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李存勖道“大都督迁都,用的是阳谋;他使人行刺,行的是阴谋,这便高下立见了。淮南将来若是交到张颢这号人手上,您才真的是愧对先王。他手下的八万牙兵,终归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在他身边。对付这种小人,难道非得摆开阵势打上一仗吗”
徐温道“殿下的意思,是派人行刺他”
李存勖摇摇头“行刺的事儿,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做的。朝廷之争,就要堂堂正正。要是总用那些暗地里的手段,将来史笔如刀,给记上一笔总归是不光彩。您要是不嫌弃,我替您出手,将张颢擒下,让小吴王当着文武百官发落,明正典刑,岂不是好”
徐温轻轻捻着胡须,显然是有些意动。忽然问道“你有十足的把握吗”
李存勖笑道“据我先前得到的消息,张颢府中现有护军一百八十人,其中功夫最好的是一个中品归真境的统领。至于贴身护卫,据说有一位洞玄境的客卿,终日养着,也没见出过几次手。只要将他打发了,擒张颢易如反掌。”
徐温上下看看李存勖“殿下此行,看来是有备而来。”
李存勖道“大都督也是老军务了,咱们什么时候打过没有准备的仗”
徐温又道“只是这里是淮南,擒拿张颢终究是外面的家务事,又怎能让殿下以身犯险”
李存勖道“大都督说这话就见外了。河东和淮南,这是上一辈子传下来的交情,您有事儿,做晚辈的能不效劳吗大事若是成了,以后小侄在淮南若遇上了过去不的坎儿,还得指望您仗义出手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 图穷匕见
李存勖既然已经隐晦地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徐温也就放下心来。
生意场上,讲究的是有来有往。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若是李存勖只是帮忙不提回报,徐温一定是心怀疑虑,不会轻易接受的。而李存勖既然表示了自己以后还要再淮南活动,希望徐温给予方便,这就有得谈了。只要这小子不把河东铁骑引到淮南来,徐温乐得结下这份香火情。当下徐温故作为难地说道“既然世子殿下古道热肠,老夫若是再推脱,倒显得有些惺惺作态了。为了淮南的千秋基业,老夫也顾不得个人的荣辱了。有害群之马,咱们便给他料理了!”
三言两语之间,就将一位淮南重臣判了死刑。
小半个时辰后,驻守内城的锐士营中,约莫两营兵声势浩大地开出兵营,向左牙指挥使张颢的府邸奔去。
锐士营原本是老吴王杨行密直属的精兵,杨行密死后,小吴王年轻德薄,素无威望,又没有识人之眼,这支队伍便被徐温悄然拉拢了过去。虽说锐士营老吴王旧部中并不显眼,但徐温可知道这支五千人的小部队个个都是技击高手。当初老吴王也没有将其视为寻常卒伍,很多大战、恶战中,锐士营根本没有被派上阵,这也导致了锐士营一直声名不显。张颢自恃功高,对这支“虚有其表”的部队也并未太多关注。至今还没给调出内城,已经是给了老吴王在天之灵天大的面子了。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今日徐温对付自己,锐士营居然打了头阵。
六百多人的队伍在庐州城里呼啸而过,傻子都看得出是出了大事,张颢也不例外。何况兵锋所指,正是自己的府邸。此时的左牙指挥使府中,护军仅有二百余人。但张颢一点也不慌张。
张颢悠然地在书房中踱步,等候外面传来的消息。这位徐温昔日的好战友,长着一双锐利的眼睛,虽然也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眼神犀利一如往昔。他的身板也是笔挺的,因为常年骑马,双脚不自觉地有些外分。无论怎么看起来,都比徐温多了几分英武与威严。
在他看来,锐士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想要攻进府里来,那得先问问自己手下这些百战余生的将士答不答应。
更何况,他相信只要自己抵挡得住一时三刻,自己麾下八万牙兵定会闻讯而至。到时候无论幕后主使是谁,都只有饮恨当场的份儿。
谁都不能例外,哪怕是徐温,甚至是小吴王。
甚至,张颢心底隐隐有些希望今日之事是小吴王主使的,那样的话,自己就能提兵反攻杀入王宫,用带血的刀尖指着小吴王说道“王上,你是要造反吗”想想都大快人心。
但令张颢失望的消息还是传来了,锐士营出动,与小吴王丝毫关系都没有,反倒是徐温府中给锐士营传一道令箭。
看来这老家伙知道自己那点小动作了。不过也没关系,自己派人暗杀,只是不想大打出手多牺牲部下,并非怕了他徐温。既然已经撕破脸,那就刀对刀枪对枪杀上一场吧,到时候看看是徐温你这个胆小鬼厉害,还是我张颢手段高。
外面喊杀声已经响起,不出所料,锐士营的兵士进攻大门受挫,张颢麾下五十名弓箭手便压得几百名锐士不得上前。
这伙人前门打不进来,必然还有人要袭击侧门和后门。但张颢依然不担心。为了防备肘腋之变,自己多年精心布置的机关,又其实一帮莽夫说闯进来就闯进来的他几乎已经听到那些只长筋肉不长脑子的锐士在飞石、暗箭的迎击下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张颢得意地笑了。
只是这笑,并未维持很久。
一名年轻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外,笑眯眯地看着张颢,就是一位远方亲友家的晚辈,疏远而不失礼貌地看着他。
张颢心中一沉,看起来外面大张旗鼓的进攻,多半只是幌子,吸引自己府中护卫到前面迎敌,而真正的刺客则乘虚而入。徐温用的仍旧是暗杀啊。
图穷匕首见,看起来,解决自己和徐温的恩怨,只在今日了。
但张颢毕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虽然心中有些慌乱,脸上却是丝毫不显。“阁下是徐温派来的”
那年轻人自然就是李存勖了。李存勖用他一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答道“说话小心点,我虽然是来杀你的,却不是徐温派来的。你们淮南,没人敢对我说这个‘派’字。”
张颢微微一怔“想不到徐温为了对付我,居然勾结外人。即便被他得手,淮南的基业也要坏在他手上。”
李存勖轻蔑地一笑,因为脸上戴着人皮面具,笑容显得有些诡异。“有些人呐,总是太拿自己当回事。你当只有你的忠君爱国的,别人就是祸国殃民”
张颢冷笑道“区区一个刺客,也敢与我做口舌之争我看你才是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吧。”
李存勖点点头“多谢提醒,要不然我还差点忘了正事了。”一边说,一边举步向书房中走来。
忽然一阵衣袂声响,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无声地挡在张颢身前。那人身材五短,面色苍白,但眼中神光内蕴,显然内功修炼有成。
李存勖停下脚步,道“这就是传说中与你形影不离的那个洞玄境的贴身护卫”
张颢在矮小护卫身后点了点头“你们消息倒是很灵通。他是仙霞山烈火宫的传人,功夫还是很看得过的。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刺客,已经有七十三人。要是不出意外,你应该是那第七十四个。”
李存勖促狭地眨眨眼“他杀过多少刺客,我不关心。我好奇的是,既然你们二人形影不离,晚上你搂着老妻睡觉的时候,这位朋友是躲在传下听动静呢,还是站在床边看张大人的非凡神采”
张颢的脸色终于变了,锐利的眼神也变为狠戾。眼前这位年轻的刺客,实在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他声音低沉地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你、找、死!”
第二百五十五章 得手
矮小护卫立刻动了,身形快如鬼魅。
李存勖自问见识过不少上品高手,肖俞的轻功就远超同阶武人,他也曾与苍鹰董延年这样以身法见长的高手舍命相搏,但是面对这名矮小的护卫,李存勖仍是惹不住吃了一惊。
董延年的身法是迅猛,肖俞的身法是轻灵,而眼前这人,则给人以烈火燎原的感觉,方才还在身前数尺之外,转瞬间便幻化出无数道虚影将李存勖团团围住,犹如随时可以将人吞噬的大火。
李存勖虽然有些意外,但丝毫不畏惧。这人的修为境界和自己相差不多,自己胜在实战经验丰富,只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收拾掉这个护卫还不是问题。更何况,自己还带了两名精于刺杀的老谍子隐伏在暗处,只要对方露出破绽,立刻给予雷霆一击。
眨眼之间,矮小护卫已经向李存勖攻出数十掌。这人身法灵活,掌力居然也极是浑厚。每一掌击出,都隐隐携着风雷之势。李存勖稳稳地站在垓心,见招拆招,每一掌都恰到好处地挡了下来。矮小护卫第一轮急攻未曾奏效,显然也有些意外,倏地掌势一收,原地跃起,双足交替快速向李存勖踢出。李存勖似乎被他的变招惊住,格挡之时下盘有些没站稳,身形向后倒飞。“哗啦”一声,撞塌了半边门框,去势不停,又向外飞出一丈有余,在院中勉强站稳。
矮小护卫得势不让人,紧跟着掠到院中,人还未落地,便凌空踢出几脚。虽然离着李存勖还有五六尺远,但凌厉的劲风已经吹得李存勖衣袂猎猎作响。
李存勖马步蹲裆,双手探出,一把抓住矮小护卫的一只脚。那护卫万没料到李存勖居然有胆子抓住自己。两人若是陷入紧身缠斗,对刺客可是弊大于利。护卫伸出另一只脚就要将李存勖踢开,李存勖快了一步,吐气开声“去死吧你!”身子转了半圈,将那护卫远远甩了出去。
那护卫乐得李存勖松开手,只是方才自己挣脱之势太强,加之李存勖这一甩也用上了十分力气,矮小护卫落地之时不免有些踉跄。落地之后,他正盘算着接下来使什么绝招快速结果了这个年轻的刺客,却忽然警兆大炽,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袭来。做了张颢多年的护卫,他自然早就养成了过人的灵觉。若是有人偷袭,几乎都避不开他的耳目。只是这回刚刚从李存勖手中挣脱,落地之时偷袭之人才刚刚动起来,两下里一凑合,就像是矮小护卫自己往偷袭之人刀上撞一般。
霎那间,一个念头闪过矮小护卫的脑海——前面那你爱年轻刺客,方才在屋中时也许并不是接不住自己的那几脚,而只是故意露出颓势将自己引到院中,然后由其他同伙暗施偷袭。而他将自己甩出的方向,也不是随意为之,这个方向上必然有他的同伙。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相通了这个年轻刺客的设计。
只是,他已经没机会去破解了。
就在他站稳身形的那一刻,一截刀尖从他前胸冒了出来。
濒死之际,矮小护卫拼尽全力向后击出一掌。身后空无一人,一丈外的假山应声塌了半边。
一名身穿灰衣、神情木讷的谍子出现在院子的另一侧,向李存勖微微躬身。李存勖轻声道“做得不错,先下去吧。”
方才这是这名谍子隐伏在院中假山石后,趁着李存勖将矮小护卫甩过来之际,觑准时机,一刀刺在矮小护卫后心。得手之后,老谍子也没敢在原地停留。他知道上品高手濒死反击的可怕,故而一刀得手后,他紧接着就闪到了院子的另外一侧。果不其然,矮小护卫反手一掌,震塌了半边假山。若是这谍子还在他身后,被这一掌击中,不死也要重伤。
李存勖笑吟吟地向书房中看了过去,张颢看到自己最为得力的护卫死在刀下,顿时大为懊恼,自己还是轻敌了。见李存勖望来,哪里不知大难将至,转身就向书房后面奔去。那里有一道暗门,只要自己在对方追过来之前躲到暗门后,就能顺着早已准备好的密道溜出府去。
只是对方似乎并没有追过来的意思,张颢心中半是暗喜半是疑惑,忽然间帷幔后似乎有道人影蹿了出来,张颢还没来得及看是敌人是友,那人已经从自己身边掠了过去。
张颢脖颈间似乎被什么东西划过,他下意识摸了一把,入手是温热的鲜血。“是敌人!”这是张颢最后一个念头。紧接着,颈血喷出数尺远,他像一口破麻袋一般,重重倒在了地上。
李存勖慢悠悠走进书房,方才从帷幔后蹿出的那人也是一身灰衣,正是跟随而来的另一名谍子,正恭恭敬敬立在墙边,对李存勖行了个叉手礼。李存勖赞许地笑了笑,对那人挥了挥手。那人漠然退出书房外。李存勖在张颢身边蹲下,伸手将他的尸首翻了个个儿,确认已经毫无生气,低声讥讽道“方才好大的口气,结果还不是被我轻松得手”
第二百五十六章 牙兵指挥使
夜幕降临,庐州城里大多的人家都早早关门闭户,连灯火都不敢点着。
庐州人平日里自然不会这么早睡下,但今天白天左牙指挥使府中的一场厮杀,让已经多年不闻刀兵声的庐州百姓重新意识到,天下仍旧不安宁。为了避免被乱军抓去稀里糊涂丢了脑袋,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
但锐士营攻下张颢府邸后,其实并未像多数百姓担心的那样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一气。非但没有去骚扰寻常百姓,就是张颢府中之人,除了将护军、管事的看押了起来之外,其余下人仍旧是各安其职。倒是有些不安分的下人,见主人脑袋都被砍了下来,想着树倒猢狲散,趁火打劫弄点金银细软想要逃跑,被锐士营拿下,请示徐温之后,一刀一个都砍了。大都督的原话是,忘恩背主之人,留之何用。
与此同时,左牙军中的八位统领,都接到了徐温的手书,信中痛斥了张颢不念老吴王旧恩,意图背主自立的种种“恶行”,最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谕诸位将军认清张颢的真面目,继续效忠吴王,效忠淮南百姓,最重要的是,效忠徐大都督。随着手书而来的,自然少不了成车装的军饷和日后的封官许愿。几位统领也大都是识时务的,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仅有一人愤然撕了手书,斩了送信之人,提兵要为张大帅报仇。只是还没出大营,就被闻讯赶来的昔日同袍射落在马下。
自此,八万左牙精兵尽归徐大都督。
入夜之后,偌大的庐州城里,只有三处地方是灯火通明——张颢府邸、徐温的大都督府和吴王府。
锐士营得手之后,张颢派出亲兵接手了张颢的府邸,搜了个底朝天。金银财物装车封存,这是要充入府库的。徐温无意将之装入私囊,反正经此一役之后,府库和徐温的私囊也相差无几了,大都督犯不上在这个时候留下话柄。文书图册等物倒是都被送进了大都督府,这才是真正要紧的东西。
徐温粗略检视了一番从张颢府中搜检出来的东西,而后换上朝服,进攻谒见小吴王去了。
虽然如今的淮南,小吴王说话已经没有几人会听了,但他终究还是名义上的淮南之主。手握重兵的左牙指挥使因谋逆被斩,这事儿小吴王事前虽然并不知情,但事后还是要告知一声的。否则万一哪天大朝会,小吴王一看张颢缺席了,不识趣地问出来,徐温岂不是尴尬。
徐温的马车驶入王府前的车马广场,车夫继续扬鞭,并未有减速的意思。徐温在车厢里沉声道“停车!”车夫愣了一下,他本以为,徐温既然已经在庐州城开了杀戒,下一步自然是要去王府恐吓小吴王,要么逼宫,要么揽权。那么自己这个做下人的,自然要为主子立旗杆。自己力所能及的,就是将马车赶出威势,最好是长驱直入停在小吴王寝殿前。谁知大都督居然下令停车!
虽然车夫百般不解,但还是依言勒住了缰绳,将车稳稳地停在了广场中央。
徐温沉着脸下了车,看了车夫一眼。
车夫心知不妙,这回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看来大都督要追究自己的大不敬之罪,赶紧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苦苦求饶。
徐温对随行的护军总管叶双全说道“王府前纵马,是为大不敬;我还在车上,这便是陷我于不义。这样的奴才,早晚是个祸害。念在他跟随我多年,他的家人旧别追究了。”
叶双全躬身领命,徐温缓步向大门走去,一个随从都没带进去。叶双全看了一眼已经瘫坐在地的车夫,无奈地摇摇头,一挥手,两名侍卫将车夫架了起来,快步拖出了车马广场。
叶双全知道,大都督说话,重要不是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要听出他没说什么。方才一番话,通篇没提一个“杀”字,但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自己,这车夫留不得了。而且念在他在府里效力多年,不追究家人,已经是大都督格外开恩了。
徐温在府门前停住脚步,守卫的兵士早已跪了一地,恭恭敬敬给大都督请安。徐温微微欠身为礼,声音极是和蔼“都督淮南诸州事、昇州刺史臣徐温,求见王上。有劳哪位小哥帮我通传一声。”
为首的侍卫干净利落地站起身来,侧身让出道路,道“王上早有旨意,大都督来见,无论什么时辰都不用通传。大都督请,小人为您引路。”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