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这么看起来，形势有些严峻啊。

    有过一次被挖出来的经验之后，月影兰其实已经不怕身份暴漏了，大不了再一走了之呗，反正有的是金蝉脱壳的妙计。但孙敬轩派她来洛阳，同样是身负重任。她的目标，可比漕帮重要得多。若是就此离开洛阳，岂不是辜负了孙敬轩一番布置

    思索再三，月影兰对侍女吩咐了一声，说自己身体抱恙，晚上一概不见客，事前有约的也挡驾。

    待夜色降临，月影兰换了一身夜行衣靠，悄悄出了天行苑。

    紧邻温柔坊西坊墙的，是木匠、裱糊匠扎堆儿的长顺坊。月影兰疾步走入长顺坊，见一家木雕作坊还没关门，举步走过去，问了一声“掌柜的在么”

    随着一声答应，掌柜的从柜台后面抬起头来“客要订些什么物件”

    月影兰见店中只有自己和掌柜的两人，便压低声音道“出事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主动出击
    这掌柜的与月影兰也不是第一次见面。肖俞与李存勖上次到洛阳，在温柔乡与月影兰打了照面，月影兰心神不定，便曾到洛阳人市上找一名暗桩查房肖俞的底细，当日那暗桩，便是今日这位掌柜的。他在洛阳究竟又几个掩护身份，月影兰也不甚了了，因门规所限，也不好去打听。月影兰只知道这人定期会给自己送信，告知已经换了什么样的身份，现居何处。至于其他的，这人不说，月影兰自然也不会问。

    掌柜的一脸肃然，道“月娘子怎地亲身来了这里出了什么大事”

    月影兰道“事情是大是小，现下还说不好。今日温柔乡发生了两件蹊跷的事儿，有几个人，你去帮我查查来路。我觉得我的身份暴露了，而且我的暴露与这回总舵派来的药使有关。”

    掌柜的不动声色问道“怎么，有人到温柔乡闹事了”

    月影兰将今日温柔乡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他在洛阳，应该是改头换面出现了的，用的身份只怕也是假的。是敌是友现在不好说，但有这么个人在洛阳，我总觉得不放心。前些日子让你去找的那人，我怀疑今日之事与他有关。之事不知道为何他隐忍这么久，忽然今日出现在温柔乡。我在想，会不会是药使在洛阳的行动，妨碍到他了此事需要你费心查访。”

    掌柜的道“月娘子客气了，此事包在我身上。只是，若查探清楚是敌非友，该当如何处置”

    月影兰道“查清之后，先来告知我，再做定夺。”

    月影兰点点头，两人四下观察一番，见无人经过，便径直离去。

    掌柜的迅速上了门板，走进了房间，换了一袭寻常商贾常穿的长衫，腰间系了个褡裢，装了些铜钱，又在袖筒里藏了柄短刀。

    收拾停当，脸上净是市井商人的精明市侩神色。

    掌柜的慢悠悠地上街，走走看看，听些街头巷议，很容易就听到了温柔乡呗“捕役”搜查的议论。小商人并不上心。他在意的，是闹事现在还在不在洛阳。

    掌柜的有些佩服月影兰所说的这两拨人。一拨在温柔乡伤了人，大大方方走了，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另一个神龙一现，出了门也是杳无音讯。

    掌柜的也不气馁，先在道德坊溜达了一圈，仔仔细细观察了客栈周围的地形，而后沿着洛水向西走，看看快出城了，又折返回来，向东走到安从坊，回头看看，已经看不到宫城了，便折而向北。

    看似漫无目的地走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街上行人见少，再走下去，怕是要犯了宵禁。掌柜的绕了个圈，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那边月影兰回温柔乡的路上，一直心神不定。自从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之后，她就有些疑神疑鬼，这种不安的感觉，从长顺坊回来之后越加强烈，似乎有人在后面跟踪自己一般，但无论月影兰用什么手段，都确定不了后面是不是真的有人。



第四百一十二章 单刀直入
    好容易看到温柔乡的金字大招牌遥遥在望，月影兰忽然改了主意，不着急回去了。

    她相信自己的灵觉，后面十有**是被人跟踪了，只是对手轻功高明，自己看不到罢了。若是此时回到温柔乡，谁知道对手会不会闹出点幺蛾子莫不如找个僻静地方将那人引出来，真刀真枪干上一场，打不过就再跑呗。

    打定主意，月影兰转了个弯，顺着温柔坊的坊墙，往没有灯火的地方缓缓走去。

    越走越寂静，温柔坊的丝竹鼓乐似乎都被远远抛在了身后，逼仄的道路上只剩下月影兰细碎的脚步声。

    在一个死胡同里，月影兰站住了。转回身，她大大方方地说道“朋友，跟了一路了，也该现身见见了吧”

    漆黑的胡同里一片死寂。

    月影兰也不着急，双臂环抱在胸前，眼神迷离，似乎想要穿破夜色看清到底是何方神圣在跟踪自己。

    忽然，月影兰觉得身后有动静，下意识一转身，只见胡同的尽头，距离自己仅仅两三尺远的地方，一名身形瘦高的男子倚墙而立，同样是双臂抱在胸前，倒似乎是他在等月影兰到来一般。

    月影兰仅仅惊慌了一瞬，很快恢复了镇定“阁下是谁一路尾随我，有什么指教”

    那人道“听说月娘子今日出局了，本来我很是遗憾，以为到底缘悭一面。谁知洛阳城这么小，出门一不小心，就偶遇月娘子。”

    月影兰沉声道“你就是今日到温柔乡找我，自称是河东旧相识的那人”

    瘦高男子上前两步，微微颔首“不才，正是在下。”

    月影兰显然不打算就此自承身份，继续绕圈子道“那可不巧得很，小女子出身陇右，学艺在蜀中，现下在到洛阳混口饭吃，中原各镇也走过不少，偏就没到过河东。您怕是认错人了。”

    那人笑道“美人在骨不在皮，月娘子风子入骨，让人一见忘俗，在下可是万万不会认错的。只能说您是贵人多忘事。要不，我提醒您一下，水黛姑娘”

    月影兰听他叫出自己的旧名，知道对方并非虚言诈唬，当下未置可否道“是不是故人，此事咱们先放在一旁。阁下先到温柔乡指名要见我，现在又一路尾随，想必有重要的事情吧咱们也不必兜圈子，阁下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小女子力所能及的，自然不会拒绝，就当是交了您这个朋友。”

    那人道“交我这个朋友你们孙苑主会同意么”

    月影兰见他对自己的底细知之甚详，索性大大方方反问道“阁下怎么知道孙苑主会不同意难道你们见过”

    那人道“见过两次，还打了两架。你们孙苑主脾气不太好，每次都下死手。要不是我命大，早就在他手下往生了，哪还有机会再见花魁娘子。”

    月影兰一惊。这人说话语气轻松，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若他所说是实，此人两次与孙苑主交手均能全身而退，即便真是落了下风，那也是武功惊人，远在自己之上。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埋怨自己有些大意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行善积德
    这跟踪月影兰的男子，自然就是肖俞了。他在温柔乡外蹲守半日，终于等到月影兰沉不住气，主动出来联络了另一名暗桩。

    他虽然没有认出今日那小作坊的掌柜的就是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商人，但无疑那人是天行苑在洛阳的重要棋子。方才他便通过谍子房的独有联络手法通知了庞均扩去擒下那掌柜的，而肖俞自己，便尾随月影兰而来。本来希望能有更多收获，谁知月影兰机警得很，这么快就觉察出不妥，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潜行匿踪了。

    月影兰仔细地看了肖俞片刻，道“阁下既然这么说了，小女子若是再绕圈子，未免不够爽快。那我就斗胆问上一句，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在何处见过我却又为何不解破我的身份你或者你背后那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肖俞掰着手指头道“哎哟，月娘子不是说问上一句吗怎么接连问了四句你说，我该答你哪一句”

    月影兰忽然笑了“我想起来了，你这份身手，和你这惫懒的性子，让我想起一人，确实是河东故人。”

    肖俞反倒微微一怔“你想起什么了”

    月影兰捂着嘴又笑了一下，轻声道“就是你这小郎君，几乎让奴家命丧晋阳。今日你又巴巴儿追到洛阳，怎么，不将奴家弄死，你心里就难受啊”语气娇嗔，哪里像大敌当前的样子

    以肖俞的定力，定了月影兰这语带双关的一番“埋怨”，也禁不住心中一荡，旋即稳住心神，知道这女子定是用上了隐秘的媚术蛊惑自己的心神。便沉声道“你能认出我来，那也不打紧，反正咱们再洛阳身份都见不得光，你若是不惜撕破脸，那咱们就闹上一场，一拍两散，各自离开洛阳，回头看看你们孙苑主会不会追究你因小失大的罪过。”

    月影兰心念急转。她自然知道，对方也不愿意将事情闹大，不愿意和自己来硬的。但权衡之下，实力悬殊的双方，如果达成妥协，那么肯定是实力较弱的一方，也就是自己这一边要做出更大的让步。即便以后有机会找回场子甚至让对方连本带利还回来，但今日这亏，那是吃定了。不过对手武功既高，为人也警觉，自己的媚术似乎对他也没多大作用，唯今之计，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想到这里，月影兰娇笑一声“这么说起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分，在大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一回亡命鸳鸯。也罢，小郎君你有什么章程，尽管说来听听。不管孙苑主同不同意，反正我是看你的面子了。”

    肖俞眨眨眼“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漕帮的孙趋庭病了，这事儿和你们有关系”

    月影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肖俞又道“对孙趋庭下手的，是你们总舵的一名用毒高手”

    月影兰纠正道“那是我们药使。”

    肖俞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药使”二字，又笑道“如果我想给孙趋庭治病，你们这位药使，能不能行个方便”

    月影兰道“小郎君你有心救人，只管去救好了，何必来问我们”

    肖俞道“你们挖了个坑，我是填坑人，自然要问问挖坑人意下如何。若是一不小心少填一锹土，那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月影兰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小郎君你看不出那姓孙的病根儿在哪儿，无从下手，要找我们药使讨个解法”

    肖俞缓缓地点点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也是为你们行善积德。”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不行就干
    月影兰嗤笑一声“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了。”

    肖俞道“谢吗，倒也不必。我只望你们能体谅我一片苦心，告诉我怎么治好孙帮主的病，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月影兰双臂环抱在胸前，笑吟吟地道“救孙趋庭，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肖俞假装惊讶道“你还想要什么好处”

    月影兰道“我们总舵的药使千里迢迢来到洛阳，又费了挺大的功夫才让孙趋庭得了病，现在阁下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要给孙趋庭治病，难道我们就不能提点条件”

    肖俞冷笑一声，语调开始上扬“我现在与你好好商量，那是看在你是个女子，我也不便对你用强。若是你那所谓的药使在我面前，我早就动手了，还谈什么条件我很认真地告诉你一句，假如别人要和我做交易，我还可以考虑，但唯独天行苑，坚决不可以。你若是不服，尽管可以找人来咱们痛痛快快干上一场，最后看是谁头朝下！”

    月影兰也变了脸色“如此说来，咱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你费尽心机跟踪我，难道就是为了撂这几句狠话”

    肖俞道“我都已经说了，救孙趋庭，是为了给你们行善积德，你可不要不识好歹。你要是执意不肯答应，大不了我去找你们的那位药使，十八般酷刑用上，还愁他不开口么”

    月影兰原本想的是，既然对方有所求，那么自己就有腾挪的空间。没想到这人有求于人还这么强横，倒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沉默了片刻，月影兰道“即便阁下武艺高强，但这么做事，未免霸道。小女子自问技不如人，不过一死而已，不会受你威胁的。”

    肖俞道“一死而已好，我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肖俞鬼魅般闪到月影兰身后，伸手点中月影兰后背几处大穴，月影兰顿时身子一僵，再也动弹不得。

    肖俞重新走到月影兰身前，眼神中有说不尽的嘲讽“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死咬舌头吗”

    月影兰脸上肌肉抽搐，一脸的不可置信。她清晰地记得，当初在晋阳初见此人时，自己虽然也不是对手，但拼尽全力的话，脱身还是有指望的。谁知对方一出手，比上次见面时强出不知多少，自己别说脱身逃走，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这下她便真正信了肖俞方才所说的，两次与孙敬轩交手都能全身而退。

    更可气的是，不知这人制住了自己的什么穴道，全身无力，即便真想咬舌自尽，也是做不到了。

    肖俞见月影兰不说话，便火上加油地又问了一句“现在能我和我聊一聊你们那位药使了”

    月影兰心中权衡，对手虽然是男子，可心性坚固，一点不会怜香惜玉，自己那点媚术对他毫无作用。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了，连寻死都不可得，似乎就只剩下乖乖合作一途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手到擒来
    肖俞静静地等着，他知道像月影兰这样的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敲，会看清楚形势，做出正确的选择。

    天行苑固然可怕，孙敬轩固然驭下有方，但比起眼前的困境来，月影兰最该关心的自然还是怎么让能让肖俞满意。

    犹豫良久，月影兰道“若是我告诉你药使的去向，你能不能放我离去，权当不知道我这个人”

    肖俞道“放你离去，那岂不是纵虎归山”

    月影兰道“小女子哪敢自称是虎，不过是一直小蚂蚁，阁下轻轻一捏，小女子就粉身碎骨了。”

    肖俞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能在温柔乡博下偌大名头，你也不是寻常之辈。即便没有孙趋庭中毒这件事，我早晚也会找到你头上的。今日无论你是否老实合作，我都不会放你走的。但区别是，假如你选择合作，那么你暂时会是我的座上宾，我会对你以礼相待，必要的时候，还会让你回温柔乡——不过要由我们的人暗中监视。而你要是不合作的话”肖俞停住了话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月影兰。

    月影兰叹了口气，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清楚，心照不宣就好。

    “快意阁。”月影兰低声吐出三个字。

    肖俞精神一振。他对快意阁有些印象，那是温柔乡附近的一座酒楼。“那药使还未离开洛阳”

    月影兰无奈地道“本是明日要启程的。”

    肖俞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先去证实一下，若你所言不虚，我倒是可以暂时将你当作我们请来的客人。不过眼下么就要先委屈花魁娘子了。”

    月影兰微微一惊，道“你要作甚”

    肖俞也不答话，弹出一缕指风，击在月影兰颈下大穴上，月影兰翻了个白眼，向后便倒。肖俞轻轻靠过去，一手扶住月影兰，见她已经昏厥，便将她放在路边堆积的杂物上，盖上一张破草席。

    布置停当，肖俞直奔快意阁而去。

    快意阁论规模是没法和温柔乡比，而且也不做皮肉生意，只有一班乐伶舞姬给酒客助兴。后院便是十几间客房，住客也不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