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肖俞进了一间舱室，卷起一张床单，回到走廊里，将药使的尸身裹了，背起这个人肉包裹出了船舱。

    虽然背了个死人，但这点分量对肖俞来说还不值一提，身法丝毫未受影响，依旧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货船。

    孙夫人正在漕帮总舵苦等，忽然间肖俞从天而降，身上还背着个大包裹。孙夫人吓了一跳，道“你不是说去抓下毒的人吗，怎么这便回来了”

    肖俞将包裹往地上一扔“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孙夫人又吓了一跳，不过她好歹也是见惯了风浪的漕帮帮主夫人，很快恢复了镇定，上前几步，用足尖踢开包裹，看到了一张已经颜色灰败的脸。

    “一个死人”

    肖俞点点头“刚死不久。夫人若是不信，可以搜一搜他的身，他身上那些瓶瓶罐罐，可以说明他的身份。不过我还是不建议你上手，这家伙周身是毒，一个不小心，沾上些许，后果可不堪设想。”

    孙夫人伸出手，迟疑了一下，又缩了回来“我相信你。”

    走回到孙趋庭床边，低声道“帮主，你的仇，算是报了一半。”猛地一回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肖俞“想必这人是什么来历，徐客卿很清楚吧”见肖俞不答话，孙夫人继续问道“那幕后主使之人，你也清楚是谁吧”

    肖俞叹了口气“这人的来历，此时不提也罢。不过若说那主使之人夫人不是已经心里有数了吗”

    孙夫人一张俏脸登时涨得通红“真的是他”

    肖俞道“我说句不中听的，有孙帮主做初一，就有老帮主做十五，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只不过，老帮主行事操切，下手重了些”

    孙夫人顿足道“什么一报还一报，孙帮主可一直顾念着兄弟之情，对老帮主照顾有加。谁想到那老家伙如此心狠手辣，出手就要人性命！”

    肖俞道“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只是算法人人都不同。你觉得孙帮主待老帮主不薄，可老帮主只记得这些年生不如死的软禁。这么说吧，只要孙帮主在世一天，老帮主就一天不得安生。”




第二百四十九章 图穷匕首见
    孙夫人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那他也不能要了孙帮主的性命啊！”

    肖俞无奈地一笑“男人和女人，算帐的方式也是不一样的。”

    见孙夫人无话，肖俞将断气多时的药使拖到院中，让孙夫人找来两个嘴严可靠的兄弟，挖个浅坑，先将药使埋了进去。

    在等候挖坑的空当儿，孙夫人跟在肖俞身后，见他在院中兀自来回踱步，忍不住问了一句“下一步你要做什么”

    肖俞沉吟了一下“下毒之人死了，虽然解了气，但没了认证，想要指证幕后主使之人，却是有些难了。”

    孙夫人道“要什么人证咱们这就找上门去，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儿，我指着老家伙的鼻子问他，到底是不是他主使的，难道他还敢当面否认不成”

    肖俞哭笑不得。这娘们早上独当一面的机灵劲儿此时已经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又恢复了肖俞所熟知的那个浑不吝的市井女豪杰的气魄。便道“你们俩换个位置，若是你主使的，你会承认么”

    孙夫人道“那有什么不敢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铁如芸虽然是一节女流，可也不会做这么偷偷摸摸让人笑话的勾当。”

    肖俞道“那么很明显，老帮主和孙夫人您不是同一类人。他要是当众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莫说漕帮兄弟容不得他，以后在江湖上，他都无法立足。我们要是能有过硬的证据在手，到时候由不得他承认不承认，都能让他身败名裂。”

    孙夫人道“可你又说，人证死了，那要怎么指证那老东西”

    肖俞双臂抱在胸前，又来回踱了几步，道“说不得，只好去诈一诈老帮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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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化坊。

    兴洛街上有一所大宅子，主人便是漕帮总舵刑堂的堂主杨桑。杨堂主虽然听上去比舵主低了一个阶位，但明白人都知道，总舵的刑堂，掌管着全帮上下八千人的陟罚刑黜，着实是不好惹。刑堂虽然只是一个“堂”，但没有哪个舵主敢在他面前翘尾巴。

    刑堂堂主杨桑，十三岁起便在漕帮讨生活，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又在帮中地位尊崇，前些年孙趋庭为了拉拢他，在洛阳城中顶好的地方买下了这所大宅子，客客气气地请杨堂主一家人住了进来。这几年，杨堂主为孙趋庭执掌全帮戒律，恩威并用，风纪也算肃然，孙趋庭一向对他很是放心。

    可谁料得到，老帮主一回来，杨桑居然也是站在老帮主身后的一员！

    孙趋庭重金买来的这所宅子，现下也成了老帮主一行人暂住之处。

    肖俞坐在杨桑大宅外面一个茶馆的二楼，一边打量杨宅进进出出的人群，一边暗想，孙趋庭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能不能气得活转过来。

    观察了小半日，肖俞有了不少收获。

    出了早上在总舵门前看到站在老帮主身后的那些人之外，又有不少生面孔出现在杨宅中。这些人来的时候大都心事重重，走的时候则一脸轻松。啥子都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近年来抱上孙趋庭大腿的。现在孙趋庭重病在身，生死不明，老帮主又忽然杀了回来，这些眼皮子活络的角色，虽然没能第一时间选择站队，但是回家思量之后，还是迈出了这一步，来求老帮主重新收自己回归麾下。老帮主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自然不念旧恶。所以这些人都能满意而归。

    肖俞暗笑，江湖上的勾心斗角，和官场上弯弯绕绕其实并无二致。老帮主隐忍多年，如今到了图穷匕首见的时候，所谓的宽怀大度都只是一时做给别人看的。待风平浪静，帮主的位子重新坐稳了，这些曾经背叛过的人，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第二百五十章 不会赖账
    红日西沉，街道上行人减少，但对面杨宅仍旧访客盈门。

    肖俞决定不再等了。在桌上丢下几枚铜钱，他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茶馆。在旁边小巷子里换上了一袭儒生常穿的圆领袍，拿一条灰色布巾蒙了面，施展身法潜入了杨宅。

    虽然肖俞是第一次来到杨宅，但这种大户人家的结构，其实大同小异。除了主人之外，若是来客身份高贵，那是一定要安排在上首跨院的。但老帮主既然今日“公务繁忙”，那么一定还没回到歇处，十有**仍在正堂。

    肖俞一路潜行，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正堂。

    此时天色尚明，但以肖俞的身法，自然不会被这些三四流高手都数不上的市井豪杰发现踪迹。

    正堂中还有七八人簇拥着老帮主不知在说些什么，肖俞无暇细听，径直落到了正堂门前。

    老帮主虽然岁数大了，但仍旧耳聪目明。肖俞出现子啊门前，老帮主居然第一个发现。

    其他人仍在慷慨激昂地表忠心，忽然发觉老帮主有些心不在焉，顺着老帮主的眼神看去，只见门前站着一个蒙面人，各人均吓了一跳。宅子的主人杨桑更是吃惊不小。别人不知道，杨桑自己再清楚不过，为了确保老帮主住的安生，宅子里或明或暗布下了三四十名弟子守卫，再加上今日来访的人，这么多双眼睛，居然没有人知道这蒙面人怎么进来的。那么毫无疑问，这人是个高手。

    老帮主疑惑地看着肖俞。他虽然见过肖俞两次，但此次肖俞不但蒙了面，又刻意对身形稍作改扮，老帮主哪里认得出来

    杨桑很自觉地上前一步，挡在老帮主身前，沉声问道“阁下何人到此有何贵干不知道这里是漕帮重地吗”

    肖俞喉间肌肉收缩，捏出一副尖锐的嗓音“我来找曲帮主收一笔账。”

    杨桑一怔，不着痕迹地向后瞄了一眼，问道“笑话，外面老帮主隐居多年，今日才出关看望我们这些老兄弟，又怎会和阁下有什么瓜葛”说实话，杨堂主这算是极客气了。要不是忌惮这蒙面人神出鬼没的功夫，早就喊外面的帮众进来抓人了。

    肖俞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哦隐居多年怕是你们不知道，曲帮主人虽然待在龙门精舍，手却伸到了千里之外，悄悄做下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在下不才，也算是为曲帮主出过力的人。现在事情虽然办成了，但我也被人追杀，走投无路，没法子，来找曲帮主讨一条活路。”

    这么一来，其他人更是听得云山雾绕。

    老帮主心里微惊，朗声道“这位朋友，既然说是来找老夫讨账，又何必这么遮遮掩掩若是老夫真的对你有所亏欠，不妨摘去蒙面巾，大大方方和大伙儿聊一聊，老夫可不是会赖账的人。”

    肖俞从怀中取出一物，道“蒙面巾倒也不必摘下，此物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曲帮主一看便知。”手腕一抖，将手中之物向老帮主丢了过去。

    杨桑下意识地一抬手，却没有抓住。

    那小东西看似去势不急，却诡异地躲过了杨桑这一抓，稳稳地飞到老帮主身前。

    老帮主只得伸手接住，看了一眼，是一截竹筒。

    肖俞道“曲帮主不妨拧开竹筒，闻上一闻。那件事儿能做成，可多亏了这竹筒中的东西。”



第二百五十一章 威胁
    老帮主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经着实开了锅。

    这事有蹊跷啊。

    天行苑一向牢靠，虽然这帮人名声不好，但从来都是只要收了钱，事情必当办好，从来不会留尾巴。虽然自己也是第一次与他们打交道，但是类似的传闻是不陌生的。这次对孙趋庭下手，天行苑派出的是什么人，老帮主其实是不知道的。但按照事先的约定，下毒之人一旦得手，便要彻底隐匿起来，不许让漕帮中人发现踪迹。怎么这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找上门来了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还惹上了麻烦，要自己出面解决。这不是节外生枝吗

    老帮主不傻，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眼前这人并非真正的下毒之人，而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冤家对头，侦知了自己的谋划，跑到这里讹诈来了。

    可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怎么老帮主刚刚公开露面，他就找上门来了

    老帮主想起了哪个大半夜摸进自己卧室的徐客卿。他仔细打量着对面这人，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与徐客卿的相似之处。但可惜得很，他与徐客卿并不熟识，肖俞又刻意做了改扮，老帮主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又看了看手中的竹筒，直觉告诉他，这竹筒万万不能打开。里面不知道是什么古怪的东西，万一是迷药迷药之类的，岂不是一屋子的人都要跟着倒霉

    肖俞见他犹疑不定，便又冷笑了一声“怎么，不相信我的身份那要不要我将那件事当着大伙儿的面好好讲上一讲”

    老帮主双手一颤，竹筒险些掉落下来，断喝道“住口！”旋即发现自己失态了，语气缓和了些，继续道“阁下既然不方便公开表露身份，老夫也不便强人所难。不过你既然找上门来，也是不愿意将两家的关系闹僵。可愿与老夫单独谈谈”

    这话一出，房中其他帮众顿时有些傻眼。在场的哪个不是久历风波的老油条，就看老帮主这般反应，都知道老帮主必然有些把柄在对方手上握着。

    杨桑呵呵一笑，主动说道“时辰也不早了，诸位兄弟先到花厅坐坐，略用些点心，回头再来和帮主详谈吧。”

    众人参差不齐地附和了几声，随着杨桑走出了大厅。

    杨桑唯恐老帮主和那蒙面人的对话被其他帮众无意间听去，将正堂外守卫的帮众尽数赶到了大门外。

    偌大的正堂，便只剩下了肖俞和老帮主两人。

    老帮主将竹筒掷回给肖俞，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肖俞阴森森地笑道“我不是人，我是索命鬼，索去孙趋庭性命的厉鬼。”

    老帮主倒并无太意外的反应，淡淡道“如此说来，孙趋庭已经死了”

    肖俞道“天行苑办事，从来都都不会砸了自家的招牌。”

    老帮主道“既然如此，阁下为什么还在洛阳”

    肖俞道“虽然得了手，但我现在被你们漕帮的人盯上了，好不容易才甩脱了尾巴。我若是出城，无论走水路还是旱路，怕是都躲不过你们的眼线。没法子，只好来找你这位主顾帮忙了。我若是落到他们手中，曲帮主你也有些不便吧”

    老帮主双眉一紧“你在威胁我”



第二百五十二章 罪人就是你
    肖俞眯起眼睛看着老帮主“曲帮主，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我只是想给自己多挣一线生机。放心，我不会向你多要一枚铜钱，我只想你帮我离开洛阳。只要能安全离开此地，我保证不会再来骚扰您老人家，您老人家依旧是漕帮的帮主。”

    老帮主沉吟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了。不就是想要离城吗小事一桩。不过今日太晚了，即便漕帮兄弟不盯着你，城门也是出不去的。你且在老夫这里住上一晚上，明日一早，我安排人带你出城。”

    肖俞假装犹豫“这儿么”

    老帮主道“怎么，你还担心老夫会加害于你不成”

    肖俞笑道“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老帮主佯怒“你这么说，就是太小瞧老夫了。老夫既然和天行苑做生意，自然事事依足规矩。坏规矩的事儿，老夫是不会干的。再说，你若是死在老夫这里，难道老夫就不怕你们天行苑找我寻仇吗”

    肖俞又假装思索了一下，这才勉强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在这里住上一晚。”

    老帮主将杨桑叫回来，给肖俞安排了客房。本来还准备了些点心，但肖俞都谢绝了——这倒也符合老帮主的猜测，既然是天行苑的杀手，自然是极其小心谨慎的，外面的饮食是不会轻易入口的。

    将肖俞安排好，杨桑没有急着将其他人叫回来。正堂中只剩下他和老帮主两人，杨桑便直言不讳地道“大哥，此人似乎不是什么好来路。难道你真有把柄在他手上”

    老帮主叹了口了“兄弟，此事我也只能和你商量了我也不瞒你，若是消息无误，此时孙趋庭应该已经归天了。”

    杨桑一怔，下意识地牛头看了看方才肖俞离去的方向，道“就是他下的手”

    老帮主点点头。

    杨桑赶紧将门窗尽数关闭，走到老帮主身前，压低声音道“孙帮主病倒之后，帮里便有些风言风语，说这病来得蹊跷，怕是中毒了。只是洛阳城里几位名名医先后看了，未发现中毒的症相，咱们没有证据，这边没有追查。怎么，孙帮主真是被下毒了这事儿是大哥您安排的”

    老帮主道“姓孙的包藏祸心，将我囚禁多年，如今又好大喜功，强行与南漕开战，老哥哥我实在是怕祖师爷几百年的基业，毁在他一人的野心之下。逼不得已，我才出此下策。”

    杨桑追问道“那么这下毒之人，是您在哪里找来的”

    老帮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天行苑。”

    杨桑再度怔住，忽然一把抓住老帮主的手臂，道“大哥你你你糊涂啊！”

    老帮主轻轻拨开杨桑的手“怎么，怕我是与虎谋皮”

    杨桑急切地道“天行苑都是一伙什么人，您不是不知道。这事儿一旦泄露出去，您立刻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漕帮兄弟也会抬不起头来！到时候，毁掉漕帮基业的罪人，就是就是”说到后来，杨桑心情激荡，嘴唇哆嗦着，只是多年来对老帮主的尊重与敬畏使然，最后这句“罪人就是你”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