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肖俞打开名帖扫了一眼,不禁哑然失笑,别人的名帖至少写上自己姓甚名谁,这个倒好,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以武会友。看来这是踢场子来了。
其实肖俞私下里向鹿清远打听过,徐州城内,除了云龙剑派,还有没有别的高手。能在肖俞口中被称为高手的,如今至少的是入微以上的境界了。鹿清远颇为自矜又恰到好处地谦虚了一把,说是放眼徐州城,云龙剑派算是矬子里的大个儿。肖俞便知道眼下的徐州城,自己几乎已经可以横着走了。突然冒出这么一位要以武会友的,又怎能不让肖俞意外只是这挑战书,有些太儿戏了。肖俞一时来了兴致,道:“请那位朋友进来一叙。”
矮瘦汉子迈着八字步进了正厅,看也没看鹿清远,便对老实不客气地对肖俞问道:“你就是漕帮的那个姓徐的”
肖俞道:“正是在下。这位朋友贵姓专程到此,有什么赐教”
矮瘦汉子砸了咂嘴,露出半边里出外进的黄板牙,道:“我姓金,江湖朋友给面子,叫我金半城。你可知什么意思”
肖俞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金半城道:“就是说我功夫了得,一人能打半座城。”
肖俞做恍然大悟状,旁边几位还没离去的市井好汉不禁有些勃然色变。好大的口气,眼前这位徐客卿徐少侠还没自称打半座城,你这么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腌臜货,也敢口出狂言
肖俞很有耐心地问道:“敢问金兄,是打哪里的半座城”
金半城一仰头,拿鼻孔看着肖俞:“老子走到哪里,就打趴哪里的半座城。去长安,便打过半座长安城去洛阳,便打过半座洛阳城。如今时运不济,流落徐州,可至少也得打过半座徐州城。听说你功夫还行,那就从你开始吧。”
肖俞故作为难:“可是,在下也是初来乍到,算不得徐州本地好汉啊。”
金半城道:“胡说!这么些本地得好汉都巴巴儿跑来给你打溜须,就连昔日云龙剑派得掌门都跟在你屁股后面亦步亦趋,你还想轻易抽身”
肖俞微微一怔,这人看似颠三倒四,狂悖放肆,其实说话大有深意。先是不动声色挤兑了一下鹿清远,又点出自己不能再徐州这汪浑水中轻易抽身,算得上是对时下徐州的情形洞若观火了。就是不知道是敌是友。沉吟了一下,肖俞笑问:“暂且不论我算不算本地的好汉。我若是答应阁下的挑战,那咱们如何打法”
金半城道:“既是以武会友么,就要斯文些,不能伤了和气。咱们就别学那些莽汉只会比拼力气。不如这样,各打对方三拳,看谁挺不住。若是一方后退的步数多,或是被打倒,就算输了。如何”
肖俞道:“也好。只是,谁先出手呢”
金半城道:“我远来是客,你占了地利,自然是由我先出手,方显公平。”
肖俞忍着笑道:“若是这般打法,在下倒有些相信你能打过半座城去了。”
金半城也不脑,认真地问道:“那你究竟同不同意”
肖俞道:“摆明是我吃亏的买卖,为何要同意”
金半城歪着脑袋问道:“又不是不让你打,为何是摆明你吃亏”
肖俞道:“若是你打完我三拳,立刻认输,接下来就没法打了,那我岂不是白白挨了三拳”
金半城道:“堂堂一个大小伙子,怎地做事这般不爽利。你看我是那种卑鄙小人吗”
肖俞道:“阁下是什么样的人,我看不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得小心些。”
金半城冷笑道:“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怕了我了,不敢应战。”
肖俞道:“嘴长在阁下身上,您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会答应和你这般文斗的。”
金半城拿手点指肖俞:“好,很好。既然你认输了,那我也不便咄咄逼人。看来这徐州城也不过如此,我还没真的动手,就打倒了大半座城。”
在场几位市井豪杰个个变色,作势要给这个狂徒点颜色看看。肖俞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而后对金半城道:“阁下今日再下半城,可喜可贺。只是在下还有俗务缠身,不便久留阁下。不如您请自便”
金半城一瞪眼:“怎么,认输了就万事大吉了还懂不懂江湖规矩了打输了,你得在徐州城最好的酒楼摆设筵席,当众承认技不如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那小子不错
肖俞似笑非笑地看着金半城,问道:“阁下是认真的”
金半城瞪起眼睛:“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肖俞点点头:“非常像。”
旁边一名疤脸汉子上前一步,道:“徐爷,这种疯货,您和他废什么话交给小人处置便是了,保管叫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这是城里一个小帮会的头目,本是没资格参加昨夜冯大虎的酒宴,今日赶来投拜帖也比旁人晚了半日,正愁一腔忠心无处剖白,可巧金半城这个狂徒送上门来,正好拿来揉捏一番。
金半城毫不示弱,梗着脖子嚷嚷道:“怎么,你们要倚多取胜吗告诉你们,金某人自打闯荡江湖以来,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怕过谁”
肖俞伸开双手将二人隔开,道:“都是好朋友,何必如此真要是打起来,徒伤和气。小弟只是说不会和如金兄所说那般文斗,又没说要认输。咱们不妨换个斗法。小弟有个主意,金兄你亮一手功夫,小弟照做一遍。若是小弟做不上来,就算小弟输了。您看这样可好”
金半城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道:“恐怕我绝技太多,吓坏了你。”
肖俞道:“不妨的,不妨的,小弟正好观摩领悟一番。”
金半城道:“好小子,原来你是憋着要偷学我师门绝艺。”
肖俞道:“万万没有那意思。想来金兄的功夫博大精深,决计不是我这一时半刻能偷学了去的。”
金半城小眼睛滴溜乱转,似乎在分辨肖俞所说的有几分出自真心。忽然重重一拍手道:“看在你小子心肠还好,我今日就不难为你,算打平了吧。告辞!”一拱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身而去。
厅内几人沉默半晌,鹿清远率先开口道:“这人,敢是失心疯了吧”
几名小帮会头目纷纷附和,肖俞却若有所思。
徐州城外,九里庄。
小花园里,展眉正在督促琉璃盏儿练功,程敬思却不见踪影,想必是和卢九鼎庄主下棋喝酒谈人生去了。
忽然展眉警惕地向花园外看了一眼,手中已经扣上了几枚银针。花园门口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人,展眉看了,反倒松了一口气,道:“二叔,您怎么神出鬼没地,吓了眉儿一跳。”语带娇嗔,与对肖俞说话时冷若冰霜的态度判若两人,手中的银针也悄无声息地隐入了袖中。
门口那人哈哈一笑,道:“这就被发现了,看样子大侄女儿功力又有进境。”只见那人身材矮瘦,头发蓬乱,正是不久前非要和肖俞“文斗”的金半城。
展眉道:“怕是二叔上了岁数,轻功退步了吧”
金半城道:“岁月不饶人,眉儿长大了,二叔自然也老了。不过二叔眼神还过得去,方才去看过了,那小子不错。”
展眉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二叔你真去找那姓肖的家伙了”
金半城含笑点头。
展眉顿足道:“二叔你、你怎么这般无聊”
金半城道:“谁让我昨夜正好遇上你俩说悄悄话呢,又见那小伙子生的一副好皮相,一时间就动了好奇之心,想看看这小子心性如何,也算是给你把把关。眼下看来,二叔这一关算是勉勉强强过了。”
展眉道:“二叔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就把把关,侄女儿与那人毫无瓜葛。”
金半城奇道:“毫无瓜葛那你一个大姑娘干么深更半夜去招惹人家”
展眉道:“我”
身后琉璃盏儿插嘴道:“我知道展姐姐为什么去找肖大哥,因为雄安大哥一提到展姐姐的名字就会脸红。”
金半城接口道:“着啊,你看小孩子最会说实话,由不得你抵赖了吧。”
展眉道:“二叔,你好歹也是江湖上成名的剑客,怎地听信小孩子胡说八道在这么捉弄侄女,侄女以后可不搭理你了。”
金半城道:“好好好,不说了,都由得你。”而后自嘲地笑道:“至于什么成名剑客之语,以后还是休要提起。二叔到什么时候,都只是师父门下一个剑童。”
展眉听金半城提到“师父”二字,脸色顿时变得暗淡。
金半城察言观色,道:“眉儿你不要这样,师父他老人家其实很关心你的”
展眉打断道:“二叔,不要再我面前提他。”
金半城苦着脸,耸了耸肩。
展眉道:“二叔,我有些累了,回房休息。这小破孩就烦劳您老人家看着了。”
言毕,向金半城施了一礼,转身去了。
金半城看了琉璃盏儿一眼,无奈地说道:“小坏蛋,你看你,都把你展姐姐气跑了,还不赶紧好好练功!”
琉璃盏儿道:“哪里是我气跑的,分明是二叔你说话展姐姐不爱听这才走了。”
金半城道:“我是长辈,你展姐姐怎么会不爱听我说话。”
琉璃盏儿振振有词:“夫子说过,不能因为一个人岁数大就认为这人说话做事就全有道理,更不能因为他辈分高就盲目尊崇。一个人要是想让别人翘起大拇指说声好,靠的可不是辈分,而是德行!”
德行被一个幼童质疑,金半城很是尴尬,索性不再解释,换了个话题问道:“方才你展姐姐督促你练的是什么功夫啊”
琉璃盏儿却没那么容易被带偏,仍纠结方才的事情:“明明就是你气走的展姐姐,还倒打一耙来怪我,三绝剑客门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子!”
这外表邋遢、行事颠三倒四的矮瘦汉子,竟是三绝剑客门下!
也正因为他师父是三绝剑客展星河,方才他一提到“师父”二字,展眉立即就脸色不豫。
三绝剑客与杨师载五年之约在即,他本是替师父去金陵打个前站。途径徐州,却好巧不巧偶遇展眉和肖俞昨夜在街边的一番对话。肖俞虽然发觉了身后不远处的鹿清远,却没有发现更远处还有一位看戏的。这位看客轻功、内功都是当世一流,远非鹿清远能比,故而以肖俞的耳目灵便,未提前防备之下,竟也没能发现。
展眉虽然对祖父怨气甚大,但这位二叔,也就是三绝剑客门下二弟子,在展眉很小的时候就常能见到,祖父虽然很少见家人,但逢年过节,也少不得有些礼物赠与晚辈,都是这位二叔一首操办的。在展眉印象里,二叔为人和善,性情诙谐,倒是个亲切的长辈。
第一百三十二章 山名栖霞
金半城这个名字,自然是他戏耍肖俞时信口胡诌出来的。
至于真名,三绝剑客门下五大弟子,哪一个不是名动天下,要是报上真名,肖俞怕是也没胆子和他谈笑风生了。
江湖上口口相传,三绝宫在三绝剑客之下,又有小五绝。这小五绝分别是大子弟风云剑白凤举,二弟子游龙剑许万里,三弟子青仓剑盛一泉,这三人入门较早,主修的也都是剑法,各自得了三绝剑客几分真传。此外还有四弟子白发红巾厉楠、开山掌贺远鹰,居然不修剑道,也都自成一家。
二弟子许万里,性子虽然诙谐,但做事向来牢靠,故而三绝宫一应对外事宜,大半是他在打理。这回一时兴起去戏耍了肖俞一番,肖俞虽然吃不准这人到底什么来路,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人绝不简单。
论修为,许万里在肖俞之上,又擅长隐匿气息的法门,肖俞自然看不出他真实的境界。但肖俞到底是个怪胎,身怀异宝乾坤玺,感觉格外敏锐,即便他自己看不出对方虚实,乾坤玺也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感应,让他心生警兆,是以既未与对方动手,又没恶语相向。
鹿清远比肖俞少了那一层感应,自然只觉得“金半城”这人荒唐可笑,肖俞不予计较,是难得的心胸宽大,对这位年轻人不由再高看了几分,在旁人散去之后,也着实发自肺腑地说了几句恭维话,让肖俞不好意思了半晌。
许万里在侄女儿这里讨了个没趣,琉璃盏儿又对自己冷言冷语,堂堂游龙剑客竟是有力无处使,干脆也懒得督促琉璃盏儿练功,左右在徐州也没有正事,还不如早些南下金陵,帮师父打点一应住行事宜。也没给程敬思和展眉打招呼,出了九里庄便南下而去,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徐州到金陵六百里地,在游龙剑脚下,也不过是半日光景。
到金陵时,天色已晚,城门紧闭。虽说金陵的城墙万万拦不住许万里,但三绝宫的规矩,向来不轻易与官府启衅,许万里也就没有直接穿城而过。
三绝剑客与杨师载此次约战之地,在城外的栖霞山。栖霞山下有座小庙,香火一直鼎盛,这在崇道抑佛的大唐王朝来说算是个异数。庙中住持华参大和尚佛法精深,心地慈悲,又是三绝剑客年轻时便相识的故友,这趟自然是要住在庙中的。
许万里来到小庙中时,庙上大大小小的和尚都早已歇下。许万里不好半夜砸门,便在门首静坐了半宿。待东方天色泛白,小和尚出门洒扫,这才看见门外坐着一人,自然吓了一跳。问清身份后,赶紧去回报住持,同时引着许万里到客舍等候。
华参法师每日的早课是雷打不动的,许万里不得不多等了一个时辰,待早课完毕,这才见到法师,说明来意。
华参法师笑道:“展兄还是那般率性。到我这小庙中来原本是修身养性二点好事,但带着杀伐之气,未免不美。”
许万里道:“家师与万剑谷杨老前辈只是切磋剑道,又不是生死相搏,就算有些许杀伐之气,在大师佛门祥和气息下,想必也会轻易化解。”
华参法师道:“杀气就是杀气,不分多少。百丈的白练,染上一滴墨,与染上一缸墨,有很大的分别么”
许万里心道,一滴与一缸,分别自然是很大的,却不好直接反驳,便道:“家师只是挂念您,这趟出门,一则是赴约应战,一则也是专程来拜望您。”
华参法师失笑道:“老僧只是一时有感而发,又不是不让展兄来下榻,你干么说得这么小心翼翼,倒向老僧小肚鸡肠一般。”
许万里赶紧连声道“不敢”。
华参法师忽然换了个话题:“江湖盛传,北漕要南下,你这趟过来,沿途可有什么见闻”
许万里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老和尚看起来六根清净,怎地对这些江湖纷争这么关心口中道:“北漕已经有动作了,徐州的大小帮会,现下已大半倒向北漕。”
华参法师缓缓点头:“动作好快啊。徐州之后,便是楚州、泗州、扬州,而后是金陵。金陵是南漕重镇,想必会有一番不小的争端。你师父在这个时候来金陵,与此无关吧”
许万里道:“家师闭关多年,不问世事,这趟出关,也只因多年前的一桩约定,与这些江湖纷争自然毫无瓜葛。南漕北漕,谁胜谁败,说到底,于我三绝宫没多大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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