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国的崛起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九悟
“枢密院”并非什么新鲜的衙门。
太祖高皇帝时各种制度初立,为节制中外诸军事先设统军大元帅府,后改为枢密院,再改大都督府,最终以“权不专于一司,事不留于壅蔽”,改为“五军都督府”。
李阁老翰林出身,于典章、制度是非常熟悉的。唐时就出现“枢密院”,到北宋时成为定制,权力责任界限就划分的很明确。元代一脉相承。
那么,天子如今要重设枢密院是何什么意思?
正月二十二日的上午,站在含元殿东暖阁中的大明首辅李东阳心里茫然,诧异之余,脑子正在高速的运转。
“陛下,自古无天子任枢密使之陈例。另外,若设枢密院,两位副使当由谁来担任呢?”
李东阳当然不会立即表态,而是先提出一点疑问,让他有足够的缓冲时间去思考。
这才是一个宦海沉浮多年官僚的基本功
弘治皇帝坐在东暖阁临窗的塌椅中,温声道:“李先生,这只是朕的一个设想。若将枢密使虚位呢?”此事他想了两天决定先和他的首辅谈一谈。
皇帝任“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事在古代时并非没有先例。明成祖朱棣就经常带队去草原上砸场子。弘治皇帝的儿子朱厚照后面也干过。但确实比较少见。因为皇帝这个身份首先是政治家,然后才要求是懂一点军事。
始皇帝横扫**,一统天下,千古一帝。但谁会认为他有军事才能呢?
弘治皇帝熟稔历史典故,他当然知道张昭的提议很难在阁臣这里通过的。所以此时说“虚位以待”。
张昭是犯的习惯性错误。他的历史毕竟只是半吊子水平。想想后世,鹰酱的大统领是不是三军统帅?毛熊的总数记是不是大元帅?他提出来由弘治皇帝任枢密使完全是习惯使然,而且认为是理所当然。否则,还不是如前宋一般,那有何用?
上午的阳光照落在东暖阁里多宝阁下的铜兽上,拉出一道阴影。李东阳试着的道:“那两位枢密副使以英国公和张子尚担任?”
弘治皇帝点点头,“嗯。李先生以为此事是否可行?”
李东阳轻轻的吸一口气。这根本不用猜,肯定是张昭的主意。这是要进一步的收拢兵权。
以他的才智,自然明白张昭的打算:认可内阁对军队的领导地位,所以把军费给朝廷管。但要相对保持军中的独立性。所以有在天子面前提议要把兵部的职权收归枢密院。
枢密院总览中外军事,再将兵部的武选司(人事)、职方司(参谋)划过去。这基本就等同于杜绝文官们插手军中事务的可能。只有他们阁臣可以指挥、插手军中高级将领任命。
同时,张昭一手会将成国公和武安侯这两个剩余的五军都督府都督权利剥夺。
李东阳多想了片刻,劝道:“陛下欲行改革之事,老臣自是赞同的。但兵部最重要的职权恐怕有些不妥。刘东山那里肯定会硬顶。”
弘治皇帝也不是强势皇帝,听到李东阳如此说顿感头疼,苦笑着揉揉脸,道:“确实!李先生有解决办法吗?”
李东阳知道天子还是表明出某种倾向性,不好拒绝,说道:“请陛下容臣和朝中诸公相商。”
李首辅的个性并非如刘健那般耿直、强硬。他是连在刘瑾手下干活都能忍的人。其实弘治皇帝设枢密院只是换个名头而已。大明现在最能打的军队基本都在张昭的掌控中。
剩下的一点余量:十二团营、边军。英国公张辅为天子执掌兵权多年,京中的十二团营肯定能压下来。
九边精锐,张昭现在管着辽东、蓟镇、宣府。之前在西北大捷后曾统帅诸部。宁夏、榆林、固原三镇兵马都曾是他的麾下。你说张昭压不压得住?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张昭要收兵部的权。兵部能同意?
大明会典修成之后,天子接受张昭公开上书的建议,要求各衙门明确自己的职权范围,公开成文。兵部的职权就明明白白的写在会典上面。现在要改,难啊!
弘治皇帝舒口气,拿起茶杯道:“有劳李先生。”
他有种感觉,李先生为首辅时比刘先生为首辅更令他舒心。
…
…
且说李阁老满腹心事的离开西苑去找同僚谢迁、焦芳相商。接着召见门生询问意见。随后就有要成立“枢密院”的各种小道消息在京中流传。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本来,张昭进宫拜见弘治皇帝,京中很多人以为会发生本朝最牛逼的两个新贵要发生激烈的冲突,但张昭在皇帝面前压根没提这事。搞的众人意兴阑珊。但谁知道张昭又搞出“设立枢密院”的事情来!
兵部。
兵部尚书刘大夏径直在大堂中召见兵部四司堂官们训话,“祖宗之法自有成例在,张昭异想天开。在本部手中兵部职权不会消减。他想都别想。”
稍后,闻名天下的名臣刘大夏刘东山上了一封措辞激烈的奏章。不惜以辞职相逼。
《论道报》、《邸报》全文转载,并在后面附着分析文章。
京师一下子“热闹”起来。弘治十七年的开年大戏啊!
第六百一十章 此事和你无关
自兵部尚书刘大夏上奏章,京城的喧闹持续数天不止。不仅仅是御史们纷纷上书陈述己见。报纸上的“骂战”更是呈现着你来我往、大战三百回合的趋势。
报纸不像奏章,作者需要有御史的身份或者在朝廷中有点份量才可以畅所欲言。
在报纸发文章只需要读书识字,文字通顺得到报社编辑的认可就可以。
实话说,如今御史的奏章在舆论上的影响力还真不如某些在报纸上影响力的作者。“风闻奏事”的权限被压缩到极致。他们更多的是履行弹劾程序。
报纸的出现让御史们成为政斗“工具人”的价值大大降低。而其作用正体现在纠察“吏治”之上。
午后时分,李兆蕃脚步匆匆的走进李东阳的书房,躬身行礼道:“大人,刘兵部来了。”
“请他进来吧。”
李兆蕃应一声,转身离去。片刻后带着神情微怒的刘大夏到李东阳的书房中。
正月二十六日,报纸上的风波已经吵闹数天。而今日京师中下雪,正值休沐日。李东阳请同门师兄弟刘大夏前来小酌几杯。
“东山,来,这边请。”李东阳兴致勃勃的带着刘大夏到书房隔壁新建的小轩中饮酒、赏雪。
这处小轩类似于露台,四周都是落地玻璃,可以遮挡寒风又可以观赏庭院里的雪景。一片竹林正在堆满着积雪。仆人们送来温软的黄酒、下酒菜。
刘大夏拱拱手落座。他的怒气并非完全是冲着李东阳。今天上午真理报上发表了张昭的署名文章。文章对他在军事上的能力予以全盘的否认。
“如刘东山公,号称名臣,上任之初谏天子改革军事十策,然无一能有效果。原因何在?因为刘十策不懂军事也。正所谓:袖手空谈有万言,临阵决断无一成。
他一介文士,连步兵操典都不通,懂什么叫军事改革?读几本孙子兵法、武经总要就算知兵?国朝自土木堡之变后对北虏作战屡败,盖因如他这等滥竽充数之辈占据高位。”
刘大夏今天整个上午都气得火大。而他内心之中亦对李东阳有些埋怨,为何不着手压制张昭?反而在“交权”之事上和张昭合作。看看此子现在嚣张的气焰?
李东阳什么人?天下顶尖的智谋之士。笑呵呵的给刘大夏倒杯酒,“东山,其实这事和你没关系。你这是何苦来着?”
刘大夏时年六十八岁,足足大李东阳十岁,挑挑眉头,粗着声音道:“宾之,此事怎么和我没关系?我还是不是大明的兵部尚书?朝廷要设枢密院,难道我应当闭口不言?”
李东阳笑着摇头,“你啊…”慢慢的喝一口酒。
刘大夏气话归气话,心里还是明白的。张昭提出设枢密院其实是在“整”成国公朱辅、武安侯郑英。这两位手中的权柄必然会在枢密院成立之后被剥夺。
甚至可以说,一直反对张昭的定国公府都在这一手“棋”的压制之中。
本来五军都督府自镇远侯顾溥去世后朝廷就定下来调大宁总兵、定西候蒋骥接任,只是大宁都司新立,诸多事情耽搁着没调他回京。朝廷诸多武将都是盯着这个位置的。
这里面就包括定国公府。
而张昭这样一搞,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只怕要成为摆设。定国公府还做梦呢?要想掌权,那就老老实实去读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凭借军功升起来。
否则,一个空壳子的五军都督府都督,说话顶什么用?下面人谁听?
刘大夏道:“宾之,总之将兵部的权限划归给枢密院,我是不会同意的。”
李东阳叹口气,“东山兄,此事是天子属意。我不防把话说的明白些,天子想要文武之间平衡!”
刘大夏须发皆白,沉默半响,态度依然不改,坚定的道:“天子和朝廷若想要把兵部的权限划归给枢密院。那先批准我致仕。”
他这么说还是有底气的。
明史中有一句记载:帝心方向大夏。刘大夏是弘治皇帝在马文升日渐老迈之后所倚重的办事大臣。弘治皇帝对刘大夏还是非常尊重和维护的。
李东阳很有点无奈。
其实按照天子对刘大夏的维护,很可能是顺势将其调整户部尚书。因为户部尚书侣钟也在闹致仕。而盐引这事又涉及到寿龄侯张鹤龄,天子大概率会同意侣钟致仕。
张昭再能折腾,毕竟只是个武将。天子不会倚重他来治政的。但显然刘大夏是不准备妥协。
李东阳道:“东山兄,天子要调整朝廷架构,做臣子的以致仕相逼迫、阻拦,这有何道理?东山兄莫非不要身后之名吗?”
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小细节。众所周知,明朝文官集团的力量是非常的强大,但有些话还是不能公开说的。
譬如北宋宰相文彦博公然宣称: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而这种话还真没那个明朝文官敢这么说。真当锦衣卫和东厂都是吃干饭的吗?
那么这就有一个问题,当皇帝想要调整朝廷机构时,他在法理上有没有问题?
没有的。这天下都姓朱啊!
明朝的大臣一般对皇帝瞎瘠薄搞都是软抵抗和秋后算账。譬如:成化皇帝设西厂,随意的给近臣封官,他们能怎么办?只能是不承认“传奉官”。
再比如弘治皇帝乱赏赐盐引,现在搞的有些不良商人连盐引应该交的赋税都不想交,援引的是寿龄侯的例子,户部尚书侣钟还不是只能闹辞职?
除非是废立太子这种大事,文官们会硬顶皇帝以外,其他的事那真没有硬来的。
刘大夏断然的道:“我意已决。宾之,不用再劝我。”说着,举起酒杯向李东阳敬一杯酒。
张昭在报纸上那样骂他。他这个“刘十策”的诨号恐怕要伴随他一段时间。他绝对不会妥协。另外,若兵部职权在他手中失去,只怕将来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写历史的,终究是读书人。
李东阳喟然长叹,他已经预知结局,举杯道:“东山兄,请!”
初春的阳光照射在两人的身上。几十年的交情尽在其中。此时此刻,一言难尽,唯有一杯浊酒。
第六百一十一章 落定
李东阳理解刘大夏的坚持,但他作为首辅,且是才上任几个月的首辅根本不可能去为这种事硬顶弘治皇帝。
接下来几天,随着朝堂里的中高级官员逐渐表态,局势在明眼人看来变得非常的清晰。
这个局势,并非说赞成设立“枢密院”的朝堂重臣们占多数,恰恰相反,反对者占多数。
比如吏部尚书马文升就明言:若将武选司、职方司之权归枢密院,将来若是武臣叛乱,将如何自处?此非长久之策。
再比如储相王鏊在奏章写道:此策将重蹈五代之乱。
但是,在明眼人看来越是如此,越显得反对者其实很“气虚”。原因就两点。
第一,张昭近两年来连续大胜,底气十足。文臣在军事上的话语权确实在降低。特别是张昭的大胜,兵部都没有参与。武器、物资、兵员、粮饷全是自备的,而战略、战术文臣们更是外行。
第二,以史为鉴不能只看唐末、五代,还要看到北宋、南宋以文制武的弊端。有宋一朝,经济是世界级的强国,军事打得像一坨狗屎一样。北宋靖康之变后更是滑稽的笑料百出。
所以,这帮文臣们说来说去,理由无非就是设枢密院之后如何限确保武臣们的忠心,不叛变。本质上是士大夫们一直在试图接管大明的国家权力。
这种心思是根本上不得台面的。真以为明朝历代皇帝重用宦官为祸都是傻逼吗?这是皇权面对士大夫集团压制的一种“反弹”。平庸如天启皇帝都知道“九千岁”要重用。
而弘治皇帝有着整个军方支持,特别是手握雄兵的张昭的支持,他明确的表示意愿,想要将职方司和武选司划到枢密院中,文臣们是拦不住的。
这是从大的方面去说。而更细微之处是:内阁首辅李东阳,三辅焦芳并没有反对。
焦阁老还把儿子焦黄中派来给张昭乔迁新居送了一点礼物,明确表示他的态度。张昭是于正月三十日迁居到京西的新秦伯府中。
文官集团有时候是一个整体,但有时候也可以认为是有不同的利益群体。像大礼议时,张璁、桂萼就不卖杨廷和等人的帐,而是和嘉靖皇帝站在一起。
报纸上关于正反双方的观点来回争论、相互攻击。于正事没什么帮助,反倒是把各自的报纸销量都提上去。
弘治十七年的开年大戏并非浪得虚名啊!
…
…
二月初一的傍晚,翰林学士王华散衙之后到张昭的新府邸中拜访。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恭贺张昭乔迁新居。而实际上他的来访也是代表着一批人的疑虑。
张昭在庭院里一处景色秀丽的小轩中招待他。月影落在碧瓦上、芙蓉花圃。仆人们上酒菜之后退了下去。
张昭微笑着伸手邀请道:“这是新笋,滑嫩可口。我是真没想到会是伯父来访。”
王华穿着灰色的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典型的明代读书人装束。脸型略消瘦,颌下一缕长须,苦笑着道:“伯安都在辽东带兵,不是我来还会是谁来?”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