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列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月纪元
声音太模糊。罗玛想站起来,但在石台上摔倒,她的嘴唇距离长发女人干枯的头皮仅有一寸之遥。她的手指塞进了头颅无牙的嘴中,并且胀痛不已。那条分叉的舌头紧紧勒住指节,罗玛下意识想抽回手,但没成功。她就是被它绊倒的。“放开我!”
仿佛在回应她的叫声,死寂的人头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导师的声音远去,再也听不见了。“你确定吗”长发头颅含糊地说,“放弃转职,还是被吓了一跳胡言乱语”
“你咬我!”
“在族人把我献给希瑟之前,这个动作我还是做得出来的。真遗憾我是个牧树人,否则就可以留下牙齿了。”它侧头对老妇人的脑袋说。
“抓牢些,小笨蛋。你决不能放开手。”老妇人没理它,而是尖声指责罗玛。它的吐字依旧像在唱歌。“看在女神的份上,我们也只能帮你一次。”
小狮子有点惭愧。“我不知——”
“噢,你知道得太少了,所以最好听别人的话。”
罗玛只好举着手,那条舌头便渐渐放松。她的手指恢复了知觉,感到周围一片潮湿阴冷。她努力不让大脑下意识地强调自己正把手指放在死人嘴里。集中精神,小狮子对自己说,下定决心,你的决心就是力量。我的决心是找到艾肯,让教会的混球付出代价。
“不赖。”长发头颅含糊地说。
它的评价没错。罗玛在几秒钟后感受到了奇异的脉动。她的血肉骨骼一齐作响,鸣声悦耳,可只有她听得见。从心脏生长出来的根须开始蜷缩,导师的魔力不再突兀地游动,而是无声息地改变了性质——仿佛由溪流变为岩浆一般,她很快感到了炽热。这个过程的意义无需任何人解释,罗玛自然而然就明白。
点燃。
热气自毛孔中冒出来,好像她是一只炉子上的水壶。无数幻影交叉,线条和色块彼此重合,光点与畸形的弦线时隐时现。罗玛头昏脑涨,可与身体的联席却更为密切,似乎灵魂的一部分融入了血肉,驱动生命蓬勃。
根须成了薪柴,她心想,被我的火种燃烧。或许它们本就是我的灵魂,此刻正经历一场神圣的涅槃。新生的魔力在躯体流淌,小狮子有种正午起床的满足感。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振奋过。
“美丽的火焰。”老妇人感叹。“又是一个神秘生物诞生了。”
“不仅是神秘生物。”它的同伴纠正。
罗玛尚未来得及仔细体会魔力,更深层次的神秘就瞬息降临。她抱怨地咕哝一声,把意识沉入浩渺的知识海洋。
时间的感官随之拉长,好像她在梦里又做了个梦。但当美梦醒来,一切便恢复了原样。罗玛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石台上。两颗脑袋安安分分呆在石柱顶端,没有一点移动过的痕迹。由于自己的手指已经脱离了长发头颅,她断定仪式结束了。
“我成功了。”对于结果的确定与否,她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罗玛压抑不住自己的雀跃,也从不想压制。“老师!安川先生!我成功啦!”她兴奋过度,差点摔下石台。“我是风行者了。哼,在这之前我就知道我会……老师”
事情不对劲。她猛然安静下来。有那么一刹那,罗玛以为自己还沉浸在梦里。黑暗不是阻碍,晨光正从藤蔓帘幕的缝隙里渗出来。她借着薄弱的光,却没在神殿里看到安川的身影。
她打量着两颗头。“我醒了。”小狮子嘀咕。莫非他去打猎了她花了一整晚的时间转职,而安川只用主持点燃火种的神秘仪式,转职他帮不上忙。“希瑟在上,现在我要上哪儿去找你呢还是说在这里等着”
直到正午时分,饥饿完全占领了感官。罗玛终于意识到,安川不会再回来了。喜悦被沮丧取代。他说过要教我更多东西的,还要帮我找回艾肯。难道都只是安慰么
罗玛咬牙切齿地给自己的弓缠上金灰两道布带。他当我是小孩子,他不信任我。等着瞧吧,有你好看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红墙外的无冕之王
七盏灯小屋迎来了新的客人,西尔维娅为此唠叨不止。“我们应该禁止人类进入森林。”她坚持,“他们会带来灾祸和破坏,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好像你是个绿精灵一样。”锁先生教她安静。因为梅布尔女士已经邀请对方进来了。“当心点,别扯到袍子的边角。不然有你好看的。”
房间似乎比之前更宽阔。相较于外面的花园,收获之月的影响在此地似乎不能尽显。室内摆设没什么变化,这使得搬家的意义失去了一部分。可能她也不在乎罢。“玛格德琳大人。”他斟酌语言,“我本来打算到索德里亚找您的。”
“我更好奇谁将我离开圣瓦罗兰的消息告诉了你。”梅布尔回答。她推给客人一盏茶,瓷杯晶莹透亮,茶水青绿芬芳。
“我在神殿里得到了启示。”
“是戴洛。”她断定。
“我从不知道那两个脑袋叫什么。你可以自己去问她们。”
“年轻的是戴洛,大多数人选择她。年长的是亚鲁,她属于过去,才显得腐朽。”精灵女士饮下茶叶。“你去神殿干嘛莫非你找到传承者了”
“就是这样。”安川承认了。
“那我清楚你来这里的原因了。你有给我带——似乎没有。好吧,你知道就算这样我也会帮你的。谁让我粗心大意编织了一个活泼的幻影,谁让我欠你的情。”
安川不觉得有趣。“就是这样。”他低沉地重复。“我也完成了你的嘱托,梅布尔女士。现在我只希望见见我的导师。”
精灵女士显得很犹豫。“你来得真是时候。”她叹息道,“接下来的忙碌看来会属于我了。”
“怎么有人向你许愿了”
“一个漫长的愿望……还是我自找的麻烦。我答应为它编织每日的梦境,否则就得送它去四处游荡。瞧,他本来要求我保密,可那东西自己跳到别人面前去,我有什么办法呢”
“那我还是不知道为好。”安川说。
他担心梅布尔借此推脱。但精灵女士看得出他在想什么。“别担心,我怎么也会让你见他一面。”她温声细语地承诺,“毕竟下一次你来,我可就不知道你会提什么要求了。”
风行者明白她和蔼态度的缘由。谁会知道我能得到红条带呢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大概梅布尔玛格德琳会为自己欠下的人情后悔罢。
“可不是我让你用幻影欺骗孩子的。”他指出。
“不,我仍然觉得我当初找错了娱乐对象。”梅布尔玛格德琳站起身。她奇异的发饰在腰间摇摆。“来吧,只要西尔维娅肯严丝合缝关上她的嘴巴,我们就能立刻开始。”
这个名字让他深思片刻。“那个讨要珍珠耳环的少女”安川对她印象深刻。几年前他在斯克拉古克的微光森林中见过这位神秘的“七盏灯”花园主人,当时一位异族少女对他冷嘲热讽,担心安川用掉了当天的愿望。“她还在这里么”
“啊,你刚刚经过她。”风行者照指示看向大门。它砰得一声关紧了。
他扭过头。“你对她太严格了。”没想到那孩子真被变成了炼金物品。虽然当时安川乐意见到她接受教训,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也已成熟,变得稳重。“没人来找过她么”
“有啊。”但精灵女士的微笑告诉他这是谎言。“可惜他们拿不出令人满意的植物,我只好拒绝了。”她轻轻将鲜艳的红指甲放在嘴边,示意他配合。
没人来找过西尔维娅。安川明白过来。梅布尔竟然在收留这孩子,或许这才是她的运气。“你还真是遵规守矩,不怕麻烦。”如果不是这样,当初梅布尔也不会为他织梦。
花园主人对他的评价欣然接受。
在施法前,梅布尔吩咐安川收拾好茶具。“给你茶水真是浪费。”她的手指在空气里扯出一道流光溢彩的丝线,仿佛截留住朝霞的尾巴。“好了,现在让我想想他的名字,时间过去太久了……”
“阿尤恩。”他说。
“你知道的,人类的名字向来不好记。”
这名字是你自己起的。“莫非你又故技重施,捉弄别人了”
“不,只有你一个。”梅布尔拾起两根钢针,“稍等。”
她的动作十分亲切,但效果令人惊异。神秘的光辉渐渐遮住精灵女士的手臂,他低下头,看到地板的纹理游动排列,成为一个个规矩的格子。吱呀一声,似乎有人从某扇紧闭的房门后走出来,慢慢停在他身后。
安川还记得小时候看到母亲在火炉旁织围巾,他曾对她的技艺崇拜不已。现在他几乎忘记母亲的模样了。在安川加入佣兵团前,瘟疫带走了母亲和大半个城镇的人。他流浪到一间破败的客栈里,遇到了导师阿尤恩。
风行者回过头,看到导师就站在一尺之外。照实说,他的变化超出想象。又矮又胖,手臂臃肿,弓箭在他宽厚的背上成了装饰。“你变老了。”安川对幻影说。“我从不知道梅布尔女士还需要考虑梦境的岁月。”
阿尤恩咧开嘴。“原谅她吧。”好一会儿过去,导师才得以说出话来。他的肥肚子在大笑的余韵中颤抖。“因为她比你自己都看得清楚。对你而言,我就是真实的。”
……
今天的城市里有风,也许人们可以摘下口罩几分钟。但卡安庞不愿冒着肺部感染的风险,便装作没听见这个荒唐的提议。他的下属都是些空有力气的莽汉,除非苏尔特恩赐,否则这辈子都只能拉货推车,最后贫饿而死。他们的提议完全不值得考虑。哼,下等人的乐趣。
领导卫队时间一长,他几乎忘记自己原本也是下等人的一员了。或许他本就是贵族后裔,身体里流淌着古老而光荣的血液。他想到母亲曾夸耀在逃难时的浮空船上与某位贵族绅士一度**,此刻他认为这或许就是首领让自己带领凡人队伍的因由——首领是伟大的黑巫师,神秘生物的手段是凡人们无法想象的。他一定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不同,卡安庞坚信。
但现在他有些不那么确定了。昨日的演讲起到的作用就像今天早晨的阳光一样,卡安庞只要站在雾里,提灯的光芒才是唯一的指望。他宁愿首领向某个权高位重的大贵族宣誓投效——这样他怎么也能混个骑士头衔——而不是接纳恶魔,整日提心吊胆。
他从街头走到街尾,步子很大,但速度极慢。
事情或许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卡安庞心想。首领深谋远虑,绝非我这样的凡人能相比。也许成为神秘生物后,我就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他无法向自己否认,对首领的信心其实远没有神秘的诱惑跟死亡的威胁来得大。在他身后跟随的不仅是强壮的民兵,还有四五个沉默的魔法战士,是首领巫术的造物。有什么好处选择的呢要么带领这些东西走在街上,要么成为其中一员被神秘驱使。卡安庞确信自己是个聪明人,不识时务之辈在圣卡洛斯掀起叛乱的当天就注定要没命。现在整个红墙外都是他们的地盘,贵族们龟缩在高墙后,只等首领掌控恶魔的力量,以这把尖刀将其屠戮。
也许就是今天。正当卡安庞打算往回转,忽然某个传讯兵前来报信。“首领想单独见你,卡安庞大人。”他急促地说。
“怎么了”单独会面。卡安庞其实清楚答案,他为此感到一阵颤栗的喜悦。“莫非是神秘仪式”
“我不知道,大人。”传讯士兵来自某个战败的佣兵团,首领将负隅顽抗的家伙变成魔法战士,然后收拢了散落的冒险者。就工作态度而言,他表现得无可挑剔。“请您立刻跟我来。”
地下室依旧潮湿幽暗,不见天光,但卡安庞摘下口罩,觉得这里的空气似乎更清新。昨天他怎么没发现呢早知道该在这里多停留一会才是。
首领站在镜子前,神情庄重得令人不由自主提起精神。或许是神秘度,或许是其他原因,任何细小的响动都在靠近他时安分下来,卡安庞连打破沉寂都小心翼翼。“首领。”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也能用如此细弱的嗓音说话。
“你的仪式准备好了,卡安庞。”这位反叛军的灵魂人物宣布,“你将成为辅佐我的臣子。我乃西尔瓦努斯,雾之城的解放者,红墙外的无冕之王。在整个圣卡洛斯起义军中,你也是第一个获得此项殊荣。”
“我万分荣幸。”
首领伸手一指。“希望你的运气能像觉悟一样令我满意。”神秘在凡俗面前显现,那根手指跨越距离,接近卡安庞的额头。他不禁咬紧牙关,好像骑士等待君主的册封。
但门忽然被敲响。“我们抓到了一队恶魔猎手!”有个该死的声音在外面高呼。“里面有城主的儿子。”
那个……请假?
尤利尔打开休息室的门,阴影顿时冲进了房间。他下意识地望了望头顶的灯泡,觉得光线好像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他拉上了灯。
门外是蓝紫色的夜幕,星辰隐约。对街的店铺外点着蜡烛,却也只能勉强看清牌匾上的四叶草标志。
没有行人的长街落着寂寥的雪。
时间不早了,他应该尽快赶到车站。洗衣店的爱玛女士总是变着花样的让学徒加班,然后为了省电将他们从休息室里赶出去。
尤利尔在松比格勒当了三年的学徒工,还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加班的学徒能在休息室过夜的。
除非是爱玛女士女儿的恋人,也许他们会趁着休息室里没人,悄悄地在里面耳鬓厮磨。
遗憾的是,爱玛女士的女儿的确是亲生的,她大概很难找到男朋友。
尤利尔把领子上的扣子扣紧,走在沉默的街道上时,脑子里还转动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傍晚的松比格勒没有大风,他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一片片的雪花笔直的坠地。但即便现在并没有到化雪的时候,尤利尔还是感到寒意刺骨。
他扶着栏杆从石阶上下去,街道的尽头立着一个灯箱,旁边是车站的路牌。公告板挂在灯箱和路牌之间,上面贴着今日份的伊士曼王国日报。
标题是『提前到来的霜之月』。
尤利尔认识字,他曾在修道院的慈善学校里上过几天课,这也让他在应聘的时候脱颖而出,成为了爱玛女士的店铺学徒。
鬼知道洗衣店的学徒要识字做什么。他会用熨斗就够了。
站牌上覆盖着亮晶晶的冰霜,却也能让人勉强辨认出来,由萧条的南城到中心区的松比格勒有七站。尤利尔看了看自己淘洗布料时泡得发白的指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去清理掉上面的霜迹。
他在灰扑扑的站亭里等了许久,公车也没到来。尤利尔没戴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过了最后一班车。
外面的雪幕越发密集起来,就在尤利尔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想要看看远处钟楼的刻点时,已经模糊得让人看不清任何景物了。
他有些忐忑。
如果没能赶上车,他就只好回到休息室里了,那样第二天就会被愤怒的爱玛女士克扣工资……等等,他似乎根本就没有休息室的钥匙,除了旅店哪也去不了。
只是他的焦急并没有什么用,交通公司决不会为他的焦虑多加一班深夜的公交。尤利尔一边不安的等待着,一边在站台上踏着步子取暖,他的眼睛四处乱瞟。
灯箱的光芒照亮了布告板,他的眼神停留在报纸上,开始读起标题下面的文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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