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无效生长

    收的可好了，余生还有多久，就收多久。

    学校到了。今天的风有些大，没来得及扎起的长发一开车门就乱了，章嘉许从手上摘下一个头绳套在她手上，说：“今天设计室有事，我就在科技城，想我就给我打电话。”然后轻轻吻她的额头，挥手告别。

    田一晨走了两步回头看他站在原地，又忍不住交代几句：“你别太累，一定要按时吃饭，不许抽烟，三点记得来接我。”

    章嘉许拍了拍脑门，一脸无奈：“好！放心放心，我章公子聪明伶俐人人皆知，怎么就你觉得我傻呢！”

    她想走快点却又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心疼又忍俊不禁：“你走慢点儿，来得及。”

    “知道啦！”

    靠着车门，一直看她走进校门，走进教学楼，走进二楼的教室办公室，然后习惯地掏了掏右边口袋……空空如也，香烟竟然没了，不会记错，昨晚亲手放进去的，一下子戒不掉偷偷心疼了一下自己才准备的，然后车里的电子烟也没了，收拾得特别干净，田老师管人真有一套，润物细无声啊。

    高知有啥用，这么点事就感觉自己智商已经不够用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是真的请假了，此刻已经在飞往香港的飞机上，田一晨憋到上课才说出了这个瘆人的消息，按田老师的规矩，体育课的自习确实可以去打球，外面的天气虽然冷但阳光还挺不错，大家自由安排，不过这帮孩子特别乖，主动提出先布置作业写起来，后头的长假就可以多些时间玩了，这个学校即将荣升省重点中学，连学生们都感觉自我升华了。

    田一晨也赶紧工作起来，把后面的课件做好，毕竟现在的休息天不会像之前那么安静和无所事事了，时间一下子变得紧张，能腾出来多说几句话也好。

    “咚咚咚……”一阵低沉的敲门声，靠近门的学生想没想就把门打开了，门外的人斜着嘴笑靥如花，靠着门框右手扶了扶眼镜，捋了捋额前微卷的发，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不过确实是个好看的斯文败类，白色高领毛衣宝蓝色呢子大衣包裹着他修长的身形。

    他嗤的笑出了声，挑了挑眉说：“田老师，我找你呢，你盯着我看干嘛，没见过”

    不大声，算是已经很礼貌了，还以为他的语气会像时候那样的娇滴滴，可是是特别正常的发声，声音极好听，语文老师的记忆就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弦切切如私语。他仿佛众星拱辰般受到注视，班里孩子们的眼睛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黎岸。

    他走进教室，对着坐在讲台边的学生说：“学弟，借你的位子坐一下可以吗，就一分钟。”学生怔怔的站起来，他缓缓坐下，突然间特别满足的样子，环视了一圈教室，然后摘下眼镜抬头望着田一晨，高挑的眉骨，深邃的眼睛，灰蓝色瞳孔，似夜间安静的海洋。

    “见到你真高兴，别来无恙。”他站起来张开手臂拥抱。

    他高了，站在台阶上的田一晨勉强和他平视。

    “大家别误会，这只是……礼仪。”

    座位上的许若霖已经傻掉了，见到黎岸就会傻，他是她的漫画；他是她的雕塑；他是她五岁时想嫁的那个男神。

    “下课来找我，我在操场。”

    他真的可以做到穿着皮鞋却走路不发出声音，走的特别谨慎，田一晨可以接受秦年和章嘉许的改变，但是接受不了黎岸的，他仿佛脱胎换骨。

    他靠在操场边的香樟树上，脚下踩着落叶，下课铃后人群涌动奔向食堂，不同于那些脚下生风的孩子，田一晨只能相对缓慢移动，走到操场边，人群都散了，她问黎岸：“你要跟我一起吃饭吗”

    “不怕人言可畏吗”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

    “看来是不饿，可是我饿啊，我才不管别人的嘴，到底吃不吃啊”

    “吃，吃吃吃，我吃。我还记得那个糖醋排骨，特好吃啊，给我买好不好”

    原形毕露……田一晨把头发扎了起来，方便吃饭：“不用买，免费。”

    他拿着筷子互相敲击等饭吃的样子，一点都没变。黎岸突然间想起当年错过的厄运，把排在队伍中的田一晨换下来：“我来吧，你去坐好，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田一晨把卡递给他说：“那你挑点儿自己爱吃的。”




第九章 2 今夕何夕思我良人
    他也不是陌生人，之前的教师制服、不久前的学生校服，都是他出面和学校联系的，在这里教龄十年以上的老师都记得他，躲在章嘉许身后，生人勿近。以讹传讹，大家看到他都有些偏见，觉得这些公子哥眼睛大概都长在头顶，不过并不是这样，他对这里的糖醋排骨竟然念念不忘，每次来都跑到食堂吃饭。一开始还要求跟学生挤一块吃，话痨一枚。特别喜欢听这里近些年来的变化，十年也是一段历史了，他说要留在这里的话必须再次爱上这里。

    “田宝宝，你知道他去找你了对不对”

    田一晨没有否认，低头吃饭不说话。

    “你们女人呐，总是被动地等待结果，让男人来证明什么，我还以为你跟其他人会不一样……”他说着抱怨的话然后挑出最大的那块排骨夹到她碗里，“后来我觉得你是对的，因为我也开始学会尊重大多数人的意见，真理被少数人掌握，而对的经验则被大多数的人采纳。所以我费了点车马费，替他给你带了个礼物。”

    田一晨接受前一句的责备，不踏后一句的台阶，说：“黎岸，谢谢你陪着他。”

    “边肝脑涂地，边后悔莫及……啧啧啧，今天的排骨格外好吃。跟哥吃饭不许减肥，多吃点啊。”

    “黎岸，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一开始料到她会说这一句，等的也是这一句，可是前面的铺垫一长，开始有点累了，有点慌了，好怕她不说，毕竟她也是不一定的按常理来的那种人，等到了这句话，兴致才燃了，但是装的特淡定，抬眼一笑呵呵一声，说：“时候不懂事，这不是成熟了嘛。陈年往事的，忘掉忘掉，乖……”

    论真诚，真不如章嘉许。还是本性难移比较可信。

    田一晨已经吃完了，其实有点迫切想见到他说的礼物，抛弃任何多余的猜测，只是开始默念章嘉许的名字，靠窗的位子，枫树落完叶子的树干极度孱弱，却劈开了这一块蓝天，支离破碎，破的无法弥补。

    “走吧，不会很久的，午休时间就好，很近。”

    他说的这个地方，在十年前的高档区“山水名城”外面，因为面向新建的清溪大道，依旧是光鲜亮丽的样子，黎岸蹲下来打开卷帘门，这个画室早就不开了，但是里面依旧挂满了过去的画，走进最里的那间，灰尘不多，但是看出来多年无人问及了，一间就不照阳的屋子里，有股子味道，阴冷而又腐朽，他把这个东西放在一个高脚凳上，一个框框的形状，蒙着一块红布，只要是红色，就很盛大的样子。

    他手抓着布说：“我不知道爱因斯坦做了多少个凳子，但我知道他做了多少个它。”

    红布下面，是跳芭蕾的脚，黑色的芭蕾舞鞋。

    “他说泥塑是神奇的艺术，它可以把你想像的、想要的、得不到的东西做出来，具象化，看得到也摸得到。”

    玻璃盒子封死了，不然还真想摸一摸这一只舞动的脚，摸一摸那只舞鞋。

    “一开始吧，我去北京找他，他总是闷闷不乐也正常，失恋嘛总会忘的，我还企图撮合他和他的女同学来着，你别动手啊，我这不是为他好嘛！人不灵，时间应该灵吧，在英国一年多，除了读书就做这个了，我想他是完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道理还真有道理啊！

    “可是他从来就不说起你，我们也时时刻刻非常谨慎，关于你关于过去只字不提，这个也很难嘛，我们的很长时间都是一起度过的，不说你不说这里的点点滴滴，说什么好呢

    “就说这个黑舞鞋，不就是他耿耿于怀的地方嘛，要不是他那天非得给你送这个鞋，也不会……我嘴这么笨，怎么劝他呢，你说我只能说你要好好学习，造福人类去呀！

    “还有你啊，不跳黑天鹅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嘛，你缺其他颜色的舞鞋吗

    “你们这帮死孩子，就他妈折磨我一个人！

    “后面我不在这儿，你他妈的给我看好他，让我放心行不行！”

    田一晨只能在他的滔滔不绝里沉默，他知道的太多，却无一重点。

    黎岸有些懊恼，自己喋喋不休而她却一句话都没回应，正想絮叨她两句，可是看着她泛红的眼就莫名心疼了，她的眼泪实在太值钱，出了名的泪腺发育不良，笑点倒是挺低。

    黎岸没见过她哭。“宝宝，我……不是怪你，都过去了的那些不重要，虽然中间有那么点不顺利的插曲，但是我还是好好把他交到你手上了。”

    田一晨拿起红布重新盖住那尊雕塑，起码不能让它像家里的其他舞鞋那样，在灰尘中渐渐陈旧、破碎，最后被丢弃。“这么多年，我妈妈是我见过最拼命的那种人，可是经过那件事之后，她就天天打击我，用最狰狞的表情戳我的伤口，劝我向命运屈服；劝我安于平庸；劝我忘了他，这么多年她就这么困着我……我不知道章嘉许到底在哪，过的怎么样，然后我觉得真的已经失去他了。”

    “那你是会轻易放弃那种人吗”

    “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

    “死孩子！老子送你回学校，有的是比你更过分的死孩子来教育你！”

    田一晨满腹的难过和委屈都被黎岸憋了回去。“黎岸，你刚说你后面不在这儿”

    黎岸抱起雕塑走在前面，打算下午送到科技城的设计工作室，这个东西乍一看也是个不错的艺术品。没料到田一晨从一大堆的废话中找到了重中之重，不愧是阅读理解高手。

    “我出来鬼混一年多了，我爸身体不行了，我得回去，免得他们担心。”

    日光倾城，田一晨要求黎岸往科技城的方向绕个圈子，这块地方十年前还是是个海鲜鱼类交易市场，污秽不堪，连路都坑坑洼洼，腿脚不便也懒得出门，其实一直想过来看看，他在校友联系录上留的就是这里的地址，10号楼1层。

    “黎岸，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谁喜欢这么丑的城市，你看看，一点特色也没有。”

    “……”

    “那你喜欢不喜欢啊”

    “嗯，喜欢！”

    越简洁明了的词，往往越真诚，无需任何赘述，无需任何理由。

    他写在那篇作文里：昔日已往，念及必伤。君立于高楼之上，可见危墙之下，那累累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之人

    今夕何夕，思我良人。



第十章 1 家丑不外扬
    故地有故人，田一晨这段时间看着章嘉许总是忙，也不回家探望老人，他的外公外婆依然健在，对于这对老人，也甚是思念。婚都求了，见家人的事他却没有提过一句，元旦长假估计还是像之前那样就窝在那个颜色像极了“野兽派”的房间。

    刚回来，很多事都显得很被动，田一晨看着章嘉许欲言又止。

    章嘉许说：“要去趟超市。”

    “哦……那……”田一晨话还没说完，章嘉许已经拎起了宿舍里的最后行李。

    “你在这儿等我回来，我先把东西搬车上去。”

    “不用了，一起走吧。对了，超市回来后接许若霖一起走吧。”

    “她有黎岸接，不用咱操心。”

    节日前夕，超市也变得很热闹，章嘉许站在超市门口，看着指示牌，这个门竟然是出口，田一晨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明白了，这家伙没来过超市！进口处在商场另一边，田一晨指指前面说：“走这边。”

    章嘉许彻底像个傻子一样跟在田一晨后面，到了门口也不知道怎么拿个购物车……这年头哪有一块钱硬币为什么拿个购物车还要硬币太落后了吧！

    幸好老婆有硬币。

    “来，上车！”

    田一晨看着前面那个帮爸妈推着购物车年龄不过五岁的朋友，心里是拒绝的，毕竟自己是一个快三十岁的阿姨……拒绝有什么用，止不住有人身强体壮已经抱起把自己塞进了购物车里，车子有些，只能盘腿而坐。然后堂而皇之经过那个朋友身边，那个朋友试图站上购物车的轮子……然后屁股着地，嚎啕大哭。

    章嘉许被这震天的哭声惊到，回头一望，语重心长地说：“是宝宝就应该坐车里不要乱动，你看看摔了吧，心疼心疼真心疼！哈哈哈哈……”

    这几天笑声也多了，感觉唤醒了内心那个潜伏着的真实灵魂。头顶被他的下巴抵着，头发都弄乱了，田一晨举起手机自拍，先看看他是什么邪恶表情，是不是还在笑话那个朋友。

    并没有，只是很应景的举起了剪刀手，露出一口大白牙。

    “你以后当爸爸了，会是什么样啊”会不会是刚才那副幸灾乐祸的坏样。

    “做实验的话呢，要个女儿，跟你时候一样那种……”一个个货架走过去，不知道要买点啥，催促说：“你快点看看买什么，我们家什么都不多，死孩子多。”

    “啊”热血上头，“去哪”

    “我外婆家啊，还能去哪”

    田一晨挣扎着从车里爬起来，抱怨说：“你怎么不早说，我什么都没准备啊！”

    章嘉许指了指琳琅满目的东西说：“现在准备不行吗”

    这素面朝天的脸，这着急忙慌出门随便搭配的衣服。“不行！”

    “都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回来，都催我好几天了，你要再不去，指不定就去你学校找你了。”凭什么是他一脸委屈的样子，田一晨摸着自己的脑门，里面已经是一团浆糊了。也不是不打算准备，这是早晚的事，只是功课还没做完，短短几天又忙于工作，这件事本来要提出来也应该是在春节，现在直接提前一个多月，真是两手空空。

    还是那么一如既往会给人出难题。

    “太麻烦了，随便买点吧，不喜欢就打爆他们头。”

    田一晨不屑章嘉许散漫的态度，既然都来了就好好准备：“孩子多，都哪些孩子啊”

    “其实跟我也不太亲近，这些年都没怎么回来，有我同母异父的妹妹，有许若霖的弟弟，还有我表弟，在我厂里工作，他前年结婚，女儿刚会走路。”

    “韵姨结婚了”

    “是啊，我妹都七岁了，幸好她能有个女儿，跟你说她看到我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肯定特后悔生了我……唉。”

    “你把我害的全校通报批评的时候，我也特后悔认识你……”

    “这么记仇”说实话章嘉许根本不记得这个事情了，被通报批评次数太多，全部遗忘。

    跟一个不差钱的人逛超市，就是指什么买什么，直到车子放不下，章嘉许只能把淹没在货物中的田一晨抠出来……“以后，能不能……再陪我逛逛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