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李存勖轻轻嗤笑:“我还真不信了,万剑谷会为了你这么个刚入门两天半的弟子,来与我为难。”特意在“我”字上加重了语气。
陈大当家暗暗叫苦,眼前这人不但知道自己拜入万剑谷时日尚浅,而且看样子确实有和万剑谷叫板的底气,今日想要脱身只怕有点难了。但狠话已然放出,若是立时再服软,以后也没法在蒙山混了,只得强打精神站起身形,从身边兄弟手中接过一柄横刀,沉声喝道:“上!”
众人发一声喊,抡刀的抡刀,挥拳的挥拳,将李存勖、肖俞二人围在垓心。陈大当家刀法也颇为精到,横抹竖劈,转折变幻,刀刀不离李存勖要害。
肖俞在董延年手底下受的内伤已然好了八分,对付几名中品境界的盗匪,自然不吃力,几下闪转腾挪,已经夺过一柄横刀,唰唰唰几刀攻出,每一刀都伴随着一名盗匪惨叫,各自挂彩倒下。
陈大当家见肖俞干净利落便解决掉了自己手下的兄弟,愈加心惊,刀法不免有些散乱。李存勖觑准空档,抢入陈大当家身前。陈大当家刀在外围,急切间反倒无法回收伤敌。李存勖双掌齐出,沾衣发力,掌心劲气吐出,狠狠击在陈大当家胸膈之间。陈大当家口中鲜血狂喷,身体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三丈多远,落地后四肢抽搐,显见得是活不了了。
第四十七章 无声有声
李存勖与肖俞来到鹿燕儿身边,这丫头犹在恸哭不止。
肖俞探手贴在黎老头颈间,似乎还有微弱的脉息。暗运内力,掌心贴在黎老头心口,一股热流透过,黎老头喉间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暗淡无光的眼睛缓缓睁开。
鹿燕儿面露喜色,喊了一声:“黎师伯,你醒了!”忙站起身来,用手背去擦老人嘴角的鲜血。
黎老头嘴角一扯,算是笑了笑。鹿燕儿手足无措,似乎想拔出黎老头身上的长刀,又不敢下手,只得又向肖俞望去,见肖俞摇头,鹿燕儿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黎老头低声道:“大侄女儿,别费心思了,这次师伯真是不成了”
鹿燕儿声音带着哭腔:“不会的,师伯您还有救!”
黎老头艰难地摇摇头:“那姓陈的恶贼手底下很硬,老汉心脉尽碎就算就算没有这一刀,也是活不了了”
鹿燕儿只是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黎老头眼睛转向四周,见蒙山群盗或死或伤,而两名年纪相仿、气度悠然的年轻男子站在左近,心下有些明了,对鹿燕儿说道:“师伯没法子再护着你了江湖、江湖险恶,以后万事小心”黎老头老于世故,自然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李存勖二人摆明是来帮忙的,又不好说得太露骨,只得含混地提示鹿燕儿。
鹿燕儿哽咽着点点头。
黎老头用眼神示意鹿燕儿靠近些,肖俞见状,扯了扯李存勖的衣袖,二人退开了些,以示无意偷听黎老头与鹿燕儿交谈。想来接下啦黎老头要交代给鹿燕儿的便是相关云龙剑派的密事,肖俞自然不愿落得瓜田李下的嫌疑。虽说以他的耳力,数十丈内想听什么都不会漏过,但姿态总是要摆一摆的。
二人退开后没片时,鹿燕儿忽然又哭声大作。肖俞回头一看,黎老头垂首闭目,已溘然长逝。
李存勖走上前去,轻抚鹿燕儿双肩温言安慰。鹿燕儿自幼长在武林世家,虽然也舞刀弄枪,但父亲疼爱异常,极少出家门,并无多少江湖经验。此时所面临的,实在是有生以来最大的困境。宗门被人攻破,父亲与一众师兄弟生死未明,黎师伯又为救自己而死,心下一时愧疚,一时难过,一时又彷徨无助,也顾不得男女大妨,就如在汪洋大海溺水中忽然看到一艘大船,半推半就靠在李存勖肩上痛哭起来。
肖俞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世子殿下轻描淡写,顺水推舟,看来今日有把握抱得美人归了。看样子也是精于此道的大行家,自己当真是拍马难及。在忻州那次,若不是世子殿下憋着一股火要找人撒气,那韩家大小姐只怕也会被世子拿下了。
世子殿下既然有正事要做,粗活自然便是肖俞的了。
肖俞将黎老头身上的长刀轻轻抽出,尸身平放在地上。从蒙山盗匪身上扯下一幅衣襟,仔细地擦拭了血迹,又将老者衣服、发髻整理好。此时鹿燕儿已止住悲声,来到黎老头尸身旁,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肖俞便道:“鹿姑娘,咱们在附近寻块向阳的高地,将老前辈安葬了吧”
鹿燕儿道:“黎师伯因我而死,鹿燕儿本该把师伯的身后事办得风光些。只是眼下”
肖俞道:“老前辈求仁得仁,乃是我辈中人的楷模,小节上大可不必在意。何况鹿姑娘也是身处险境,于心无愧便好。实在不行,待日后风波平息,再将老前辈遗骸迎回云龙剑派,也无不可。”
鹿燕儿只好点点头。
肖俞便就近找了片土坡,用夺来的横刀掘出一个深坑,将老人轻轻放入坑底。鹿燕儿将土推入坑中,看着老人一点点被土掩盖,不由得再度悲从中来。
肖俞砍断一棵大树,剖开树干削出一块墓碑,刻上“沂蒙隐叟之墓”六个大字,立在了坟前。本想再留个落款,写上“侄女鹿燕儿谨立”,也算成全鹿燕儿一番孝心。但又想到蒙山群盗定然还会有追兵赶来,或许会因此泄漏了鹿燕儿的行踪,只得作罢。
肖俞在坟前静静站立片刻,心下甚是感慨。李存勖对鹿燕儿说“原来如今的江湖,也不全都是尔虞我诈”,其实肖俞原本何尝不是做此想自出道以来,肖俞见得更多的是裸的仇杀与阴狠的算计,至于年少时所憧憬的江湖豪情与侠义风采,则见得太少。自己所处的这片江湖,似乎和当年游侠义气走天下的盛唐江湖有些不同。而坟冢内躺着的这位老者,又重新让肖俞看到了“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江湖古风,看到了习武之人该有的筋骨。
肖俞庄重地向老者坟茔深鞠一躬,敬这位逝去的老人,敬那片侠肝义胆的江湖。
李存勖战到鹿燕儿身旁,道:“鹿姑娘若是一时没有去处,不妨先随我们回河东。家父在晋王手下做事,无论是蒙山十八寨还是万剑谷,一时都不至于到河东找麻烦。”
鹿燕儿眼波流动,有些犹豫不决。
看这二人行事,自然都是世家子弟的气度,李存勖说不怕蒙山与万剑谷找麻烦,想来也是不胡吹大气。与这二人同行,至少一时安全是无忧的。但一来只是萍水相逢,二来自己又与父亲失散,若是就这么跟着两个不知底细的男子去了河东,就算他们没有歹意,可自己将来多少有些不好做人。
肖俞劝道:“鹿姑娘无须多虑,你该当看出我们二人并非歹人。此地距离蒙山说近不近,说远可也不远,黎老前辈拼死救下你,你更应当不辜负前辈心意,速速离开险地。至于宗门其余人,可以等姑娘安顿下来之后,咱们多派人手寻找,岂不是事半功倍”
鹿燕儿听了,心中已经愿意大半,只是女儿家面皮薄,一时不好开口应承。
李存勖看在眼中,便牵过马来,将缰绳递到鹿燕儿手中,道:“去河东甚远,咱们快些启程吧。”
三人翻身上马,向河东方向驰去。
肖俞暗中又向李存勖伸了伸大拇指,心想跟在殿下身边当真是受用无穷,今日又学了一招,女子此时无声,那往往就是心中有声啊。
第四十八章 闯关
三人趁着月色纵马奔出百里,东方已然既白。李存勖见鹿燕儿不耐久奔,便主动停下歇马。
肖俞估摸着已经到了林州境内,再往前便是潞州了。时下晋军梁军主力都在潞州对峙,若是沿着这条路再走下去,势必要与大队梁军相遇。于是委婉地提示李存勖要不要绕道北上。
李存勖确实不以为意,见天色微明,指点着远处的太行山麓,和鹿燕儿讲些典故。
鹿燕儿顺着李存勖马鞭所指放眼望去,见大片的农田干涸荒芜,与家乡大不相同,便问道:“此地百姓都不事稼穑吗怎么这许多农田都荒了”
李存勖这才看到目之所及,果然农田中均空无一物。此时已是初夏,按说不管种下什么作物,都该郁郁葱葱了才是。自己刚才只顾指点河山,却没留心眼前农田里的景象。不过他对中原各州的山川地理倒是熟谙,接口解释道:“林州山多,地势又高,周边虽有漳水、淇水环绕,却引不进水来。加之此地少雨,十年里倒有三四年是大旱。若在太平年月,地方官儿犹能征发民夫修渠自救。但这几年嘛,天灾不断,战事频仍,也就只能任由田园荒芜了。”
鹿燕儿叹道:“那些王爷们打来打去,老百姓可遭了无妄之灾。”
李存勖看了鹿燕儿一眼。鹿燕儿想起李存勖便是河东将门子弟,自己这么说无疑是把他也骂了进来。俏脸一红,道:“燕儿无心之语,李公子莫怪。”
李存勖却笑道:“姑娘说的是实情。天下兴亡,终归都是王侯将相的把戏。宫阙万间,百姓皆苦。不过我河东与朱温那老贼倒不是私人恩怨,而是要争一个是非曲直。当今天下之乱,可不是靠仁义道德便能了解的。”心中却想,这丫头当真善良得紧,自家大祸还没解,倒有闲心为一方百姓叫苦。心下不由得对鹿燕儿又多了几分好感。
鹿燕儿颔首道:“公子不见怪便好。”
李存勖又对肖俞道:“绕道而行,虽然能避免与梁军正面冲突,但在路上耽搁得久了,鹿姑娘被万剑谷发现的风险就大了几分。咱们还是找只走下去,左右距咱们的潞州大营也不远了,即便有事,也能接应得到。”
肖俞只好点头。
鹿燕儿见李存勖轻描淡写,似乎调动晋军的边军主力接应自己三人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显然先前说的“父亲在晋王手下做事”犹是谦虚了些,只怕是位大将军或节度使的子弟。再想到他自称姓李,不免往晋王帐下几位年长的太保头上联想去。虽然打死也不敢想眼前这位就是晋王世子本尊,但一颗心也顿时火热起来。虽然鹿燕儿不是攀龙附凤的势利小人,但宗门突遭大变的这段时日,让她迅速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乱世之中,唯有拳头硬才能活得好。自己若是真能交好眼前这位公子哥儿,不但复仇有望,甚至将来云龙剑派的再度兴盛,也是指日可期。只是,自己孤身逃亡,身无长物,唯一能让外人心动的《云龙剑典》也不在手上,拿什么能让这位李公子感兴趣呢
就在鹿燕儿胡思乱想之际,李存勖已招呼上马启程。
一轮红日在身后缓缓升起,山川轮廓鲜明起来。鹿燕儿沉郁的心情略好了些,暗暗下了决心,只要这位李公子开口,哪怕真要自己为奴为婢,自己也认了。
林州山多路窄,三人无法并肩驱驰,只能衔尾而进,速度不免打了折扣。肖俞远远在前引路,警惕地观望是否有梁军出没。李存勖也认真起来,不时回身观察有无异状。鹿燕儿是江湖新手,只知懵懵懂懂夹在两人之间前行。
行经太行峡谷之时,李存勖与肖俞都慎重得很,肖俞先行入谷探查。只见山高林密,谷深崖险,却偏偏没有一兵一卒把守。三人通过之后,李存勖不免又贬损一通,说杨师厚用兵也不过如此。太行峡谷距潞州不过百里,算得上是前线梁军的真正意义上的后背。虽说实在大梁辖内,但如此险地无人把守,真不知是自信还是自大。
过了太行峡谷便是壶关,这里离潞州不过咫尺之遥,终于远远可见大队梁军来往穿梭。
三人大摇大摆纵马前行,一路竟然无人阻拦盘问。只是行至壶关之下,因要出关,便有把守的兵士上前查验。
晋梁梁军在潞州对峙多年,潞州城也是几易其手。开战以来,梁军一度场面上占优,故而汴梁城中常有将门子弟在家中长辈的授意下来军前捞取军功,守关将士早已见怪不怪,见到李存勖三人,便又认为哪家的衙内由来军中“历练”。虽然带女子来军前的稀罕些,也只当是公子哥儿的荒唐把戏。只要验明身份无误,便可放过关去。
可李存勖三人哪里有大梁的身份文牒,见有人阻拦,李存勖二话不说,夹马便闯。鹿燕儿、肖俞随后也都闯入关城。
守关的营官听到喧哗,急忙出来弹压,拦在道上喝道:“阁下何人,速速报上名来,擅闯关城,可是大罪!就不怕军法从事吗”言语之间还是有些忌惮。
李存勖哈哈大笑道:“少爷是河东斥候,你家的军法,还管不到少爷头上!”
营官瞠目结舌,这光天化日之下,平白冒出三名晋军的斥候,要是在自己手底下逃脱了,那自己这身官衣可就穿到头了。急忙招呼守关军士上前前后围堵。
李存勖一踢马腹,身前最近的几名兵士顿时被冲开。鹿燕儿紧跟着李存勖向前冲去。
肖俞眼尖,见一名队正模样的梁军疾步赶往关城上的烽燧,知道那人是要去点燃烽火。若是烽火一起,百里之内的梁军片刻之间就会知道这里有了敌情,万一大军合围,脱身便有些麻烦。当下跃离马背,向烽燧掠去,竟然比那队正还早一步到了烽火台下。那队正正要去台下取火把,忽然空中黑影一闪,一人落在自己身前,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见一只黑乎乎的大脚在眼前迅速地由小变大,结结实实地封住自己的面门,随即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了。
肖俞摇了摇头,低声道:“真不经打。“回身上了烽火台,双足连出,将火油、柴草、狼粪等一应点火传讯之物踢下台去。转身一看李存勖二人,已经纵马奔出百丈。肖俞心里嘀咕了一句”见色忘义“,忙又纵身掠下,回到马背上。几名梁军举枪来刺,肖俞信手夺过一支长枪,居高临下一记横扫千军,周围的梁军被击飞一片,肖俞策马狂追李存勖而去。
守关的军士以步卒居多,李存勖三人来势迅猛,守军一时来不及结阵,加之没有高手坐镇,被李存勖和肖俞轻易冲破围堵,闯出了关城。待到弓弩手集结完毕,便只能看到三人远去的背影,一轮齐射也远远落在了三人身后。
守关的营官带着几十名骑兵追出去,刚出关城便发现只有自己冲锋在前,原来手下骑兵都看到肖俞出手伤人的场面,知道闯关的是一流高手,自己即便追上了也讨不得好,便有些出工不出力的心思。营官自然心内雪亮,暴跳如雷,赶紧回到关内吩咐军士重新把烽燧上点火之物拾捡上来,好容易点燃了烽火,李存勖三人自然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四十九章 冲阵
李存勖三人冲过关城,奔出七八里远,肖俞回头一望,壶关上的狼烟已经袅袅升起。他情知顶过再过一刻钟,便会有大队梁军向这边集结。便向李存勖喊道:“公子,我们得快些儿了,壶关狼烟一起,梁军主力很快就过来了。“
李存勖道:“正是。“转头对鹿燕儿说道:”接下来不可再顾惜马力,只管狂奔便是。“
三人同时重重踢了几下马腹,速度骤然提升。
又奔出十几里,旷野中闷雷声响起,大片烟尘渐渐逼近,梁军精锐骑兵到了。
眼看着距离晋军的潞州大营只有十几里路了,李存勖倒也不如何惊慌,鹿燕儿本来已经花容失色,但见李存勖与肖俞都是面色如常,便也慢慢放下心来。
眼下潞州是在晋军的占领之下,而梁军在沿黄河筑起南北两城,号“夹寨”,与晋军遥遥相对。夹寨便在潞州官道之南,肖俞向南边望去,只见一条散兵线出现在旷野中。几个呼吸间,数百骑兵已经逼近了官道。
三人若是继续前行,势必会被侧面涌来的骑兵吞噬。于是李存勖主动勒住了马,转向南面。
看清对面军阵,肖俞反倒轻轻松了口气。看样子梁军仓促之间集结起来的只是骑军前锋,而主力一时之间还杀不到此处。且阵中清一色俱是枪兵,并无弓箭手。只要穿透这几百人的阵形,还是大有希望顺利脱身的。自然,透阵之时,须得分神照拂鹿燕儿。否则万一鹿燕儿折损在阵中,就算自己和李存勖无恙,今日也算是白白冒险了。肖俞勒马与李存勖并肩而立,递给他一支刚才在壶关夺来的长枪。至于鹿燕儿,也早早地拔剑在手,严阵以待。
李存勖右手一扬,一支响箭冲破云霄,发出刺耳的啸鸣。肖俞心中一喜,知道这是河东军中的特制响箭,是河东巧匠精心制作,其啸声尖锐高亢,轻易仿冒不来。军中以此传递紧要消息,甚是便捷。李存勖大摇大摆闯壶关,原来是有所凭恃,害得自己白白担心半晌。
前方梁军在一箭之地外止步,显然是要待阵形齐整之后向这三人发起冲锋。
李存勖与肖俞对视一下,不约而同地夹了夹马腹,主动向梁军冲了过去。三人呈倒品字之势,将鹿燕儿护在中间。只要对面的梁军没有上品高手,一次冲锋想必是伤不到鹿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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