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交锋
青山书院坐落在庐州城外二十里远的紫蓬山下。最早因山中有三国时东吴水军大都督周瑜少年时读书处,故而后世学子仰慕此地,逐渐成了文人雅士聚集之地,慢慢的就有了青山书院。书院后山有洗砚池、文昌阁,俱是书院学子常去怀古静思的所在。
李存勖随年轻的典簿郎来到青山书院,并未急着进去,而是先到后山转了一圈,在洗砚池旁坐了片刻,又登上文昌阁极目远眺,似乎在等什么人来。但终归什么人也没等到。他们上山的时辰,书院中正在上早课,先生和学子都都没有空闲到后山来转悠。
巳牌时分,书院中传出清脆的钟声,李存勖知道这是早课结束了,便招呼上典簿郎一起从后门进了书院。
书院中人都认识黄岳然,两人随便一打听,便问到黄先生讲完早课之后,一个人到茶室品茶去了。典簿郎显然对青山书院甚是熟悉,忙引着李存勖到茶室去了。
到了茶室外,李存勖忽然道“不知这位先生脾气好不好,你贸然代外人来见他,会不会被骂”
典簿郎一头雾水“黄先生一向最是和气不过,常有外来的学子找他请教学问,黄先生是来者不拒的。再说了,即便他不爱见外人,但您是我领来的,自然另当别论。”还不忘显摆一下自己的面子。
李存勖笑了笑“好,既然这样,我就自己进去吧。”
典簿郎又是一怔“要不在下先通传一声”
李存勖摆摆手“不必,黄先生怕是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说完,双手负在身后,大步流星进了茶室。
典簿郎在后面看的莫名其妙。既然不用自己引荐,也不要通传,那自己跟来作甚难道就为给这位大爷带个路
李存勖却并非故意让年轻的典簿郎难堪。最初他找这么个中间人,是为了让黄岳然不至于太过警惕,自己也不会一上来就撕破脸,而是旁敲侧击看看能问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否则老家伙万一性情刚烈,发现李存勖来者不善,立刻自戕,或是溜之大吉,那几天就白来了。
只是没想到刚来到茶室外,李存勖就发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笼罩在茶室外,那是上品境界内家高手才能有的威势。假如茶室中只有黄岳然一人,那么毫无疑问,他是在向李存勖示威。书院中都是些读书人,黄岳然表面上也只是个教书先生,而现下向李存勖露出了利齿,则无异于将事情挑明了,李存勖也就没有必要再和他逗闷子了。
只是李存勖有些不明白,这姓黄的,是怎么发觉自己来意的难道谍子房暗中监视他的事,被他发现了
黄岳然盘坐在一张矮几之后,面向大门,见李存勖进来,缓缓举起一只朱泥本色茶杯向李存勖一扬“贵客来了,先尝尝老夫的雀舌”
李存勖一屁股坐在黄岳然对面,看着这位面容清癯、风度古雅的儒生,面无表情地道“天行苑的茶,谁敢随便乱喝喝坏了肚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黄岳然丝毫不以为忤,不着痕迹地缩回手,自己饮下那杯茶,笑道“你看,我像是会坏肚子的样子吗”
李存勖道“也许你事先服下解药了呢”
黄岳然垂下眼皮无奈地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总是这么自作聪明。天底下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我就要给你下药呢”
李存勖道“因为我踩到了你们的狐狸尾巴啊。”
黄岳然又笑了“我们做事,有一条规矩,那就是从不意气用事。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又大摇大摆找上门来,我即便能杀你,也是杀之无益。杀了你也也灭不了口,顶多算是泄愤吧。对杀手来说,杀人的理由有很多,而泄愤恰恰是最不足取的一条。”
李存勖眯起眼睛,似乎在消化这番话。很快,他点点头“说的有道理,但你的茶,我还是不敢喝。”
第二百六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疑惑
黄岳然笑出了声“看不出,你还挺惜命。”
李存勖平静地说道“留着有用之躯,慢慢将你们天行苑这帮贼人赶尽杀绝。”
黄岳然收敛了笑容“年轻人,在老夫面前说这话,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
李存勖道“是不是不自量力,要动完手才知道。”
黄岳然右手把玩着茶杯,手指屈伸如花瓣在风中舒展,忽然茶杯滴溜溜一转,迅捷无匹地向李存勖面门飞去。
李存勖面露微笑,气息外放,犹如身前遮着一层无形的纱帐,茶杯飞到距离李存勖鼻尖三寸之处,便如撞上棉花,骤然停顿下来之后,居然还向后弹出几分。
黄岳然有些意外“果然有几分底气。”手上动作一紧,茶杯转速加快,又向前进了一寸。
李存勖眉头一皱,看得出这老夫子还并未使出全力,自己也不能托大了。双手虚扶在身前,掌心涌出两道劲气,“波”地一声,茶杯被挤得粉碎。随即李存勖双掌一振,朱泥茶杯的粉末向黄岳然飘了回去。
黄岳然右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圈,将粉末尽数拦下。粉末却也没有落地,在空中悬浮着微微颤动,看去甚是诡异。
李存勖乘势又加了两分气力,粉末倏地向前扑去。黄岳然大喝一声“去!”朱泥粉末弥散开去,化作茶室中的点点飞尘。而后黄岳然单手一招,一阵疾风吹过,粉尘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轻的典簿郎听到茶室内的动静不由得有些诧异。在他印象中,这位黄先生可是从来没高声说过话的,今日对这神秘访客怎么破了例了。有心去看看究竟,却又不便贸然冲进去,急得抓耳挠腮。
李存勖双手按住矮几,沉声道“看得出,你我修为相若,要是以命相拼,你讨不到好处的。这里是吴王的地盘,你要是受了伤,行动不便,后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黄岳然苦笑一声“是老夫大意了。本以为徐温手下都是些酒囊饭袋,谁料到还有你这么一位青年才俊。”
李存勖道“这你可错了。大都督手下卧虎藏龙,即便我不出手,别人想要收拾你们,也是很容易的。”说道这里,李存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虽然自己一直嘲笑徐温手下没有高手,但一前却从未想过这种现象是否正常。虽然淮南顶尖的武夫本就不多,但徐温的对头张颢,人家都有一名洞玄境的贴身护卫,徐温作为淮南头号人物,难道从来没网罗到一名拿得出手的武夫自己在金陵就遇到一个井飞蓬还算说得过去,可看起来好像不受重用的样子。
另一个念头随即在李存勖脑海中划过——难道徐温这老家伙真的是在和自己藏拙
不过眼下并不是仔细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李存勖继续对黄岳然说道“现在情势你也看到了,想跑你是跑不了了,是跟我们合作还是为你们孙苑主尽忠死节,你选一条路吧。”
第二百六十四章 密道
黄岳然欣然一笑“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黄某虽然读资质平庸,但春秋大义多少还知道一点。今日虽然胜不得你,拼死也要留下个好名声。其他的,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李存勖嘴一撇“你是不是在书院呆得久了,就真以为自己是儒门子弟了醒醒吧,你就是个杀手,恐怕还是十几年没杀过人的杀手了吧,跟我谈什么取义成仁,不太合时宜吧”
黄岳然道“还真让你失望了,我是中和元年的进士,也是赴过琼林宴的。要说这‘儒门子弟’,我还是当得起的。”
李存勖有些意外“既然是进士出身,为何又会成为天行苑的暗桩是了,黄巢打进长安的那一年,屠帅孙儒为蔡州都将,那是他发迹的第一步。想必你是在长安城破之后,走投无路之下,投身道孙儒军中。孙儒兵败身死,你便和其他旧部一道,扶持孙儒的儿子孙敬轩弄了个什么天行苑出来。我猜的可对”
黄岳然双眉一耸“小郎君,你对天行苑的来历,倒是知之甚详。”
李存勖道“没法子,天行苑虎视眈眈,我要是不弄清楚点,哪天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你想好了,不投降,也不逃跑”
黄岳然面色平静,双手在胸前平平举起,重重向下虚按,矮几豁然断裂成两半,而后倏地飞起,竟然绕过李存勖,在李存勖身后撞在一起。“嘭”地一声,木屑纷飞,李存勖跃起一丈有余,伸手抓住房顶的木椽,躲开了木屑的飞射,正要出受反击,之间原本黄岳然端坐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草席后面的地上露出一个地洞,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密道。
李存勖松手跳到地上,看了看黑魆魆的洞口,暗骂一声,正要下去追踪,忽然门外脚步声响起,李存勖一望,之间年轻的典簿郎站在门口,一脸张皇。方才的一声巨响,终于让这个年轻人的好奇心占了上风,过来看看究竟。李存勖没有答话,转身跳下了地洞。
地洞的垂直部分不过五尺高,李存勖轻轻落在实地,侧耳静听里面的动静,只听得一阵急骤的脚步声由进及远,显然黄岳然逃走的速度是极快的。李存勖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老家伙方才一脸的大义凛然,自己居然就被唬住了,以为又是像在扬州看到那些宁愿自戕也不愿投降北漕的南漕帮众一样的好汉,还想着待会儿老家伙要是真死在自己手上,自己也会给他个厚葬。谁知眨眼之间,这老东西居然虚晃一枪,溜之乎也!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儒门子弟,深晓春秋大义!春秋大义就是教你怎么金蝉脱壳吗真真的王八蛋!
李存勖一边暗骂,一边迈开步子追了下去。地道挖得甚是开阔,李存勖只需稍稍低头,便可疾奔如常。看得出这地道必是多年前书院前辈为避兵祸而特意背下的一条后路,只是不知怎么地被黄岳然知道了机关。
第二百六十五章 院正的线索
密道并不很长,李存勖追下去初时伸手不见五指,片刻后便隐约可见光亮。李存勖足下发力,疾奔到光亮处,先停了一下,听得上面有无人埋伏。确认安全之后,这才闪身跃上洞口,四下看去,只见周遭草木葱茏,并无一人,显然黄岳然对此地地形熟悉得很,逃出洞口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存勖辨明了方向,重新走回书院。
此时的书院,已经骚乱起来。
典簿郎见一向温文尔雅的黄夫子居然和哪位来路不明的年轻访客大打出手,并且从一个前所未见的密道逃走,心中的惊异可想而知,赶紧去找书院的院正告知此事。
白发苍苍的院正与年轻的典簿郎早年也有师生之谊,见得意弟子来了,正要寒暄,却被典簿郎张皇失措的表情吓了一跳。及至听典簿郎说完茶室中的情形,院正更是吃惊不小。书院向来远离朝政,更不涉江湖,为的就是欸淮南的读书人留下一片清净的书斋。谁知院中一位不起眼的先生,竟然是隐藏了身份的武林高手,这位高手更是早已窥破书院暗藏多年的密道,今日又招来了一位看上去更不好惹的对头。看起来,书院这么多年想要独善其身的打算,只是一厢情愿了。今日之后,不知书院又要面对怎样的风雨。
坏消息总是传得很快,不多时,院中的学子、先生大多数都听说了黄岳然的事情。李存勖再回到书院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偷偷往他身上瞄来瞄去了。
李存勖不会在意那些好奇的目光,径直向院正的书斋行去。他虽然今日是第一次进青山书院,但谍子房早已将书院的形制绘制成图给他过目了,是以李存勖其实对书院里的房舍路径并不陌生。
见今日骚乱的罪魁祸首来了,院正倒也镇定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阁下今日来寻黄夫子,是了断私仇,还是身负公务”
李存勖道“算是公私兼顾吧。黄岳然的来历,您不必知晓,您只要知道,他暗中效力于一个人人喊打的江湖帮派即可。于公来说,这个帮派倒行逆施,为天下君子所不容。于私来说,他们对在下的长辈出过手,故而在下对他们穷追不舍。今日惊扰了书院的清净,实在是抱歉得很。回头我转告徐大都督,打坏书院的东西定会加倍赔偿。”不着痕迹地点出徐温,让院正知道自己不好惹,接下来的谈话便会省去很多麻烦。就算书院清高自持,不依附官府,可也不可能完全不看徐温的面子。
院正道“不过损坏些桌凳,不值什么,不必放在心上。说来惭愧,黄夫子在书院十几年,我竟然没看出来他是个武林高手。老朽这双眼,当真是昏花了。”
李存勖道“习武之人,自有法门将精气神内敛于身,不是同样的高手,确实很难看得出来。不过这位黄夫子自称是中和元年的进士,这个,您可有耳闻”
院正摇头道“这个就不知了。之前的十几年,黄夫子也只是以经学宿儒的身份示人,从未提到过自己还中过进士。”
李存勖见说,知道黄岳然城府甚深,在书院中必有一整套完整的身份作为掩护,很难从书院中再发现什么线索了。但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那这位黄先生,平日里可有什么消遣在书院外,和什么人往来的多些”
院正眯着老眼想了片刻,道“倒是真有一人”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另一座青楼
李存勖眼睛一亮,俯身过去问道“什么人”
院正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说道“好像也没什么可疑”
李存勖有些焦躁“可不可疑,我来判断。你只管说他和什么人来往就好。”
院正道“黄夫子不是本地人,在此地没有亲人,只是和地方上几位知名老儒生有些诗文唱和,也只是君子之交。要说例外嘛黄夫子似乎有一位红颜知己。”
李存勖一怔,重复了一遍“红颜知己”
这个词从白发苍苍的老院正口中说出,而且说的还是另外一位已经步入老境的老夫子,虽然另一位老夫子的真实身份是杀手的暗桩,但李存勖仍旧有些忍俊不禁。
院正道“其实这事儿也没有真凭实据,我今日说出来,本就不是君子所为”
李存勖道“无论事情真假,我都不会四处宣扬。若是对我追踪黄岳然有用,我会暗中前去查访;若是无用,我听过就算。您只管放心说。”
院正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决心,道“黄夫子自从来了书院,一向深居简出。三年前的一天,忽然外出,一日一夜未归。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很多人都注意到了。第二日他回来之后,倒是没人去问他前一夜的去向。不久之后,他又是彻夜未归。后来便有些风言风语,说黄夫子怕是进城眠花宿柳去了”说到这里,老院正不由得老脸一红。
李存勖微微点头,示意院正继续说下去。
院正继续道“我虽然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但为了书院的风气,我就找机会和黄夫子聊了一次。”
李存勖想得到,老院正必然是博士买驴,下笔千言,离题万里,至少得从三皇治世、五帝定伦开始讲起,最后不知怎地才能落到“眠花宿柳”这个题目上。
“谁知黄夫子倒也不隐瞒,直说自己闻听得城里的湘琴馆来了一位女子,精通音律,妙品无双,他也是喜好音律的,故而慕名去拜访了一次,相见恨晚。”
李存勖失笑道“难道这位黄夫子去了青楼,两宿的时光都在和那位小娘子切磋琴艺不成”
院正忙道“其实说起来,湘琴馆倒也不是纯粹的青楼”
李存勖笑道“卖艺也好,卖身也罢,左右没有太大的区别。”
院正看了李存勖一眼,雪白的胡须动了动,但终究还是没有反驳李存勖。老先生虽然久居书院,可并不是不通世务的冬烘,“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通”的道理,他是懂的。当下微微一笑,道“是切磋琴艺,还是聊了其他的,老夫不便揣测。圣人云,食色,性也,老夫倒还不至于视之为洪水猛兽。从那之后,黄夫子每隔几个月,就会外出一次。老夫便对其他人言道,黄夫子是外出会友去了。时间一久,大家也就见怪不怪,没有人再议论了。”
李存勖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夫子倒是善解人意得很”见院正尴尬,李存勖很快转移了话题“您说他去的是城里的湘琴馆”
院正道“正是。庐州城里,很少人不知道这个地方。”
李存勖又问道“那黄岳然可曾提到过,他那位红颜知己的名字”
院正道“这个黄夫子未曾提及,老夫也不便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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