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千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你今日强行求见朕,所为何事?”
皇帝那冷淡的口气,裴旭自然听得出来,事实上自从裴家几乎落到了谷底,他就知道如无意外,家族便要倾颓衰落了。因此,哪怕今天这一趟可以说是冒着绝大风险,可他手中握着的讯息却非同小可,他不得不拿出来赌一赌!
因此,他无视了皇帝那冷硬的态度,直起腰抬起头之后,就硬梆梆地说:“自然是为了国之大事而来!”
夹在金灿灿和周霁月当中的裴宝儿自从父亲进来之后,就觉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多亏金灿灿伸手过来,握住了她右手,她才稍稍镇定了一点。下一刻,她就只听严诩哂然一笑道:“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裴大人修身齐家尚未做到,何来治国平天下?”
人人都知道越千秋尖牙俐齿,可严诩今天气性不好,说出来的话不亚于越千秋往日的犀利不饶人:“纵弟行凶欺压良善,嫁女只为谋算亲家,为了家名连亲侄女都可以拒之门外,你不觉得现如今说什么为了国之大事而来很可笑吗?”
师父都开炮了,越千秋自然不会闲着,当下也帮腔道:“而且,照裴大人这说法,今天难道并不是为了向皇上告发晋王收留你家千金来的?”
“我裴旭没有那样的女儿!”
裴旭虽说被严诩讥讽得怒火中烧,却知道自己绝不能去接严诩话茬,反倒是越千秋的话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他轻蔑地斜睨了一眼面色僵硬的裴宝儿,冷冷说道:“本来就只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不知道在哪生的野种,我一时却不过他恳求就留在身边养着,谁知道竟是一条白眼狼!我已经将她宗谱除名,她日后和裴氏再无关联!”
此话一出,不但裴宝儿遽然色变,就连听她说过身世的周霁月,也一时为之大怒。总算周宗主知道今日场合不适合自己站出来痛斥伪君子,一时只能深深吸气平复心情。至于眼见越千秋仿佛要吃瘪的李崇明,则是生出了一种异样的快感,不过他终究没看见林长史的冷笑。
可下一刻,站在皇帝身边的越千秋竟是呵呵笑了起来。
“裴家的家事,本来是轮不到外人置喙,你不想让人姓裴,你怎么就知道她很愿意姓裴?世上有一等人家,女儿被拐了之后不但不想着找人,反而急急忙忙宣布女儿死了,生怕被人指指戳戳。也有一等伪君子,受了被拐女郎托付替人寻亲,找上门之后却和人家里另签了一份买奴婢的契约,一转身对托付他的人说,你家里亲人都死了,你无家可归了,跟我吧。”
说到这里,越千秋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说:“想当初一个北燕和尚都能因为一出金枝记,几乎红透金陵半边天。接下来我要是托人去写一部君子传,不知道会不会脍炙人口?”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尽管越千秋并没有指名道姓,而是直接用了代指,可在场就没有笨蛋,只看裴旭越听眼色越黑,到最后更是怒不可遏,又瞧见裴宝儿已是泪流满面,再要不清楚这其中蹊跷,那就是猪脑子了。
“好了,千秋,不要因为一时私怨就尽揭人短。”
知道这等阴私小节绝不止裴旭有,世家大族,官宦世家,甚至小门小户也屡见不鲜,皇帝心中暗叹,但微微皱了皱眉的他,制止越千秋的语气显得很不坚决。
而他的喝止终于让难堪到极点的裴旭爆发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声说道:“之前金陵城内总共二三十人失踪,却因为臣家中女儿被掳走,后来又恬不知耻投身晋王府的事情,这些失踪案没有引起太大关注。如今臣手中有人证物证,足可证明越千秋指使武英馆众人,先是绑了前罗中书,这才激得罗家人在臣家中闹事。随后又为了混淆视听,绑了其他人!”
他这慷慨激昂的话才刚出口,却迎来了越千秋的一声嗤笑。
“裴大人,我称呼你一声大人,那是客气,毕竟你现在都已经不是官身了。刚刚你这话,前头听上去因果关系勉强还像那么一回事,毕竟,就因为你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所以别的事情没多少人关注了。接着,你说我绑了你家隔壁的罗中书,这才使得罗家人跑你家闹事,这也勉勉强强还能说得过去。可你说我为了混淆视听,还绑了其他一大堆人,你当我傻啊!”
这一句你当我傻啊实在是有点逗人,就连刚刚被裴旭说得面色阴沉的皇帝,也忍不住莞尔。一时间,四周围笑声不断,小胖子更是笑吟吟地对萧敬先低声嘀咕道:“晋王,你看千秋,到这时候还不正经!”
一旁的李崇明见人和萧敬先大庭广众之下还这么亲近,而自己下首的白不凡只坐右半张椅子,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只觉得自己这个世子在金陵城爹不疼娘不爱,屈辱至极。
至于裴旭,那却是被越千秋噎得面色发青,可还不等他驳斥就再次被堵了回来。
“我要混淆视听,那就该给罗家送通牒提要求,至于这些天什么都不干吗?”
叶广汉和余建中对视一眼,虽说觉得越千秋此言有理,可总觉得还有些什么地方不那么对头。然而,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的裴旭却是终于抓住了那几乎一闪即逝的灵感,厉声喝道:“如果不是你绑走的罗中书,你怎么会知道人不曾给罗家送通牒提要求?”
此话一出,四周围顿时鸦雀无声,不但叶广汉和余建中恍然大悟,意识到刚刚那不对劲是什么,就连玄刀堂的弟子们,也全都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越千秋。然而,不管是两位宰相,还是这些弟子们,全都不相信越千秋会无缘无故做出绑架掳人的事。
而情绪保持稳定,一个赛一个坐得住的,大概就是武英馆的姑娘和后头那些少年了。因为只要想到越千秋之前说的话,他们就全都非常得意于那场绑架似的抓捕行动。
越千秋就不会像武英馆那些小伙伴们似的连戏都不演了。正对裴旭的他此时面色大怒,乍一眼看上去就仿佛被人戳中伤疤似的气急败坏,这会儿甚至暴躁地一拍供桌道:“难不成人不是我绑的,我就不会去打听?”
“罗家上下报官之后,官府就一直都敷衍塞责,所以绑匪是否送过信来,外人绝不会知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绑匪并不曾与罗家联系过的,嗯?”裴旭好容易扳回一城,一时竟表现出咄咄逼人的势头,“你还敢说不是你绑走罗中书,害得我后院失火?”
“罗家人几乎点火把你裴家后院都给烧了,你们两家势同水火,照你这口气,罗家的事情你还事无巨细全都知情,这不是笑话吗?”
裴旭只以为越千秋已经词穷,此时不禁得意洋洋笑了起来:“你以为这一石二鸟之计便能让裴氏和罗家失和?哼,简直是痴心妄想!罗中书当年在政事堂时就曾经在我手下拟旨,此后又和裴家别院毗邻,我两家乃是通家之好,我和罗中书乃是知己好友,区区几个下人……”
“好一个通家之好,好一个知己好友!”越千秋再次重重一巴掌拍在了供桌上,直接打断了裴旭的话,这才一扫刚刚那阴沉的表情,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叶广汉和余建中,“叶相和余相做个证人,裴大人可是亲口承认,和罗家乃是通家之好,和罗中书更是无话不谈的知己!”
此时此刻,叶广汉终于品出了滋味来,越千秋刚刚那理屈词穷,步步后退,似乎全都是为了诱使裴旭承认和罗家之间的交往密切。他本能地觉察到一整件事似乎并不那么简单,因此不动声色地用脚尖捅了一下旁边的余建中,示意其不要开口,而自己也没有贸贸然说话。
果然,被激怒的裴旭立时骂道:“越千秋,你不就是为萧敬先一个北燕人穿针引线,让他得以拐带妇女吗?你不就是想往罗家和裴氏身上泼脏水吗?你以为你能得逞!”
越千秋看了一眼被裴旭指名道姓骂出来的萧敬先,见其若无其事,他也微微一笑,显得从容淡定。
“裴大人,我在这儿给你一个忠告,以后要说话的时候,还请少许托着点下巴。满口的饭能吃,满口的话却说不得!要知道,在你口中和你是知己好友,和你家是通家之好的罗中书,他可是北燕秋狩司的密谍。”
见裴旭瞬间如同石化了似的僵硬,他就不紧不慢地说:“而且,不止一个罗中书,之前同一天失踪的大多数人,那都是北燕密谍。”
裴旭终于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当即竟是咆哮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只不过是你孤陋寡闻而已。那天,英王殿下和我,布了个小小的圈套,引了一个潜伏在总捕司多年的刺客出洞,而这个自知被上司坑了的刺客呢,因为一时气急,于是就在陈公公的亲自审问下,拎出了一张北燕秋狩司布在我金陵城里的蜘蛛网。为了防止走漏风声,所以,我只能拜托武英馆的好朋友们集体出动,替金陵城来了一次大扫除。”
原本还有那么一丝侥幸的裴旭听到这里,终于一颗心跌落到了谷底。他本能地扭头去看陈五两,见人面对自己的目光时不闪不避,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他就知道越千秋竟是说真的,刚刚那十足十的气势便如同冰雪一般消融得干干净净。
饶是如此,他却知道自己万万不能就此退缩。既然皇帝已经明显厌弃了裴家,厌弃了他这个家主,而其他昔日盟友也有不少落井下石,他就只剩下这硬着头皮继续上一条路可走了。
于是,他强打精神冷哼一声,强硬地说道:“就算真的是清理北燕密谍,轮得到武英馆这些后生辈出手?难不成朝廷的武德司又或者刑部总捕司全都是吃干饭的吗?”
这一次,顶他的人再次换成了严诩。他嘿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裴大人你已经不在朝堂了,很多事情自然就不必知道。从今往后,总捕司只管缉捕作奸犯科之辈,武德司专管江湖宵小及那些附庸权门为供奉的武者,至于北燕秋狩司的密谍……”
他顿了一顿,昂然自傲道:“玄龙司将一力铲除所有北燕密谍!日后和秋狩司的交锋,将全权由玄龙司接手!”
玄龙司这个名字,对于裴旭来说,可以说是极其陌生,然而,严诩如今授官玄龙将军,这个当初曾经让很多人背后耻笑过的官名他却还是知道的。意识到皇帝竟然把这样一个重任划归给了严诩一个外行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他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这简直荒谬!”
越千秋见严诩根本不理会裴旭的叫嚣,他就轻咳一声道:“武英馆的大家之前是领了玄龙司见习校尉的名头,这才去抓人的,之所以隐秘,那是因为要遮掩风声,不希望闹得金陵城沸沸扬扬。只不过没想到裴大人你竟然口口声声和那位已经招供的罗中书是知己好友。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应该交待一下,既然是知己,怎么就没察觉到那是北燕暗谍?”
说到这里,他猛地提高了声音道:“师父不喜欢扬名,所以之前忙得脚不沾地,他也没在外人面前透露过半个字。如今他不但从头到尾查明了这一桩暗谍窝案,还查明了这些暗谍拿着秋狩司的钱铺路,大肆买通了金陵城内无数官员的事实,搜查到的账本现在都堆在玄龙司,裴大人想不想过目一下?”
裴旭已经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天大的陷阱,此时不由悲愤高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是污蔑,是陷害!”
公子千秋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一拳打在棉花上
从最初质问越千秋的气势汹汹,到眼下的只能疾呼污蔑陷害的悲怆无助,李崇明亲眼见证了裴旭这急转直下的落幕,只觉得后背黏糊糊的,就连手心也因为拳头攥紧而被汗浸湿了。他很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贸贸然插嘴,否则就凭他这小身板,铁定是陪绑的份。
更何况,他看到了叶广汉踢余建中的小动作。两个宰相尚且如此小心翼翼,更何况是他?
然而,李崇明这如释重负的一口气还来不及彻底出来,他的背后就传来了一个冷峻的声音:“玄龙司既然是专司查验北燕密谍之事,那么,臣这里有一封非同小可的信,希望玄龙将军能过过目,看看是否需要呈交皇上。”
察觉到小胖子原本一直都黏在萧敬先身上的目光突然就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李崇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紧跟着就觉得浑身犹如针刺。
因为顷刻之间,也不知道多少人全都看向了他,那目光之中有惊疑,有愤怒,有厌恶,有嫌弃……唯独没有一丝一毫能让他感觉温暖和安心的东西。
他很想疾呼林长史只是昨天刚刚抵达的,他并不知道对方来干什么,此时人突然站起来发难他也毫不知情。可他更明白既然全都是嘉王府的人,无论他这个世子平日里在身份上如何高过对方,此时此刻却根本不可能命令人住手,甚至还要一同承受万一失败的后果!
至于成功……他全程都没有参与过,哪来的份分享成功之后的果实?
这么大的事情,林长史事先根本就没有和他通气,而远在数千里之遥的父王,也没有给过他任何提示甚至预警。也就是说,在这种大事上,他们不但丝毫不曾信任他,甚至隐隐还有放弃他的迹象。那么他算什么?这一年多来他的努力和奔走又算什么?
不管李崇明如何懊恼愤恨,但一点都没影响到林长史从他背后走出来时,那沉稳有力的步伐。而林长史也同样没有在意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到了裴旭身边之后便从容行礼,问安,自始至终没有露出半点异色,显示出了极强的心理素质。
这时候,一直都端坐看戏的越老太爷突然出声说道:“林芝宁,嘉王长史,七年前就任,补的是前任凌长史的缺。还有人因为你们两个姓氏接近,背后打趣过嘉王府那边简直是一片林子,去了一个又新来了一个,我没有记错吧?”
此话一出,林长史便目不斜视地答道:“越相好记性,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会以为从前您是吏部尚书,而不是户部尚书。”
尽管王府长史并非小官,但嘉王不为天子所喜,嘉王府的属官从来就是苦差事冷饭碗,任满之后回朝别说高升,大多也就是随便一个官职打发走,因此谁都没想到林长史对当朝首相竟是如此生硬的态度。不但金戈堂中顿时一片哗然,就连皇帝亦是面露怒色。
而林长史仿佛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失礼之处,见严诩没有答话,只是冷冷等着他,他便哂然一笑,这才朗声说道:“既然玄龙将军不想接臣手中这封信,那么,臣只能按照记性,一字一句地背出来给皇上,请皇上明辨是非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千秋,见此信时,想来汝已知人事,却不晓身世。吾名丁安,曾事大燕文武皇后为尚宫,保管皇后玺绶。”
这第一句话出口,他就成功看到严诩一张脸为之变色,四座无数人为之变色,而越千秋反而表现淡定,好整以暇站在皇帝身边,那满不在乎的笑脸就仿佛被指斥身世的人不是自己。
他事先做好了应对各种状况的准备,因此没有去追寻越千秋那镇定是不是因为有所凭恃,顿了一顿就继续说:“吾曾随皇后辗转至南吴金陵,后携汝栖身市井。甫居逾月,三遇死士行刺,知汝与吾恐不保,故密报南吴户部尚书越太昌,央其携汝归家,养汝为孙。皇后昔与越氏有约,故而越氏应允,吾可死矣。”
“文武皇后志存高远,然则所图太大,吾不能苟同,是故主仆之义十余年,终分道扬镳。皇后曾游历吴越,与吴帝邂逅相得,一夕春宵,返燕时于边境见燕帝,逾两月而有子。然此子为吴帝子,又或燕帝子,因皇后分娩时早产,吾虽知情亲历者,亦不得而知。”
“分娩之日,吾为皇后屏退,后进产房,却见两子。其中一子,皇后命名曰千秋。取生亦千秋,死亦千秋,长长久久亦千秋之意,此即汝也。然另一子皇后未曾命名,留于身边,汝则第一时间远送。至金陵时,皇后遣近侍将另一子送走,回程却复又携汝来。”
“汝相貌及鬓角红痣,吾记忆犹深,然则近侍禀皇后,道此民间弃婴,因怜悯携回。吾因此怒斥近侍谎言欺主,然则皇后亦坚称非己子,令送予民家。吾一时情急,抱汝远遁,而后则屡有死士来袭,吾应付无力,故托于越氏。”
“昔吴帝有鲸吞天下之心,然无震慑文武之力;越氏有辅明主一统天下之志,惜乎出身微贱,党羽未丰;燕帝亦有定鼎天下之愿,然天性骄狂,不恤文武。且南吴非大燕,臣有臣道,君有君道,故而皇后因身怀六甲于大燕遭人暗算,体衰不能支之际,决意南行。”
“今见此书,汝应知身世蹊跷。不论为皇后子,燕帝子,又或吴帝子,良人子,汝既得活命,当凡事以慎重自保为要,藏拙隐忍。切记平安是福,勿涉帝王家。”
“丁安遗笔。”
洋洋洒洒六七百字,越千秋不用对照,他也知道林长史背得一字不漏。而这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他也曾经反反复复读过那封绢书,同样能够将其倒背如流。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去看周霁月,见她正担心地看着自己,他就挤眉弄眼地朝她做了个鬼脸。
而此时此刻和刚刚林长史一发难便几乎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样,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越千秋的反应。见他没事人似的,甚至还有心思和女孩子调情,本来又担心又恼怒的叶广汉只觉得那焦躁不安的心突然就落回了远处,而余建中更是觉得自己那心惊肉跳完全没必要。
就看越千秋这幅事不关己的样子,那位慷慨激昂的林长史恐怕要失望了……
每个人都注意到的事,一直都死死盯着越千秋的林长史自然不可能忽略。尽管有一种不那么好的预感,他还是竭尽全力保持着镇定。毕竟,他今天这发难并不仅仅是冲着越千秋和越老太爷,而且还是冲着另外那位最关键的人。
他从越千秋脸上移开目光,转而看向了英王李易铭。就只见个子长块头同样在长的小胖子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那种仿佛想将他吞下去的愤怒对比越千秋的无所谓,显得极其分明。他只以为自己的话果然刺中了小胖子的软肋,非但没有被那怒气吓倒,反而冲小胖子笑了笑。
“臣听说,这么多年来,英王殿下和越九公子一直在人前都仿佛是冤家对头,彼此之间常常争锋相对,可有句话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不是冤家不聚头。也许你们俩的缘分早在降生的时候就早结下了?”
小胖子刚刚只不过是愤怒于越千秋那隐秘的“身世”竟然被揭穿,如此一来人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万一越千秋真的因此出什么事,他也就失去了一个关键时刻能挡事能出主意更能点醒他的“对头”,可林长史这话锋一转,突然把他扯了进去,他顿时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萧敬先是他觉得很亲切,而且父皇也默许了他接近的人,所以他私底下说过无数次,希望自己是北燕皇后的儿子,希望萧敬先是自己的舅舅,然而,此时此刻,这种暗地里的期望被人突然放到了台面上,他终于觉得一种刺骨的寒冷顷刻之间弥漫全身。
如果林长史暗指,他就是当年北燕皇后身边那两个孩子当中除却越千秋的另外一个,那么,他一直都不那么正统的身世就有解释了。可是,难道北燕皇后和父皇有私情?又或者说,他真的就是北燕小皇子,并不是父皇的骨肉?甚至说……
乱了方寸的小胖子突然只听耳边传来了一声冷哼。那一声就如同洪钟大吕,瞬间荡涤全身,将那些彷徨无助等负面情绪完全驱逐了出去。
觉察到那是萧敬先的声音,他只觉得立刻有了底气,高高昂起头,不再去看林长史那透着深深恶意的目光,而是去看越千秋,就只见人依旧笑吟吟地,和他对视时甚至还耸了耸肩。
被越千秋那种轻松的态度感染,小胖子立刻甩开了刚刚那沉甸甸的负担,嗤笑一声道:“敢情林长史今天过来,是给大家讲故事的?”
“自从认识千秋之后,我丁点大的事就要和他争个面红耳赤,几次都差点打起来,但那只是因为我看不惯他仗着越老相爷和表兄姑姑的溺爱横行霸道,他看不惯我仗着是皇子胡作非为,斗了这么多年,我们不是恨不得人家去死的那种死敌,只不过是习惯性争个高下而已。”
“你是想说,我和千秋就是你那故事里的两个孩子?这倒是不错,我一直都只有姐妹,没有兄弟,没想到现如今我竟能找到个弟弟!”
越千秋没想到回过神的小胖子竟然会占自己这种便宜,顿时没好气地呵呵了一声:“什么弟弟,如果我们俩真是林长史说得那样,怎么也应该我是哥哥,你是弟弟!”
小胖子顿时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凭什么?既然送走你留下我,那当然该我是哥哥!”
尽管林长史透露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大,如果属实,自己很可能一步登天,而如果失实,那么自己很可能被连累到死,可李崇明看到越千秋和李易铭竟俨然为了故事中的兄弟问题争执了起来,他仍然有一种异常荒谬的感觉,但荒谬过后就只觉得心惊肉跳。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在这种时候还有余裕去追究这种细枝末节?一点都不怕皇帝翻脸,又或者另两位宰相的惊怒和质疑?
而林长史见小胖子从最初的惊惶到最终的冷静,总共只有一会儿功夫,同样有些措手不及,然而,他更预料不到的,是小胖子不耐烦地拍了两记巴掌结束了和越千秋的争论之后说出来的话。
“林长史想看我暴跳如雷,想看我惊慌失措,是不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问你,你背诵的那封信上有半个字提到我吗?”
小胖子嘴角高高翘起,流露出一丝傲然笑意:“没有吧?既然没有,你就在那影射皇子,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嗯?你是嘉王府长史,不是一介草民,能够列席此间,也是因为跟着嘉王世子吧?那你是不是想告诉这里所有人,你刚刚所有的指斥,全都是奉嘉王,又或者奉嘉王世子之命而为?”
冲动、莽撞、粗鲁、残忍……尽管冯贵妃已经死了多年,冯家人也已经消失在官宦圈子里多年,但因为当年的刻意塑造和流传,小胖子身上早就贴满了各式各样的负面标签,就连叶广汉和余建中两位宰相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响,更不要说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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