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老鸨子心里盘算着，这个眼前亏是坚决不能吃的，否则的话，以后谁都敢到温柔乡来吃上一口了。让小管事赶紧到捕房去通风报信，最好能将巡城司马搬来镇场子。那可是咱们温柔乡的自己人，他手下的捕役来闹事，他不管谁管

    老鸨子安排停当，笑吟吟地来到那帮捕役身旁，道“几位兄弟，诸位方才说到有江洋大盗藏在我这里，这个罪名可太大了，奴家有几个胆子，敢做这种事温柔乡安分守己，那是出了名儿的，巡城司马齐大人就说过，对我们这里放心得很”

    “嘭”地一声，赵捕头忽然将手中的茶杯甩到地上，摔得粉碎“你这是拿齐大人来压我呢吧”




第四百零六章 用刀讲理
    老鸨子心里更加窝火，脸上笑容更盛“可不敢啊，就算您借给奴家几个胆子，奴家也不敢啊。的的确确是齐大人曾经说过，对咱们这小店还是挺放心的，咱们也是一直规规矩矩，比不了外面那些大店，一个个仗着背后有人，见到您，兴许都不行礼”

    赵捕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也少他妈跟我斗嘴斗牙的，我只问你一句话，方才有个穿长衫、一脸血的中年人跑到你们楼里来了，你把那人藏到哪里了要是不老老实实说，咱们可要搜一搜了。”

    老鸨子笑道“这个委实是没看到啊，更不知道您说的那是什么人要不这么着，我先让底下人里里外外查看一番，待会儿给您回话您就踏踏实实在这儿等着，我给你安排一桌好酒好菜”

    赵捕头怒道“你当兄弟们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敲你一顿酒菜吗”

    老鸨子心道，难不成还真有什么要紧公务不成嘴上却说“您又误会了不是”

    话没说话，赵捕头抬手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扇在了老鸨子脸上。这一巴掌打得着实脆生，老鸨子半边脸登时肿起老高，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捕头看起来是个生瓜蛋子啊，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坏了街面上的规矩了。

    老鸨子捂着脸，好容易缓过神来，收敛了笑容“你们是哪里当差的今日到我们这里，可是故意找茬”她自然也看出这伙人来者不善，寻常招数是打发不了了，既然软的不吃，那就拿出点硬的来。

    赵捕头扬声道“你不用管我是哪个衙门的，老子来此是办公差，谁敢拦着，就是包庇江洋大盗。我还告诉你们，老子今日要抓的，是天行苑的匪人。天行苑知道吧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猎手团”

    “天行苑”三个字一出口，立时就有好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温柔乡里人色很杂，有不少恩客本身就是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对天行苑是有所耳闻的。今日见这帮捕役竟然大张旗鼓来搜捕天行苑的人，顿时大感意外，更觉得这几个小捕役实在是不自量力。但往深处想一想，要是真有天行苑的人藏在温柔乡，那么这里可真成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啊。

    老鸨子双手叉腰，叫道“老娘不管你找的是天行苑还是地行苑，总之老娘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温柔乡也不是你们想闹事就闹事的去处！不怕告诉你，巡城司马齐大人稍后便到，到时候你们可不要走，咱们好好评评这个理儿！”

    赵捕头嘿嘿一笑，“锵”地一声抽出腰间横刀，将刀刃向外，对着老鸨子比划了一下“评理好啊，我这个人就爱讲理，不过不是用嘴讲理，”横刀直直劈下，好好的一张桌子顿时分作两半，桌上的茶壶茶杯落了一地。“老子从来都是用刀讲理！”



第四百零七章 打草惊蛇
    老鸨子便有些傻眼。

    混迹市井，自有市井的规矩。从河南尹衙门到温柔坊的坊正，奇形怪状的人物，老鸨子见得多了。那些人登门打秋风，或凶恶，或温和，或绕着圈子灌**汤，但都会有个尺度，那就是不撕破脸。这也是市井豪杰们一体凛遵的要旨。若是把事情做绝，把话说绝，以后就不好见面了。可今日这赵捕头，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劈了桌子，这不就是将事情做绝了吗看起来这些人就是来捣乱啊，今日这事，怕是不好善了。

    忽然老鸨子灵光一闪，叫道“我看你们才是江洋大盗吧，假冒官差，想要打劫我们小店。哎呦，不好了，快来人啊，山贼假扮官兵了，要杀人了”一面大呼小叫，一面转身就要跑。

    赵捕头咬着牙低声一笑“还想跑”上前递出一刀，老鸨子惨叫着扑倒在地。好在赵捕头并未存着要人命的心思，这一刀只是扎到了老鸨子大腿上。饶是如此，养尊处优的老鸨子何曾受过这份儿罪，眼看着血流如注，吓得浑身哆嗦，脸色发白，再也喊不出来。

    看热闹的那些人一见真的动了刀子，不由得齐齐惊呼一声，有些胆小的不由自主挪动脚步，打算溜之乎也。不过更多的人一见血就兴奋得恨不得嗷嗷叫唤，虽然觉得意外，但看热闹的兴趣反而更浓了三分。

    赵捕头举起那把刀锋上残留着丝丝血迹的横刀向着围观的众人遥遥一指，道“看到了吧，这就是窝藏江湖匪类的下场。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今日有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潜入温柔乡，现在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人是一个天行苑的此刻，杀人不眨眼。你们要是谁见过那人，或者谁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赶紧站出来告诉我。要是怕那人事后报复，不敢站出来，也行，今日入夜后，你就悄悄到刺史府捕房去禀报。下面我告诉你们那人的身形长相，你们听好了”

    片刻之后，这帮“捕役”出了温柔乡，大摇大摆向坊门外走去。待确定后面没有人尾随和注视之后，“捕役”们忽然加快了脚步，七拐八弯，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小巷子，将捕役的衣衫除去，露出里面不起眼的灰布短衫。

    众人掀开垫路的青石板，在下面掘出一个浅坑，将除下的衣物埋入坑中，将土填回，重新盖上石板，又将多出来的泥土均匀地撒在路面墙角。收拾停当，“赵捕头”低声道“按照先前定下的方向，各自散去吧。不奉庞掌事的钧令，不许回洛阳。违者格杀勿论。”说到这里，神情严肃了几分。

    众人齐齐低头拱手，道“得令！”倏地各自转身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仅仅数息之间，小巷重新归于平静。

    这帮人正是谍子房的精锐，按照大掌事庞均扩的安排，到温柔乡唱了一出打草惊蛇而断好戏。方才那一番闹腾，最后“赵捕头”说与众人的所谓江洋大盗的外形体貌，正是那名用毒高手的。天行苑的暗桩必然得了实信，无论那用毒高手此时有没有离开洛阳，天行苑暗桩一定坐不住，会找上峰禀报此事。最好是月影兰自己就坐不住了，到时候谍子房好顺藤摸瓜，就算抓不到那用毒高手，也大有希望能从别人口中问到解毒的线索。



第四百零八章 花魁来了
    方才一番小小变故之后，温柔乡里人数骤减。

    老鸨子腿上挨了一刀，虽不致命，但也确实疼得够呛，“哎呦”之声一直不绝于耳。虽然伙计们将她抬回了自己的房间，也火速去请了郎中，但钻心之疼是丝毫不会减的。

    恩客们一来怕和天行苑扯上关系，二来也觉得老鸨子一直叫唤太过晦气，悄悄走了不少。几名管事的强打起精神，在大厅里迎来送往，但精气神早已不够用了。

    没片刻，外面马蹄声阵阵，有三人在门前下马，为首一人身穿青色长衫，腰间系着五品官儿的深色腰带，正是洛阳城巡城司马齐如达。

    齐如达大步走进温柔乡，双眉紧锁，沉声喝道“闹事的人在哪儿”

    一名大管事赶紧小跑过来，给齐大人请了个安，而后简洁地将方才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最后说到老鸨子被刺了一刀，那伙“捕役”消失无踪的时候，齐如达眉头锁得更紧，马鞭在身侧重重一甩，抽到一张雕花厚椅背上“简直无法无天！那帮人是哪个捕房的，你们有认识的吗”

    大管事沮丧地摇摇头，心道我们要是认识，何至于最后闹得血溅当场

    齐如达向身后一名随从说道“你去府衙找王总捕问一声，看看今日有没有人到温柔乡来办差。”那人得令去了，齐如达又问大管事道“你好好回忆一下，那些捕役的衣着配械，和平日所见的捕役有没有差池”

    大管事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齐大人是怀疑方才那帮捕役是假冒的。这样倒是说得通了，在洛阳城里，哪有一帮捕役敢这么在温柔乡撒野呢

    不过大管事方才并没有一直在场，只是老鸨子翻脸之后才来到大厅的，乱哄哄的自然没有看清那些人衣着上有无破绽。

    又问了几人，那些人或者一心看热闹，或者被凶神恶煞的捕役吓坏了，竟是无一人注意到捕役的衣着。

    齐如达见问不出所以然，心下焦躁，本打算将这些人都带回府衙慢慢问话，但自己就两人在此，只怕也控不住场面；若是就此离去，一来显得自己无能，二来也不好跟温柔乡真正的幕后老板交待，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来，让在场那些人一一禀告当时所见，希图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忽然楼上传来一阵娇笑，齐如达抬头一望，只见楼梯上袅袅婷婷走下来一人，身穿水蓝色轻纱长裙，眉目如画，气质出尘，淡雅若旷谷幽兰。围观的人不约而同低呼一声，窃窃私语起来。有些嗓门大的，已经喊出声来“这不是花魁娘子月影兰吗”

    齐如达不由自主，也站了起来，待月影兰走得近些，叉手笑道“多日不见，月娘子风采犹胜往昔啊。”

    月影兰盈盈下拜，施了一礼，颔首道“早先不知道齐大人过来了，有失远迎，还望司马大人恕罪。”

    齐如达打着哈哈道“岂敢，岂敢。”他这倒是真心话。月影兰虽然只是一介青楼女子，但自从那日花丛夺魁，身价便不同了，床榻之上真正是往来无白丁。人家现在正红在势头上，自己这个小小五品官儿，就算来光顾她，也顶多打个茶围罢了，想要登堂入室，还不够身份。何况人家相与的都是齐大人的上官大佬，因此客气一下绝不过分。

    顿了一顿，齐如达继续道“方才楼下有一番小喧闹，可曾惊吓到月娘子”

    月影兰道“奴家胆小，听到叫嚷声，也不敢出来观看，要是惊吓么，倒也没真正吓着。就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敢到齐大人照看的地界儿撒野”

    齐如达脸一红，道“就是几个无行的妄人，脚下着实撒溜，已经跑了。不过月娘子放心，在洛阳城里犯了事儿，想这么轻轻松松溜掉，那是没门儿，总会抓回来审个水落石出，还无辜受害之人一个公道！”

    说到最后几句，齐如达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声音也扬起了三分。偷眼环视了一下四周，却无人有附和叫好的意思，顿时感觉有些无趣。

    那些人此刻哪还有心思听齐如达的豪言壮语一个个眼睛放光，死死盯在月影兰身上，生怕一个不小心，这花魁娘子便被别人的**辣的眼神烧化了，自己便没得可看了。



第四百零九章 河东故人
    齐如达有些不满，干咳了几声，众人的神情方才收敛。

    月影兰笑道“咱们洛阳有齐大人这样的能员干吏坐镇，正是百姓的福气。您可要早日抓到那帮凶徒，还温柔乡一个清白。我们可是正正经经的场子，哪里会有什么江洋大盗。”

    齐如达道“这个自然，府衙不会纵放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月娘子只管放心。”

    月影兰又说了些不着边际的客气话，将齐如达捧得有些飘飘然。忽然话锋一转，道“齐大人在这儿摆下公堂，姐妹们看了也着实害怕，要不”

    齐如达会意，道“原是齐某孟浪了。”环视四周，道“都散了吧，没什么可看的。”见个个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声音又加重了几分“继续围观的，难道是匪人一党，要探听虚实么”

    这话有些效力，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缓缓散开。

    齐如达“哼”了一声，起身向月影兰道了声“打扰”，便带着随从快步走出了温柔乡。

    虽然派去捕房问讯的随从还没回来，但经过方才一番简单的盘问，齐如达已经断定那帮所谓的捕役，必然是有人假扮的。既然是假扮的，而且大有图谋，必然用的是生面孔，在现场是不可能问出什么破绽的，故而他给了月影兰一个顺水人情，离开了温柔乡。

    只是方才海口夸下了，信誓旦旦要捉拿那帮混蛋。要从哪里入手呢

    齐如达叹了口气，吩咐随从去找附近几个小帮派的头目递话，看看那帮城狐社鼠有没有注意到可疑的生面孔。

    这边厢齐司马撒出大网暂且不提，那边温柔乡里重归平静之后，一位行商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

    伙计离得老远便看到了那人，但一来不是熟客，二来衣饰也不鲜明，也就没拿出格外的热火劲儿去招呼。

    那人走到厅中，找了一张无人的桌子坐下，将腰间褡裢解下放在桌上。四下看了看，对一名伙计招招手。那伙计见点到了自己头上，倒也不好视若无睹，走过去例行公事问道“大爷有什么吩咐在楼里可有相熟的姑娘”

    那人道“你家花魁娘子今日方便吧”

    伙计一下子瞪圆了眼珠子，心道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坐下就问花魁娘子方不方便拿起嘴来就说，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便道“哟，今儿不巧，月娘子有个局儿，这会儿怕是已经出去了。要不你看看别的姑娘是否还有可意儿的，我给您安排一下”

    那人皱起了眉“哎呀，我是就冲着花魁娘子来的啊，他要是不在，我就改日再来吧。对了，她明日不出局吧”

    伙计面露为难之色“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花魁娘子的安排，咱们做伙计的哪能那么清楚”

    那人起身道“说得也是。明日我再来碰碰运气吧。对了，回头你若是得便，帮我转告花魁娘子一声，就说是故人来访，让她这几日千万留出点时间见我一见。”说着，不动声色地将一枚银锞子塞到伙计手中。

    伙计一怔，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锞子，约莫有一两上下。虽然市面上银锞子不能直接当钱花，但到柜坊去兑换，少说也能换出一千二三百个铜钱。顿时眉开眼笑，道“您老放心，一定把话带到。对了，您是何时与花魁娘子相识的，我好细细回禀。”

    那人怪模怪样地笑了笑“时间么太久了，我也记不得了。相识的地方我倒是记得，在河东晋阳。”



第四百一十章 蛇出洞了
    月影兰自然没有外出。

    伙计很清楚这种红姑娘的套路，即便这几日真的很清闲，也不能客人一来就让见上面，尤其是这种生客。要不然，那帮客人还真当咱们姑娘不吃香呢。

    要是贸贸然去通传了，搞不好就要挨一顿白眼。

    不过看在这枚银锞子的份儿上，倒是可以在那客人走后，向月娘子通报一声。至于月娘子愿不愿意见，那就管不着了。

    伙计万万没料到，当她陪着小心在月娘子房门外说完此事，月娘子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因为隔着一扇门，伙计也不知月娘子此时表情如何，又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觉着月娘子不会再有吩咐了，就要转身下楼。

    刚刚转身，房内传来月影兰的声音“那人什么模样”

    伙计转了回来，简单描述了一下那人的长相。其实没有什么特点，月影兰听完，似乎也很是困惑，用犹疑不决的语气吩咐伙计先离开了。

    伙计离开后，月影兰坐不住了。

    先是一帮来历不明的捕役来闹事，要“抓”的那人，月影兰并不陌生。那年龄、身材、衣着，便是前几日总舵派来的一位药使。按说总舵外派寻常职司的人，是不得与月影兰这种机密暗桩联系的。但这位药使身负重责，不得不借重月影兰在洛阳城里的关系，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漕帮帮主孙趋庭下毒。本以为这位药使也是个匿影藏形的高手了，谁知到头来还是被人盯上了。

    更诡异的是，据楼下的杂役所说，今日似乎真有一个外形和药使很想象的人跑进了温柔乡。很明显，那位在众目睽睽之下跑进温柔乡的，是对手派人假扮的，为的只是将“温柔乡窝藏天行苑匪类”这桩罪名坐实。

    本以为对手只是顺着药使这条线索找上温柔乡，谁知紧接着就有人打着“河东故人”的旗号来拜会月影兰。月影兰在晋阳西坊潜伏，前段时间被晋王府发现，这才不得不转战洛阳。而那人既然自称“河东故人”，很明显是认出了自己，搞不好就是晋王府或者河东缉捕司的爪牙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