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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靡黍离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玉衡无蹊

    但是薛琬却似不经意朝他这边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怎么,师妹可是在盘算,一会儿冲上来救你的,是师父还是越师叔了”他剑刃直指薛琬,“或者还是什么别的人,躲在暗处准备一箭射死我呢”

    薛琬平息一下气血,“我早已说过,这是你我之事。”

    “可我倒觉得,已经许多人按捺不住了呢。”慕迟扫视人群,“若有人想代我师妹的,我不介意。”

    薛琬的性命在前,白黎素来的冷静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带着自己的佩剑衡兮,一跃而下,站到薛琬身边,扶住她。

    “重稷。”薛琬见是他,“我不用,你回去。”

    “这位公子,可是要替她跟我打师妹,你一介女流而且不如从前,换旁人来替你,我并无异议。”

    “慕迟,你不要太得意。”白黎直视着他,“你今日已无法脱身。”

    “这难道要你来提醒我”慕迟不屑一顾,“只是江湖规矩,仇人寻仇,不要牵扯旁人,这是我选的,也是师妹自己选的。”

    “殿下,你去休息吧。我可以……”

    薛琬摇摇头,“我早便说过,我自己的事情,该我自己了结。”

    “六年前你便是孤身一人,如今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去扛了。”

    薛琬笑了笑,“你们已替我挡了许多了,可我终究不是个废物,这点小事,我应付的来。”

    白黎还想再说什么,还是被她堵了回去。

    “我可以,你放心。”

    白黎恨不得一步作三步地,退了下去。他就站在不远处,准备随时去救下薛琬。

    薛琬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这一式,是水月幻影,佯攻剑式。

    只是慕迟也是经验老道,他自然看得出薛琬的意图。

    慕迟假做躲闪,实则早已预判到她真正的隐藏的招式,一剑挥去。

    眼见薛琬的水月幻影被识破,而且慕迟的剑都快抵到薛琬喉咙了。离二人最近的白黎越丞都已马上要冲过去。

    谁知眼前一幕让他们有些不可置信,慕迟的剑,空了。

    薛琬早已迅速地闪到另一处,在众人都反应不及的间隙,拼着气血被耗尽的风险……

    “拨云见月。”

    薛琬用尽力气,剑刃刺进了慕迟的身体中。

    慕迟看着从自己身体之中穿刺出来的,带血的细长的寒霁。疼痛顷刻间袭来,他脸上是痛苦但强行大笑的,扭曲的神情。

    他身子往前猛的一挣,脱开寒霁。

    血滴不住地从腹部的伤口中流出,慕迟本能地捂住伤口,极其缓慢地转过来。

    他颤抖地抬起另一只手,指着薛琬,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让他话都无法说清。

    “慕衡……你……小心……哈哈哈哈……”

    就算有“小心”二字,薛琬也半分不觉得,慕迟是在临死前关照自己。

    薛琬看着他倒下去的身体,顿时百感交集。

    慕迟在地上,呼吸已十分微弱了。

    “师兄……对不起……”她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

    她感觉自己体力不支时,背后传来危险的声音,但她已经没有力气躲开了。

    “殿下!”“衡丫头!”

    然后她听见了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和白黎与越丞的惊呼。

    然后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腹部传来……

    身体倒下去之前,薛琬看到了白黎冲上来的身影……

    在不远处,是咧着嘴笑着的,双目依然不如正常一般的神采,不知何时逃出来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弩弓的落樱,而上面已没有了箭。




第一百三十七章 赤子(一)
    众人在一片慌乱之中不免乱了阵脚,而青鼎门的众弟子们有的去擒住落樱,有的随着几位长辈回了后山。尚存一丝气息的慕迟,目光渐渐涣散下去。寒意自全身蔓延开来,又慢慢消散了,他睁着双眼,仰面躺在地上看着这些人们。

    可惜没有一个人会来看他一眼,甚至慌乱之中,有人跨过了他的身体。人群渐渐稀少,那吵闹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慕迟感觉到一个人靠近了他,还在他身边站定。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转过头来了,只等那人把身子伏低,然后慕迟看清了来人,是自己最为出众的徒弟,何逸。

    只是一向骄傲恣意的何逸,他那么年轻的脸上,如今也尽是慕迟分辨不出来的神情。是嫌恶,憎恨,或者是怜悯……

    慕迟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只是动一动,就会从喉咙里涌出越来越多的鲜血。努力了半晌,慕迟还是放弃了,而且他此时,也没有资格作为一个师父去跟何逸说些什么了。

    “师父。”何逸在他面前喊到,这是这一声“师父”,真的是陌生的很。他听过何逸叫过他无数声师父,他上山拜师时、练武有疑惑时、得到夸奖或是受到责骂时,只是眼下的这一声,让从没有后悔过自己所作所为的慕迟,竟凭空生出一丝羞耻感。

    “师父,您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拜师上方寸山青鼎门吗”何逸道。

    慕迟撑着精神听他说。

    “一开始,我是因为仰慕越太师父,只是我拜到您门下之后,我曾经以为我师父是这世上最为仁义和最有能力的大侠。”

    慕迟闭了眼睛,惨白的脸上竟扯出一丝笑来。何逸双眼噙了泪,他看到慕迟现在的状况,知道已经不能救,不可救了……

    “您曾一力撑起青鼎门,不惧外界传言,让青鼎门真的成为四国之内第一武林大宗。您曾如此护着青鼎门下每一个弟子,不论他们出身是富贵还是寒微。”

    “您告诉我,青鼎门以惩恶扬善、卫天下之道为己任,我一直铭记于心。”

    “可是今日之事,您可否告诉我,您是想教我些什么呢”

    一滴眼泪自慕迟的眼尾滑落,混在脸上模糊一片的鲜血里。

    “您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世上人心善变,从未有过绝对的真假善恶,那时长公主曾对我说过,我还觉得是她市侩……”

    何逸哽咽住了,一口气缓了许久。而生命力同样越来越微弱的慕迟,已经用尽力气别过脸去,不想对上自己徒弟此时的眼神。

    “师父,您为何要这么做……为什么”何逸终于是忍不住了,“连您都这样做了,那我以后还能信谁我该听谁的啊!”

    十五六岁的少年,曾经一直朝着一个人给他指的方向奋力向前跑去。可是有一天,这个人被别人杀死了,然后这少年被告知,这人以前教你的都是假的,他自己就是个恶人。

    少年突然停住了脚步,眼前明明是光亮的,可是他只是看见模糊一片,根本无法辨清方向。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了……

    何逸在那里哭了许久,许久。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慕迟只剩下出气,再也没有进气了。直到那最后一口气吐出,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他听见了那含混不清的,极其微弱的一句,“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他未对薛琬说过,未对慕南观说过,却独独留给了何逸。

    少年丹心犹在,奈何前路难明。

    何逸在慕迟的尸体旁守了许久,直到天色都完全暗下来,直到慕南观分付的弟子前来,告诉他他们要收敛尸体了。

    可是何逸还是木然地在一旁守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明明几日之前,这个人还是一招一式指导自己武功,教导自己要坚守本心的师父。可是突然他成了背叛师门、陷害旁人的罪人,甚至这个人,还曾想过杀了自己。

    只不过现在,何逸恨都恨不起来了……

    对于慕迟来说,他临死前,唯一说过“对不起”的,只有自己的徒弟何逸。在他眼中,也只有何逸是必须得这一句对不起的。

    他恨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他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他依然庆幸,何逸至少并未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何逸是方寸山心地最为明净之人,这颗赤子之心,从不曾冷却。

    只是曾几何时,他不也是一样饱含赤子之心的人呢。

    那时慕迟刚刚拜上方寸山,只有五岁。

    他已记不清自己原来的姓氏名字了,只知道自己父母因兵役之祸双亡,自己被邻居收养。他小心翼翼地,不敢说自己饿,不敢说自己冷,一个小小的孩童在外人嫌恶地目光和冷言冷语下讨生活。

    可是过了一年,这家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便成了不得不丢下的累赘。

    那时他跟着这邻居大叔推车去集市上贩卖蔬菜,那大叔推着车说自己去别的地方看看,留下他在一个糖人摊边看着小贩做糖人,他看的入了迷,直到很久之后才发现,大叔没有来找自己。

    他不认得回去的路,也不知道自己朝着哪里在跑。只是过往的行人并不知道他要找谁,直到后来,连街边的乞丐、流浪的野狗,都一齐在驱赶他……

    他昏倒在街边,就在被当做饿死街边的孤儿拉去乱葬岗时,有个好心的大夫发现了他,他看出来这个孩子还没死。

    一段时间的照顾之下,慕迟好起来了,他自然是感激这个大夫的。

    只是这个救了他的杨大夫说他云游四方,居无定所,不能带着他。

    之后杨大夫说,他认得方寸山青鼎门的掌门慕南观,带他去问问,能不能收留他,哪怕做个洒扫的门徒也好过四处漂流。

    那是他第一次去到方寸山,那阶梯他爬了许久许久,爬到筋疲力尽,爬到好多次说自己很累了。

    可是他知道,这里是可能给他一个家,可能让他活下去的地方,就算再累,也还是咬着牙上到山顶,进到那宛如仙境般的,百年武学大宗——青鼎门。

    他那时也是第一次看到慕南观,这个男子年轻却一直冷着脸,听到这大夫的话之后,二话不说便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胳膊。

    这是在看他的筋骨,可是慕迟被捏的很痛也一直忍着。

    但是慕南观还是道,“筋骨平庸,学武只会勉强,还是下山去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赤子(二)
    慕南观一开始是不想收他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收徒,而且他还是掌门人,总不能挑个资质差的。

    “筋骨平庸,学武只会勉强,还是下山去吧。”

    这话说完之后慕南观就有赶人的意思了,只是杨大夫求道,“慕掌门,这孩子实在是无处可去了,青鼎门再不收留他,他怕是真的要饿死街头了。青鼎门惩恶扬善,不能放着这样一个孩子不管啊。”

    “但青鼎门自有法度,也不能乱施恩慈,这样岂不是让每个流浪之人都可以做我青鼎门弟子了。”慕南观道,“我青鼎门不是随便就可以收徒的。”

    这话其实说的没错,只是当时落在小小孩童的耳边,刺耳的很。

    “杨伯伯,我不喜欢这里。”倔强的孩童道。

    还不待杨大夫再说几句,那孩童已经转身出了青鼎门的大堂,就朝着自己来时的山门而去。

    杨大夫连忙追出去,“孩子,你等等。”

    慕南观亦是跟了过去,却看见那孩子在门外,眼里有泪也一直忍着,在看着这边。

    “慕掌门,就算不做弟子,留他在青鼎门做个洒扫的小伙计也好啊。”杨大夫再次求道,“这孩子一路上山来,实在也是累的很了。”

    “你说,他是自己上山的”这最后一句话倒是让慕南观有些动容了。

    杨大夫一见有戏,赶紧道,“是啊,这孩子真是怕极了麻烦别人,硬是一声不吭自己爬了上来。”

    怪不得他刚刚的小脸苍白,双腿打颤。

    慕南观走过去,“孩子,你可想学武”

    “不想!”慕迟把脸一扭。

    “说真话。”

    “想……”

    “为何”

    孩童想了一会儿,“因为学武,那些要饭的和野狗就能不追我了。”

    慕南观有些动容,他不善与人交际,只是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那好,那就留下来。”

    孩子很是惊异地抬头看他。

    “你便是我第一个徒弟了。”

    “傻孩子赶紧叫师父啊!”杨大夫惊喜至极,拍了拍慕迟的头,让他跪下叫师父。

    “师父。”孩童怯怯地道。

    “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摇摇头。杨大夫道,“他父母早便不在了,自己也不记得姓名了。”

    “既然如此,那日后青鼎门便是你的家,那你便也跟为师随你太师父姓。从此就叫做,慕迟。”

    慕迟作为慕南观的第一个弟子,一直都是被师长教导的最为严厉。

    他也知道自己确实天分不足,于是小小年纪便不到天明便起床练武,晚间众人睡下还要把白日的功课再次温习一遍。

    那时候正是小孩子贪睡的年纪,他到底付出了多少,才获得师父的赞赏,获得师弟们自心底的敬重,连他自己都算不清了。

    后来师父带了一个小师妹过来,是青鼎门好多年唯一的女弟子。师父说她叫慕衡,是自己好友之女。

    这个小师妹不愿意跟师兄们说话,也不愿意和他们待在一起。

    于是慕迟怕她被同门冷落,便带着几个师弟去关心慕衡,终于这小丫头和众人熟络起来,也变得开朗许多。

    最让慕迟惊奇的,是这小师妹的天分,虽然不算是绝顶吧,但已远超当年的自己了。

    自己那时需要练上十几遍才能熟练的招式,慕衡三五遍就会了。

    之后慕迟长大,第一次下山,以青鼎门之名,惩奸除恶。这次他要去的,是南佑东境一个叫鬼门山的地方,这里有一批西戎来的盗匪占山为匪,为祸乡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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