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之云谋天下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行走的叶阿回
他还是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只是那条缝子里有一道精光划过。
他沾着无法消除的黄渍的牙展露在跟在后面的两人眼前。
“叶大人这想法极好,只是曾有过这么一个人,做了你方才提到过的事……”
曾停抚过他的金算盘,算好了最后一笔账。
舔了舔上唇,阴森森地说道:“过了两天啊,就和我做了一笔买卖。”
“死都死了还做什么买卖”
“我扒了他荷包里的银两,为他买了一副合身的棺木。”
叶惊阑不自在地拉了拉衣领,尽管去了那粒扣子,他仍觉上面有刺一般。
“曾老板的爱好真是别致得紧呢,还翻死人的衣兜。”
“这不,总不能让我白送棺材吧,就像今天这事……”曾停摇晃着脑袋,揣着满腔的不甘抱怨着,“白搭四个棺材!就因为见了云姑娘。”
“与我无关。”云岫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事实上,她就算不贴那白字,曾停也会来客栈里收尸。贴了那白字,曾停也只是提前抵达客栈同她会面罢了。
“你这贼丫头,怎么就学会了翻脸不认人呢!花钿姑娘与我交情不浅,托我照拂你,要早知你是这么个一转身就扮不认识的人,我定不会一口应了花钿姑娘。”曾停跺了跺脚,那圆滚滚的身子伸出腿儿动的时候,像极了一颗蛋长出了细腿,快要撑不住自身。
云岫折扇儿一抖,展开了扇面,“曾老板还没年老,就已昏聩。”
“昏聩”曾停不解地问道。
“花钿与你之间,是有人情债要偿还,不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都得应下来,且花钿这次给你带了你想要的东西,你说说,你这不叫昏聩叫什么算的一手糊涂账。”
云岫这把折扇上的扇面本是干净无物的,被蒙络那双巧手重新绷了扇面之后,由叶惊阑提笔绘了一幅云海图。
浅而淡的颜色酿就了一朵朵逼真的云朵。
在云海之中若隐若现的是初生的太阳,金光一束,照亮苍茫万里。
“嘿嘿,原来那物事是你给我的。我就说花钿姑娘怎会有那么个玩意儿,我求了这么多年都未能求得,才托她在塞上为我找寻一番。”
曾停不是个笨人,云岫一点,他就通了。
“你想要的,我多年前便锁在了匣子里,花钿只不过是回北疆取来予你罢了。”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小老儿的命全靠姑娘来救了。”
云岫睨他一眼,圆润到变成一颗肉球的老板怎会得那种怪病,真是令人费解。
曾停不仅不笨,还很善解人意,云岫这一睨,他立马解释道:“哎呀,都怪肩上的担子太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前些年,就得了这么个治不好的毛病,只能靠珍贵药材续命,能活一天是一天吧,反正我活了这么多年了,也算是活腻歪了。”
“你要是不想活了,就不会眼巴巴地等人带救命灵药来沙城了。”叶惊阑觉得踩人痛处也不失为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云岫正想说些什么,便瞧见了曾停身后摆的两口大棺材。
她的心中“咯噔”一下,难道……
“来来来,躺进去,有人给你们俩抬到茶坊。”曾停咧着嘴,笑得身子都在抽搐。
果不其然……
俗话说的好,生前不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云岫只觉她要提前体验长眠是何种滋味了。
其实大多数人很忌讳这类有关死亡的事物。
譬如早起打开大门发现门外有人洒过了纸钱,便会立马挥起笤帚去扫净,嘴里还不停念叨:莫怪莫怪,无心之过。
譬如路过了他人摆设的灵堂,会憋着一口气走到角落连“呸”几声,怕渡了晦气。
譬如棺材,有些地方的老人会提前给自己准备棺材放在宅子里,意味着“关财”,可多数人还是会认为很是触霉头,只有在老人寿终正寝后再将棺材请进门。
如此种种,如云岫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觉膈应。
还没身死,就先躺个棺材
真是人间疾苦。
曾停催促道:“怎么的,一觉睡过去就到了,姑娘对这方式不满意的话,就请回吧。”
“满意,哥哥对老曾头的安排满意的很。”蒙歌从暗处冒了个头出来,敲了敲棺木,“啧啧”两声,“这木料不错啊,老曾头。”
“你是……”曾停因脸上的肥肉填塞的太多,皱眉时几乎是带不动皮的,只能瞧见他的肉从两边向着眉心拱。那几条不够明显的痕使得他的表情有些令人费解,说在表达疑惑吧,他那被帽子压住的眉好像没怎么动。说是他在惊讶吧,眉心处又隐隐形成了一个“川”字。似是而非时最难分辨。
蒙歌没有答话。
管他谁是谁,先躺躺试试。蒙歌如是想着。
从棺材后冒出了好几个人头。
吓得蒙歌“哇”的一声往后跳了一大步。
蒙歌生平最怕叶大人和鬼怪,另外还添了半个绪风。为何叫半个绪风……因为半个绪风是分给了神捕大人家的猫儿,而另外半个绪风是分给了一名女贼的。他只怕那个因他偷了发春的猫儿追了他一路,将他赶到了青宁城狠狠抽了一顿的绪风。
那些个面无表情的人直挺挺地立在棺木后。
曾停的眼睛闭与不闭,看上去没多大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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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章 虎牙岭往事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四起,抬棺材的几人很稳。
每一步踏实了,让人感觉不到是行走在什么地方。
山路或是平地,没人能猜到。
云岫眼前一黑。
这棺材里放了迷香。
她在失去意识之前,想了很多。
曾停在入城处带他们往巷子里走时也绕了好长一段,进了巷子后,曾停要求他们不能有任何火光。
摸着黑往前走,全凭曾停带路,尽管她有留下记号,说不定等在暗处的人顺手把记号给抹了,或是改在了别的地方,用以迷惑他们。
除了蒙歌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曾停装聋装瞎,任由他跟了过来。
想到这里,云岫忽觉,这一处可能是一个阵法,随时可变的阵法……
曾停这阵法做得很精巧,让入阵之人完全没有察觉,直到有时间去思考,才会发觉不对劲的地方。
而后他以封闭的棺材将人抬去茶坊。
这是曾停的过人之处。
小心谨慎到极致的人,很难对付。
云岫在思考之中,被慢慢渗入的迷香迷昏了头。
好一个曾停!
……
“叶惊阑……”
她以为自己在梦里。
有天光,有云影,有他。
乍见之欢,让她沉重的脑袋有一丝无法适应。
“醒了”叶惊阑端着一碗米粥。
他搁下陶碗,把上了云岫的脉。
脉象很乱。
同他第一次见云岫时差别很大,他本以为修炼舜若心法的脉象就该是虚实交加。
然而在曾停唤醒叶惊阑之后,掩不住的焦愁,他支支吾吾地与叶惊阑讲了大致的情况。
叶惊阑也将事情理了个清楚。
原来在棺材落地后,他存了心气叶惊阑一气,因故先开了云岫这一个棺材。
拔了钉子,推开盖子,只见一张煞白的脸。曾停会一些简单的岐黄之术,把脉后立即请了沙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瞧,可惜大夫看过了,留下一字条——回天乏术。
这可难倒了曾停。
总不能把花钿的主子的命给收了吧
想想那个团团脸,哑着嗓子说话的丫头,曾停又是一阵没来由的不舒坦。不报恩反倒害了恩人……
造的是什么孽啊!
他想到了叶惊阑,“啪啪”两巴掌解了气,扇醒了叶惊阑。
谁让他眼巴巴地跟来窥探锦衣巷的秘密。
真是个讨厌的男人,尤其是这张脸。果然和薛将军说的一模一样,靠脸上位的男宠,打了他的脸,心里舒服极了。
可是在他看见叶惊阑猛然睁开的明眸时,他突然醒悟过来,这人早就醒了,就等着他这两巴掌呢。
曾停咯咯一笑,圆圆的脸上只剩了两条缝儿,嘴皮子翻飞。
“叶大人”云岫支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这迷香后劲这般大,是出乎她意料的。
叶惊阑的神思被唤回来了,他拿着调羹剜了一小勺米粥,递到她嘴边,问道:“可有好些”
这碗粥放了一会儿了,热气散去,他便直接喂给她。
云岫摇摇头,推开了勺子,她不饿,无须进食。
“我只觉很困倦。”云岫应着,她探了探自己的脉,心中一凛,随后她平静地说着,“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对自己这状况没有一丝意外,或早或晚,终会发生,只是她没想到会如此早……
“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叶惊阑叹了口气,原主门儿清,又何须他多言。
“这是在虎牙岭一役落下的病根。”
她总是漾着一层薄薄水雾的迷蒙双眼看向了窗外。
似在回忆那一处的草木凋零,雪虐风饕。
“当时,盛京传来星火令。”
叶惊阑是整件事的知情人之一。
去年冬月,先帝已去,朝政全数交由元清洄,还没有正式登基的女帝仍然以帝王之令发至北疆,催促纳兰千凛尽快驱逐敌人,还北境一片清平。
元清洄在信中隐晦的提及若是再不结束,就断了行军粮草。
叶惊阑曾率朝中重臣上书劝谏,元清洄一意孤行,当着他们的面送出了第二个星火令。
导致纳兰千凛选择了最为极端的方式结束这场战役。
她领了十六人就着夜色,自虎牙岭一线天处给了敌军首领致命一击。
前方将领传回消息,纳兰千凛和首领一命换一命。
“当时胭脂代了我。”她说起胭脂时,合上了眼。
但没有热泪从眼角处涌出。
她很镇静。
“但你在和敌方首领交手时,遭了暗算”叶惊阑只能这般推测着,这是最合乎情理的结论。
“万蛊之王,在这里。”
她戳了戳自己的心窝处。她的脑海中浮起了暮涯的面容,那个总是以浅淡笑容对苍生万物的女子。她也如那般笑了笑,勾起的唇角没有想象中酸涩。
虎牙岭一役,敌军失了首领,节节败退。
待班师回朝时,唯有将军不在。
“无解”他指的是云岫中的蛊。
“在城西三巷时,龙虾大老爷洞穿了我的身份,锦笺阁的人知晓天下事,又怎会不知我从战场上脱逃,甚至中了蛊他赠了我一个消息。”
叶惊阑认为这消息定不是好消息,否则云岫早就去寻解决方法了。
“苏大夫。”云岫轻吐三个字,而这三个字也是叶惊阑想到的。
他沉吟半晌,叹道:“苏大夫虽是妙手回春,但他有了自己这一生的严寒,不再医人。”
“他有心病。大龙虾与我说过,除非我有活死人,生白骨的能力,不然别想让他出手。”
“此事与登天相比,登天是简单的。”
这世间没有一人有这样的能力,医术高明如苏大夫尚且不能将严冬转春,更别提平常人了。
“无碍,待我寻到挼蓝之后,我也去和樱之做个伴儿。”云岫穿好了鞋,下床溜达。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多着嘴。
“析墨救了你。”
身后传来这么一句,云岫蓦然回首,扬起一笑,“是。”
“你强撑着身子,不告而别,独自一人到盛京寻纳兰千漪。”他没有以询问的语气,而是陈述事实。
“是。”她应得干净利落。
“析墨从北疆追到盛京城里将你带回,又养了好几个月,身体将养好了些,你逮着机会脚底抹油溜到了凌城。”
那段煨着炉火读诗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那个总是声声唤着她“软软”的男子现在在何地,她不知。
“是。”
叶惊阑笑起。
云岫感觉到腰身一重。
那人环抱得很紧。
鼻息喷在她耳畔,蒸的她耳根子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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