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千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当严诩伸手去搀扶越千秋的时候,皇帝便笑问道:“千秋,因为朕今天跑来看热闹,你这玄刀堂的弟子们都分派到各处去守卫防戍了,都没看到你接过掌门之责。你这个新掌门可打算召集他们,说点什么鼓舞人心的话,又或者许诺?”
“我这个人喜欢做,不喜欢说。”越千秋理直气壮地答道,结果立时引来了几声嘲笑似的轻咦,见作怪的是令祝儿和萧京京,还有宋蒹葭和紫葭,他也不恼,笑吟吟地说,“我虽说能说会道赢过很多嘴仗,可在玄刀堂从来却是做得比说得多。”
严诩虽说掏钱,可具体的花销安排,也就是该怎么花钱,却一直都是他做的,帐房也是他通过秦家找的。正因为如此,在严诩传位给他之前,在玄刀堂弟子们心目中,他这个掌门弟子从来就相当于代掌门!
“那好,朕就看你回头怎么做!”皇帝一推扶手站起身来,这才看了一眼左右下首的众人,欣然笑道,“今天是元宵节,朕再杵在这儿,你们也不自在。等晚上看过千秋答应你们的灯楼,你们也随朕到城楼上,看一看金陵城这片太平灯海!”
这样的邀约对众人来说自然是荣幸,一时大家纷纷起身行礼谢过。而随着皇帝站起身的越老太爷没有对越千秋说什么,那脸上的笑容尤其慈祥,仿佛只是个看着孙子长大,心满意足的祖父。反而是早先还把越千秋当成过侄女婿人选的余建中,眼神颇有些复杂。
哪怕皇帝事先已经见过那样一封信,可毕竟事关重大,大多数人心中都会怀有芥蒂。如今皇帝一口咬定那封信是煽风点火,也就是相当于亲口保下了越千秋,如此信赖,他简直都想怀疑越千秋是不是皇帝和北燕皇后的私生子!
随着众人送到山门,皇帝带两位宰相退场,走在最后的陈五两对越千秋笑而不语地打了个保重的手势,四周围气氛明显松弛了下来。尽管还有东阳长公主和晋王萧敬先这样两位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可两人都是众人熟悉的,一时间便欢声笑语了起来。
一向活泼的小猴子甚至嚷嚷道:“越九哥,皇上大老远过来,你连一顿饭都不请,是不是太省了?”
此话一出,众人突然寂静了下来,紧跟着,严诩方才大叫一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越千秋更是捂着脑袋苦笑道:“我都被师父慷慨激昂说晕了,刚刚明明还提过午饭的!完了完了,皇上在路上一定会对爷爷说,看这师徒俩小气的模样,就算玄刀堂那是个要自己掏钱填补的无底洞,也不至于缺我们一顿饭吧?”
闻听此言,刚刚或错愕或惊疑的众人一时全都笑开了。东阳长公主更是嗔道:“你有功夫说这没用的怪话,不如赶紧去追!要让皇上因此记上了你们这一对吝啬鬼,以后玄刀堂别想有好日子过!”
“那师父,我这就去了?”越千秋嘿嘿一笑,请示似的瞅了一眼严诩,见其作势欲打,他立刻一溜烟往外追去。他这一走,本来并不是为了提醒的小猴子在众人的笑声中忍不住挠了挠头,低声问道:“皇上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回答他这话的,是萧敬先的哂然一笑。
“要是皇上真想留,别人不说,越相早就开口提醒了。千秋这会儿追出去,与其说是热情挽留,还不如说是趁机溜须拍马,吃不了亏。倒是严大将军,都大中午了,你不体恤我们这些前胸贴后背的,也该体恤一下玄刀堂那些早起没睡好还打起精神巡逻的弟子们。再说,你难道打算让弟子们饿着肚子去金戈堂拜见千秋这位衣食父母掌门?”
公子千秋 第六百三十六章 义气千秋
越千秋拔腿飞奔而去的“热情挽留”,并没能把皇帝留在玄刀堂吃那顿午饭,只换来了一顿笑骂。当然,他也没忘记小胖子和嘉王世子李崇明叔侄俩还留在自己的地盘,再加上叶广汉这位次相,可以说是麻烦三人组,少不得又请示了一下。
而皇帝的回答,一如既往简洁明快:“等确认崇明没有大碍,你就请叶卿把人护送回嘉王府好了。至于四郎……呵,你以为朕今天瞎了,没看出他和你正在唱双簧?你这刚当上掌门的大好日子,请他好好吃一顿喝一杯,晚上留他看个灯,这不是应该的吗?”
越千秋不禁目瞪口呆,很想说皇上您弄错了,我和小胖子其实没那么要好。然而,就在这时候,越老太爷竟然也咳嗽一声,附和了皇帝的提议。
“千秋,今天元宵节,英王殿下成日里闷在皇宫,难得松快一下。你这儿高手如云,又不用担心他遇到什么危险,就当你们是顺带保护他好好体会一下民生疾苦。”
越千秋简直想要呻吟了。小胖子成日里闷在皇宫?这确定说的是小胖子吗?这家伙没事就出来乱晃,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什么事都要插一脚,还嫌在宫外呆的时间不够多?要说民生疾苦,小胖子就差背出市井之中的各种物价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清楚得很!
可他拗不过皇帝,更拗不过爷爷,只好怏怏答应了下来。至于余建中以及其他侍卫从人那或审视或偷窥的目光,他非常自然地完全忽略了过去。
等送走皇帝回到山门,他就发现刚刚送行的人全都没了。高高的大门口一个守卫都看不到,仿佛这玄刀堂一下子从皇帝来临时的戒备森严,摇身一变成了人人都可长驱直入。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他那刚刚生出来的火气烟消云散,当下认命地去找小胖子等人。
虽说玄刀堂很大,可他对这里颇为熟悉,对戴展宁的行为习惯更是熟悉,更何况,当他进入一个院子时,恰好看见小胖子的那些侍卫如同标枪似的站了两排,他就知道找对了地方,连忙匆匆上去推开了房门。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小胖子那警惕的声音:“谁?”
“我!”越千秋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句,等进屋之后,见叶广汉正站在床边,李崇明双目紧闭躺在那儿,自己认得的那个常驻玄刀堂的大夫,则是正在窗边书桌旁写方子,见他进来急急忙忙想站起身,他打了个手势让人稍安勿躁,都没顾得上想戴展宁怎么不在,直接就把小胖子给拖出了门外。
见此情景,叶广汉不禁眼神闪烁,随即就低头看向了床上似乎还没醒的李崇明。要是按照越老头那简单粗暴治裴旭的手段,他早就把李崇明弄醒了,可英王李易铭既然都没那么心急,他这个外人就更不会如此了。只是,想到嘉王长史竟然指斥的那番言语,他却有些心悸。
当今天子这唯一的儿子,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胖子被越千秋拽到外间院子里,正想说话,却被越千秋抢了先:“我问过皇上了,回头李崇明好点儿之后,由叶相送他回去,你呢就留在玄刀堂,晚上和我们逛一圈看灯之后,我们再送你回宫去城楼,陪皇上一起见臣民百姓。”
虽说做戏做全套的话,就应该亲自把李崇明送回嘉王府,如此才能表现出“叔侄情深”,并无一丝芥蒂,可能够把戏演到这份上,小胖子已经觉得自己把毕生的演技都提前用出来了,越千秋这话无疑是给他推掉了一个大包袱。
当下他立时眉开眼笑道:“好你个千秋,果然讲义气!”
讲个屁义气,那是皇上说的,我才不想留你呢!
越千秋一点都不想要这个义气的名声,可当然也不至于对小胖子说自己的真实想法,清了清嗓子之后就问道:“嘉王世子情况怎么样了?”
“说是碰到了头!”小胖子很无所谓地说,可到底还知道里头有个叶广汉,他立刻换了一脸正色:“崇明的头部受到了重击,再加上惊怒过度,人就昏厥了过去。你们玄刀堂那位许大夫已经给崇明针灸过,等开一个方子吃几天就好了。他年轻力壮,不会有事的!”
小胖子自觉这一番话说得面面光,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继而就有些急切地说:“既然父皇让叶相送崇明回去,那事不宜迟,你赶紧去安排一辆马车吧!”
看看,到底装不了多久就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吧?
越千秋瞟一眼急不可待想要甩包袱的李易铭,似笑非笑地说:“这都什么时辰了?我和师父刚刚忘了留饭,追出去皇上却还是不肯赏脸,那我也没办法。可现在你还要叶相饥肠辘辘护送嘉王世子回去,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你摸摸肚子,你就不饿?”
小胖子被越千秋这么一说,肚子竟是非常应景地咕咕叫了一声。他面色一红,随即还装作恍然大悟似的说:“我只想着崇明回家能好好将养一下,差点忘了!嗯,你让人把饭菜送过来吧,我们就在这吃!”
吃完了碍事的人就赶紧走!
小胖子都忍痛决定姑且放弃和萧敬先接触的机会,和严诩拉近距离,讲讲情分的机会,越千秋还有什么话可说?他只不过是尽一下作为玄刀堂新掌门的职责,所以过来探望慰问,此时有了小胖子的决定,他问过之后得知戴展宁是被刘方圆叫走了,这才放了心。
没有戴展宁,严诩不知道从哪请来的那位坐堂许大夫却也是一时高手,再加上外间侍卫,自然不用担心小胖子的安全问题,他就笑呵呵进去和叶广汉再打了个招呼,随即赶去了饭堂。
至于为什么不去金戈堂……因为他很明白,在上上下下都饥肠辘辘的当口,再加上客人之中身份不同的也就是东阳长公主和晋王萧敬先,严诩绝对不会讲客气,必定会把人都拉到饭堂去解决今天的午饭问题。
果然,他还没到饭堂门口,迎面而来的欢声笑语就险些把他冲了一跟头——百多号人汇聚在一起,那声音大得几乎就能把屋:“娘,你和晋王就不要考校千秋了,他的能耐,早在八年前就已经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了,更何况现在?千秋,来,我这个老掌门敬你这个新掌门!”
这一顿午饭虽说并没有皇帝和宰相,也没有众多武林名宿捧场,甚至可以说除却东阳长公主之外就没有老一辈的人在场,可是,那记录在册的满座高朋,当时有幸在场的人十年二十年后回忆起时,无不说觥筹交错,尽兴而归。
但实际上……屁的觥筹交错,刚刚填饱肚子的越千秋看到严诩之后,敬酒的人一窝蜂上来,他就知道糟糕了。
他是什么人?一点都不乐意吃亏的,立时找借口说先送叶广汉和李崇明走,溜之大吉,非常不讲义气地把师父严诩丢下来顶缸。而其他人当然不干,宋蒹葭更是拍了桌子。
“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以灌越大掌门的大好机会,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跑了!周姐姐上,代表我们把他揪回来!”
周霁月又好气又好笑,可看到严诩来者不拒,已经酩酊大醉,她只能起身快步往外追去。可刚刚跨出饭堂的门槛,她就听到背后传来了萧京京的笑声。
“你想得出来,让周姐姐去追越千秋,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听到自己被比喻成肉包子,越千秋竟然被当成恶狗,周霁月顿时忍不住想要转身找萧京京算账。可下一刻,更多的戏谑就全都冲着她来了。
“少宫主你这是什么比方?现如今越掌门和周宗主,这简直是天造地设,门当户对啊!”
听到这是萧敬先的声音,周霁月知道自己转头回去只会被加倍打趣,索性也只能当成没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脚下一时速度更快了三分。很快,她就追上了越千秋,因为找借口溜号的越九公子根本就没有走太远,似乎有意在等她。
“你今天终于当上了掌门,就算被大家灌几杯也是应该的,跑什么跑?”
知道这与其说质问还不如说是微嗔,越千秋笑呵呵地歪着头说:“晚上还要赏灯,师父喝醉了不要紧,我喝醉了就不好办了。再说,如果醉了,我怎么谢你?”
说出这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周霁月的脸,见她的双颊登时渐渐透出一股迷人的粉色,他就拱手作揖道:“昨夜若不是你劝我,我没有及时做出决断,也许就已经惹出了大麻烦,小生在此多谢了。”
他只字不提越影和自己那深更半夜探访坟墓的经历,笑嘻嘻地继续说道:“今后我就不只是越九公子,而是越掌门了。你这个当掌门经验更丰富的前辈,千万记得要多多提点我,尤其是我在犯糊涂的时候。”
前面还是挺正经的感激,可后面却已经成了打趣调侃,周霁月脸上那刚刚生出的红霞须臾褪去,也不知道是该骂他胡扯不正经,还是爽快答应下来。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只见越千秋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随即就瞪大眼睛叫道:“影叔!”
吓了一跳的她慌忙转身,可却只见背后空空如也,再抬头往上看,也依旧不见人影。这时候,她方才意识到受骗上当。
越千秋阴谋得逞,却没有任何毛手毛脚的意思,往后连退几步之后便笑道:“影叔估计正把裴旭往哪里送呢,才没空来管我!霁月,你什么都好,就是还和当年一样,太老实啦!我学你当掌门的好经验,可不会学你的老实!我先去送叶相他们,回见!”
公子千秋 第六百三十七章 赏灯
一场绝对称不上盛大,仅仅是热闹喜庆的午宴过后,带着美人招摇过市目的达成的萧敬先走了,东阳长公主也留下地方给少年们自己去热闹,悄然离去。
然而,剩下的人却大多困倦了起来,竟是有不少人直接在偌大的饭堂里躺倒呼呼大睡,还是越千秋一个个把人推醒赶了回房。
就连他自己,也果断把玄刀堂交给周霁月和那些武英馆的小伙伴们代管,自己一头扎进属于掌门人的房间,大被一盖补觉去了。这下子,玄刀堂中竟是山中老虎猴子都去睡觉了,只剩下一群外来的人们面面相觑。好在大家都没把自己当外人,呆了呆就嘻嘻哈哈自去玩了。
于是,第一次到玄刀堂来的萧京京不免化身成好奇宝宝,因为一个没留神令祝儿就和庆余年不知道去哪了,她便软磨硬泡让周霁月带路,这里钻钻,那里看看,什么都是好奇的。
周霁月虽说昨天晚上也是半夜才睡,但早上多睡了一个时辰,此时倒是精神还好,只不过却被萧京京问得常常招架不住,到最后实在吃不消她那缠人功夫,又觉得时机不错,她就开口问:“京京,如今千秋已经接任了掌门,你这个红月宫的少宫主打算正式接手红月宫吗?”
刚刚还神采奕奕调笑打趣的萧京京顿时沉默了下来。虽说海十三对她说过这件事,她也一度认为自己下定了决心,可临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却始终犹豫不决。尤其是一想到日后也许会和母亲为敌,她就更彷徨了。
连日以来她和武英馆的姑娘们同吃同住,又被周霁月的那种气质吸引,所以不知不觉就已经把人当成了姐姐。这会儿,她一手紧紧挽着周霁月的胳膊,脑袋却垂得低低的。
“周姐姐,我害怕……虽说越千秋说我娘也许是为了把我摘出去,这才说我不是她女儿,而且还把我当成累赘似的抛下,可万一他只是安慰我,娘确实只是单纯不在乎我了呢?”
“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我从前虽说被人称作少宫主,可从来都是不管事的,上上下下的人现在跟着我,也是因为我娘。虽说现在因为她是北燕霍山郡主,大家都留在了我身边,可要是她再出现,我真的没把握能留住大家,而且,万一娘还留了心腹在这些人里头……”
萧京京的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不由自主紧紧贴着周霁月的胳膊,身子甚至在微微颤抖:“我当不好这个宫主,我没办法做到娘能做到的事。我武艺不如她,头脑不如她,手段更不如她……海叔虽然希望我担起红月宫,可我真的没那么厉害。与其日后四分五裂,甚至出事,还不如……”
没等萧京京把话说完,周霁月就强行挣脱了她,随即按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和你娘那种天赋异禀的人不一样,很少有人天生就能主持一门一派的。当年,我接掌白莲宗的时候,除却朝廷发还的三百亩地,什么都没有,我虽说有一身勉强看得过去的武艺,跟着严掌门读过一些书,可要说能耐,比你现在更糟糕。”
“千秋,他的爷爷还有严掌门,东阳长公主,虽说给我撑腰,悄悄帮助我,可毕竟远在千里之遥,很多事情鞭长莫及,即便磕磕绊绊,我也只有硬着头皮去尝试,哪怕失败了,也只能自己偷偷哭,不能给别人瞧见。最重要的是,白莲宗没几个人,不像眼下的红月宫,还有很多肯为了你的生死,为了你娘的生死,不惜跟着刘国锋去拼一把的人。”
“你不能甄别,还有你的海叔可以帮忙一块来甄别。但你如果扛不起这个担子,那就没有人扛得起了。朝廷是因为你,这才赦免了红月宫中那些人,否则光是截杀严掌门和刘方圆戴展宁就是重罪。如果你不能当这个宫主,那么,这帮人很可能会被朝廷重新羁押,判罪,流放甚至斩首,因为没有人能承担他们叛离作乱的风险。”
这一字一句如同重锤一般,敲响在了萧京京的心里。而周霁月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她猛然间抬起头来。
“我已经给各派掌门写信,希望红月宫能通过考核评定,加入武品录,不再是从前那样行事鬼祟,而是光明正大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周霁月说到这里,便伸手把萧京京拉入了怀中,发觉人楞了一下之后,却没有反抗,她就顺势笑着拍了拍小丫头的脊背:“你如果没有了红月宫,那就彻底是孤身一个人了,今后命运更是不由自主,你真的要把红月宫解散,让别人主宰自己的命运吗?”
当越千秋被外间大呼小叫从酣然好梦中惊醒,他睡眼惺忪地眯了好一会儿,这才分清楚自己眼下是在何地,等发现外间天色昏暗,显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他再也不敢赖床,赶紧爬了起来。如今自己是掌门人,这点倒在其次,关键是他还答应了一大帮人要去看灯呢!
趿拉鞋子上床,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鞋袜,又麻利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来了个最简单的不戴冠发型,他这才拉开了门,就只见外间已经站了好些人。
而一发现他出来,小猴子就第一个嚷嚷道:“越九哥,可不是我故意吵醒你的,是他们说,再不去灯市,人就站不下脚了,好位子就都没了!”
几个刚刚喧闹最凶的姑娘们顿时笑了起来,令祝儿更是昂头说:“我又没说错,这已经快到酉时,天都要黑了,再不走是看灯还是看人?”
“放心,我包下了灯市大街上朝云楼整个三楼,这样一来,临窗的好位子全都是我们自己的。正对着咱们武英馆的灯楼,大家可以随便看,大半条街上的彩灯和灯楼也可以看个够。朝云楼上的汤圆和点心也是一绝,酒菜嘛,至少还马马虎虎。至于义务巡夜的玄刀堂弟子,累了的时候,也可以把那里当成大本营。”
朝云楼那地方,只要在金陵城里时间呆得稍长一点的人,没有不熟悉的。此时萧京京就忍不住问道:“既然你都包下朝云楼一整个三楼了,之前中午那些多余的饭菜还要带着?玄刀堂那些人巡夜之后都到朝云楼去吃夜宵不好吗?这么大冷天饭菜又不会坏,明天吃也行。”
“少宫主,玄刀堂百来号人,武英馆如今也有几十号人,加在一块将近两百,你以为朝云楼三楼有多大,容得下这么多人一块?”
说到这里,越千秋瞅了一眼突然就沉默下来,脸色还有些微妙的萧京京,觉得她这反应有些古怪,但没工夫深究,只是拍拍手说:“我去吩咐一下今夜留值的孙立,然后我们出发。”
刚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奇怪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小胖子呢?
周霁月最先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答道:“晋王殿下去而复返,英王就跟他去了。之前让我们和你说一声,他们都差点忘了。”
这个重什么轻什么的小胖子!越千秋没好气地在心里暗骂一声,但却也不无轻松。没有小胖子这么个身份敏感的家伙,今天晚上应该能很自在!
白天没法让平安公主和诺诺来看热闹,晚上他可是答应了她们去赏灯,否则,他还没办法动用爷爷的名义把朝云楼的三楼全部包下!
虽说元宵放灯并非一天,但今天正月十五乃是正灯,皇帝只有在这一天会亲临城楼赏灯,在平民百姓面前露面,所以很多达官显贵的特制灯楼,包括皇宫内侍省中赶制出来的各种宫灯,只有在今天会放出来。正因为如此,甚至连官宦人家的女眷,也有不少在这天出来看灯。
只不过,这种场合,车马轿子往往会被人流堵住,灯市大街上的各大酒楼饭庄自然就成了女眷赏灯的首选。临街的二三楼往往早就预订一空,背景稍差的别说捞一个雅座,就连在乱哄哄的一楼找张凳子都难。
当然,也只有这一天,那些伙计才会看到不少来自高门世家的富贵做派。
这会儿,朝云楼二楼上,就有几个侍从在临窗一个包厢门口设了屏风,设好步障,然后再摆上椅子、坐褥、茶具……那架势完全不像是看灯,更像是搬家。而江陵余氏四个字,足以让那些不以为然的看客闭嘴,只有人在背后嘀咕道:“既然是江陵余氏,怎么不去三楼?”
锦衣之外罩着皮裘的余家几位小姐跟着余建中的妻子谢夫人上楼走过步障,正好听到这声音,小姑娘们不禁都有些不高兴。
然而,三楼被人提早三个月就订了下来,而且是江陵余氏也不得不给几分薄面的人家,这是谢夫人转述的,她们自然不敢评论,可坐定之后,偏偏外头有人多嘴。
那明显是别家在二楼包了雅座,却对江陵余氏并不怎么敬畏的妇人:“整座三楼早就被包下来了,就连江陵余氏也没办法去争抢。我记得三楼没有隔断,往日里屏风一摆,其实还是挺私密的。算下来至少有十几张桌子,这一股脑全都包了去,得花多少钱?谁这么张扬?”
“还不是朝云楼的东家古怪,二楼也好,三楼也罢,这包厢竟然都不是完全隔断的,否则二楼也好,三楼也罢,倒也无所谓……”
余家几个小姐忍不住都去看谢夫人,见其面色如常地看着心腹婢女沏茶,虽说个个都有些不服气,却也只能在心里暗骂外间那些多嘴多舌的暴发户女人。然而,就在外间的仆妇们正忙着张罗撤掉直通楼梯的步障时,她们就听到楼下传来了阵阵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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