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莫问江湖
颜飞卿也没有急着追问李玄都的答复,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愿闻其详。”
李玄都抬手虚压,说道:“我这一路行来,从芦州到荆州,无论是武林江湖之人,还是市井百姓小民,竟是无不怀念四大臣在世之时,百姓们不懂庙堂谋算和千秋大计,可他们懂得自身生计之艰难。当今庙堂,主少国疑,太后与晋王临朝训政。晋王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泛滥,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太后乐西苑而不反宫,侈兴土木。两人之间又多有龃龉,因争权之事,致使纲纪日驰,,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赋役增常,室如县罄。百姓苦之久矣,这是人心可用。”
颜飞卿的脸色变得凝重,问道:“那紫府兄是什么意思?难道紫府兄属意西北的‘伪周’?”
李玄都摇头道:“了解大魏朝廷的,去了西京。了解大周的,留在帝京。两者都了解的,便隐于江湖山野之间,何也?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至于两者都不了解的,那就只能浑浑噩噩于乱世之中,生死由命了。有些时候,看一个人推崇谁,要看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有人推崇大周,他当真想要支持大周吗?当然,有这样的人,相信大周能让日月换新天,相信大周能推翻已经土崩鱼烂的大魏朝廷。可实际上,大多数人,连谁是‘圣君’都不知道,就更别提其他人了。你说他们为什么推崇大周?说白了,因为他们反对当今的大魏朝廷,又不敢真刀真枪地去反抗朝廷,于是乎,就推崇与朝廷相对立的大周。”
颜飞卿抚掌道:“紫府兄鞭辟入里,如此说来,紫府不是推崇大周之人了?”
“当然不是。”李玄都加重语气说道:“大周不过草莽之众,其中多为居心叵测之辈、心思不良之徒,有几人是为了百姓?又有几人是为了天下苍生?不过为了一己之私欲,与今日之大魏又有何异?难不成死数以百万计之人,就是为了变成第二个大魏?没有这样的道理。”
颜飞卿双眼中有了异彩,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亲近,“既然大周不足拯救黎民苍生,就只能落到大魏朝廷之中,那么依照紫府看来,如今大魏朝廷中谁能担当此等大任?”
李玄都摇头道:“我不在庙堂,并不知道谁能担当此等大任,但我可以明言,晋王和太后都不会是支撑起大魏朝廷之人,虽然如今是他们掌权,但是没了他们,仍旧有可以替代他们之人,大魏还是那个大魏,我这样说,颜掌教可以明白吗?”
颜飞卿点了点头,长长喟叹道:“说到底,我们这些人也是在骑驴找马,暂时扶持晋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免得让太后彻底把握了朝廷大权,那才是不可收拾之事。”
李玄都又沉默了。
若说他与颜飞卿道不同不相为谋,那是无稽之谈,可若说他们完全志同道合,也不尽然,在救亡天下的大方向之下仍旧有着许多小方向上的不同,这些小方向,现在看来很小,可在几百年之后,却会变得很大,这让李玄都难免顾虑重重,不肯轻易开口答应颜飞卿所求之事。
颜飞卿自然明白这一点,仍是没有急于催问李玄都,转而说道:“庙堂和江湖是两回事,自天宝二年以来,贫道最不愿意谈起的就是朝堂,今天便不说庙堂了,只说江湖。”
李玄都没有说话。
颜飞卿说道:“如果说朝廷的心腹大患是西北叛乱和金帐汗国,那么江湖的心腹大患是什么?”
不等李玄都开口答话,他已经自问自答道:“是邪道十宗。诚然,邪道十宗中的确有性情中人,正道十二宗也有卑劣之徒,可两者都是少数而已,不能以偏概全,从大局上来说,邪道十宗还是江湖武林祸乱之源,尤以西北五宗为甚。”
李玄都点了点头。
平心而论,虽然颜飞卿是正一宗的掌教,但这番关于正邪之分的言语却是十分中肯,所谓正道邪道,并非自己说自己是正是邪,而是要经过无数人的认可,正如李玄都所说那般,真英雄后世从无争议,假英雄立了牌坊也不牢固,因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从这一点上来说,颜飞卿所言不错。
见李玄都认可,颜飞卿便继续说道:“正邪之争绵延上千年,其中多少血海深仇,数不胜数,已经无可化解,唯有一方彻底消亡方能停歇。如今西北五宗在秦州、凉州、蜀州等地起事,辽东五宗则离开辽东三州,进入帝京和江北一带,原本的江湖格局便不复存在,继朝堂之后,江湖上也开始乱象频生。”
李玄都叹息一声,“风起于青萍之末,说是不谈庙堂,可江湖处处无不受庙堂之影响。庙堂上吹起一阵风,江湖上便起波纹,庙堂上积成一朵云,江湖上便阴了天,庙堂上落一阵雨,江湖上立时是万千涟漪,现在的江湖乱象,归根究底还是源于庙堂之乱。”
颜飞卿望着李玄都,一字一句道:“紫府兄此言是正论。圣人言,治大国若烹小鲜,又有云,不为良相,但为良医,可见大医者医国,小医者医人。可如果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那便是治标不治本,想要根治,还要寻根究源。”
李玄都猛地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了惊诧,因为他联想到了两个字。
那是张肃卿想做而没能做成的事情。
“看来紫府兄与贫道是同道中人。”颜飞卿顿时察觉到了李玄都的心绪,脸上露出几分由衷笑意,“欲平天下,先平庙堂,欲平庙堂,先平江湖。”
李限度摇了摇头道:“难。”
颜飞卿没有否认。
江湖之水深不见底,其中鱼龙混杂,一眼望去,看似只有些鱼虾游荡,可在水底深处,却是有蛟龙盘踞。古往今来,多少英雄枭雄,谁不想一统江湖?可真正能够做到的却是寥寥无几,简简单单“先平江湖”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颜飞卿深深看了李玄都一眼,说道:“今日之言,我只对紫府兄一人说起,还望紫府兄不要传出半句。”
李玄都也多了几分郑重之色,缓缓点头。
颜飞卿徐徐说道:“如今想要集合江湖之力,先要改一改规矩。拿儒家一脉来打个比方,有人说圣人立下的规矩不可更改,此话不对,所谓圣人道理随世而移,其实圣人的道理一直都在变,在圣人之后有亚圣,亚圣之后有前朝年间的理学,再之后又有本朝年间的心学,他们便是对于圣人之道的一种补充完善。既然圣人规矩改得,那么我们这些江湖规矩又如何改不得?”
李玄都惊诧地望着颜飞卿。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堂堂正一宗掌教的口中说出。
颜飞卿无奈一笑,“紫府兄莫要如此看我,凭我一人,是万不敢说如此逾越的话语,这其实是家师所言,我不过是如实转告而已。”
李玄都闻言沉默许久,感叹道:“老天师无愧天师名号。”
太平客栈 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太和山上
李玄都和颜飞卿又谈了许多,其中颜飞卿的一句话让李玄都感触颇多。
他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其根本在于‘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天下百姓安居乐业,饱食无忧,轻徭役、薄赋税,又有酒肉、暖衾、棉衣、炭火、牲畜,百姓们谁还会去在意朱门是否酒肉臭?谁还会在意皇帝修不修宫殿?就算在意,也只是人心不足而已,与安身立命无关。当然,想要做好这一点实在太难。总而言之,要么共富贵,要么共贫贱,如此便是太平。”
说到这里,李玄都倒是对这位正一宗年轻掌教的印象改观颇多,虽说还谈不上相见恨晚,但也认可他说的许多话语,开始真正认真思考颜飞卿先前的请求。
日渐中天,颜飞卿看了眼天色,主动道:“紫府兄在此事上得罪了神霄宗,难免不会被小人算计,既然紫府兄要去中州龙门府,便由贫道代为护送吧,也算贫道聊表心意。”
李玄都没有拒绝,点头同意,毕竟颜飞卿说的是正理,现在的确不是逞强的时候。
另外一边,胡良开始帮着宋幕遮处理善后事宜,其实认真说起来,他之所以对宋幕遮不满,仅仅是因为此事中牵涉到了李玄都,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他可能只会觉得宋幕遮行事欠妥而已。毕竟江湖就是人情世故,处在宋幕遮的位置,替他遮风挡雨的老爹死了,又招惹了神霄宗中的实权长老,想要继续生存下去,便要再找一个足够分量的靠山,刚好一个正一宗的掌教就在眼前,哪怕是病急乱投医,也总好过什么都不做,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做得其实不错。
只不过胡良从来都是对人不对事,他也从不否认这一点,对错再大,大不过亲疏。人情世故再重,也要看放在谁的身上。
也就只有颜飞卿才可以说出“不喜欢这样的人情,不喜欢这样的世故”的话语,换成旁人,谁敢如此率性?谁又敢如此任性?
处理完风雷派的事情后,胡良婉言谢绝了宋幕遮的留客,带着沈霜眉和周淑宁径直返回客栈。当他们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位地位尊崇的正一宗掌教不再身着华美至极的紫色道袍,而是换了一身普通玄色道袍,头上的玉簪也换成了木簪,虽然仍是气态出尘不俗,但好歹稍减仙家气象,没有先前那般惹眼。
还是一身儒士装扮的李玄都就站在他的身旁,两人并肩而立,倒真有些一时瑜亮的意味。见胡良三人眼中的询问意味,李玄都开口道:“这位是正一宗掌教、如今少玄榜第一人颜飞卿,表字玄机,玄机兄这次要返回中州龙门府,与我们顺路同行。”
颜飞卿摇头笑道:“在紫府兄面前,哪来的少玄榜第一人。”
胡良和沈霜眉对视一眼,虽然不清楚李玄都和颜飞卿到底谈了什么,但就现在看来,应该是福非祸,是友非敌,先前他们还在思索能否安然走出江陵府,现在有了颜飞卿的保驾护航,应是无碍了。
想到这儿,胡良也不是矫情之人,抱拳道:“在下胡良,见过颜掌教!”
沈霜眉也行了一礼,“沈霜眉见过颜掌教。”
颜飞卿稽首还礼。
最后,李玄都指了指在外人面前有些腼腆羞涩的周淑宁,“这是淑宁。”
颜飞卿早已从玉清宁那里知道了周听潮之事的前因后果,堂堂一宗掌教,竟是语气温和地主动开口道:“贫道颜飞卿,与令兄紫府算是朋友,与你未来的师姐玉清宁亦是故交,日后你拜入了玄女宗门下,少不得要称呼我一声颜师兄。”
小丫头先前见颜飞卿对神霄宗的苏姓道人以及宋幕遮等,都是不假辞色,本以为他是个极为方正严肃之人,却不曾想他此时却是如此好说话,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小声道:“淑宁见过颜师兄。”
颜飞卿一怔,笑道:“现在喊一声也行,不算早。”
小丫头是心思敏感之人,听到“不算早”这三个字,又联想到颜飞卿先前驾驭的那艘飞舟,不由担心问道:“颜师兄是不是要用那艘会飞的船赶路?”
不等颜飞卿说话,李玄都已经是开口解释道:“那艘会飞的船叫做‘飞羽舟’,可轻如鸿毛,乘风而行,是难得的法宝,只是想要动用此物,耗费真元极大,短时间用之尚可,若是长途赶路,除非是天人无量境,否则都难以支撑。”
小丫头哦了一声,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如果不是用那种会飞的船赶路,那么她就还能在哥哥的身边多待一些时间。
李玄都看破小丫头的心思,却没有点破,转而对众人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行离开再说其他吧。”
一行人这次却是没有乘车,而是改为骑马而行,由沈霜眉抱着小丫头共乘一骑,其他三名男子各乘一骑。四骑安然无恙地出了江陵府城,兴许是有颜飞卿亲自坐镇的缘故,神霄宗没有任何动作。
……
太和山。
在太祖皇帝年间,太和山备受尊崇,被敕封为地位尚要高于五岳的“大岳”,只是到了武宗皇帝和先帝穆宗皇帝年间,对神霄宗多有打压之举,虽然在敕封上相较于其他三宗并不逊色,但是与太祖皇帝和世宗皇帝年间的神霄宗相比,相差甚远,尤其是先帝在位时,大力推崇正一宗,使得本就是道门祖庭的正一宗以一宗之力强压包括神霄宗在内的其他三宗,神霄宗再无当初与正一宗分庭抗礼的鼎盛气象。
登山第一道门户是座三间四柱五楼式的牌坊,高四丈,宽五丈,始建于世宗明雍三十一年,坊楼中嵌横式牌匠刻世宗皇帝亲笔题写“治世玄岳”四字,故而这座牌坊又名“玄岳门”。
过玄岳门往上,便是神霄宗八宫之一的玄武殿。
此时的玄武殿中,苏姓道人狼狈至极。
在他面前站着一位年迈道人,脸上深刻皱纹好似是沟壑纵横,满头白发也所剩不多,露出整个前额,只剩下最后一点勉强能在头的那个神念出游之人,颇多蹊跷之处,几乎可以断定,颜飞卿此行目的并不简单,若是贸然出手,坏了老天师的韬略,怕是会引来祸事。”
提到那位高居老玄榜的老天师,饶是苏姓道人如何不甘,也只能噤声,不敢多言半句。
如果说一位飞元真人仅仅只能废去他的修为,那么一位元阳妙一真人,就是杀他了。
太平客栈 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一百五十章 夜宿山庙
离开江陵府境内之后,一路上无甚风波。
虽然也遇到了几个绿林豪莽,个个挎刀佩剑,一身江湖气概,更不乏身上带着血腥杀气之人,但在遇到他们一行四人之后,都是秋毫无犯,甚至是主动绕路而行。
原因无他,行走江湖四大忌,老人、僧道、女人、小孩,遇上这几类看似好欺负的角色,实则最不好欺负,无数江湖豪莽在阴沟里翻船,由此总结出这个道理。
不巧的是,李玄都一行人中除了没有老人之外,算是把其余三种占全了,一个年轻道人颜飞卿,一个貌美女子沈霜眉,还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周淑宁,至于另外两人,一个书生打扮的李玄都且不去说,就说最像江湖中人的胡良,满脸虬髯的,凶神恶煞,怎么看也不是善类,只要是稍微有些江湖经验之人,就绝不会轻易冒犯这等不清底细之人。
就算真有那种不长脑子的愣头青,心生歹意,不用一位归真境和两位先天境出手,仅仅由看起来最为无害、实际上也是除了小丫头以外修为最低的李玄都出手,那也不是寻常江湖人可以应付的。
离开江陵府之后,人烟明显稀少了许多,虽然仍旧可见江南富足,但是村落之间的距离却不断拉大,从最开始的十里一村,逐渐变为二十里一村,城与城之间的距离就更远了,足足有数百里。这一天暮色,一行四人距离下一个城镇大概还有几十里的路程,干脆便在路旁山腰上位置的一座庙宇中歇脚。
虽说江湖上素有“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枹树,独坐莫凭栏”的说法,又有“宁住坟地,不住破庙”的规矩,但是有颜飞卿这位“小天师”坐镇,也不必害怕什么鬼魅邪祟,进到破庙中,颜飞卿只是一振袍袖,便将其中尘土尽数吹散,胡良出去砍了些枯枝,生起火来。然后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几块用油纸包好的糕点和一壶清水,在火上烤热之后,才让小丫头吃了。
至于其他几人,可以辟谷,几天不吃饭食不算什么。
夜色渐深,小丫头在沈霜眉的怀中沉沉睡去,三名男子则是起身出了破庙,来到庙外。
站在此处山腰位置极目望去,黑黢黢一片,不见半点灯火,可颜飞卿的双目之中却是显现异彩,眼瞳中好似有真火燃烧。
李玄都沿着他的视线望去,什么也看不到,问道:“玄机兄示意我们出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颜飞卿伸手指着东北方向,道:“在那个方向,隐隐有阴气升起,非是吉兆。”
胡良闭目细细感受片刻,睁开眼道:“颜掌教所言不错,东北方向的确有阴气盘绕,只是颇为隐蔽,颜掌教仅凭望气便能看破,实在厉害。”
颜飞卿淡笑道:“斩妖破邪,本就是我们正一宗的安身立命之本,也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不足为奇,我这次请两位出来,是想问一下紫府兄,是否要管一管此事?”
行走江湖,除了藏于人心之间的魑魅魍魉之外,也难免遭遇真正的魑魅魍魉,遇到这种事情,是否要行侠仗义,还要量力而行,否则行侠不成反倒害了自己,那就成了祸事。
见李玄都面露疑惑之色,颜飞卿解释道:“如果要管,可能会花费些时间,不知紫府兄有没有这个时间?”
胡良不由开口问道:“颜掌教身为正一宗中人,见到了鬼魅之流,直接打杀就是,左右不过是半天的功夫,怎么会怕花费时间?”
颜飞卿道:“世人对我正一宗素有偏见,认为我正一宗容不得半分魑魅魍魉,可实际上,不是不让它们存活于天地之间,只是它们要懂得适可而止。就像治理大江大河,我们不是截断河流,我们也做不到截断河流,我们只是在江河两岸筑造堤坝,使其不能泛滥,一旦泛滥,方才治理,行诛杀之举。”
颜飞卿指了指东北方向,说道:“若是要管,便要先查清楚来去缘由,鬼物作乱多半是因为,比如说贫道数年前遇到的一起厉鬼索命之事,那户闹鬼的人家乃是名声极好的富户,平日里修桥铺路,周济穷人,可他们家的独子却被厉鬼害死,贫道恰巧经过此处,便出手降服了厉鬼,事后贫道以正一宗的‘太上清心咒’将那厉鬼洗去戾气,问其根由,原来是那家富户用买来的女子为自家的痨病儿子冲喜,那女子不甘而死,化作厉鬼,索命报仇,这便是。所以不管超度也好,诛杀也罢,将作乱的鬼物除去之后,还要去解决,最是麻烦。”
李玄都轻轻一叹,说道:“今日方知正一之难,既然玄机兄已经窥破阴气所在,那么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请玄机兄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尽力跟吧。”
颜飞卿道:“既然紫府兄同意,也不必急于一时,你们大可明早过去,贫道先去一窥究竟。”
说罢,颜飞卿竟是一步踏出,身形腾空而去,踩着山林间树木的树冠,如履平地,身体大幅度前倾,道袍迎风翻摇。
乘风而行。
李玄都望着颜飞卿的身形远去,直到彻底看不见之后,才转头望向胡良:“天良。”
胡良疑问道:“怎么了?”
李玄都伸手指了指颜飞卿离去的方向,“什么叫正道中人,这就是正道中人。老天师愿意选颜飞卿来接替张鸾山的位置,说明老天师的确是目光如炬。”
胡良淡淡说道:“如果正道十二宗中都是颜飞卿这样的人,那么这个世上哪里还有邪道十宗的立足之地?”
李玄都点了点头道:“这倒是实情,正如庙堂之上,如果人人都是张相肃卿,大魏朝廷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般田地。”
胡良忽然想起一事,笑道:“这几日相处想起来,颜飞卿此人的确观感极佳,若不是大伪似真之人,那就是真正的君子,可有句老话说得好:‘巧妇常伴拙汉眠’,这句话颠倒过来同样适用,颜飞卿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可不是个善茬。还有句老话也说得好,天下最锋利之物是笔锋,天下最凛冽之风是枕边风,老李你若想与颜飞卿深交,必然绕不开这名女子。”
李玄都道:“你是说慈航宗的苏云媗。”
胡良点头道:“这位苏大仙子,修的是入世之法,功于心计,素有纵横扶龙之志。论修为,不弱于玄女宗的玉清宁,论智谋,不输于牝女宗的宫官,身后又有偌大一个慈航宗为支撑,在当世几名出彩女子中,最难对付,不可不防呐。”
李玄都摇了摇头,无奈说道:“其实我也曾与苏云媗打过交道,不是在帝京的城头,而是在帝京之战以前,那次我陪张白月去城外的大承恩寺还愿,在寺中见到了当时一身在家居士装扮的苏云媗,只是那时候我不知她的身份,言谈一番,苏云媗颇多劝诫之言,只是当时的我正是如日中天,哪里听得进去,两人论辩,我说自己的剑道人和,苏云媗说她的天时大势,最终鸡同鸭讲,两人谁也没能说服谁,既然嘴上分不出胜负,就互相搭手一番,我小胜,不过在临别之前,我们做了个交易,我用‘坐忘禅功’换了慈航宗的‘千剑观音’。”
说到这里,李玄都忽然想起一事,脸色发苦,“前几天淑宁跟我说,自从修炼‘坐忘禅功’之后,她的双眼有了种种神异之处,我觉得像是佛家的‘天眼通’,再加上我如今的体魄,也像极了佛家的‘漏尽通’,若这些神通皆是因‘坐忘禅功’而起,那我可真是亏大发了。”
太平客栈 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一百五十一章 阴气聚煞
一夜时间转瞬即过,昨夜三个男子在庙外交谈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没有惊扰到小丫头,却也没瞒沈霜眉,所以除了小丫头之外,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天一亮,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直接往颜飞卿所说的东北方向行去,行出大概有三十余里后,可见一个不大的镇子。
此时已经快要出荆州范围,临近了中州北阳府的辖境,因为此等缘故,这个镇子的位置便有些尴尬,虽然它名义上是属于荆州统辖,但在实际上,却是以中州百姓居多,民风民俗也都更近于中州,所以在许多时候,会出现两州都不管或是两州都管的情形,眼下出了祸事,就算报到官府,也多半是推诿扯皮的境况。
四人来到位于小镇不远处的一处高坡处,驻马而立,遥遥望向小镇。
李玄都精通各家武学,术法也有涉猎,却唯独不擅长玄而又玄的望气之道,若要以自身修为感知天地元气升降变化,必须先天境方可,所以他看了几眼也没能瞧出什么玄妙,反倒是胡良和沈霜眉脸色都稍显凝重,看来颜飞卿所言不虚,这儿的确有些古怪。
李玄都沉思片刻,说道:“我和天良先去镇子里探探虚实,霜眉你带着淑宁在这儿接应我们,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颜飞卿已经先我们一步去了镇子里,以他的修为和身上的诸多法宝,想要伤他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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