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衣山尽
原来,他力气是不小,可因为没有干过农活,掌心却没有生出厚茧。
一打开坟墓,却见眼前是一具已经完全朽坏的棺材。用手一抓,都变成粉末。
淮安一地水多,考古界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干万年,湿千年,半干半湿仅十年。
扒拉开木屑,是一具黑色的骷骨,黑得就好象是被墨汁染过,上面还全是密密麻麻的蜂窝眼,全然没有十年尸骨的洁白。可见,铅汞等重金属已经将梅大公子的骨骼腐蚀成什么样子了。
看到眼前的惨状,梅迟凄厉地叫了一声:“大哥!”手中灯笼就落到地上,人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周楠大惊,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别怕!”
“周大哥,我不是怕,我是伤心。”梅迟放声大哭,一把抱住周楠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就好象十年前那个时候,每次她受了委屈,都喜欢扑进周大哥的怀里。
而周大哥则温和地笑笑,然后伸出手拧一拧她的耳朵和鼻子:“小丫头,谁欺负你啦,说出来,你周大哥给你报仇。”
那一年,周楠十六岁,正风华正茂。梅迟五岁,头上杂着两根冲天小辫,红头绳在随着她的小脑袋不住甩着。
梅迟:“那个畜生竟然对大哥下毒,这才十年,大哥的骨头都要烂光了。大哥死得好惨,好惨……我心里好痛。”
泪水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打湿了周楠的胸襟。
被梅迟抱住,周楠有点尴尬,双手张开,悬在半空。良久,就温柔地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心安慰着。
此情无关风月,他内心中也没有一丝的邪念。
有的只是伤感和对这个小女孩儿的怜惜。
闲臣风流 第九十四章 换个思路
又开始下雪了。
听庄子里的人说,这雪是从今天早上卯时开始的。
只见,窗户外面都是飞舞的白絮,天地之间一片清爽的洁白。
“周师爷,饭已经准备好了,还请起床梳洗吧!”一个农夫局促起走进来,压着嗓音说。他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洗脸水,看起来有点害怕的样子。
周楠:“你很害怕我吗?”
“小人不害怕。”
周楠:“现在什么时候,这么早就叫我?”
农夫:“不早了,依旧午时了。二小姐吩咐说师爷你喜欢晚起,不叫我们打搅你。”
“哦,都午时了,睡得真舒服啊!”周楠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下了床。
洗过脸,人也清醒了,就问:“你家二小姐呢?”
农夫:“一大早就回城里去了,周师爷,请用饭吧!”
“好吧。”
午饭不错,有腊鱼,有炖鸡,旁边又有几个农夫侍侯。
没错,这里是梅家在城外的农庄,就是上次改土为桑的那座。周楠带着大舅子把这庄子里的人都捆了,农夫们这次见到他都分外畏惧,侍侯得也分外殷勤。
昨夜起了梅大公子的坟之后,已是夜里,城门也关了,自然回不去,周楠就和梅迟住在梅家的农庄里。
天气实在太冷,农庄的炕烧得热,周楠这一睡就睡到午后。
他心中摇头:史知县太懒,果然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我在他手下当了这半年差,人也变得懈怠了,丧了丧了。
吃过饭,估摸着史知县已经开始视事,周楠就拿了起出的梅大公子的一片肩胛骨、红丸和梅大公子的杂记坐了车回到县衙。
十年前的悬案得破,自己终于可以洗刷身上的冤情恢复秀才功名,周楠只感觉浑身清爽。
刚到后衙,就看到史杰人正在一个衙役的的服侍下正在穿他的大红官袍。
明朝官员的袍服非常宽大,穿戴起来也非常麻烦。所以,不到逢三六九放牌的日子,史知县通常都是一身道袍或者鹤敞。今天穿得这么正式,显然是要出席一重要场合。
没等周楠问,史知县就道:“你来得正好,在前面引路,陪本县去一趟妙通观,请玄真道人。”
周楠笑道:“不知道同行的还有什么人?”
史知县:“玄真乃是得道高人,不可轻慢。鸣锣开道净街什么的都免了,仪仗一概不打,以示尊重,就你我和两个书吏。本县想了想,他要一百两银子,给他就是。”
“大老爷真是爽气。”难得他如此大方,可对我却非常吝啬,周楠忍不住想翻白眼。他就笑道:“县尊是不是把快班的李班头也带上,卑职那日算了算,整个道观老老小小加起来有二十来号人。要不,咱们把快班所有人都派出去,全副武装?”
史杰人一副看神经病的样子看着周楠:“又不是缉拿罪犯,犯得着大动干戈?”
突然,周楠猛地拜下去,大声哭道:“县尊,学生身负千古奇冤,还请老父母为在下做主啊!”
他这一表演,连自己都感动了,眼泪扑簌而下。
史知县大惊,忙一把将自己这个最贴心的心腹扶起来,问:“周楠,你怎么了,快快说来?”
周楠就声情并茂地将此事动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将所有的证据呈上。抽咽道:“县尊,想周楠当年也是有功名的士子,名教中人。却受此不白之冤,遭受飞来横祸。前程尽毁不说,还祸及子孙,使得先人蒙羞。每每想到这里,学生就觉得如有万箭穿心,恨不能就此死去。还请老父母还学生一个公道,使周楠能够挺直了腰堂堂正正做人。”
听完周楠的话,看完证据,史知县心头震撼,万万没想到当年周楠杀人案还有如此曲折。
他毕竟也是读书人出身,自然知道被革除了功名对一个士子意味着什么,等待他的人生又是什么。
这周楠诗词做得极好,简直就是一代词宗。如此大才,想必八股文章也做得花团锦簇,别说举人,只怕一个进士也能轻易中了。
说不定过得几十年,国朝又会出一个诗词文学宗师。
就因为这桩稀里糊涂的案子,他现在竟变成一个地位卑微的胥吏。
换位思考,如果我史杰人是他周楠,只怕一日也活不下去了。
看到通红双眼的周楠,史杰人报以深深的同情。
正要说话,周楠一擦眼睛,向前一步,低声道:“县尊,玄真恶贯满盈,竟然不给我县衙面子,死不足惜。大老爷今年先是破了霍寡妇、霍春分杀奸夫一案。如今又破了妖道谋财害命大案,揪出牛鬼蛇神,乃是大大的政绩。”
史杰人心中大动,是啊,无论是处于对周楠的同情,还是对于自己获取政绩,这事都可以办。
只是……
他沉吟片刻,说:“民间修炼长术术的,服用所谓仙丹的人也多。服用丹药后,丹发身亡的事也多,单此一项并不足以定罪啊?”
周楠:“可用庸医杀人定罪。”
史知县:“……”
周楠:“《大明律》卷二十五刑律人命庸医杀人中有言:凡庸医为人用药、针刺,误不如本方,因而致死者,责令别医辨验药饵穴道,如无故害之情者,以过失杀人论。县尊你忘记了,梅大公子当初之所以服用玄真道人的丹药,并不是为了修长生术,而是为了治疗心脏病。”
“庸医杀人已是重罪,还有,玄真本不是郎中,竟给人看病开药,又是一罪。两罪并处,当斩!”
心中冷笑:这个史知县的头脑也是太简单了,就不能换个思路?抄家县令,灭门知府,要想给人定罪,还不容易?
史知县“哎”一声,以手扶额:“这个妙。”
当即,他就将叫来李班头,将一根签儿扔出去,命他点齐三班衙役,去妙通观将玄真缉拿归案。
又叹息着对周楠道:“子木,此案若是了结,我当上奏朝廷,请学政衙门恢复你的秀才功名。另外,吏部那边也要勾销你的吏员名额。毕竟是读书人,将来还是要科举上进的。”
周楠:“多谢县尊。”
“下去吧,准备一下,等下审结你十年前的冤案。”
闲臣风流 第九十五章 马无夜草不肥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李班头和快班的衙役就用麻绳牵了一串老老小小的道士回来,可玄真却不在。
说是玄真道人本好好儿的在丹房清修,每日卯时都会出来吃早饭。今天却不见人,等到徒弟门去叫,却发现人去楼空。
李班头扑了个空,很是懊恼,对周楠道:“师爷,想必是那玄真道人听到什么风声,知道事情败露逃了,此事却有点对不起。”
周楠感叹:“也是一件无奈的事,你能替我出力,周楠已是感激不尽,如何敢怪罪?”
“真是个废物,本县要你等何用?”史知县本兴致勃勃地想要捞取政绩,现在却走了主犯,心中大怒。
就命衙役对妙通观的道士用刑,一口气打昏了好几个。
十年前的事情已经久远,小道士们都是一无所知道。倒是有两个玄真的师弟熬不住打,招认说当初自家师兄贪梅家银子,以红丸诱梅大公子使钱。全然不管这红丸本是催情毒药,玄真平日里只是用来和青年书生虚凤假凰时助兴之用,自己也不敢吃的。
又说,这几十年,有大约六七个外地书生长期服用此药之后暴毙。
这几年,玄真年事已高,不能人道,这才罢手不害人了。
一件惊天大案告破,史知县立即发出海捕公文通缉玄真。
可惜,通缉令下去很长一段时间,却是连人毛也抓不到一根。
本来,史杰人连破大案,政绩卓著,加上改土为桑一事,简直就是南直隶的政治新星。
官场上的人知道他前程看好,见了他都非常客气。
但是,这案子一交到南直隶提刑按察使司之后却被驳了回来。公文上说,证据不足,叫安东补充完整后再上交。
史知县恼了,道:“什么证据不足,人证物证俱在,已经是铁案,难不成提刑司还想把案子翻过来?本县要弹劾他们,本县要弹劾他们!”
明朝省一级政府分为三个部门,分别是掌管行政的布政使司,主官是布政使;掌管地方武装力量的都指挥使司,主官都指挥使;掌管刑监狱的提刑按察使司,主官按察使。
三个部分互相不统辖,互为掣肘。
在三个主管上面还设有巡抚统管全局,相当于中央特派员员,一般都挂有都察御使一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巡抚才算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你一个七品的知县要弹劾高官正三品的按察使,还是省省吧,周楠腹诽。
接着心中又是一动,道:“县尊,卑职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史杰人:“你说吧。”
周楠:“县尊,依卑职看来,提刑使司并不是说这案子有什么地方不对,而是怀疑你独吞了所有好处,没有分润给他们。你想啊,玄真贪婪成性,这些年不知道积下了多少寺产,上头眼红着呢!他们却不知道县尊你两袖清风,一毫不取。不如……”
他微一沉吟:“按照我朝办如此杀人大案的规矩,妙通观的寺产都要尽数抄没、变卖,得的钱充实国库。官府的官员、差役在办案的过程中的所有费用都在这中间支出,却不违制。”
最后,周楠又说:“县尊你马上就要去云南任职,听人说那地方偏僻得很。无论是衙门远转,还是抚恤民生都需要使钱……卑职愿意去做这事。”
史杰人点点头:“好,就由你负责。”
自从妙通观的大小道士被一网打尽之后,道观也被贴了封条关上了。至于这些产业如何处置,史知县也没放在心上。今天听周楠一说,才知道这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周楠动作也快很快,只一日就联系到一个买家。就有淮安城中的一座寺院愿意购买所有的产业,在这里开一家别院。
周楠是礼房典吏,负责文教卫民宗,主管意识形态,和和尚也熟。
他计算了半天,折价七千三百二十两。
来洽谈此事的大和尚赔笑道:“周师爷,是不是贵了些,少点,少点,你看就取五千这个整数如何?”
周楠眉头一扬,就要发作。好你个出家人本就该四大皆空,怎么跟小贩一样斤斤计较。七千两白银,也就是五百多万人命币。你有种穿越到现代社会去问问,这么大一座寺院,没几十个亿你买得到吗?
这个时候,和尚却小声道:“周师爷,贫僧也不是不知礼节之人,你那份一成心意我已经送去府上。”
“一成心意……就是五百两……我的债务还有后半生的生计都解决了。”周楠大喜,忍不住柔声道:“大师,还说什么贫僧,我看你富得很嘛,就这么着!”
后来这五千两款子,史知县截留了一千,给提刑司送了两千两,剩下的两千两解送国库,这件案子总算是过了,报去中央刑部。
和大和尚谈好生意之后,周楠挂念他送去自己家中的银子,就告了假匆忙赶回去。
却见,卧室的炕上堆了一大堆银子,都是五十两的官银,足足有十枚。
小兰拿着两锭银子互相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咯咯笑道:“是真的是真的,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哎哟,我的手还酸啊!”
云娘笑着说:“你这小丫头,已经这么举着银子看一个时辰了,手能不酸吗?”
今天是二十七,还有三天就是大年夜。雪已经停了,春天的脚步近了。仿佛在一夜之间,树上就萌发出新绿。阳光从门外投射进来,照在银子上,耀眼欲花。
周楠一屁股坐在炕上,也抓起一锭银子把玩起来,口中喃喃道:“钱真是个好东西,至少给了我一份安全感。云娘,说句实在话,自从我从辽东回来之后,手头一直很紧。而且,心中一直都有事。只今日,突然有一种安宁的感觉。”
云娘让小兰出去之后,突然一脸的严肃:“相公,这么多钱你是怎么得来的,不干净的钱咱们可不能拿啊!日子过得再苦我也心甘,只一家人平安地在一起,就够了。”
“我倒是想拿不干净的钱,可不是没机会吗。放心,这钱来得正当,你就放心地用吧!”周楠大概将这事同她说一遍。
最后道:“咱就是个中间人掮客,牵线搭桥,吃点差价,合理合法。正才是人无横财不发,马无夜草不肥啊!”
云娘这才微笑道:“好,那我就把钱收起来。相公,你已经洗清了身上的冤屈,估计衙门的差事也做不下去。将来读书科举,使钱的地方多了。虽说盐船那里每日都有入项,但未必就够。”
屋外,正在偷听的小兰叫道:“大伯不当师爷了?不依不依!”师爷多威风啊,现在做不成,又要当回原先的穷秀才,她很是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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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楠气得大喝一声:“小兰,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会蹲墙根子了,再偷听我和你婶婶说话,送你回周家庄爹娘那里去。”
小兰嘀咕道:“我才不回去呢,死也不回去。我这辈子也不要嫁人,只跟着伯父你。”
她今天见了这么多银子,心中突然起了个念头。伯父家的日子过得这么爽利,以往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就算是神仙也不过如此。我本生得丑,估计将来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过去之后,说不好还要受婆婆的气。与其如此,还不如独身呢!
人最重要的事情是认清自己,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须知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已经预先标好了价钱,命运对你的馈赠之后总要从你那里拿走什么。有得才有失,有失才有得。
云娘大惊:“你小孩子懂得什么,女人哪里有不嫁的,那跟庵你的姑子又有什么两样?再说了,你一辈子跟着婶婶能做什么?”
小兰得意地说:“大伯何等威风的人物,将来这家业还能小了。不也得请个管家把这家管起了,我可以替你们管家啊!而且,婶婶将来生了孩子,我也可以帮你们带啊!”
说起生孩子,云娘脸一红,唾了一口:“小孩子的,你懂什么?”
周楠听到她们的对话,心中也是一动。是啊,史知县也是好心,呈文吏部,免去了我吏员的身份,衙门里的师爷自然是做不成了,每月那二两银子的俸禄自然是拿不到。而且,我手头的所有权力也将尽数归零,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表面上看起来,损失不可谓不小。
可是,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在政治上享受特权的秀才,是统治阶级的一分子,是人上人。有了这个身份,再有我对历史的先知先觉,想要在这个世界过得爽利还不简单?
想到这里,他身上来了精神。又暗道:新的人生开始了,周楠加油,加油,加油!
看到云娘羞红的脸,周楠突然一阵冲突,将她抱住,小声说:“娘子,也对,我们是该生个孩子了,新年新气象,我会好好怜惜你的。”
云娘大惊,禁不住叫道:“相公不可,大白天的,羞死人了。”
外面传来小兰撞倒柴禾堆的声音,显然是听到不该听的。
周楠忍不住一笑,道:“小兰,你不是要做我的管家吗?进来,数六锭银子用布包了,随我出去一趟。”
云娘:“相公要出去,可要使钱?”
周楠点了点头:“是,我还欠人家三百两银子,是一笔旧帐,需要了结。”
是的,现在手头总算有钱了,是该把素姐那笔旧帐还了。否则,老是纠缠在这陈年往事上面,自己的小日子过得也没滋味。再说了,素姐现在离开了梅家。一个女人家独自生活,也需要钱啊!
说起来,距离素姐的十日之期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她也没有过来催。
想必她也知道梅大公子当初的真正死因,如此,自己和她的旧怨也算是得到了彻底的化解。
据林阿大来报,素姐在家里哭了几天之后,洗了脸又开始经营起她的小书坊,人也变得开朗了些,见到街坊邻居面上也带着笑容。
新年将近,史杰人的调令正式下来,过完年他就会回乡一趟,然后坐船逆长江而上。到湖广之后,再转道去云南。
新任知县会在大年十六那天过来办交接。
在任期的最后日子里,史杰人派出所有衙役丁壮给县城来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此刻走在街上,往日遍地的垃圾已经看不到了,一切都显得干净整洁。
今天素姐的书坊没读者,只那个十一二岁的小伙计正在帖春联。上联:一年四季春常在。下联:万紫千红永开花。
俗是俗了点,可字写得很漂亮。一手小地方不常见的宋徽宗瘦金体,银钩铁划,力透纸背,由春联上的笔意可以看出洋洋的喜气来。
周楠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好字,这字谁写的?”他心中好奇,安东的书生也多,可有如此功力的人却没几个。
正在贴春联的小二见了他,吓了一跳,正要叫。
小兰一鼓眼:“问你话呢?”
小二:“是东家写的。”
周楠:“素姐写的,真不错啊……她在里面吗?”
小二正要回答,周楠摆了摆手:“你们留在这里等着。”就从小兰的手中接过那个包袱,走到后面天井里。
夕阳正红,投射而下。
却见,在光和影中,素姐一身白衣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口红泥小火炉,上面搁着一口茶壶。蒲团前的地上,是一卷《淮南子》。
她正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阳光落到她的脸上。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茶香,还有一股似兰似麝的味道。
金色的日光中,有小小的灰尘浮动。这使得幽暗静谧的小天井中光影交错,明暗对应。
“你来了,我知道你这几日肯定会来的。”素姐轻轻地说,面色无怒无喜。
不等周楠说话,素姐又喃喃道:“小小天井,方寸之地,世界很大,其实属于我们的却很小。周子木,你说呢?”
周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素姐:“我本是山西大同人,和从小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十五岁那年,又到了淮安,在这里一活就是十多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故乡何处。但是,我想家了,真的好想!”
周楠嘴唇动了动:“素姐,今天我……”
素姐摆了摆手“嘘”然后说:“别说话,你听,天空上是不是有鸽哨在响,跟京城里一样。周子木,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小女孩儿,也不知道这人间的苦。每一天都是那么快活,真好啊!”
“十年前那件案子我已经听人说了,当初我恨不得将你撕碎了连皮带骨吞下肚。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先夫被人谋害,你也受到牵连过了十年苦日子。命运无常,你我都是苦命人。这个给你……”
说着将从《淮南子》里抽出一叠纸,展开了。
周楠定睛看去,都是周秀才以前写的欠条。知道她要说这事,就道:“素姐我已经带了钱过来,咱们今天就将这笔旧帐给了了吧!”
他伸手要去接。
突然,素姐将那些欠条塞进炉子里。
青烟腾起,接着是一团火光。
素姐悲戚地说:“旧帐了了,钱我不要你的。我自有嫁妆,一个人可以养活自己。十年前的案子,你我的人生都被毁了,老天已经将你我捉弄到家,现在再你整我,我整你又有什么意思,走吧走吧!”
周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了结了,你不要银子了。唐素,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以后你可不能再来生事。”
说完话,他阴错阳差地补上一句:“你不会还藏着几张吧?”
“滚,快滚!”素姐大怒,要发作。眼圈突然一红,大声地哭泣起来:“姓周的,你什么都不懂得,你什么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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