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之云谋天下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行走的叶阿回
云岫松了些劲儿,“你想我救他可我同他非亲非故,君子之交淡如水,我非君子,仍是淡如水,且是一潭死水。”
这女子真是……
柳无色掏掏腰上挂着的荷包,未取出任何物事,他瞧见云岫淡然从容的模样,发了愣,“你怎么不怕”
“我为何要怕”她的唇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
柳无色的左手拍拍荷包,“我手中有火弹子。”
“我手中也有。”
“……”柳无色正想反驳她的话,但在看到云岫如盘玩核桃一般转着本该在他腰上的火弹子之后,有些讶异,有些恍惚。
他的眉头紧紧蹙在一块儿。
能在贼的面前偷了贼的东西……
“你究竟是谁”
“你猜猜。”
柳无色的脑中百转千回,盘桓已久的风肆虐地犁着脑子里的一亩三分地。
他握了握拳,随即放开,坦然地说道“潇挽。”
听闻潇挽极善易容术,要变一张脸装作云岫引他上钩是可行的。
不然他想不明白自己的火弹子是怎么落入她手中的。
“你猜错了。”
云岫没有说话,回答她的是屋檐上立着的一个驼背老妇人,佝偻的身子,花白的头发。
老妇人的脚上是一双年轻女子才喜欢的绣花鞋。
“你……”
适才他在人群中和这老妇人有过交集,仅限于一次擦肩。
“你什么你,姑奶奶没有名儿”潇挽从屋顶上跳下。
她慢慢直起身,从宽大的衣袍中取出了假驼背,丢到一旁,“怎么,连你的姑奶奶也不认识了”
潇挽从云岫身侧路过时把火弹子塞进了她的手中。
这便是柳无色没能从荷包中掏出自己火弹子的原因。
“啧啧,一起来戏弄我”柳无色咧嘴,想笑却笑不起来,“好哇,女流之辈,果真是心思歹毒的。”
被这两个人摆了一道。
他心里不大好受。
“那么……”他右手手腕一翻,拈着一根小尖刺,“还请云姑娘放手。”
蓝盈盈的尖刺,不用多说,那是淬过毒的。
云岫撒了手,“那柳公子可是愿意放了绪风大人”
“放了他作甚是你违约在先,将潇挽引了过来,若是没有潇挽,我倒是愿意让你与神捕大人见上一面,看看我那监牢如何。”柳无色琢磨着,心中盘着的各类心思尽数拧在了一处,“要是潇挽认输的话,一切好说……”
“你,做,梦。”潇挽一字一顿,打消了柳无色的无耻念头,“贼祖宗不是浪得虚名,就算你把他杀了,明夜还是我先盗了那张信笺。”
幸而四周无人。
如果让别人听了去,恐怕要掀起江枫城中的滔天巨浪。
“是吗那我回去磨刀了。”柳无色拔足离去,“我会把从他身上放出的血倒进金银江里,跟黄昏的倒影黏在一起,你到那时看看,是他的血红,还是云霞的影红。”
磨刀
云岫思量着,这人脑子莫不是真被拷伤了,随意藏在指缝里的尖刺亦是淬过毒的,杀人之前却要先磨刀……
她只得摇头叹息。
潇挽理顺了鬓发,别在耳后,“多谢云姑娘赠的香粉,我已放到他的荷包之中,他手摸过了荷包,便是摸过了香粉,晚些时候我顺着追过去就好。”
香粉仅有一点,是花钿之前留在茶坊的棺材里的,云岫收了起来,这次有了用处。
云岫看了看天色,不免有些担忧,“你真要去偷镇南王府里那张世子妃留下的信笺”
“云姑娘属意那信笺”潇挽本想着做个顺水人情,要是她胜了,那就把战利品赠给云岫。
云岫仿若看穿了她的心思,又是摇头,“我只是觉着燕南渝那人不好相与,你此行凶多吉少,何不就此放了手。”
“为何放手!”潇挽带着些许愠怒,她声调渐高,“贼有贼的尊严,既然他敢偷到我的地盘上,我就要让他尝尝被力压一头是什么个滋味。”
她歇了一口气,继续说着“我明晚不去,平白无故让他占了便宜去,以后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那你为何要定下偷那封信笺”云岫脱口问出,哪怕镇南王府再清贫,不至于连个玉石都拿不出,两个贼头怎会惦记上一封信笺。
潇挽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裙,犹豫了许久。
她咬着下唇,迟迟不答。
“不是你想偷的,是别人要你去偷的”
“……”
潇挽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云岫基本敲定了心中所想。
“要你偷的那人,你本以为是柳无色,写了正儿八经的挑战信之后,才发现不是他。”
“……”
潇挽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云岫的猜测。
“这人你真不知是谁”
“不知。”
“那你能得什么好处”
所谓无利不起早,若非给潇挽许诺了事成之后当是如何,潇挽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偷窃一个已故之人的遗物。
潇挽一扬眉,恢复了惯常的洒脱,她努努嘴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一步一个坑儿,每一个坑儿里都放着我想要的东西想做就做了,正好能给自己正名。凡事想简单点儿,就会很快乐。”
“潇挽姑娘说的是。”云岫别过脸去,清清浅浅潺湲而过的金银江里,有几叶小舟,这种生活,与简单二字很相称。
第二二九章 商人不卖货,大夫不治病(一更)
黄昏。
有雾。
浓雾。
江枫城里早早等在依水而起的楼阁上的年轻姑娘们有些失望。
见不到金银江里半江冷水映斜阳,半江月华尽萧瑟的景象,她们敛裙、捏帕、执扇,迈着小碎步踩在木楼梯上,轻巧灵动的脚步声。
楼下大堂里的男人们用的白瓷杯饮酒,斟满杯,举起,饮时优雅,沉稳。
南方,总是这么的令人感觉到温柔。
不管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姐,还是斯斯文文的男子,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言语,极尽温柔。
一方水土养就了一方的人,但凡心中戾气过重之人踏进了这里,只会担忧自己会不会惊扰到了温柔的南方之水土。
虚假的表象比难能可贵的真相使人沉醉。
且不说那些娇娇女儿家,提裙下楼之后,两两挽手并肩游,团扇下说着动听的尖酸话。
更别说那些小口喝酒的男人了,眼角余光不住瞟着翻飞的衣,风光是如何的,不知道,哪怕看不见肤白貌美大长腿,还是想看。
而临江一处吊脚楼中,有一男子推开了窗。
乳白色的浓雾如柳絮飘游而入,拂在他脸上,像情人抚摸了他的脸庞。
带着些微水汽的浓雾与情人略带潮润的手无异,冰冰凉凉,轻触,又离开。
多么温柔。
他喜欢这里的浓雾。
喜欢这样推开窗放任浓雾钻进他的屋子。
但是他作为一个大夫,应该为病患考虑考虑。
可是病患没有病患的自觉,她正在和大夫谈一场交易,把一个正经大夫活生生地逼成了商人。
这个商人不卖货。
这个作为商人的大夫也不治病。
苏翊仍然是那一身浅蓝色长衫,有一只手上系着与衣衫同色的一指宽的带子,下面隐着的事物,云岫还是看不真切,像一串珠子。
她暗自发笑,原来他不止是不愿意救世的医,也不止是陷入迷惘的魔,还是一个渴望成就正果的修行者。
是人耶是魔耶是佛耶
皆不是他。
苏翊的面庞是清秀的,他除了不爱说话,别的都挺正常的。偶尔笑起时,又会露出一点孩童的天真之感,会让人错觉他是在自己眼下慢慢长成的邻家大男孩。
他正在犹豫。
他觉着自己在路边上捡了这么一个半晕半死的姑娘是错误的。
就不该让自己心软了那么一下下。
心软是罪孽。
因为,甫一到他落脚的家中,这个气息奄奄的姑娘又精力充沛,生气蓬勃了,说起话来像连响的鞭炮似的,其实也不算响,只不过他是个偏好安静的人,恰好在这个狭了好几句,教他好生不适应。
他的嗓子发涩。
他已是好几日没说过一句话了。
他吞着嘴里的唾沫,如同吞着刀子。
苏翊抓起了桌上的瓷杯,猛灌几口水,他想要平静,想要使自己回到原点,不偏不倚的原点上,扎稳脚跟。
然而,这种无力感是他无法抗拒的。
若从天而降的一盆冷水,浇得他浑身颤抖。
“你……”他终是开了口,他看云岫时的目光是考量的,充满希望的,他害怕这种希望似梦,似幻,似泡沫,他在其中,被人从外面打破,可是他内心又是极度的渴求,他奢望着,相信着。
云岫支着头,就这么静静地瞧着他。
有时,与其让自己背负所谓的困难,苦不堪言,不如让别人在乱如麻的思绪里挣扎。
她对这场交易有十足的把握,苏翊一定会点头同意。
他靠在窗扉上,面朝江河,双目放空。
金银江流得很慢,可能这就是它存在于南方的意义,慢而温柔。
苏翊扼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开始害怕。
他总是在拼命地克制自己,折磨自己,将自己埋入冰雪里,在山路上狂奔,为自己施针……如此般的压抑没办法解除他沉在心湖最底的思念,还有万种无法言说的愧疚,不论是对寒初,还是对他自己,甚至对这滚滚红尘中沉浮的无数生命。
“你……”他的右手已贴近了墙壁,淌在手臂上的一线深红里的炽热快要喷涌勃发,他恨透了这样的自己。
云岫从不觉得装弱者是可耻的。
若非她装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又怎会有机会同苏翊面对面地谈着这一场生死交易呢。毕竟医者仁心,只要还是医者,他就会存一丝善念。
“你……”恐怕他是忘了如何说话,这么多年里,仅有的几句出声话语全数给了坐在桌前的那个女子,再次面对她,没了身后的朗朗青天,只有这窄窄的,沉闷的小屋子将自己笼在其中,他变得胆怯。
“苏大夫,可是想好了”
素手把着白瓷杯,未点蔻丹的手指压住了白瓷杯上的一朵青花,看上去像是她的手着落于一处,那一处便开出了花来。
没有被她的手触碰过的地方,约摸也开出了花来。
他的心和南方的水土不相称了。
不够温柔。
只余猛烈的跳动,撞击,想要冲破胸壁。
“咚咚。”他不用以手触及胸膛便知里头那颗鲜红的还未老去的心突然年轻了,朝气蓬勃。
“我,想。”
嗫嚅了许久的唇里,好不容易才出了这么两个字。
苏翊已是用尽全身力气。
“能……能让我再看一看她吗”苏翊的声音哽咽,他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寒初。
哪怕,以这样一种他明知是虚假的方式。
云岫摘下了自己的扇坠儿。
这块产自镜湖边上的碧玉,连同上面的金流苏一块儿归属于苏翊了。
云岫不认为这很可惜。
每一件事物都有它存在的价值。这块扇坠在她和鸦黄这几日的努力之下,大概能显出一个人的影,她笑时,蹙眉时,面冷如霜时的面容俱在。
那个人是——孟寒初。
这不是画悬赏告示上的大头像,只需神似。
云岫着笔时一笔一笔描着,也不过是绘了七八分像。细看之下,还是有分别的。饶是这样只有七八分相像的面貌,苏翊还是动情的不行。
情动之时,五官闭塞,所有的感觉全然消失,而那颗被惊醒的心抛下一切,跋山涉水,自胸腔之中徒步而向那个人,可穷碧落,可下黄泉,可以去到天涯、海角,九垓八埏里纵横着的是醉在那人身上的缭绕情丝。
云岫凝视着苏翊,在他的身周,她察觉到了一种名叫“失魂落魄”的情感,而她不由自主地便想要流泪,她不能落泪。
这不是悲天悯人,这是她无法言明缘由的下意识。
她好像透过苏翊的眼眸,看见了他那被惊醒的心上出现的一道又一道的透明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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