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雨声眉毛一立，低声含怒道：“你这么得寸进尺，究竟又存了什么心”

    肖俞见气氛不好，忙道：“雨声小娘子要是确实有事，咱们也不要强留。今日是陪小郡主出来吃饭，千万别弄出不开心。”

    李存勖却道：“小郡主诚心诚意请雨声小娘子一起吃饭，小娘子却推三阻四，要说不开心，那也是雨声娘子先不开心了，我有什么办法哎，小郡主，我记得你说过，雨声小娘子与你最是亲厚，她怎么这么不给你面子难道是因为钱王爷下令让南漕内撤，南漕对王府有些不满”

    小郡主一脸茫然地看看雨声，又看了看李存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不关心军国大事，哪里知道这些天外面的风风雨雨不过最后一句她说有些明白的，一定是南漕出了大的变故，而祖父并未给南漕撑腰，故而“杨隆演”才会说“南漕对王府有些不满”这种话。小郡主试探着问道：“雨声姐姐，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雨声道：“他胡说道，小郡主不必放在心上。姐姐今日确实有要事在身，要是回去得晚了，义父怕是要着急。”

    李存勖哈哈笑道：“也好，回去商议一下以后该如何自处，何时向北漕递交降书。要是晚了，北漕打到你们老窝，就不太好看了。”

    雨声倏地转头看向李存勖，眼中透出有若实质的杀意，道：“你再多说一个字，看本今日不打掉你满嘴的牙！”

    看到雨声的眼神，李存勖也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旋即恢复了正常，心道在这女子面前可万万不能输了场面。再说了，即便自己打不过她，不还有肖俞坐镇吗，便嬉皮笑脸地又道：“哟，这便是恼羞成怒了呗有能耐，你再和我这兄弟搭上一架试试”

    一句话，雨声的气势顿时消散了不少。偷眼看了看肖俞，见他依旧风轻云淡地站在一旁，并无马上动手的意思，心下也有些庆幸，知道这两人性子大是不同，一个唯恐天下不乱，一个则持重不少，不愿多生是非。便冷哼一声，快步离去。

    李存勖也看出肖俞不愿意在此地与雨声大打出手，自己继续纠缠下去也是无趣，便不再出声。

    雨声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酒馆掌柜的才敢哆嗦着问了一句：“小小郡主，咱们咱们雅间请啊”本来在楼下时，掌柜的见小郡主微服而行，是不敢喊破她身份的。但方才这几人一番唇枪舌战，说话也都毫无顾忌，傻子也听得出这小姑娘是谁了，自己也就不便再继续装傻。

    小郡主表情复杂，浑然没听到掌柜的在说话。肖俞向掌柜的挥挥手，示意他先退下。而后轻轻拍拍小郡主的肩膀，道：“小郡主，咱们到里面坐吧。”

    小郡主这才回过神来，一边向雅间里走，一边对李存勖道：“你们和雨声姐姐有什么恩怨，她怎么好像要吃了你们一样”




第三百六十二章 八宝豆腐
    肖俞见小郡主问起，飞快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外乎是些江湖恩怨罢了。”

    小郡主便对李存勖道：“既然没有深仇大恨，那你为什么这么针对雨声姐姐”

    李存勖挠挠头：“我这人吧，一看到漂亮小娘子，就想和人家多说几句话。可是又不会搭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哪知道人家不爱听，嗐！”

    小郡主撇撇嘴，没有继续搭理李存勖。

    肖俞也撇撇嘴。以他对李存勖的了解，自然知道李存勖故意激怒雨声的用意所在。虽然宋伯符遵从钱王爷的指令，指挥南漕内撤，但宋伯符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李存勖就想知道，这位南漕的当家人，对北漕的容忍底线在哪里。换句话说，北漕逼到哪一步，会让宋伯符丧失理智近而甩开钱王爷单干。雨声就是个很好的传声筒，今日酒楼里的一番羞辱，雨声回去之后必定会招宋伯符说道说道，这便是给骆驼身上加稻草。虽然不见得今日的羞辱就能试探出宋伯符的底线，但一根根稻草压上去，总有压死骆驼的那一天。

    看起来，李存勖并未因为南漕内撤而放过宋伯符，他是巴不得宋伯符被逼到墙角，和钱王爷撕破脸。

    一行人进雅间坐下，小郡主扫视一圈，见掌柜的未曾跟进来，便扯开嗓子叫道：“老板，老板跑到哪里去了点菜，点菜啊！”

    掌柜的赶紧陪着笑小跑进来，心道方才那位爷让我退下，现在一转脸您就要点菜，我该听谁的才是啊

    小郡主大剌剌问道：“你们这小馆子，有什么好吃的”

    掌柜的掰着手指头道：“回小郡主的话，小店最拿手的有宝豆腐、汆丸子、烩鸭子、干炸小河虾、云耳西芹”

    小郡主敲敲桌子：“打住打住，这么多都是拿手的你吹呢”

    掌柜的讪笑道：“不敢不敢”

    肖俞忽然插了一嘴：“既然你先说的宝豆腐，可见对这道菜挺有底气，那就先来一个吧。”

    掌柜的眉开眼笑：“这位爷识货，小店的豆腐都是自家磨制的，用料考究，新鲜滑嫩，保证你吃过一回还想下一回。”

    肖俞道：“不敢说识货，前两日刚好在西湖边望景楼吃过一次宝豆腐，觉得还不错。既然你又提起了，正好再尝尝。不过你也不必多心，我并没有拿你们两家作比较的意思。”

    掌柜的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望景楼那是什么地方大半个吴越都晓得的。自家这小店，即便有些祖传秘方，哪里就敢拍着胸脯说一定比望景楼做得好退一步讲，口味这个东西，有时候很玄妙。掌柜的就算自信手艺不差，可万一这客人就恰巧在望景楼吃对了味儿，说不定别处的宝豆腐就难再入的他的法眼。说是没有拿两家作比较的意思，可万一待会儿小郡主问一句“谁家做得好”，这位爷再说得难听点，自家的招牌可就算砸了。

    但话已经说出了来，人家都点了，自己势必不能推阻，只得先吩咐厨房做菜。

    小郡主又胡乱点了几个菜，便打发掌柜的出去了。

    掌柜的也不敢走远，就在雅间外面找了一张凳子坐下，眼巴巴地看着雅间的房门，心里不断默念满天神佛的名号，祈求小郡主吃得开心，吃得顺口。



第三百六十三章 身份泄露
    掌柜的在门外提心吊胆坐了小半个时辰，雅间内倒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后厨得了掌柜的指示，知道这桌客人非同小可，走菜的速度也就非同小可，并未让几位贵客等多久。这几人吃得倒也不慢，风卷残云一般，盘子很快就见了底。小郡主并未问出那句大煞风景的“这儿的宝豆腐和望景楼哪个好”，那位大爷也并未主动提及，看起来是自己吓唬自己了。

    好容易贵客们吃完饭，掌柜的亲自进去送上漱口茶水和净手毛巾。小郡主豪气干云地一拍桌子，喊了一声“算账”，掌柜的吓了一跳，陪着笑说道：“小郡主哎，您老人家能光临小店，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缘。您吃得满意，小的就知足了，哪里还要您算账”

    小郡主拧着眉毛问道：“怎么，我很像是白吃白喝的人吗少废话，让你算账就算账对了，你说谁是老人家”

    掌柜的笑容再度凝住，不轻不重地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小人该死，小人胡说。小郡主您风华正茂，青春年少”

    肖俞笑着止住掌柜的：“好了，别净顾着说吉祥话儿了，小郡主让你算账呢。”

    掌柜的回答：“是嘞是嘞，一共四百钱。”

    小郡主“嗯”了一声，伸手入怀，忽然笑了，对肖俞道：“师父，您带钱没”

    掌柜的赶紧说道：“若是小郡主今日不方便，那便改日再说吧！”

    小郡主顿时又不乐意了：“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本郡主是来吃白食的”

    肖俞笑着掏出四枚当百大钱放到桌上，起身说道：“好了，小郡主，不要再吓唬人家了，咱们酒足饭饱，也该回去了。”

    小郡主也跟着站起来，对掌柜的说道：“你瞧，咱们不是没钱结账！虽然你这人看起来不太顺眼，但厨子手艺还算说得过去。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的。”

    掌柜的听了，喜不自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一行人下了楼，不紧不慢地回了王府。

    王府外的大街上，不时有行人和商贩经过。肖俞扫视一眼，便看出至少有两名谍子房的游哨在其中。不由得有些纳闷。谍子房在杭州向来低调，从来不会主动招惹钱王府，今日怎么这么胆大妄为，到王府外设了游哨钱王府里也不乏能人高手，万一被人瞧出来，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不过很快肖俞就看出，这两名游哨不是冲着王府来的。李存勖刚一出现，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向这边靠近，做了个求见的手势。

    李存勖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小郡主和肖俞先行回了王府，自己则踅到了附近的一条小巷。

    肖俞回了居所，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李存勖才回来。

    “出了什么事”肖俞劈头就问。若非有十万火急的状况，谍子房断不会贸然出现在王府外。

    李存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卢苇原的老底，也许被南漕摸清了。”

    肖俞一怔。卢苇原是谍子房在杭州的大掌事，若是他的老底被南漕摸清，岂不意味着谍子房在杭州的势力要大白于天下拔出萝卜带起泥，李存勖这位河东世子的身份也就瞒不住了。宋伯符这些日子闷不做声，原来暗地里竟憋着这么一招。



第三百六十四章 以和为贵
    肖俞压低了声音问道：“南漕是怎么找上卢苇原的”

    李存勖倒了一杯凉茶，嗞溜一口喝下去，道：“许是那日老卢请咱们在望景楼吃饭，被南漕盯上了。咱们在杭州街头意图截杀宋伯符，他回过头来一定回对咱们的行踪仔仔细细调查一遍的。这事儿，说起来还是我大意了。在杭州地面，哪有什么事情是瞒得过南漕的”

    肖俞又问道：“眼下南漕探得卢苇原几分老底了”

    李存勖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据谍子房回报，发现南漕盯梢的时候，怕已经被盯上两三日了。两三日啊，谁知道被人家看去多少机密这个老卢啊，还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这点防范之心都没有。”

    肖俞知道，有李存勖这句话，卢苇原这位杭州谍子房掌事算是做到头了。而眼下这烂摊子，还真得费一番脑筋。假如南漕已经探知卢大掌柜其实是河东谍子房的首脑人物，那么卢掌柜小心伺候的这位公子哥儿是谁，大约也不难猜了。

    若是谨慎起见，自然马上离开杭州才是上上之策。可肖俞知道，莫说现在还不确定南漕是否已经知晓李存勖的身份，就算宋伯符现在站在李存勖面前指着鼻子说“小子，我知道你是谁了”，李存勖也未必见得就会离开杭州。

    世子殿下的骄傲，不许他这么无功而返。

    尤其是，不能因为怕身份泄露而离开。

    肖俞眼睛在李存勖身上来回逡巡，思索着怎么才能劝说这位爷低调行事。

    李存勖却先发制人，道：“二郎，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必费脑子了，我是万万不会就此离开的。要是宋伯符能查出我的身份，那更好，索性捅破这层窗户纸，就明明白白告诉钱镠，现在淮南徐家与河东结盟了，就看你钱王爷何去何从，到时候钱王爷会不会很为难呢”

    肖俞苦笑道：“我倒觉得钱王爷不会太为难，直接一条绳索将你捆了解送洛阳，岂不干净”

    李存勖伸出一根手指来回摆动，表示不认同肖俞的看法：“亏你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敬重钱王爷，其实一点不了解这位老前辈。方今天下，能决定未来五十年大势的，就是晋梁两家，其余各镇，大多要仰人鼻息。但咱们这一路行来，你也看到了，淮南与吴越，民生富庶，甲兵不兴。尤其是钱镠治下的杭州，你身在此处，丝毫想象不到中原还是一片战火，这份基业，可是来之不易。钱镠虽然向朱温上了顺表，但其实不愿意将自己绑在朱温的战车上。你信不信，若是明父王攻下洛阳，钱镠前脚接到消息，后脚就会给父王上贺表”

    肖俞沉吟了一下，不得不点点头。李存勖说得的确是大实话。

    “所以我觉得，无论是你这位徐家小公子也好，还是我这位河东世子，即便是朱温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到了杭州，钱镠都会以礼相待。若是我们几个碰了面，钱镠说不定还会摆上一桌，劝我们以和为贵呐。”



第三百六十五章 求一条生路
    李存勖既然打定主意不走，肖俞也就不好再固执己见。好在两人功夫都还过得去，真要是到了撕破脸的时候，未必杀不出去。

    入夜之后，王府的小厮过来送信，说是南漕的宋伯符递上拜帖，恭请两位郎君明日过府一叙。

    想什么来什么。

    肖俞知道，宋伯符这封拜帖，便是战书了。现在双方打出了明牌，宋伯符的态度很明显，我知道你身份有问题，可我先不揭破，咱们先聊聊，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李存勖大大方方地笑纳了拜帖，并让小厮出去回话，明日一定准时赴约，请宋帮主备好酒菜，咱们要好好聊聊。四亿也很明确，我知道你在暗地里查我，可老子就是不怕，任你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

    次日一早，李存勖和肖俞用完早点，便准备出门。小郡主又来学武，肖俞好说歹说，终于劝得小郡主暂且回去。小郡主还威胁自己的新师父，未时之前一定要回来，否则就让老王爷下逐客令。

    李存勖和肖俞出了角门，没走出多远，就有一辆马车跟了上来，一名身穿南漕服饰的中年汉子客客气气地请二人上车。

    李存勖笑道：“从来出门骑惯了马，坐车倒是少有。”与肖俞一起上了车。马车粼粼而行，并未驶向思退园，而是一路出了城，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庄园停了下来。

    进了庄园，迎面所见的是一池碧水，水面上几只白鹅嬉戏，岸边垂柳轻扬，倒是个隐居的好去处。

    水塘对面，宋伯符笑吟吟地等候多时了。

    李存勖和肖俞款步走了过去，离得老远时，宋伯符便抱起双拳：“老夫真是老眼昏花了，不识当世少年英雄。若是老夫所料不差，这位小郎君，便是河东晋王千岁的世子吧”

    说话时，正面对着李存勖。

    李存勖并未回礼，有些淡漠地说道：“宋帮主认错人了吧，那日我早已亮出家门，我是淮南杨隆演。”

    宋伯符笑道：“白龙鱼服，谨慎些是应该的。只是淮南姓杨的那几个小子实在不成器，殿下用了他们的名号，那是给他们天大的面子了。在我这里，您大可不必担心身份泄露会带来麻烦。我这里清净得很，下人都是跟了我几十年的，院子里的事，绝不会传出墙外，殿下只管放心就是。”

    李存勖皱眉道：“我是淮南使君也好，是河东世子也罢，到杭州来横竖都是对你不怀好意，你就这么贸贸然请我们见面，就不怕我们再杀人放火”

    宋伯符又笑了：“此一时，彼一时。先前在下与北漕那点过节，实在不值一提。南漕这盘买卖虽然值些钱，但还比不得我自己的性命金贵。要是北漕仅凭一己之力就想和我叫板，那我自然是不答应的。就算搬出来淮南吴王府出手助他，我也不会坐以待毙。即便钱王爷下了令让我内撤，我其实也是留有后手的。但如今我知道北漕背后站着的是晋王世子，说不得，只好求您留一条生路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快来得罪我
    李存勖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的表情：“嗬，还真是没想到，在宋帮主这里，晋王世子面子这么大。”

    宋伯符道：“那还用说晋王千岁威震中原，天下人谁不打心眼里敬佩晋王世子，那更是万中无一的少年英杰。老夫不才，也想高攀一番。就是不知道，世子殿下给不给这个面子。”

    李存勖摸了摸鼻子，似乎思考了一下，道：“正好我人市晋王世子，回头见到他，我替你说说。人家要是不嫌弃你年老无用呢，兴许能收你做个牵马的仆役。你要是觉得身子骨不成，现在收回你那句话，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