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不想肖俞温声问道:“鲁兄功夫不错,为何窝在这小小忻州城做一名捕役未免大材小用了。”
鲁衙差万没想到肖俞问出这么个问题,呆了一呆,略带苦涩地道:“大人说笑了,小人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入得了大人法眼。”
肖俞道:“鲁兄不用自谦,我敢说,在这忻州城,明面上的武夫,胜得过你的人就不多。只不过,今天这事儿”
鲁衙差心道来了,更加小心地说:“小人一时糊涂,冲撞了世子,纵有天大的罪过,姓鲁的一人扛了,请大人千万莫要责怪我这几个兄弟。”
肖俞故意笑问:“你一人扛下”眼珠一转,望向方才出声喝骂的衙差。
那人在听到李存勖身份的时候就已经双腿筛糠,此时见肖俞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口地喊饶命。
鲁衙差艰难地转头看了那人一眼,回头对肖俞道:“我这兄弟性子莽撞,有口无心”
肖俞截口道:“骂了便是骂了,男子汉大丈夫,难道敢说不敢认”
骂人的衙差顿时吓得连饶命都不敢喊了。
肖俞也不为己甚,轻轻转移了话题:“世子的事儿咱们先搁一边。”鲁衙差又是一怔,心说这位爷好大的口气,世子殿下的事儿敢说“先搁一边”,那他又是什么来路难道是哪位节度使大人的公子
肖俞接着说道:“咱们说说你们在韩长史府上的事儿。刺史府下的令,没说抄家吧”见鲁衙差点头,又道:“也没说韩长史革职吧”鲁衙差又点头。肖俞颜色一正:“那你们便是私闯官员宅邸,不但公然盗抢,还骚扰官眷,按唐律,该杀几次头”
其实朱全忠既已篡位,“唐律”还能不能叫“唐律”就已经很值得商榷了。但一来朱皇帝的敕旨未必送得到忻州,二来鲁衙差想必也没心思更没胆子和肖俞计较字眼,仅是“该杀几次头”了了几个字便已让他汗湿重衫。
其实鲁衙差还算有三分自爱,并没想做那么下三滥的勾当,只是手下兄弟见有便宜可占,哪里还耐得住做大哥的也不好管束太严,便听之任之。韩漪发作之后仗剑与他们当街对峙,其实以鲁衙差的功夫,拿下韩漪毫不费力,但也是由于自家理亏在前,也就没好意思再对一个女子以力压人。只是没想到竟给世子殿下迎头撞上,真真是太岁星当头。
第二十章 认错儿
鲁衙差被肖俞一番揉捏,方寸大乱。本来以他的江湖阅历,不应被肖俞轻易拿住。怎奈人家主子官大好多级,那是真正的压死人不偿命。也不知接下来是该继续大包大揽把黑锅扛下,还是像兄弟们一样开口求饶。
肖俞轻轻一笑,也不再为难鲁衙差,道:“好在没酿成大祸,你们去向韩家小娘子认个错儿,诚心点,兴许还落个从轻发落。”
鲁衙差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事情有缓。只是望向韩宅紧闭的大门,现下是万万不敢破门而入了,只得为难地看向肖俞。
肖俞道:“你们还想再进去不怕那位韩女侠再把你们打出来就在这儿,喊一百声‘韩女侠,我们错了’!”
鲁衙差一怔,心想今日兄弟们的脸面就要一点不剩全丢在这了。不过和小命相比,脸面倒是可有可无了。向其他衙差挥挥手,一帮人齐刷刷立在门前,扯开嗓子便开始喊话。
一开始七零八落各喊各的,肖俞有些听不下去,打断了让重新喊,虽然大都嗓音粗砺,但齐声喊出,倒也颇具声势。一时间已经散去的闲汉又被吸引回来,只是不敢靠近,远远地站在街边看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肖俞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上数数儿,约莫一盏茶时分,喊声已毕,院里悄然无声,想来韩女侠是不屑回应,肖俞也不在意。向鲁衙差招了招手,鲁衙差赶忙上前聆训。
肖俞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有些好笑,也就多少端出点上官的架子,道:“待会你们去去刑房,每人领五十板子——你是做大哥的,多担待点,领八十吧,也算是驭下不严应有之罪。往后这欺负妇孺的事儿,还是不要做了。即便不会次次遇上世子殿下,可终究损阴德,你可明白”
鲁衙差见肖俞手中大棒虽然高高举起,最后却是轻轻放下,不由得大是感激,忙没口子地道谢。
老话说恶人操贱业,尤其是衙差捕役,因其琐碎、枯燥,还有风险,故而虽然也是公门中人,但无论在官老爷眼里还是百姓心中,都是不折不扣“贱业”,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自然不屑去做,有点身份的乡老士绅也不会高兴自家子弟去做衙差。但反过来说,恶人也自需恶人磨,因此这个行当里,多的是闲汉游民。身为胥吏,平日里大恶不犯,小恶不断,所以百姓常说“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肖俞虽然深知其害,却也知道公门里的有些事不得不如此,管不了,也无法管。
既然遇上了,小惩大诫一番也就是了,难不成真因为骚扰待罪官员的眷属就把这些人全数砍头
至于冲撞了李存勖,肖俞不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毕竟世子殿下也是爱惜羽毛的,万不至于如其他藩王世子那般小题大做。但这种事历来是可大可小,只怕地方官儿胡乱揣摩上意,回头打着世子殿下的旗号收拾这帮衙差,到时候就不是打板子这么简单了,反为不美。倒不如肖俞现在就葫芦提把案子断了,也是两全其美的回护之意。
鲁衙差心思透亮,自然明白其中关节。虽然不知道为何肖俞萍水相逢就肯给自己这么大一个方便,但七尺男儿恩仇必报,说什么也得记下这份心意。便低声对肖俞道:“小人鲁川,以后大人在忻州若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小人自当尽力。”
肖俞其实并没有什么示惠以图后报的意思。但眼前这汉子既然一片赤诚,自己也没有必要拒绝。然后他又提起了刚才话头:“方才我说鲁老哥在忻州做衙差是大材小用,是真心话。你也不是胆小怕死的人,为何不去从军呢”
鲁川苦笑道:“小人倒是从过军——却是在宣武镇。”
原来鲁川年轻时也远慕大唐游侠风采,习武小成之后便与友人结伴外出游历,在大梁刚好赶上朱全忠与黄巢余部交战,一腔血勇之下便投入宣武军中,很快积功做到持戟长。因性子火爆,与上峰起了争执,一怒之下将顶头的校尉打成重伤,做了逃兵。只是回到家乡忻州后,便被地方官儿视为“朱贼旧部”,不但再想投军已是无门,在公门也是多年不得升迁。几番折腾,鲁川已是心灰意冷,眼看着已是不惑之年,也就没了年轻时的心气儿。觉着在忻州城做个小小班头,带着一班兄弟吃吃喝喝也挺好。
肖俞听完,不由哑然失笑。都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一点不假。以前真不知道忻州城的官儿这么忠君爱国。要是都如他们这般胶柱鼓瑟,晋王如何招降纳叛便对他说道:“要是眼下有了投军的门路,老哥会动心吗”
鲁川再度愣住,向肖俞拱手道:“大人若愿成全,小人感激不尽。”
肖俞摆摆手,道:“有家眷需要安置吗”
鲁川咧嘴一笑:“光棍儿一条。年轻时倒是有过几个相好,后来都是因为娘家嫌弃我从过贼,都吹了。”
肖俞道:“那正好。城卫营的韩通领,这几日便要到潞州军前效力,你要是领完板子还能下床,就和他结个伴,一起去潞州吧。当然,那里战事正吃紧,风险大,你要是不想去,我也不勉强。”
其实这最后一句话形同废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鲁川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说不想去
鲁川道:“有风险,才有军功,大人看起我,我没二话。”渐渐地豪气生出,也不再自称“小人”了。
肖俞道:“既如此,你们先去领罚吧,这边有我看着,没你们什么事儿了。对了,我叫肖俞,是王府的一名侍卫,不是什么大人,但说话也许管点用。你去找韩通的时候,也不用再拉世子的大旗,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应该能带上你。”
鲁川心想宰相门房七品官,何况是王府侍卫,出了晋阳,那还不是见官大一级再说了,能和世子殿下这般亲厚,世子殿下方才呼为“二郎”而不称名,这会是一般侍卫仗势欺人固然不好,可您这故作谦逊也让咱们不好接话啊。只得唯唯称是,然后招呼一班兄弟回刺史府领罚了。
众衙差见二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最后大哥说“回去自领五十大板”的时候竟然喜形于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的失心疯了。不过看情形小命应该是保住了,也就不再多问,默默跟着鲁川离开。
第二十一章 开玩笑
清场之后,肖俞踱步到对面茶楼借了把椅子,扛到韩长史家门前坐下,这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
李存勖固然如黄鹤一去再没回来,城卫营和州衙官差也不敢再靠近,看了一早上热闹的闲人见尘埃落定,也都各自散去。一时间肖俞坐的有些无聊,不由得有些后悔没留下几个衙差陪自己聊天解闷。
忽然身后大门吱呀一声,肖俞回头一看,韩宅的门开了个小缝,韩宝儿的脑袋探了出来,见门外只有肖俞一人,便走了出来。
肖俞以询问的眼神看着韩宝儿,韩宝儿似乎积攒了一下勇气,走到肖俞身前,说道:“大哥哥,我在门里看了你好久,你不像是坏人。”
肖俞笑眯眯地道:“大哥哥本来就不是坏人。”
韩宝儿歪着小脑袋问道:“那为什么我姐姐说你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肖俞顿时语塞,这个话题和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解释起来着实吃力,便只得含糊地说:“你姐姐应该是对我们有些误会。”
韩宝儿又问:“那我爹是你抓走的吗”
肖俞道:“我都没见过你爹,又怎么会抓他呢”其实说这话就有些不地道了,他是没见过韩长史不假,可韩长史被抓,终究和他肖副尉是有些曲曲折折的关系的。只是和小孩子也没法解释,只好再次含混过去。
韩宝儿点点头,道:“我信你。”肖俞顿觉有些惭愧。
韩宝儿又问道:“刚才和官差打架的那个大哥哥,武功一定很厉害吧”
肖俞道:“那是自然。”
韩宝儿再问:“那你呢”
肖俞笑了笑,恬不知耻地说:“我啊自然也是很厉害的。”
韩宝儿顿时兴奋起来:“我就知道!刚才那么多官差都听你的,乖乖走了,一定是打不过你!”犹豫了一下,有些期期艾艾地问:“那,大哥哥能教我武功吗”
肖俞俯下身去,屈指在韩宝儿瓷娃娃般的小脸儿上刮了一下,问道:“小小年纪,为什么要学人家打架”
韩宝儿道:“我姐姐从小就练武,家里人都是赞成的。我爹常说世道不好,须得习武防身。只是我姐姐没遇到好师傅,练的都是假把式——这也是我爹说的。早上我姐和那些人打起来的时候,浑身发抖,后来她说是气得,其实我知道,主要还是害怕”
突然大门咣当一声被人拽开,韩漪沉着脸快步走下台阶,一声没吭,揪起韩宝儿的小耳朵就往回走。
韩宝儿一边喊疼,一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肖俞。肖俞张了张口,终究没出声。长姐如母,人家做姐姐的教训弟弟,肖俞一个外人怎好说三道四。何况还是一个刚刚被定性为“猫哭耗子”的坏人。
大门再次紧闭,韩漪的数落声和韩宝儿的辩解声从门后传出,逐渐远不可闻。其实以肖俞当下的境界,功聚双耳之下还是能捕捉到二人说话内容的,只是他还没无聊到这等底地步。
又过了片刻,午时将近,高金涵带着一名侍卫匆匆赶来,见肖俞还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不由得一笑,道:“肖兄弟,世子唤你回客栈。”
肖俞赶紧起身把椅子还给茶楼,随高金涵离开。
路上肖俞问起州府的情形,高金涵大致讲了一遍。
新官上任的冯代刺史是个很知道轻重的人,虽然奉命清查贺元景余党,但抓去的那些人只是锁拿待勘,并未借着世子殿下的东风罗织罪名构陷同僚。对贺元景的私产,只是查封并未沾手,贺家眷属包括昨夜陪了贺刺史半宿的五姨太都是秋毫无犯。
李存勖刚到府衙时似乎面色不豫,但听完冯代刺史禀报后满意了些,还吩咐将贺府“来路不明的资产”充入官库,既然贺元景已死,名下私产自然统统成了说不清来路的赃银,只剩下充公一途。冯代刺史还很贴心地问道是就地入库,还是解入晋阳军府。李存勖不置可否,冯大人自然心领神会,吩咐户曹赶紧装车不得有误。
至于人事,李存勖并未指手画脚。此次忻州之行,李存勖本就没打算大动干戈,贺元景的死,也只是自作孽不可活。其余官员,只要不是民愤太大,敲打敲打也就是了,没必要弄得人心惶惶。李存勖告诫冯代刺史对待旧人“不可操切”,冯大人领了宝训,越咂摸越觉得有滋味儿,对世子殿下感佩不已。
最后李存勖让刘三暂时留在忻州,一来组织当地潜伏谍子暗查茂源号有无漏网之鱼,二来继续盯着淮南来的那名茶商,虽然之前猜测他只是无意间做了天行苑的信鸽,但按惯例得放个长线,看看能不能再他身上发现其他端倪。
讲完了正事,高金涵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问道:“肖兄弟,韩家那女娃儿,果真生的国色天香”
肖俞奇道:“大统领何意”
高金涵“嗨”了一声,道:“还装,年轻人就是脸皮儿薄。你不是一眼就相中那女娃儿了吗”
肖俞这才反应过来高金涵说的是方才给自己摔过两次脸子的韩漪,而自己似乎都没顾得上仔细端详对方的长相,只记得是个秀气中透着英气的女子,五官似乎蛮看得过。便反问道:“谁说我相中人家姑娘了”
高金涵道:“世子殿下啊,方才世子说你老兄看到韩家女娃儿后脚都挪不动了,非要赖在那儿不走给人家看门。刚才不是你坐在人家门口当门神”
肖俞没成想堂堂世子殿下居然嘴上这么不积德,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高金涵自顾自地又说:“哥哥我再给你透个信儿,省得你瞎担心,你那便宜老丈人,据说官声人缘都不错,虽然过去和贺元景走得近了些,那也是公务多于私谊,勘问下来,最多是个任事不勇的过失,罚俸一两年也就是了,官儿不会丢”
听到“便宜老丈人”时,肖俞就有些听不下去了,忍了几忍,还是出声打断了高金涵,道:“大统领,咱们这是出来办差的,我哪有心思想别的。我与韩家那位女侠什么瓜葛都没有,殿下只是一时玩笑,你可莫要当真。”
高金涵眨眨眼,奇道:“玩笑世子什么时候开过玩笑你不要开玩笑。”
肖俞真有些佩服李存勖了,明明就是一肚子沟沟坎坎,这么多年偏能在人前塑造了那么一个云丘之上的形象。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肖俞看着高金涵的眼睛,道:“高大统领,高兄,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高金涵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道:“我还是觉着你在开玩笑。”
第二十二章 义子
回到客栈,高金涵和肖俞神色如常地上了楼,老板和小二任谁也想不到这几位客人昨晚做下那么大一桩事,更想不到堂堂晋王世子会下榻在这里。李存勖也没告诉忻州城的官儿们自己住在哪里,更严禁他们过来请安。
进了李存勖的房间,高金涵和肖俞见礼后分别落座,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提韩漪的事儿。要是在王府,两人万万不敢随意坐下。即便世子殿下不在意,也会有人丢过一堆“尊卑不分”的帽子来。出而门在外,也就没那么多礼数。
李存勖简洁地说道:“此间大事已了,我们再多待半日,若刘三和他的手下没有新发现,我们明早就回晋阳。我和二郎先行,高统领护送受伤的兄弟缓缓而行,韩通会派人随行关照,天黑之前返回晋阳即可。”
高、肖二人自然没有意见。
李存勖又道:“昨夜战死的兄弟,要好生抚恤,回去后我会求父王给他们追赠个散官衔,家人多少能得点实惠。”
高金涵忙躬身拱手,替死去的兄弟谢过世子殿下的恩典。
看看无事,众人结伴下楼吃了个午饭。众侍卫坐了一桌,李存勖与高金涵、肖俞坐一桌。中间说些河东官场与江湖的见闻,话题兜兜转转又绕到了天行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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