有很多次停顿。
隆庆抬起头来,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也不敢去看他脸上那些或深或浅的刀痕,目光便落到静室里的布置上。
这是很简单的一间静室,和桃山幽阁里的囚房都差不多,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他在知守观里没有感受到任何禁制。
观主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笑说道:“在长安城我悟了清静二字,在那一瞬婉拒了昊天的意志,这自然是极大不的敬,所以昊天没有让我死,而是让我用生命来体会这种痛楚,你感受的不错,观里没有什么样禁制,只有昊天的意志,我现在等若是自囚,如果我无法反省到自己的错误,那么我可能会出去,但我并不清楚出去后会有怎样的结局。”
知守观里的大阵,能够拒绝外人的进出,却不可能拒绝陈某的进出,昊天没有对他做任何限制,他的限制来源于内心对昊天的敬畏,对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的悔意,这种没有限制便是最大的折磨。
隆庆忍着榻上散发的恶臭,谦恭说道:“徒儿会随师叔一道服侍您老人家,待您养好伤后,至少可以去湖畔走走。”
观主说道:“我本以为你进房间后,眼睛马上就会变灰,没有想到你现在的耐心比当初要强了很多。”
世间只有一种功法,能让修行者的眼睛变成灰色,那就是天书沙字卷上记载的、源自于魔宗饕餮大法的灰眸道法。
隆庆再次拜倒,颤声说道:“徒弟怎敢有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观主看着他微笑说道:“当初半截道人也算是你半个师父,你不一样把他吸的干干净净?大逆不道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你再合适不过。”
隆庆明明知道观主现在已经是个废人,自己只要伸根手指头就能杀死他,然而他依然恐惧地不敢抬头,不是因为陈皮皮在幽阁里对他说过观主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念力,用灰眸没有意义,而是因为他真的很害怕。
当年在南海畔,他已经决意做一个普通的商人,过普通人的生活,却在海面上看到了那艘木船,才最终看清楚自己的不甘。
那艘木船的船舷上生出一朵黑色的桃花,在微腥的海风里轻轻颤抖,他随着观主学习,又被送回知守观,连逢奇遇,最终恢复了功力,他胸口终于也生出一朵黑色的桃花,遮住了被宁缺射穿的那个洞。
对于他来说,在南海畔遇见观主是此生最大的机缘,然而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胸口那朵黑色桃花,便只能在南海的风里轻颤。
他确实想过用灰眸直接吞噬观主的境界修为,哪怕被陈皮皮看穿点破,今日进入知守观后依然想试一试,然而跪在榻前,他才发现那些想法都是妄想,他有勇气把半截道人吸成枯尸,却没有勇气看观主一眼。
“你令我有些失望。”观主看着他叹息道。
隆庆把头压的更低,颤栗不敢应话。
“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徒?不是因为你的天赋,虽然在俗世里,你以修道天赋著称,但现如今你应该很清楚,一观一寺一门二层楼里,比你天赋更好的人有很多。也不是因为你的意志和决心,被宁缺一箭射成废人,你便自暴自弃,可曾想过宁缺当年不能修行时又是怎样的心境?”
观主看着他苍白的脸颊,惋惜说道:“我选择你是因为我以为自己看到了你骨子里的毁灭与疯狂,我以为你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做任何事情,无论残忍还是大逆不道,因为你没有心所以没有爱,无爱故能无畏,亦能无敬,才能最终做到无视任何规则,从而得以窥见无矩境界的门槛。”
“当你用灰眸吸了半截老道,四处杀戮,在荒原上无恶不作时,我其实很欣慰,因为那时候的你看上去依然拥有无数可能性,然而今日你却不敢抬头看我。我对你的失望不是因为你曾经想过要欺师灭祖杀死我,而是失望于你已然无心却依然有畏,遇着如此良机却是没有把握。”
听完这番话,隆庆浑身被冷汗打湿,然后声音微哑说道:“那是因为我还想向老师您学习,我以为这样也能变得足够强大。”
观主面无表情说道:“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你还能跟我学什么?”
隆庆艰难地抬起头来,说道:“您还拥有浩翰如沧海的智慧。”
观主想起长安里的千万把刀,淡然说道:“智慧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般玄妙,只是做事的方法,和绝对的力量比起来,有时候会显得非常弱小。”
隆庆说道:“我现在还有力量,而且……我会拥有越来越多的力量,所以我想获得您的智慧,学会使用这些力量的方法。”
观主静静看着他,说道:“学会这些力量之后,去做什么呢?”
隆庆看着观主脸上的刀痕,说道:“我要挑战宁缺。”
观主说道:“就为了这样一个无趣的理由?”
他被宁缺在长安城里砍成废人,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很痛恨宁缺才是,然而听着隆庆说的话,他却是情绪冷漠,甚至认为很无趣。
隆庆不是很能理解观主的心思,想了想后说道:“这是我最想做的事情,或许有些可悲,但我现在似乎就是因为那个人而活着。”
“这确实很可悲。”观主说道。
隆庆说道:“生命总需要一些理由。”
观主说道:“人类拼命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的时候,会让昊天发笑,她既然认为我不敬,又怎会让你跟着我学习?”
隆庆沉默片刻后说道:“她知道我的忠诚和怯懦,而且或许……她需要我的这个理由,所以她就算会笑,也不会阻拦我。”
观主说道:“如果她不再需要杀死宁缺的理由,你怎么办?”
隆庆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不知该如何应答。
观主静静看着他,忽然说道:“让我来告诉你怎么办。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的理由,只能是自己的理由。你已经背弃过昊天,何妨再背弃一次,你要忠诚的对象只能是自己,你怯懦的来源也只能是自己的私心,所谓大逆不道,连天都不敢逆如何能称得上是大逆?连道门都放不下又如何能称不道?”
隆庆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情,下意识里往窗外望去,仿佛觉得有人在偷听。
在荒原上被宁缺射成废人后,他痛苦而怨毒地决定放弃自己的信仰,当他用灰眸吞噬半截道人跳下悬崖后,也决定站到黑夜的那面,不再追随光明的脚步,然而最终他发现,他选择的黑夜依然是昊天的黑夜,在那个时刻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同时对昊天的敬畏变得更加不可撼动。
“不要担心她能听到我们的说话。”
观主说道:“昊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是因为站在人间之上足够高远的地方,她来到人间后,只不过比我们高一些而已。”
隆庆若有所明,但依然惧色难掩。
观主缓慢伸出左手,伸到隆庆的身前,说道:“回自己房间吧。”
隆庆听到这句话,确认观主是肯让自己在知守观里修行,大喜过望,赶紧从怀中取出自己偷走的那本天书沙字卷。
观主没有接过那卷天书,说道:“七卷天书是昊天赐予道门的武器。所谓武器便是知识与智慧,你既然要学习我的智慧,这卷天书便放你手中,其余五卷也尽可自行取阅,我要的是别的东西。”
隆庆隐约明白观主要的是什么,却不明白为什么要,从怀里取出那朵漆黑的桃花,恭恭敬敬地放在观主的手中。
观主拈着黑桃花的叶柄轻轻转动,问道:“这是什么?”
隆庆不解,却老老实实回答道:“这是徒儿的本命桃花。”
观主说道:“如果你死了,这朵本命桃花会如何?”
只要修行者必然明白本命物的意义,这是修道之初便必须掌握的知识,所以隆庆依然不解,不明白观主为什么会问如此简单的问题,说道:“我死后这朵本命桃花便会枯萎,再不会复生。”
观主看着指间的黑色桃花,问道:“若是别的本命物呢?”
隆庆说道:“若是本命剑,还可以重炼,但那也等于是死过一次。”
观主示意他离开静室,其后,静室内再次回复安静,有风自窗外来,却吹不散从榻上弥漫开来的恶臭味道。
他艰难起身,把隆庆的本命桃花插进窗前的沙盘中,看着风中轻颤的黑色桃花,想着桃山上的满山桃花,露出微笑。
昊天来到人间,知守观成了废弃的囚牢,人间最强大的修行者已经变成废人,然而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三十三章 道门的赌博
中年道人走进静室,看见观主站在窗畔对着黑色桃花微笑,很是吃惊,赶紧上前扶住,把他扶回榻上平卧。
他看着观主神情凝重说道:“师兄,难道你真要放弃自己的信仰?”
观主微笑说道:“我自幼在道观里长大,看的第一本书便是道经,对昊天的信仰早已融进我的血液,成为了我的呼吸,我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执行昊天的意志,放弃便等于背叛自己,自然不可能。”
中年道人不解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让隆庆留在知守观,为何传书南海,为何对光明神殿里那位……”
不待他说完,观主说道:“我信的是昊天,而不是光明神殿里的那个她。”
中年道人愈发不解,心想光明神殿里的她就是昊天,这绝对不会有错。
观主看着他说道:“她如果是昊天,如今在神国里与夫子相抗的那位又是谁?就算她曾经是昊天,来到人间的昊天还是我们所信仰的昊天吗?被凡人所亵渎的昊天还是我们所信仰的昊天吗?”
中年道人声音微颤说道:“信仰不允许任何怀疑。”
观主说道:“何为虔诚?虔诚便是忠于信仰。何为忠于信仰?不仅仅是忠于我们信仰的对象,因为信仰发自你我,落在彼处,有昊天也有你我,谁都不能缺少,那么只有我们信仰的昊天才是真正的昊天。”
这段话很玄妙,中年道人有所悟,便被冰冷的汗水打湿了衣赏,说道:“但昊天不会这样认为。”
“先前我对隆庆说过,她既然来到人间,便不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如今想来,夫子果然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物。”
观主看着窗外的天空,感慨说道。
中年道人说道:“然而再伟大的人也无法战胜昊天。”
“死亡真的很可怕吗?人类修行的目的就是有自我意识的永恒吗?酒徒和屠夫以为拥有自己的神国,便能真正的不朽,在我看来,这并不正确。”
观主说道:“昊天不是生命所以拥有永恒的属性,而每个开始都应该有结束,每个生命都应该回到那个非生命的永恒里。如果生命想要获得永恒,那它只能变成另一种完全不同形式的存在,而那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中年道人说道:“那修道究竟为什么?”
观主想着长安城里的千万刀,想着那些充满人间味道的事物,想着自己落在城南湖边,鱼儿在脸旁的水洼里挣扎,说道:“修道是为了感悟,为了解脱,如此才能获得生命结束时的平静喜乐。”
中年道人微微皱眉,不解问道:“世间修行诸宗,难道都应该走到这条路上?”
观主说道:“书院中人狂肆随意而活,最终都会走上逆天的道路,他们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因为他们自认没有辜负自己活着的辰光,但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像他们那样过活,世间的普通人如同猪狗,如何能像他们那般自恋地面对终结?无论夫子还是轲浩然,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但道门一直在考虑这些,因为我们清楚地知道,在昊天之下我们都是猪狗,所以我们必须寻找到普通人也能平静面对终结的方法。”
中年道人听懂了这段话,说道:“那便是对昊天的信仰,对神国的希望。”
“不错,从来都不是昊天要我们去信她,而是我们需要去信她,我也需要信她,但我只信神国里的她,不信那里的她。”
观主静静看着远处西陵神殿的方向。
中年道人沉默片刻后问道:“隆庆如何处理?”
观主收回目光,看着窗前沙盘里那朵黑色的桃花,说道:“我对他真的有些失望,经历了如此多的挫折与惨事,竟依然无法生出挑战各种规则的勇气或者说欲望,这样的他就算阅遍七卷天书,再如何刻苦勤勉,福缘深厚,数百年后顶多也就变成第二个酒徒或者是屠夫,那有什么意义?”
酒徒和屠夫是世间唯一经历过上次永夜的大修行者,在修行界辈份最高,境界最深不可测,只是在长安城前现一现身,便压制的书院和唐国不得不和西陵神殿签下耻辱的和约,然而听观主的这番话,隆庆就算成为这样的两个人,依然不能令他感到满意,这真是令人有些意想不到。
中年道人沉默不语,他很清楚师兄的眼里从来没有什么酒徒和屠夫。观主进长安城之前,便身具道佛魔三宗绝世境界,待悟了清静境之后,更是觉得酒徒屠夫二人如今的心境腐朽的不堪一提,他的眼中只有夫子,他这一生所追求或者说奋斗的目标,便是想要触摸到夫子的无矩境界。
不是无距,是无矩。因为信仰的缘故,观主永远不可能领悟无矩二字,所以他才会收隆庆为徒,因为隆庆有破而后立的希望,因为隆庆曾经背离过信仰,他希望隆庆能够有机会走上那条道路,遗憾的是没有成功。
“这是很俗套的故事,不过任何故事都是如此。”观主说道:“便是如今人间发生的这些故事,昊天在无数年前便已经预知,所以她才会赐给人间七卷天书,我说的不是明字卷上的预言,而是七卷天书的名字。”
中年道人一直在知守观里负责看管七卷天书,自然知晓七卷天书的名字,颤声说道:“日落沙明……天倒开?”
观主看着窗外的天空,面无表情说道:“不错,她要重新开天。”
中年道人如遭重击,脸色苍白说道:“那人间该如何自处?”
观主没有理会他的震惊与不安,缓缓闭上眼睛,继续讲述道:“她想要回到昊天神国,所以神殿召开光明祭,想用我陈氏数万年纯正的血液为祭,打开那条通天的道路,然而这必然会失败,因为书院会去桃山,甚至书院里的人已经到了桃山,然而书院也会失败,因为她什么都知道,她一直在桃山等着书院的人。但她也失失败,因为她以为自己能做到那件事情,但事实上她做不到,所以到最后所有的人都失败,没有任何人能够获得胜利。”
这段话像是在讲述一个已经发生的故事,但这个故事事实上还没有发生,于是便充满了一种预言的不可言喻的感觉。
中年道人震惊说道:“昊天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观主睁开眼睛,看着榻旁的师弟,说道:“即便日落沙明天倒开,她要回到神国,还需要斩断在人间的尘缘。然而她哪里明白,无论是夫子留在她体内的人间气息还是她的那段尘缘,又哪里是这般好斩的?”
中年道人汗水涔涔,想着师兄今日所言乃是对昊天的极大不敬,惊惧说道:“昊天能知世间一切事,自也能知晓师兄你想做些什么。”
观主淡然说道:“如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做些什么,她即便无所不知,又如何能知道不存在的事物?”
宁缺在绝壁上闭上眼睛,绝壁依然认为他在看自己,因为这便是心意,即便他用了佛宗的法门,也只是让心意宁静,而无法让心意不存在,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让自己的心意不存在,从而逃离天心之算。
观主却这样说了,而且他真的能够做到。
因为他现在虽然是废人,但依然是清静境的废人,人类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他这样强大的废人。
中年道人问道:“师兄,我们究竟应该怎样做?”
观主说道:“尘归尘,土归土,神国的归神国,人间的归人间。”
中年道人颤声说道:“这是赌博。”
观主看着他说道:“你可知道为何知守观七进十三出才能进来?”
中年道人摇了摇头。
观主说道:“那是因为无数次永夜之前,知守观的第一任观主,在修道之前乃是个赌棍,一直被七进十三出的利钱所困扰。”
中年道人第一次听说道门祖师的身世,不由愕然无语。
“他修道大成后创建道门,自悟清静,本可解脱而去,却依然怜惜世人,所以他代替人类选择昊天成为我们的信仰,从那一刻起,我们所在的人间便成为了昊天的世界,受昊天的庇护,存活了无数万年。”
观主说道:“这是人间最放肆的一场赌博,道门已经代表人类赌了无数个世代,我凭什么不继续赌下去?”
中年道人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所以道门才需要警惕她。”
观主说道:“不错,如果她不能斩断尘缘,我们便要替她去斩,如果连道门都无法做到,那便只好想办法把她也一同斩去。”
中年道人说道:“那……皮皮?”
观主说道:“他也是道门弟子,若真能助她重归神国,复位昊天,其死便有意义,若光明祭最终变成笑话,他自然不会死,若不死便自有极大机缘,他的身上流着我的血,他是夫子的学生,无论生死都不会碌碌。”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三十四章 断发
因为光明祭的缘故,像金帐王庭国师和悬空寺七念这样的强者,都来到了西陵神殿,随便一人出手,宁缺便抵挡不住,所以最近这些天他特别低调,绝大多数时间都留在天谕院中,便是那片绝壁都不再去了。
以他的行事风格,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让自己进入如此危险的局面,事实上在原先的计划里,他潜入西陵神殿,最多也只会停留一个月时间,在光明祭正式召开之前,便要开始动手,只是没有想到情况发生了突然的变化,陈皮皮被西陵神殿囚禁在了幽阁里,让他只能再继续等待下去。
离开清河郡之前,他曾经和王景略说过最多一个月自己便会回来,现在已然入秋,他却无法离开,只好向清河郡再次发出消息,让王景略再等一段时间,至于王景略那边的安排可能会出问题,他也只好暂时不理。
天色已夜,他回到天谕院里取出箭匣和铁刀,顺着院后的小道绕到到桃山前坪。桃山前坪与峰道:“老师曾经说过,皮皮乐天所以知命,此生必然福缘深厚,小师弟在桃山,一定把他救出来。”
君陌的心不静,不是因为满头灰发和断臂,不是因为此生无望以剑修至老师或小师叔的境界,而是因为陈皮皮要死了。
书院后山里,他教训陈皮皮的次数最多,用院规打他的次数最多,说的话也是最多,他和陈皮皮的关系最为亲厚。
光明祭将要召开,陈皮皮便要死了,而他却只能坐在潭畔,不知所谓地磨着这把似乎永远也磨不断的铁剑,如何能够平静?
“西陵神殿强者众多,听闻掌教境界已然恢复,又有金帐的神棍和悬空寺的秃驴,师兄的计划虽然看似没有任何漏洞,小师弟的执行能力也是世间一流,但我们事先并不知道皮皮在桃山,所以我不放心。”
木柚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把食盒放到潭边的石上,说道:“先吃饭吧,晚上记得回家睡,外面夜凉。”
听着回家二字,君陌有些不习惯,但还是明白自己应该怎样做,起身说道:“这些天辛苦师妹了,晚上我会……回家。”
…………在潭边吃完饭后,君陌继续磨剑,坚硬的青石表面被铁剑磨成了极细的粉末,落在水面上不时起伏,这大概便是坚强的泡沫。
两名少年来到潭边,替他送水,同时把食盒提回小院。
看着君陌寂寥的背影,二人犹豫不前,最终还是李光地壮起胆子说道:“老师,那天听大师伯说您如果多看些佛经……”
李光地和张念祖被宁缺送进书院后,一直没有正式开始修行,现在还没有初识,只是普通人,但在后山里与师叔们接触多了,也隐约明白了一些修行的道理,或者说只是模糊懂了些词,见着师父在潭畔磨剑苦恼,他们也大感焦虑,浑不吝的劲儿发作,居然想给君陌出些主意。
李光地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胡说,而且他们从五师叔处知道,老师最厌恶佛法和那些和尚,据说当年压垮烂柯寺的瓦山佛祖石像,便是被老师用剑斩落的,自己居然要老师修佛,这真是找死。
君陌没有回头,也没有动怒,说道:“去小镇后,听朝小树的话,虽然你们还没有开始修行,但既然是书院弟子,便不能给书院丢脸。”
多年前宁缺带着书院前院学生去荒原实修时,他说的也就是这样一句话,这句话里的要求很简单,却也有很大的压力。
两名少年想着马上便要启程,想着要做的那些事情,又有些微惧,看着老师的背影,又有些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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