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之云谋天下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行走的叶阿回
“我敬你。”云岫将酒杯举到他眼前,借着杯子与他的脸齐平,她脸颊微红,目不转睛地打量这个男人。
叶惊阑的思绪,仿若又飞回到了四月的凌城。
那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明知自己不胜酒力,还是一杯两杯地灌入口中,被他截住了胡乱指点的手指后,一半羞一半怒的给了酒钱还示威一般地再灌半坛子酒。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
世间再无三碗抛过往的栈渡,也没有两三杯清酒知他心意的云岫。
他承认他是存了一点私心告诉云岫自己的真名,是因了那只骚狐狸说的“叶惊阑曾是软软的心上人”。在云岫毫无动摇的情况下,他又不想就这样认了,只得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欺欺人,麻痹自己不知缘由。
谁曾想过“叶惊阑”这三个字在云岫这里就像泥牛入海,连一点波浪都没翻腾起来。
不敢怨世事难料,命途多舛。
“敬我在包罗万象的人间,越过大地山川,终是遇风华无双的姑娘。”
云岫指尖敲击银酒杯,待轻微震鸣消失后,她笑着说道:“风华无双恐是叶大人见多了冰肌玉骨的名门贵女,偶然见着我这黄脸麻子点的农妇,眼光出现偏差了罢。”
“姑娘此言差矣,”叶惊阑拿起壶,往两人的酒杯里各添一轮,“你五官端正,尤其以这双眼睛最为出众,我看人从不会差的,姑娘当得起风华无双。”
“噢那我倒想问问叶大人的心中是将自己放在哪个位置上的”云岫挑眉,等待叶惊阑的回答,美人难免自恋,可若是美人不自恋,那便称不得美人。
“第二。”
“我很想见见排第一的那个人。”
“你大概见不到了。”
“为何”
叶惊阑将杯中的酒尽数倾倒在地上,“我在此先敬她一杯。敬她坚守在那雪虐风饕的北疆,护王朝沃土,保千万人平安。佳人别后,山河永寂。”
佳人别后……
云岫骇然,不曾想过那人已经入了土。
“我不知挼蓝姑娘可听过她的名字。”
“请说与我听听。”
叶惊阑紧盯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吐了个凝重而清楚:“本朝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将军,北疆景安王府里年轻一辈第一人——纳兰千凛。”
云岫的脑袋“嗡”得一下炸开,叶惊阑心中的绝世姝丽怎会是纳兰千凛!
她的眼前,突然出现大雪长久不消停,呼啸风声吹过耳边,草木不生,空无一人的苍茫大地。一面战旗插在界碑后边,在一片没有尽头的大雪里显得凄凉而又悲怆。
这一晚,他们坐在潺湲流水的小河边上。
就着如水铺泻开来的月光,品着不是离人醉的离人醉。
云岫第一次听见了叶惊阑唱歌。
他唱的歌,不是踏春宴上鼓瑟吹笙伴的春日清乐,而是在军营里士兵常会哼起的那种歌。他的歌里有着遮天蔽日的浓厚硝烟,有着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走出的钢铁战士,有着兵荒马乱万骨枯的浊世。
那歌声伤感而悲凉。
他的声音,是低沉的。可在云岫听来,这反复歌唱的曲调是响彻了整个浓稠如墨的夜的。
在这个悲凉的夜里,他不肯停息地唱了许久。
久到,她再也忘不了这个歌声。
她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超越一切,凌驾在理性与感性之上的情感。这种碎在所有骨血里的激越的感情呵,是她直到生命尽头都无法掩埋掉的记忆。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和衣睡在河边,手里攥着叶惊阑的琉璃小杯。
她好似已然忘却昨夜的事,若不是手中这个小酒杯提醒她,她定会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梦。
叶惊阑和蒙歌早就没了影。
她扶了扶发昏的脑袋。
樱之好像还没醒来吧,她那丫头一刻也闲不住。
戴着斗笠的晋南笙在收自己的渔网。
“挼蓝。”晋南笙脸上带笑,仿佛昨天晚上不曾发生过任何事,她自始至终都在这里,从未离开。
云岫揉揉太阳穴,“南笙姑娘”
她有些晕眩,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你怎会在河滩上睡着了”晋南笙偏着头,眨巴眨巴眼睛,“昨晚的河风给你吹凉了吧还不快去喝一碗热汤。我早晨起来才给樱之熬的鱼汤,加了些姜丝,你去盛一碗去去寒。”
是立隼输给樱之的鱼。
确实是实实在在的事,这不是在做梦。
云岫觉得在这个孤岛上,处处都是迷雾笼罩着的,她辨不清是真是假,只得步步为营。
“还愣着干嘛是等着我亲自给你端来是吧”晋南笙收好了渔网,毫不客气地开始骂骂咧咧。
还是那个晋南笙啊。
她往屋门外支起的一口锅走去。
浓郁的汤汁,已熬成白。
她拿起大勺在汤面上捞了几根姜丝。
“你怎不舀些鱼肉这嫩滑的鱼肉糜是可遇不可求的哟,隼儿这次的鱼可新鲜着呢,熬成得汤怎么也不会差的。”
晋南笙在她耳边上喋喋不休。
云岫总觉着哪里不对。
一道灵光自脑中穿过——樱之!
她搁下陶碗,朝着里屋而去。
晋南笙摸摸鼻子,自顾自地盛了一碗鱼汤,“今儿个都受了凉,脑子不大清醒。不爱喝就作罢,我自个儿慢慢喝。”
樱之坐在斜插几枝青桠子的陶罐前边叠纸船。
一个又一个地叠着。
桌上快放不下她叠的那些白白的小船儿了。
可她看上去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手指依旧灵活地翻折纸页。
云岫靠在门框上静静地望着她。
“呼……完成啦。”樱之看着满桌白花花的纸船,长舒一口气。
她转过头,看见一声不吭的云岫,抚着胸口,“二姐姐,你可吓死我了。”
“是因为我长得骇人吗”
“哪有。”樱之娇嗔一声,起身往云岫这边走来,她捧着一个纸船献宝似的送到云岫眼前,“我叠的许愿船,二姐姐觉得如何”
“挺好看的。”云岫接过小船,仔细看了一番再予以评说,“樱之可有什么愿望”
樱之紧咬着下唇,迟迟不答话。
“你可与我说说,也许我能帮上忙”
“我……”
云岫摸摸她的头,“不说也没关系,先去喝一碗你阿姊熬的鱼汤吧。”
晋南笙坐在矮凳上捧了一个土陶碗,酣畅地打了一个嗝儿。对于自己的手艺,她还是很有信心的,至少自己很是满意。
“阿姊,你这肚儿装得了这么多吗都不给我留些!”樱之控诉道。
这样的樱之和云岫刚见她的时候没有任何分别,讨喜可爱,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和昨天晚上
第九十四章 撕裂
王禾不见了。
他可是王家一亩三分地里长出的苗上仅剩的一个青瓜蛋子。
大孩在海上风浪中尸骨无存,若是二孩再出什么事,王嫂可没脸见王家列祖列宗了。
“晋南笙,你有本事抢我儿,你有本事出来啊。”王嫂背着竹篼子,提着一把镰刀。
云岫推断,王嫂应该是刚从地里回来,发现平日里总不大合群的二孩突然不见了,按照常理来说,王禾是不会伙同三五个小友在外玩耍的。王嫂肯定是联想到昨夜狗爷那般戏弄后与自己孩子结下了仇怨。尽管王嫂急了眼,但脑子是清醒的,她还没有头脑发热直接去找狗爷对峙。她自认没到糊涂的年纪,自然清楚柿子还是要挑软的捏,比如说晋南笙。
她能直冲到晋南笙门前找她要孩子,一定是有过考虑的,哪怕并不周全。
王嫂见没人应声,又嚎上了:“晋南笙,你别躲里边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她快要失去理智了,不想再和晋南笙虚与委蛇,她连称晋南笙一句“晋姑娘”或是“南笙姑娘”的心思都没有了。那些就留给拍马屁的人吧,她现在恨不得一刀劈了这对狗夫妇。
王嫂看起来和骂架的村妇没什么分别,可该有的礼数,她还是给足了。她站在晋南笙的小院子里等了好一阵。
晋南笙揉搓着惺忪睡眼,从小破屋里走出来。头发乱蓬蓬,还没心去管。
看她这样,大抵是刚浅眠上了,就被王嫂粗剌剌的声音给吵醒了,顺手将头发抓乱了。
“一大早嚷嚷什么呢。你家是办白事吗还自个儿带喇叭了,我家中正好有个唢呐,可以借你一用。”晋南笙叉着腰,颇有一副“你想做什么,我奉陪到底”的大无畏样。
“你和狗爷藏起了我的禾儿,还咒我家有丧事,你这恶妇!上天怎就不开眼,让你这恶毒的女人活下来了。”
晋南笙打了一连串的哈欠,此时的她真是很困倦,谁要是递上个枕头,她能立马睡着。哪还有闲工夫管王嫂丢了孩子。
“你孩子可是长了腿的。你这没头没脑地找上门来,脑子被海水咸坏了吗”晋南笙对着阴沉沉的天翻翻白眼,“再说了,我藏他作甚,是为了剁碎了给你做包子吗”
王嫂脚上带风,飞速地冲到晋南笙跟前,一根手指戳着,开始骂道:“好啊,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们今儿个就好好把新账旧账一起算了,别说我王嫂不讲道理。王嫂在这儿不得不说一句,姑娘的手段果然高妙,韶龄不再还能荣宠不减,现在的晋南笙可不比当年那个低眉顺眼跟在别人后面讨冷馒头的死丫头了,说起来我应当尊你一声夫人呢!”
“你什么意思。”晋南笙脸色已是不大好看,这是她发火的前兆。
樱之坐在矮凳上一言不发,她在看戏。这类戏码不常有,她得做一个好看客。云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王嫂嘴上也不饶人,既然都撕破脸了,何必再留情面。
“我说你贱。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抢了惠姐儿的丫头,是想把她养成你这样不害臊的东西吗!我告诉你,我活一天,就不会让你带坏樱之丫头,也不会让你害我的禾儿。哪怕你从我尸骨上踏过去,也得掂量下我和惠姐儿做鬼会不会放过你!你是忘了惠姐儿眼睛都闭不上的那一夜了吗!”
晋南笙的脸顿时刷白无血色。
王嫂口中的惠姐儿是樱之的母亲,当年她是同小友捉迷藏躲进了船舱里,一不小心就被大船带离家乡,流落小岛无依无靠,全凭惠姐儿收养了她,供她吃喝,教她念文习字。身怀六甲的惠姐儿一直对她照顾有加。谁也没想到晋南笙在某天夜里发了魔怔,惠姐儿被吓得早产了,樱之出世,身子骨弱,惠姐儿魂归西天。对那件事知情的人看见她好生抚养樱之,有她一口面汤就会留给樱之一碗素面。她是靠一腔热忱打动了岛上的人,他们就当此事翻了篇,默契地掩藏起来,闭口不提。
怎会料到今日王嫂口无遮拦,一心想把晋南笙逼上绝路。
“王嫂非要信口雌黄吗”晋南笙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在竭力压制自己快要爆发的情绪。
王嫂“啧啧”两声,再度接上了话茬子,“我信口雌黄亏得你敢说出口。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难道你就不曾在午夜梦回时见着惠姐儿的脸你就没有一丝丝悔意吗”
樱之是不知晓此事的,但她清楚母亲小字玉惠,自己是遗腹子。小屋里供着的灵牌是父亲与母亲的,堂内案桌上摆的香炉也是母亲曾用作供奉菩萨的。王嫂这番话又往她心中积压了许多无形的怨气,甭管母亲的死与晋南笙是不是真正有关系,但凡有一丝牵扯,她都不能放过眼前这个人。
云岫看进樱之眼底,那里好似突然就住进了一条响尾蛇,谁和它靠的近了,就会开始吐信子威胁,甚至缠上绞杀。这是一种怨毒的眼神,它本不该出现在一个澄澈少女的眼睛里。
王嫂满意地看着坐在屋檐下的樱之,她对撕裂晋南笙和樱之是有十足十的把握的。
“王嫂,我还敬你是长辈,嘴上若是没把风的,我只得劝你:好自为之。”
显然是王嫂的诛心之语如一道利剑破开了晋南笙心上设下的坚固防备。
王嫂尝到了甜头,怎肯愿意就此收敛,她抓住了时机乘胜追击,“哎呀,我这不是帮夫人回忆吗怕你忘了自己是生于草根之地,如今是当了菟丝花儿攀上了狗爷这棵大树。靠男人怜惜才讨来了现下尊贵的身份,你得坐稳了。你的话我可不认同,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嘴上怎会停歇”
“岛上的规矩,你可莫要忘了。”晋南笙嗤笑两三声,这分明就是小人得志的嘴脸,何须计较多了。
“你可别动不动就拿规矩来压我,我知道你们把我禾儿带走就是为了我潜族的傲人天资,你们根本就没办法真正控制住我族人,只能仰赖禾儿,我还要劝你,做人要学会见好就收。”
“什么菟丝花缠大树,什么见好就收。我晋南笙虽不是什么磊落君子,但也不是奸佞小人,行得正坐得端。我就没见过那个小王八羔子,谈何藏匿!”晋南笙怒目戟指,她也不是任人欺到头上的软弱之人,不会再三忍让。
“既然你不愿承认,我再追究下去是没意义的。我们,走着瞧。”
王嫂手中镰刀飞出,稳稳插在了屋旁不知名的矮树上,震落了刚筑好的鸟巢。
翻覆在地的巢下边渗出清而稠的液体,伴着点点黄。
樱之眼尖地瞅见了,奔过去,捡起鸟窝才发现两颗蛋都碎了。她使出吃奶的劲拔下插进树身的镰刀,就地挖了个坑,将破碎的鸟蛋悉数埋了进去。她紧握着镰刀,狠狠地掘着土,很快她就填出一个小坟包。
可她眼里的毒蛇在不知不觉间爬进了心里,盘踞在最深处,对所有事物都充满了恶意。她怨恨的不止是晋南笙的欺骗,王嫂咄咄逼人后无辜的牵连,她恨这世间不公平的一切。她原本是善良的,奈何贼老天喜欢逼良为狼。命运不公,那就颠覆命运。樱之暗自做着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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