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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木苏里
玄悯静默了片刻才道:“没有。”
“那便行了,我弄一些给你。”薛闲也喘了一口湿热的气,正想着该从何处切个口子,就听玄悯在重重的呼吸声中,模模糊糊地问了一句:“当真?”
有那么一瞬间,薛闲愣了一下。
然而还不待他被热晕的脑子转过弯来,他就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人摸索着捏住了。
他下意识顺着那手指的力道偏开了一些头,接着有什么东西便贴上了他的颈侧。
薛闲呼吸一窒,身侧的手下意识动了动,却并没有抬起来,只是攥紧了桌案的边缘。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还有另一种古怪的感觉在他愈发混沌的脑中萦绕不去,却始终不曾找到出口。
颈侧的触感鲜明得几乎能盖过其他一切,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抵在了他的皮肤上,只要再多用一丝力,只要再一个眨眼的工夫,就会破开皮肤压进去……
“不对。”在那一瞬,薛闲乍然反应过来古怪之处究竟是什么了——以玄悯那极端克谨的性子,即便真的落入这种境况下,只会让他站远些,绝不会这么轻轻巧巧就答应来喝龙血,更不可能挑脖颈下口。
他热得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脸色迅速一寒,抬手便将面前的人扫了开来。
他惯来力道极大,尤其是陡然间爆发的力道往往不受控制。任何一个寻常人被他这样一扫,能将对面的墙壁砸得四分五裂,然而*碰撞上墙壁的闷响却并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珠子似的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啪”的一声响动十分轻微。
伴着那声轻响,周遭的一切犹如云雾般骤然而散,不论是恼人的热气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均被驱散开来。薛闲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四周——
他仍旧坐在桌案上,头顶空空一片,还未封上。桌案上的油灯也还未熄,玄悯正阖目垂手,静静地站在他身边。而至于一度消失的石头张和陆廿七,则倒在地上,昏睡不醒。
这种模样他还是见过的,这是各自陷进了某个阵局里,还未脱身。
薛闲冷声一笑,转头冲隐在黑暗的角落里抬手一抓。
借着,一个重物便被强行拖拽到了他脚前的地上。那是一个瘫坐在地上的人,灰头土脸,形容狼狈,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先给我说说,你这布的是什么邪阵。”薛闲两指虚空一挑,那人便被掐了喉咙似的仰起了头,“再回答一句,你可曾碰过龙骨。答完了给你个讨价的机会,看你怎么死比较痛快。”
那人口里直溢血沫,即便这样,他还是露出了一个颇为狼狈的笑,粗哑地道:“可惜了,只要再稍晚一会,咳……就成了,可是不急,还有三个。”
薛闲脸色更冷了,抬手便要动作。
然而那人又开了口,“你可……可帮不了他们,心魔这东西,还得自己来脱,只要有一个晚一些……”那人说着,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的过程中又呛进了血沫,咳得整个人都蜷了起来。





铜钱龛世 第64章 同寿蛛(四)
心魔……
薛闲眉心一皱。他不是没听说过利用心魔将人困住的阵局,事实上,这种阵局往往被人用来应对最难保命的困境,碰上能耐远远高于自己的对手,或是碰上人数过多的夹击和围攻,这种阵局能一定程度上牵制住对方,以赢得一线生机。
这也是少有的可以以弱敌强、以少胜多的方式。毕竟心魔人人都有,或是*,或是困惑,再不济也有会有些念想,可大可小,可近可远……
有些过于弯绕隐蔽,甚至连自己都不曾发现,却能被这阵局勾出来,加深放大至足以侵扰人心。
即便是薛闲,在听见“心魔”这两个字时,眉心都猛地跳了一下——他的心魔居然不是在广东华蒙海边被人抽去筋骨的瞬间,也不是想要让抽骨之人血债血偿的念头……
方才幻境中所提到的都不是能和这些相提并论的事情,他绝不可能仅仅因为想从这石室里出去就被这阵局勾得魔怔了。既然不是因为那些事……那便只能是因为人了。
和他同在幻境中的只有一个人,玄悯。
这也是陆廿七和石头张都莫名消失了,而玄悯却还在的缘由——因为他就是这阵局勾出的心魔所在。
只是因为心魔不深,亦或是破绽于他而言算得上明显,这才得以脱身而出。
薛闲脸色几度变幻,最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森冷模样,将那苟延残喘之人丢在了地上,缓缓擦净了手上沾到的一点血污。
这人确实满满都是油尽灯枯之相,却又因着某些东西而抱着一丝微末的希望,所以他双眸虽已涣散,却又透出一星癫狂的亮色来。
薛闲想起他方才颠三倒四的话,寒声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现在坦陈还能让你多苟活一个时辰。我弄清楚也不过是多动一动手指的事,倘若你非得犟这一口气,让我自己动手,那可就连一个时辰也没有了。”
蜷缩在地的人咳得痉挛,每一声都有进气没出气一般,仿佛随时都要咽气。薛闲甚至怀疑他是否还能听见自己所说的话。
果不其然,那人没有丝毫接话的意思,也或许是他连接话的力气都没有。
薛闲对此并不意外,他正在脑中抽丝剥茧,想找出这人在苟延残喘之下拼死一搏,究竟是在依赖什么……
将死之人,最渴望的还能是什么呢?无非是有人来救,或是有命能逃。
前者在如今这境况之下恐怕难以成行,毕竟即便有人来了,也得先过上薛闲这关,几番耽搁下来,这人恐怕都等不到出这屋子就该硬了。
而后者简直天方夜谭,别人来救,他都不定能活,更何况只有他自己呢,这么耗下去,他必死无疑,哪里还有命?除非……
除非他找到了某种法子,能帮自己再多续一段命。
薛闲脸色一沉:恐怕还真是在打续命的主意。
各人各命,既然快把自己作上黄泉了,就不可能平白多接上一段。所谓的续命,一般不过两种,一种是换命,一种是绑命。前者之意,在于利用各种法子将别人的命同自己交换,终归还是要一个活一个死。而后者,则是将自己的命绑在另一人身上,同生同死。
乍一听,前者更为阴邪一些,后者似乎并无害处。可实际上不过是绕了个弯子,前者是以寿填寿,后者是以福禄填寿。一个是分了寿命,另一个分了福禄不说,还转移了祸端,兴许还有旁的害处。
是以两种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既然打的是续命的主意,总得有个被换命或被绑命的人。
这正合了方才这杂碎颠三倒四的乱语——少了一个,还有三个呢。
想起这个,薛闲几乎黑云罩顶。
他是个不爱欠人人情的,这种性子算来有好有坏,好的是他活了这么多年清清楚楚一身无债,从不亏欠于人也从不与人多有纠缠和瓜葛。坏的是,没有瓜葛往来,自然没有真正亲近之人。
当然,这在寻常人看来才算个弊事,就他自己而言,这样最为自在。
但不论是否真的亲近,陆廿七和石头张都是他带来的,这种时候总也能算上一句“自己人”,更别说还有玄悯。
当着他的面,打他身边人的主意……这恐怕是真不想活了。
薛闲双眸一动,想起他从心魔中脱身的瞬间所听见的声音——那是一种类似于轻质滚珠掉落在地的声音,较之金银玛瑙珠子要轻得多,且没那样脆……
那很可能是续命的关键。
此时时间紧迫,他也没那样好的耐心慢慢等那杂碎自己想通说出来。
他想起当初石头张所说的,这人将他带去一座山间,看着他雕了七把石锁以及两头镇墓兽……
“我问你,你可知道卧龙县江心有个坟头岛?那岛下有间墓室,墓室三百多荒魂不得安息。”薛闲再度将那人钳了起来,冷冷道,“你猜那些被镇的人若是看见你,能不能认得你?”
咳喘中的男人身体蓦地蜷缩了一下,似乎将死未死之时,对自己造的孽有种本能的畏惧。
他重重喘了几声,不知想起了什么,用近乎微弱的声音道:“我……”
“现在想说了?抱歉,我又没那耐心听了。”薛闲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歪了头道,“我只是确认一番,怎么才能让你承受点报应。”
说完,他垂着的那只手手掌一翻,一把被划了名字的铁片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被镇的冤魂怨气深重,即便安置了尸骨,没个十年八年也消不干净,尤其是……见了仇人的时候。”
他放轻了声音,又屈起食指虚空一弹。垂死的男人额心命宫处便多了一道弹出的红痕,他仿若回光返照般清醒起来,就好像他又能活了似的。
“受罪,还是得醒着受。”说完,薛闲抬手一洒,那些铁片便落在了那男人身上。
明明是一些拇指大的薄薄铁片,被薛闲捞回来的这些加起来拢共不过二三十枚,掸一掸便掉了。可那男人却好似承受了五岳压顶般的力道,整个人僵硬地贴着地,挣扎了数番却丝毫不得动弹。
紧接着,那人仿佛看见了什么一般,瞪大了双眼嘶声惊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走开——别过来!!”他惊惧得肝胆俱裂,又仿佛痛极一般蜷缩扭动,整个人边叫边哭嚎着讨饶,似乎在瞬间便崩溃了,“求你!求求你——你问什么都行——啊——走开——把这些带走——让他们走——”
也不知是不是这人挣扎的声音过于凄厉刺耳,原本蜷缩在地上的陆廿七和石头张先后抽动了一下,仿佛在睡梦中踩空了楼梯般,瞪着脚猛地惊醒过来。
啪嗒——
又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接连两声。
石头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做了一番噩梦,瞪着双眼毫无焦距地看着虚空中,好半天才一个激灵地回过神来:“怎么回事?刚才是怎么回事?我怎的会在这种地方睡过去?”
他一看陆廿七,发现这向来不爱搭理人但算得上靠谱的小子似乎也刚醒,顿时更觉得诡异了,“诶,小七,你也做梦了?梦见什么了?”
陆廿七惨白着一张脸,莫名有种失魂落魄之感,过了好半天,他才低声道,“看见十九了,但又有些不像——”
“啊啊啊——求你——求你——”廿七话未说完,就被那男人的又一番崩溃哭叫打断了,方才心魔中带出的情绪被驱散了一些,惊疑不定地冲薛闲问道:“此人是怎么了?”
薛闲皱着眉看了眼依然不曾有动静的玄悯,又看向地上的人,手指一抓,“暂且让你缓一缓,我再问你一遍,你动了什么手脚?”
身上百蚁噬心的痛楚终于停了,那男人涕泪泗流地蜷在地上,喘了好几口气,这才道:“我不能死……不能死……我用了同寿蛛……阵局里放了……”
他的话颠三倒四,含含糊糊,但薛闲还是听明白了。
同寿蛛?
“怎么解?!”薛闲厉声问道。
“阵破蛛……蛛亡……阵不破……”男人睁开了混沌失神的眸子,定定看向玄悯方向,“只需一刻……刺破皮肤……见、见了血……”
他说着这话时,薛闲已经皱着眉在玄悯身上翻找起来。
“留下血点……便……”
找到了!
薛闲在玄悯脖颈间,隐约看见了一个正在浮现的红点,他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扯开了遮挡着的领口,下意识低头贴上了那枚近似淤血的点……
“吸也不管用,进去了便吸不出了。”约莫是先前薛闲那一弹的效力还未散,男人缓过来后,倒是不如先前那样虚弱了,甚至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他回光返照似的盯着玄悯的脖颈以及伏在其上的薛闲,无神的双眸里再度显露出一丝癫狂,他喃喃道:“成了……没用了,已经成了。只要那血点边伸出蛛足,我就又能活了。”
他喟叹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似乎又有了活气。
薛闲皱着眉抬起头,抿去嘴里的一丝血味。就见有着血点的那片皮肤被他吸得有些泛红,但那血点却正如那杂碎所说,并未消失。甚至还隐隐有着要扩散的趋势,也不知是不是那杂碎所谓的“伸出蛛足”。
就在那血点边缓缓延伸出一丝血线的时候,薛闲一愣。
这情景有些眼熟……
他攀着玄悯的脖颈,扫了眼玄悯颈侧和下颚相连处的那枚红痣。每回玄悯出现混乱时,那红痣便会朝外爬蔓出数条血丝,和这所谓的“同寿蛛”一模一样!
而就在这时,玄悯脖颈间正在长出的这枚新血痣,在伸出两条血丝后,戛然而止,而后竟诡异地缩了回去,仅仅是眨眼间,连那血痣都消失了。
薛闲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玄悯身体一动。
“醒了?”薛闲看着玄悯缓缓睁开眼,偏头看了他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玄悯似乎抬了一下手。
“叫人算计了,进了心魔。”薛闲说着,想起自己先前所见,神色又有些复杂。于是他也没注意到,玄悯微抬了一下的手又落了回去。
他阖上眸子静了一会儿,又重新睁开,终于真正清醒过来。
而后,他默然无语地再度看向薛闲。
薛闲被看得一愣,乍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姿势着实有些暧昧,而玄悯脖颈间那抹被人嘬出来的痕迹还鲜明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玄悯:“……”
薛闲:“………………………………”不,容我解释。




铜钱龛世 第65章 同寿蛛(五)
但是那挨千刀的什么“同寿蛛”留下的血点已然了无痕迹,空口无凭,解释什么呢?
不论他开不开口,以玄悯这性子,定不会做出多么明显的反应,兴许顾及着他的一点儿面皮,扭开脸就当没发生过了。至于这秃驴心里究竟怎么想,也不是薛闲能左右的。
这么想来,解释或不解释并无多少差别。
更何况……这秃驴都堂而皇之地在心魔里头晃了一回了,还解释个屁!嘬就嘬了吧,左右也不能收回去,就留印了怎么着吧!
薛闲面色可谓精彩纷呈风云变幻,最终破罐子破摔地撒了爪,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坐正了身体,贼喊捉贼地睨了玄悯一眼:“看我作甚?”
玄悯体温高热,于是脖颈那一点儿凉意便格外明显,以至于他虽不曾看见过程,但抬手就摸准了位置。还不待看到他脸色如何变化,薛闲便心虚地转过身来,正了正神色,嘲讽似的问脚下之人:“不是成了么?感觉如何啊?我怎的左看右看,也不曾觉得你有能活的迹象呢?”
那人一脸疯癫似的絮絮叨叨:“活了呀,真的能活了……我能活的……你看,我手指都能握起来了……”
他这么说着,两只手还试着抓了抓拳,乍一看确实是比先前有力了一些。
然而薛闲一句话就将他打回原形。
“别秀你那乌鸡爪子了,你以为你这力气是哪来的?同寿蛛?”他冷笑一声,懒懒道:“只是我还有些话需要问题,让你保持清醒好受罪而已。你看——”
他说着,头也不回地轻扯了一把玄悯的衣领,“你所谓的血点都消失了,更别说什么蛛足,做梦来得比较快。况且,若是真成了,现如今躺在地上直哆嗦的就不是你了。”
说前半句时,那人还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然而当他听到最后一句,就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确实,若是真成了,他和玄悯之间的对比和差别还会如此之大么?
那人瞪着眼睛僵硬在地,愣了好半天,终于彻底崩溃了。
“看来你那同寿蛛还不如我动一动手指好使。”薛闲冷冷看着他,缓缓道。
那人一听这话,哭嚎之声再次戛然而止,他似乎在几经波折之后终于认清现实,连忙在地上匍匐过来,一把抓住薛闲悬在桌案边的脚,“救我,求你,救我啊……我不能死,不该死啊!我……我明明该有功德的,怎么能死呢?”
薛闲被这种人抱住脚,别提多膈应了,然而他这双腿并没有什么知觉,想抽还抽不出来。
“秃驴,劳——”薛闲下意识想使唤玄悯,然而话刚说一半,又想起来这会儿正心虚着呢,又倏然住了嘴。
就在他一脸糟心,决定暂且先忍忍的时候,玄悯倒是有了动作。
就见他抬手虚空一勾一扫,那整个儿缠在薛闲腿上的人便被一阵力道扫开了一丈远,而薛闲那挂在桌案边的腿脚也被另一股力道勾放在了桌案上。
薛闲愣了片刻,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我也可以办到,怎的关键时刻就傻了。
他将自己这暂时性的痴傻归结于在心魔里热恨了,脑子受了伤。
不过眼下也并非是关注这些的时候,正事要紧。他冲地上那人抬了抬下巴,“你方才说什么?你还有功德?你怎的不问问身上那些铁牌同不同意?三百孤魂被你强行镇在墓室里,永世不得超生,你还有脸跟我讲功德?”
“你、大人有所不知啊——”为了能活,先前还恨不得弄死他们的人转脸便“大人”长“大人”短的了,听得薛闲直皱眉,“你有所不知啊,那卧龙县所处江段早些年并不平静,时常有风浪暗涡,行船不易,若是再来个大涝,必定两岸倾覆,生灵涂炭。来年春夏,这卧龙县会有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涝,我布那百士推流局,只是为了阻止那场大涝。”
那人说着,抬起头来看向薛闲,拍着心口问道:“能救百千乃至万万人,明明是一件至善之事,难道不是大功德?我怎的就该死了,我该活啊,活着能救更多人于水火,我怎么能死呢?那些百无一用之人都还活着,我怎么会死?”
石室中的众人闻言俱是一阵安静,玄悯眸子微微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然而转瞬又敛了神色,皱着眉静静地看着地上不甘不愿之人。
薛闲面无表情地沉默了片刻,最终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为何该死?我且问你,大涝发生了么?”
“来、来年春夏。”那人又重复一句,“算出此劫的人是个高人,还从不曾失手过,决计不会算错。”
他以为薛闲所质疑的只是卦象准不准确,于是连声辩驳,却被薛闲不客气地打断了,“真的又如何,我只问你,大涝发生了么?生灵涂炭了么?”
“还不曾。”那人摇了摇头,又想出声,“可是——”
“可是已经有人死了。”薛闲面无表情地竖起三根手指,“三百人,大涝还未来,却已经有三百孤魂在你手上握着了,你非但没让他们安安生生地活,连死了也不放过他们。你可曾问过他们的意愿?他们点头答应给你去填那劳什子百士推流局了?”
“改天换命总会有些代价的,三百人换万万人——”
“这买卖不亏是么?”薛闲神色顿时冷厉下来,“你把人命当瓜枣,还能论斤论两地算?”
“……我、我明白。”那人似乎还觉得自己剩了些良心,道,“所以我斟酌再三,挑的都是些乞丐残兵之流,乞丐终日在街头讨食,冬夏寒暑,常常一夜就成了路边骨,较之寻常百姓,着实也无大用。至于那些残兵,也不过只剩半条命了,左右也是苟延残喘,缺胳膊少腿,做不了活计也谋不了生,回去也是累赘。”
薛闲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我觉得你也是累赘呢,你看你现在动弹不了活似一滩烂肉,苟延残喘连半条命都不剩了,打个商量,我也打算布个阵,需要的命不多,一条就够,拿你去填一填你看怎样?说不定百八十年后可以救上数万百姓。”
那人:“……”
这样的人薛闲自然是没那闲心去救的,也没那良心去度化,之所以这样费一番口舌,只是因为……不知过错不知悔改地咽气简直算得上另一种意义上的解脱了,相较而言,还是心怀愧疚和恐惧地闭眼更合适这种人,
不过死前,该问的还是得问。
“我再问你,你那墓室地下所埋的龙骨,是从何而来?”薛闲又道。
“高人所赠,有了龙骨能事半功倍。”那人小心翼翼地道。
薛闲一脸不耐烦,“我最厌烦在问话的时候别人弯来绕去!要不你还是现在就去阎王那里报道吧,怎么样?”
“不不不!我说,我说……高人、高人是个术士,我跟了他许久了,我体质带灵,流出来的血用来布阵比寻常阵局厉害许多,他便教了我许多东西,从□□岁跟着他,学了十余年,算是师父,只是他不让我这么叫他,只送了我一枚门下所传的桃木腰坠。这些年我虽然不再跟着他了,但仍有联系,卧龙县江段的大涝便是他告诉我的,百士推流局也是他带了人手帮我一起布的。”
术士?又是术士?
薛闲不由想起了在刘师爷那里听说的术士,现在看来,恐怕都是同一个人,龙骨是从他手里所得,那这术士十有*便是他所要找的人了!
“要布阵局,就去虏了三百孤魂,要雕石像,就将人绑去荒山野岭,要让阵局事半功倍,就埋一根龙骨……可见你跟你师父一脉相承,都不是个东西。”薛闲冷笑一声,问道,“你那师父姓甚名谁?”
“你、你若是能让我再活几年——”那人听得出薛闲真正目的在找他师父,以为可以借此机会讨价还价一番。
谁知他刚说一半,就被薛闲一袖子扫开,狠狠撞在墙上:“爱说不说,不知道姓名我也有的是法子找到他!”
那人:“……松云!他道号松云!”
薛闲问完了该问的话,正欲动手,就被玄悯按了下手背。
“怎么?”
“有话要问。”玄悯淡淡道。
他看着那人,问道:“你可曾见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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