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这几件事，就足以让肖俞苦笑半宿了。

    天可怜见，大唐江山刚刚被篡夺，自己要是做实了李唐血裔的身份，接下来小命是不是就有些堪忧了假如徐知诰真的是自幼失散的弟弟，那么他便也是李唐血裔了，而徐知诰本来就在淮南树大招风，身份敏感，在这种情形之下，自己还能认回这个唯一的亲人吗玉芨小郡主拜师固然是看中了自己的功夫，但自己毕竟是顶着徐知诰的名头收的的徒弟，以后要是有一天真相大白，自己倒不怕钱王爷恼羞成怒，但要是小姑娘来兴师问罪，肖俞倒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在床上枯坐半个多时辰，肖俞起身来到院中，先练了一趟刀法，疏散了一下筋骨。而后跃上房顶，盘膝坐下，将行路难横置在身前，默默调息。

    自从那一日在房顶汲取月华破境之后，肖俞便认定房顶是自己n的最佳场所。

    这一夜天气晴朗，半轮弦月高悬中天，偶尔有几片云朵掠过，极是清静惬意。杭州城里草木葱茏，钱王府更是郁郁苍苍，奇花异草遍布满园，肖俞呼吸之间，大是畅快。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大亮。

    肖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任由天地元气在体内穿梭往返。虽然对天色变化有所感知，但仍旧不为所动。直到院中传来一阵大呼小叫。

    “师父，你一大早爬到房顶上做什么”

    肖俞睁开眼，其实不用往下看，他也知道一定是小郡主杀来了。

    这丫头昨日便说，今日要早早过来学武，哪知来得这般早。虽然天色大亮，但作为一位锦衣玉食的王府贵女，这个时辰也就刚刚起身净面，连早膳应该都没用过。看起来还真是诚心诚意啊。

    肖俞盘坐的姿势未变，人已经飘然而起，落到地面上的时候，自自然然地站得笔直。小郡主自然对肖俞的轻功又是大为惊奇，但纠结之下，还是决定让肖俞先教她昨日那一手凭空折下玉兰花枝的功夫。

    这下肖俞可为了难。

    凝气成形，化气为索，这样的功夫，莫说小郡主这种连三脚猫都算不上的角色，就算是半年前的肖俞自己，那也是做不到的。

    肖俞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小郡主，以你现在的底子，要是想学昨日那手功夫，踏踏实实练的话，二十年后，或许能有小成。”




第三百五十七章 相见恨晚
    小郡主显然被“二十年”这个说法吓住了，但很快就不服气地叫道：“师父，你才多大岁数，要是得练二十年的话，难道你从娘胎里就开始练武了不成”

    肖俞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每个人资质不一样”

    小郡主道：“哦，你是说我资质不好！”

    肖俞抓了抓脑袋：“我只是说，每个人资质不一样。这个不一样么其实没有高下之分。就算你不擅长练武，并不意味着你做别的事情也做不好啊。也许你在书画、女红上头很有天赋，却偏偏在习武这件事上花费了太多时间，反而耽误你的专长。”

    小郡主跺脚道：“我就擅长练武，别的一概都不会。师父，你可不要花言巧语蒙骗我，我可是很聪明的。祖父一直都夸我聪明。”

    肖俞只得点头：“嗯，小郡主自然是聪明的，我也不会故意欺瞒。话说回来，既然你真想学，我教你也无妨。只是你现在内功底子太弱，于天地元气并无感应。要想元气外放，首先要扎好根基，咱们只能先从吐纳蕴气开始练习吧。你从前n的是哪一门的内功”

    这回轮到小郡主挠头了，吭哧半日，道：“以前的师父，都不好好教我，只告诉我几句口诀，让我自行练习。我也不知n的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内功。”

    肖俞有些无奈。不知道前一千小郡主遇到的尽是些什么样的师父，教徒弟怎么能这么敷衍。当然，那些武师兴许是存着小心谨慎的念头，生怕教不好连累了自家师门，故而对小郡主语焉不详。也可能只是哄小郡主开心，胡乱教几句口诀糊弄过去了事。反正也是看准了小郡主没有长性，资质也一般，势必不能长久n。

    虽然肖俞和先前那些武师想法大同小异，但他绝不会敷衍了事。练武是一件很要命的事，尤其事习练内功，万一出了岔子，轻则残废，重则丧命，万万马虎不得。况且小郡主大大咧咧，浑然不知个中凶险，要是任由她自己跟着感觉练下去，谁知道以后会事什么结果

    当下肖俞便耐心地和小郡主讲起内息的运转之法，经络如何打通，元气如何导引。肖俞自幼得名师指点，虽然习武进境飞快，但一步步走得极是扎实，绝无空中楼阁的隐患。他深知若是武理不通，就是练上一辈子，也是白费。故而和小郡主讲得很是详尽。虽然不便将腾龙决的内功心法传授给小郡主，但肖俞自己多年来的心得体会，他尽量捡小郡主能听懂的一一讲述。

    起初，小郡主对肖俞不传授功夫，反而讲起一些云山雾绕的东西感到有些抵触。但很快她就发现肖俞讲的那些法门正中自己的症结。虽然小郡主自己下不了苦功夫，n内功往往浅尝辄止，但入得山多，也识得山花猛兽，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有些有哪些问题。今日听肖俞一番讲述，大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不由得生出相见恨晚的感慨。



第三百五十八章 向往厮杀
    这一讲就是大半日，小郡主听得入迷，肖俞也不着急结束。其间李存勖来找过肖俞一次，见师徒俩聊得正开心，插了几句话，便被小郡主怒目而视，只好嘟囔着惹不起躲得起，远远地走开了。

    眼看着日已西斜，小郡主忽然腹中咕咕作响，肖俞下意识地垂下眼皮看了她一眼，小郡主脸一红，道：“师父，你不饿么”

    肖俞道：“还真不太饿。”

    小郡主道：“我早饭都没吃，便过来找你了。”

    肖俞道：“好巧，我也是早饭都没吃，就被你找到了。”

    小郡主奇道：“既然我们都是两顿饭没吃，你为什么不饿”

    肖俞装起了大尾巴狼：“师父毕竟是上品高手啊，区区两顿饭而已，饿不着我的。你要是上过战场就会知道，这几个时辰不吃饭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小郡主认真地掰了掰手指：“听小叔叔说，杭州城已经十几年没有战火了。战场上的事，我也只听小叔叔提起过，可他每次都是说了一点点就打住了，生生急死个人。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战阵厮杀是什么样子。师父，你一定杀过不少人吧”

    肖俞听到“十几年没打过仗”，忽然生出一阵感慨。又听小郡主问自己是不是杀过很多人，不由得脸色黯淡了下来。虽然自己生平最是不喜杀人，但行走江湖和混迹军旅的这些年，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毕竟亲手杀过不少人。还记得初次手上沾血的时候，居然还会有莫名的兴奋，隐隐有些期待下一次的动手。后来便是麻木，看着别人倒在自己刀下，就像看着一截枯木倒地，内心丝毫没有波澜。但是很快，肖俞自己就厌倦了这种感觉。对手是敌方的寻常士兵也好，是十恶不赦的江湖败类也好，总之都是活生生的人，是自己的同类。同类相残，大约是天底下最可悲的事情的了。人们骂人常常会说“禽兽不如”，可禽兽何曾像人这般自相残杀

    从淮南到江南，肖俞目睹了乱世之中难得的一片清净之地。尤其是杭州城富庶繁华，民生兴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人间烟火气息，若不是李存勖时常在耳边提起南北漕之争，肖俞都险些要忘了中原的连天战火。

    可小郡主偏偏一脸景仰地问，你是不是杀过很多人！

    肖俞沉默了半晌，反问道：“杀过很多人，很值得炫耀吗”

    小郡主握起粉拳在肖俞面前晃了晃，到：“那是自然。大侠行走江湖，自然是要除暴安良，看到坏人，就手起刀落，这叫替天行道！”

    肖俞挤出一丝微笑：“坏人坏人长什么模样”

    小郡主不假思索：“坏人的长相，自然是自然是”说到这里忽然卡住，因为她猛地发现，自己这辈子还没见过一个活生生的“坏人”呢。假如非要拎出来一个，那么陪在师父身边的那小子，勉强算是坏人吧，可又不太方便当着师父的面说出来，只好讪讪地笑了。

    肖俞温言道：“你对厮杀充满向往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你从未经历过厮杀。你不知道杀人是一件多么无趣的事情，更没体会过杀人之后的那种空虚和苦闷。所以，我在正式传你武功之前，希望你能记住一句话。习武最大的用处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不是争强斗胜，更不该是杀人的技巧。你可明白”



第三百五十九章 饭馆，快！
    小郡主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似懂非懂地看着肖俞。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叫好声。肖俞不用看，也知道是李存勖在给自己拆台。果然，李存勖的声音懒洋洋传来：“瞧给你能耐的，是不是终于逮着一个愿意听你唠叨的，就没完没了”

    肖俞笑道：“其实我说的句句都有道理，只是你没发现罢了。小郡主慧眼识人，你不服”

    小郡主闻言，忙叉起腰，挺起小胸脯，s似的看了李存勖一眼。

    李存勖摆手道：“服气，服气得很。只是这般天色了，贵师徒不饿，我可饿得紧呐，错过了王府的饭口儿，不知道咱们该吃点什么”

    小郡主道：“不打紧不打紧，今日我请师父出去吃，你作陪吧。”很大度地看着李存勖，暗暗为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肚量所折服。

    李存勖笑道：“那我可要多谢小郡主了。杭州城离这么多家馆子，不知您腰选哪一家啊要不还是去望景楼吧”

    小郡主怔了一怔，反应了过来，道：“那地方啊我听小叔叔说过，好像古怪得紧，一天只接待那么十桌桌的，去的人多了，他们就腰挡驾。小叔叔也只去过一次，后来好像还想再去，但一直没去成，不知何故。万一咱们去了也吃个闭门羹，怕是不太妥当。还是换一家吧。”

    李存勖道：“那就听小郡主安排了。”

    小郡主反而犯了难，杭州城虽热闹繁华，可她自己还真没一个人外出过，出了门就是两眼一抹黑。当着师父的面又不好放下身段去找侍女，只好一咬牙一跺脚，道：“你们跟我走吧。”

    好在刚出跨院的小门，就有一名小厮轻手轻脚地跟了上来。显然是王府管事发现了小郡主又要逞强，便赶紧派人跟着。

    一行四人从侧门出了王府，漫无目的地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郡主忽然对身后的小厮喊了一声：“喂，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小厮低声道：“小郡主，不是您一直在领路吗”

    小郡主前后看看，发现自己确实一直走在最前面，不由得脸一红，道：“那你怎么不走快些”

    小厮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小郡主前面，重新站定，犹犹豫豫地看着小郡主。

    小郡主叫道：“你又在看什么还不赶紧带路”

    小厮苦着脸道：“小郡主，您你要去哪儿啊”

    小郡主道：“蠢东西，都不知道我们要去哪，你就敢跟出来是不是又讨打”

    肖俞轻咳了一声，道：“小兄弟，附近有什么干净又好吃的饭馆，你带我们过去就是了。”

    小厮又看了看小郡主，小郡主一瞪眼：“还傻站着做什么，没听到我师父发话了吗饭馆，快！”

    小厮“喏”了一声，快步走到了前面。不多时，来到一处悬着“桃酿居”布招儿的饭馆外。门脸不大，不过两开间，但由外向内看去，确实透着干净整齐。已经不是饭口，但大厅里还坐着两桌人，显然生意不错。

    小厮回身说了一句“小郡主，两位郎君，就是这里了”，而后快步走到饭馆里面，径直到柜台前，与掌柜的耳语了几句。大腹便便的掌柜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向门外看了看，刚好小郡主倒背着手，与肖俞、李存勖一起进门。掌柜的忙掀开柜板，从柜台后窜了出来，一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灵活得像山间的野猴子。

    掌柜的三两步跳到小郡主身前，满脸堆笑。方才小厮已经有了交代，不许泄露小郡主身份，掌柜的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道：“小小娘子来啦快楼上请，咱们楼上有雅间，清净，没人打扰。您看今日请的这几位贵客喜欢什么口味，咱们小店在杭州城开了二十几年，不敢说比得了宫廷御宴，可说起山中走兽云中雁，陆上牛羊河底鲜，那也是应有尽有”一面说，一面点头哈腰引着三人上了二楼。



第三百六十章 雨声的困惑
    来到二楼，肖俞一眼便看到临窗的一张桌子边坐着个熟人。

    小郡主开心地大喊了一声“雨声姐姐”，便蹦蹦跳跳凑了过去。

    肖俞和李存勖对视一眼，均感到有些诧异。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难道就是说的这个意思

    雨声看样子心情不太好，独自一人凭栏而坐，桌上几样小菜一点没动，桌上倒是摆了好几只酒壶。

    小郡主蹦跳到桌边，一屁股坐在雨声对面，眉开眼笑道：“雨声姐姐，你可好久没来找我了。今日可巧在这儿遇见你，咱们一起吃个饭呗”

    雨声自然也看到了肖俞和李存勖，面色登时有些不善。只是对小郡主不便发作，便淡淡地说道：“不必了，姐姐吃饱了。小郡主你们慢慢吃。”说完，起身便有离开。

    小郡主一把扯住雨声的衣袖，道：“雨声姐姐你怎么了不开心么谁招惹你了玉芨给你出气！”

    雨声勉强笑道：“姐姐没有不开心啊，只是忽然想起帮中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了。”

    李存勖适时插了一嘴：“是啊，这几日南漕忙着内撤，当真是千头万绪，诸事纷杂，小郡主就不必留客了。”

    雨声顿时柳眉倒竖，对李存勖说道：“义父只是为了顾全大局，对你们忍让一步，可不是怕了你们！”

    李存勖笑道：“大局什么是大局我来告诉你，大局就是南漕不行了，打又打不过，又没有靠山撑腰，不内撤又能如何”

    “没有靠山”四字，着实刺痛了雨声。本来在雨声想来，南北漕之争，即便钱王府不做南漕的靠山，至少也会两不相帮，两家各凭本事斗个你死我活便了。谁知最后风向突变，自从这两人进了钱王府，也不知在老王爷那里下了什么药，王府就知会宋伯符下令内撤，让出淮南所有地盘。宋伯符几经权衡，只能遵命行事。雨声自然对义父的决定无权置喙，只是心里越发的不舒服。

    雨声还有一块心病，那就是现在的宋伯符，到底还是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义父。

    那日在街市之上，淮南“杨使君”明白无误说了前一晚杀了一个宋伯符，而宋伯符当时也没有否认，最简单的解释就是，前一晚他们杀的是个替身。那么问题就来了，雨声自认与义父关系亲近，可从来就不知道义父还暗中畜养替身！况且从时间上算起来，那晚自己从义父的居所离开后不久，对方便下手了，由此可以推断出，要么替身就藏在义父的居所之中，要么与自己谈话的那人根本就是替身。

    按理说，义父逃过一劫，雨声应该庆幸。但雨声偏偏就高兴不起来。回顾这些年与义父的相处，居然很有可能大部分时间是在和一个替身相处，想起来就像吃了一只苍蝇那么难受。

    可这些困惑又不能直接去问宋伯符，一问，便是生分了。可是即便不问，在雨声的心里，也不知不觉地与义父拉开了一些距离。

    而宋伯符，自那日之后，似乎也转了性子，每日只是处置公务，与雨声并无只言片语，自然对替身一事也毫无解释。

    雨声心中闷闷不乐，这一日便自己出来借酒浇愁，没想到冤家路窄，在这里遇上了两个死对头。



第三百六十一章 有能耐再打一架？
    雨声悻悻地看着李存勖，勉强忍下心头的一股火，道：“今日本还有事，不与你计较。”

    说完，又向小郡主颔首为礼，转身就要下楼。

    李存勖不依不饶，移步挡在雨声身前，道：“怎么，这就走了小郡主一片诚心，邀你一起吃个便饭，怎么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这么做，究竟是和我们过不去呢，还是不给小郡主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