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第四百三十八章 回头客
    午后，肖俞又回到了杨宅。

    本来，得知了杨桑的死讯，肖俞颇有些知难而退的觉悟。但孙夫人一句话点醒了他——虽然杨桑死了，但老帮主可不知道“刺杀”杨桑的就是肖俞，更不知道昨夜去找老帮主的哪个所谓天行苑杀手就是肖俞假冒的。肖俞仍然可以继续以天行苑杀手的身份待在老帮主身边，继续寻找他的破绽。

    肖俞想通了这一点，虽然心里没底，但还是重新回到了杨宅。毕竟，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攻破老帮主。总不能仗着孙夫人这边人多势众，和老帮主那一边强行火并吧

    依旧是神不知鬼不觉，肖俞在此出现在老帮主的房中。

    杨桑死了，自然是要利用他的死大做文章的，但还未筹划完毕，因此并未大作声张，外人倒是不知道杨桑的死讯。杨宅封锁了起来，一个外人也不许进，故而此时老帮主清净得很。

    看到“杀手”去而复返，老帮主吓了一跳“昨夜你到哪里去了杨桑的死，与你有关吗”

    肖俞冷冷地反问道“杨桑是谁哦，就是昨日站在你身旁那个黑脸汉子怎么，他死了”

    老帮主松了一口气“不是你做的就好。”

    肖俞心中暗暗佩服，这老帮主演技着实一流，明明杨桑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偏偏他还能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若不做漕帮帮主，到戏班子里也能挑大梁。嘴上却说“你又没付钱，我为什么要多杀一个人我离开是因为昨夜这里忽然起了喧闹，我怕出意外，就先躲了起来。”

    老帮主点点头“非常时期，谨慎些原是好的。只是你该和我打个招呼的。”

    肖俞道“你都说了，该谨慎些。昨夜那般忙乱，我怎知不是你蓄意要害我”

    老帮主摆摆手“好了，不说这个了。原本我是想让杨桑安排你今日出城的，但他意外身亡，这事儿怕是要耽搁。”

    肖俞假装着急道“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走”

    老帮主道“稍安勿躁，你当我不想马上送你走可现下漕帮变故频发，上上下下都警惕得很，要不是顾忌官府，早就全城大索了。你要想平安出城，非得有个万全之策才行。若是贸贸然离开，不但是你，连我都要栽进去。”

    肖俞“气呼呼”地坐到一把圆凳上，没好气地道“那姓孙的死了，你如今大权在握，难道治不了那些虾兵蟹将”

    老帮主道“昨夜你也看到了，站在我这边的，只是少数。虽然姓孙的死了，但我若是想在帮主的位置上重新坐稳，还得谋划一番才行。”

    肖俞哂笑道“有什么好谋划的谁不服，杀了就是。我倒是可以接一桩私活，你告诉我还想除掉谁，我再替你出手一次。您是回头客了，价钱好商量。”

    老帮主微微一怔，眼神闪烁不定，过了许久，凑近肖俞低声问道“不留痕迹”

    肖俞道“我杀人，向来不留痕迹。孙趋庭如今已经死了两日了，旁人顶多是怀疑他中毒，根本拿不到证据。否则，他们不早就打上门来找你兴师问罪了吗”

    老帮主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那你要怎么动手”

    肖俞道“先别急，咱们是不是先把价格谈好”

    老帮主哈哈一笑“那是，那是。”



第四百三十九章 江天垂泪梦相逢
    次日一早，杨宅大门洞开，仆役四出，将杨桑的死讯送遍全城。漕帮在总舵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其他大小帮派的头头脑脑，官面上的新朋旧友，都接到了讣告。毕竟杨桑是漕帮的刑堂堂主，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于公于私，这丧事都要办得体面些，那些老朋友，也该来送送行。

    孙夫人自然也接到了。

    虽然那日老帮主逼宫之时，杨桑站到了老帮主这一边，但双方毕竟没有明着撕破脸，孙夫人在老帮主面前还是昔日那个弟妹。故而对杨桑的死，她不能毫无反应。肖俞私下里告知她杨桑的死讯，她可以假装不知道，但现在是杨家人来报信儿了，孙夫人就不能在装聋作哑了，无论如何，也要亲自上门吊唁一番的。只是心里不痛快是难免的了——孙趋庭死了，她都要秘不发丧，还要假装若无其事，现在倒要吊唁这位冤家对头，想想真是憋气。

    丧仪就在明日，这多少有些奇怪。以杨桑的身份地位，这个时间安排得可谓仓促，远道的宾朋可就赶不回来了。不过既然这是杨家人选的日子，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次日一早，孙夫人便带着十几名随扈出现在杨宅门前。今日她没有穿着往日不离身的大红衣裙。毕竟死者为大，孙夫人换了一身素色衣装。但活人也要提防，她精心选了十几名武艺高强、忠心可靠的帮众作为随扈。万一老帮主在灵堂上发难，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虽然时间仓促，但杨宅的一应丧仪布置还是不差的，从前厅到门外照壁，纸人纸马、白衣白幛延绵成片，宅子里的丫鬟仆役个个穿孝，面容悲戚；杨家子侄忙活着送往迎来，倒也井然有序。

    孙夫人在门前站定，随扈上前通报。一名知客忙小步跑下台阶，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引着孙夫人到了前厅。

    老帮主已经在前厅等了多时，听到孙夫人来了，悄悄松了一口气。今日杨桑的丧仪，大半是为孙夫人办的。若是她不来，岂不是白费了心思

    碍于身份，老帮主倒也不便降阶相迎。待孙夫人走到门前，老帮主缓步走过来，语气沉重地和孙夫人打了个招呼，道“弟妹，如今咱们漕帮可谓多事之秋啊，孙兄弟卧病不起，杨堂主又突然离世。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可要惕厉自省，守好这份儿家业啊。”

    孙夫人礼数也不缺，见完礼，试探着问道“敢问大哥，杨堂主一向身子健朗，不知为何突然身故是得了什么急病，还是出了意外”

    老帮主道“此事稍后再和你细说，你先去给杨堂主上一柱香吧。”

    孙夫人点头称是，走到厅中，之间一张素白的长案，放着一口楠木棺材。旁边跪着一名年轻的男子，低头痛哭不已。她知道杨桑无子，这男子想必是他近枝的侄儿。抬头看看对面白墙，悬着一副巨大的挽联，写着“万里云空鹤飞远，江天垂泪梦相逢”。回头看看老帮主，孙夫人喃喃道，你若是这么想和你杨兄弟梦中相逢，不如直接下去陪他好了。

    依足规矩，孙夫人上香执礼毕，家人谢了礼，便请孙夫人到偏厅休息。

    孙夫人四下打量，并未太扎眼的生面孔，自己带来的十几名随扈都在厅外守着，便心安不少。厅中已有不少女眷在，见孙夫人进来，一些相熟的纷纷过来打招呼。孙夫人一一见过了，便有人让出一张居中的小几给她坐下。一名丫鬟端着茶盘过来，小心翼翼地给孙夫人倒了一被茶水。

    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第四百四十章 得手了?
    孙夫人犹豫了一下，瞧了丫鬟一眼。小丫鬟不敢和孙夫人对视，赶紧垂下头，快步退去。

    一名妇人走了过来，殷勤地道“夫人，天气热，您一路走来，怕是渴了吧喝口水，润润嗓子。”

    孙夫人微微点头，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皱皱眉，似是自语，又似是说与那妇人听“这茶水有些烫口。”

    那妇人听了，忙道“夫人见谅，原该等茶水凉一凉再请您喝的。”

    孙夫人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彼此又聊了些客套话，孙夫人便起身离去了。

    这边孙夫人刚刚离开偏厅，方才那妇人便回到了大厅，双目来回逡巡，老帮主显然也在等她，见她看过来，两人对视一下，那妇人点点头，老帮主便不动声色地转了过去，继续招呼别人了。

    赶在今日为杨桑办丧事，大张旗鼓地请人来吊丧，为的就是让孙夫人喝下这口茶水。

    其实老帮主事先也没想到这么顺利。毕竟孙趋庭死得蹊跷，他们那边即便没有证据证明是有人下毒，那也总该小心谨慎些才是。本来老帮主已经打算好了，若是孙夫人执意不肯在此处进饮食，那就让“天行苑的刺客”混在人群中接近孙夫人释放毒药。只是那样一来，未免有些扎眼，万一被人识破，就不好收场了。万幸这女人还是大大咧咧，居然顺顺当当喝下了那杯茶。真是天遂人愿。

    孙夫人离去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和老帮主没有太大关系了。杨桑的丧仪，自有杨家子侄和一众漕帮弟子操办，老帮主和吊客们道了乏，便也离开了。

    肖俞早已在后院等着了，见老帮主回来，胸有成竹地问道“曲帮主，事情可还顺利啊”

    老帮主道“她已经喝下了含毒药的茶水。”

    肖俞“哈”了一声“这傻老娘们，还真是不知死活，在这种场合，居然还敢喝你们的茶水，这么些年的江湖真是白混了。这样也好，省得我亲自出手了。不过曲帮主，咱们可有言在先，不管是用我的药，还是要我亲自出手，价钱可是一样的。”

    老帮主有些不耐烦“那是自然，你看我像赖账的人吗”

    肖俞故意笑得很猥琐“没法子，出门在外，总是要小心谨慎嘛。孙氏夫妇不就是在您面前没保持足够的警惕，最终悲剧收场了吧”

    老帮主没有心思反驳肖俞话里的揶揄之意，换了个话头道“虽然这铁如芸威望不足以服众，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孙趋庭那些旧部还真就得拉她这张大旗做虎皮。她若是也‘病倒’了，她们那边必然自乱阵脚，那时你再出城，便会稳妥得多了。这几日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一日三餐有下人给你送过去，你就别再抛头露面了。”

    肖俞道了一声谢，便回了房间。

    老帮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口气。

    肖俞虽然走得远了，但以他的耳力，不难听到后面的那一声叹息。他自然听得出，这声叹息里有太多的涵义。无奈，懊恼，疲惫，忧虑，却偏偏没有多少谋划得手之后的喜悦。



第四百四十一章 又见面了
    肖俞身影即将消失在院门外，老帮主忽然喊了一声“你且等一下。”

    肖俞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何事”

    老帮主声音有些犹豫“那药何时见效”

    肖俞转过身，缓缓道“这次下的药，我加了点料。今夜子时之后开始发作，但看不出是中毒的症相，只是身体倦怠。若是届时对方正好在睡梦之中，更加看不出异常，只会在次日清晨觉得身子沉重，昏昏欲睡。若是明日午时之前未服下解药，便没救了。不过到底何时毙命，还要看她那杯茶究竟喝下去多少。”

    老帮主默然片刻，缓缓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肖俞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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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怎么煊赫一时的人物，死后也不过是一抔尘土。漕帮刑堂堂主杨桑，尽管丧事办得也极是体面，但两日之后，便只能化作北邙荒丘。

    对于杨桑的死因，老帮主终究没敢大做文章。杨桑的死，经不起外人查证。老帮主若是借此想给别人栽赃，很容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在杨桑的丧礼之上，成功地给孙夫人下了毒，这就是杨兄弟没白死一回。老帮主还是很满意的。

    杨桑下葬的次日，老帮主带着一伙人，重新来到了漕帮总舵。

    不出所料，总舵大门紧闭，连个应门的弟子都没有。

    老帮主胸有成竹。这两日他一直没中断对这边的探听。孙夫人果然在参加完丧礼的次日就“病倒”了，据说症状和孙趋庭差不多，总舵这边一时有些人心惶惶，但孙夫人住在内宅，外面的弟子不容易进去，探听到的消息也未见全貌。一连两日都是“孙夫人病重，生死不知”，老帮主一来等得心焦，二来对天行苑的毒药颇有些信心，这边带人重新来到了总舵。

    孙氏夫妇都已经不在了，下一个跳出来拦路的，会是谁呢

    老帮主如此这般盘算着，一边让人前去叫门。

    叫了许久，才有一名十几岁的少年弟子打开门，探出脑袋，怯生生地说道“帮主病了，不见客。”

    老帮主冷笑一声，对这种不入流的弟子，他是懒得答话的。身后一人扯着破锣嗓子叫道“什么什么你就帮主生病了你是哪舵哪堂的弟子连帮主都不认得咱们帮主好好的站在这里，哪里生病了”

    喊话的人姓腾，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矮小，嗓门倒是很大。这也是跟了老帮主三十余年的一位老兄弟了，只是这几年在孙趋庭手底下混得不太如意，十年前就已经是南山分舵的副舵主了，十年后的今天还是副舵主。孙趋庭掌权多年，从未拿他当作自己人，虽然面子上客客气气，但职位一动未动。故而老帮主一回来，腾副舵主当机立断站回到了老帮主这一边。

    少年弟子吓得一哆嗦。就算他入门晚，不认识老帮主，但老帮主身后这许多舵主、堂主，他岂能一个都没见过方才不过是得了上命，让他在此搪塞。现在见对面的大佬们发了火，小小一个不入流的弟子，焉能不怕

    大门缓缓被人打开，那少年弟子缩了回去，一名身材高瘦的年轻人笑吟吟地站在台阶上，对众人施了一礼“老帮主，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啊。”



第四百四十二章 惊弓之鸟
    老帮主下意识地干咳一声，道“原来是徐兄弟。我那弟妹可在啊”

    肖俞故作惊讶“曲帮主要找谁”

    老帮主正色道“孙趋庭的夫人铁如芸，便是我的弟妹。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肖俞笑道“原是没什么不对的。只是曲帮主既然来到漕帮总舵，为甚一开口就要找孙夫人，而不是找孙帮主呢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内情不成”

    老帮主脸色一沉“孙趋庭病重，卧床不起，此事大半个洛阳城都知道了，会有什么内情”

    肖俞“哦”了一声“是在下想多了。可惜的很呐，孙帮主生病的这些日子，孙夫人操劳过甚，前几日也病倒了，不方便见客。”

    老帮主道“竟有此事那日杨堂主丧礼，我还看到弟妹了，瞧上去倒不像身子有恙。”

    肖俞飞快地接了过来“对啊，就是那日见过老帮主您之后，回来便卧病不起了。也不知是在杨宅冲撞了什么，还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总之病得很是蹊跷啊。”

    老帮主霍地一指肖俞“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见过我之后便卧病不起了，难道是我给她下毒了不成”

    肖俞躬身道“在下可不敢胡乱猜测，但老帮主您若是自己承认了，在下倒也无话可说。”

    老帮主怒道“我承认什么了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蛊惑人心。若是弟妹真病倒了，我这个做大哥的去探望一下，有何不可你且让开！”

    肖俞上前一小步，双腿叉开，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嚣张跋扈的表情“我要是不让开呢”

    老帮主冷冷道“我知道你武功了得，但你既然身为漕帮客卿，这样对帮主说话，是想造反吗”

    肖俞道“在下不敢。只是我依稀记得，上次老帮主您来的时候，曾经放出豪言壮语，说是要查出是谁暗算了孙帮主。这也过去好几日了，不知老帮主查得如何了待会儿见了孙夫人，万一人家问起，您该如何作答啊”

    老帮主皱着眉头“上次我说的是，假如孙兄弟真的是被人下毒暗算，那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找出下毒之人，为兄弟出气。但你说有人下毒便有人下毒了证据何在无凭无据，我拿什么查”

    肖俞笑了“证据，还真有。”从怀中掏出一截竹筒“这便是下毒之人遗落在孙帮主房中的，不知哪位见多识广的，帮老帮主辨认辨认，这是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