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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水千丞
他慌了,不详的预感侵占心头:“聿儿,怎么了,你别吓唬我,聿儿,怎么了!”
元南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法说话,只是指着外面。
元思空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踉跄跑到庭院里,就见元少胥跪在地上,死死拽着钱安冗的袍子不撒手,哭着、哀求着。
元微灵和陈伯一家也是哭得浑身直抖。
钱安冗老泪纵横,想要搀扶元少胥,却怎么也无法把人拽起来。
元思空颤声道:“钱大人,怎么了……”
钱安冗摇着头,显然难以开口。
钱安冗的随从艰难说道:“元大人……被定罪了,今日午时……执弃市之刑。”
元思空只觉一道闷雷在脑海中炸响,几乎劈得他魂飞魄散,他用力提着气,却如坠深水,难以呼吸,他听着自己说:“不可能,怎可三天就定罪?不可能,圣上还未复议,就是一介流寇草莽,也要皇帝批复方可刑死刑,何况朝廷命官!不可能——”
钱安冗抹着眼泪:“葛钟说他有圣谕,可……可就地正法。”
“不可能!”元思空厉声吼道,“谁也不能杀我爹!”他飞奔出门,往集市跑去。
爹……不会的,不可能,你不能死,爹!
元思空跑到集市的时候,行刑台前已经围满了百姓,葛钟、韩兆兴等官员端坐上位,那一身囚衣、枷锁加身、被迫跪于行刑台之上的,正是元卯。
元卯衣襟沾血,蓬发污面,嘴唇毫无血色,但跪也跪得背脊笔挺,神情出奇地平静,那视死如归的雄浑气魄,当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元思空瞬间落泪,他拼命挤入人群:“爹,爹!”
元卯一怔,在看到元思空的时候,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眼圈湿润了。
“爹,我爹是冤枉的!我爹是冤枉的!”元思空嘶声喊道,“我爹没有夺兵符,我爹没有害李大人,你们为什么要冤枉他,为什么要陷害他!”
葛钟摸了摸胡子,皱起了眉,韩兆兴也面露不悦。
“是啊,元大人肯定是冤枉的。”
“咱们广宁都赖元大人才能守住,元大人是好人,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百姓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整个刑场开始沸腾。
葛钟狠狠摔碎了手中的茶杯,厉声道:“肃静——”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元思空用赤红地眼睛瞪着葛钟,大吼道:“葛钟,你凭什么定我爹的罪?就凭一封能够仿制的信函?我爹夺一个危在旦夕之卵城的兵符有何用处?李大人舍生取义、尽忠报国,却被你说成受人胁迫,你不仅冤枉我爹,还让李大人九泉之下蒙羞!”
葛钟怒道:“哪儿来的狂妄小儿?给我赶出去!”
元卯哑声道:“空儿,不要再说了,快回家去!”
元思空却毫无惧意:“葛钟,亏你身为御史,竟藐视大晟律法,不准亲眷探视是其一,屈打成招、草率定罪是其二,未经圣上复议问斩朝廷命官是其三,你好大的胆子,你所作所为,圣上知道吗,天下人知道吗!”
葛钟气得浑身发抖:“混账,给我、给我抓起来!”
侍卫挤入人群要抓元思空,但百姓却以身阻拦,那些侍卫介是元卯旧部,也非真心顺服葛钟,挤了半天都挤不过去。
“韩兆兴!”元思空已经豁出去所有,他用怨毒地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韩兆兴,“你这个阴险歹毒的小人,丢擎州害得朝廷放弃辽北七州,丢潢水害得广宁险遭破城,若不是我爹,广宁早没了,你早死了,我爹当日就不该放你进城!你恩将仇报,陷害我爹,你这个畜生不得好死,必定遗臭万年!我诅咒你——”
韩兆兴腾地从椅子里跳了起来:“胆敢污蔑朝廷命官,我看你也活腻歪了,赶紧给我抓起来。”
“空儿!”元卯吼道,“赶紧走,不准再说了。”
“爹——”元思空痛哭失声,“他们凭什么杀你!是你救了广宁,你是大功臣,他们凭什么杀你!当日金国大军压城,木石皆投,大炮遥击,你站在城头,肩中流矢依旧死守不退,韩兆兴在哪里!皇上说他有功,他有何功?葛钟说你有罪,你有何罪!”
元卯泪如雨下:“空儿,别说了,算爹求你了,你走吧……照顾好你娘……”
“葛钟,韩兆兴,你们今日冤杀我爹,明日天下人皆知,我爹忠肝义胆、力挽狂澜,救了广宁四万百姓,他没有死在金人手里,却要冤死在自己人手里!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这世上可有天理,可有公道!”元思空哭喊道,“我爹只有功,没有罪,你们凭什么杀他——”
葛钟怒吼道:“拿下,拿下,你们都想抗旨吗?!”
元思空被护在中间,侍卫和百姓推搡了起来。
“元大人冤枉!”人群之中,不知谁暴喊了一句。
这一句如星星之火,瞬间燎原,百姓跟着叫道:“元大人冤枉,元大人冤枉,元大人冤枉——”
一时喊声齐天,声震寰宇。
守着行刑台的侍卫围成一圈,用长矛横于胸前,阻挡着义愤的百姓。
葛钟和韩兆兴又急又怒,场面眼看就要失控,韩兆兴叫道:“午时已到,行刑,行刑!”
“爹——”元思空的声音被淹没在吼声中。
元卯泪如泉涌,凝望着元思空,俩人的眼神在纷乱的人群中相会,那一眼就穿透了彼此的心。
元思空伸出手,徒劳地想要去抓元卯,仅仅几丈之遥,却是咫尺天涯,泪水模糊了双眼,他拼命地擦着,他想看清元卯,哪怕一眼,再多一眼。
刑官扯着嗓子喊道:“午时已到,行刑——”
“元大人冤枉啊!”
刽子手将元卯压在了石台上,他沉声道:“元大人,对不住了。”
百姓们眼见无力回天,逐渐安静了下来,抽泣声连成一片。
“爹……”元思空浑身卸力地跪在地上,嗓子已经沙哑得无法发出声音,眼泪狂涌。
元卯豪气一笑:“空儿,好好活下去,照顾好家人。”
“爹……不要……”元思空只觉心脏剧痛,几乎立刻就要死去。
“行刑!”
元卯大声吟道:
瘴云难蔽目,天命未有时。
埋骨千秋雪,忠魂镇辽东!
当刽子手举起大刀,萧瑟落下时,这一幕终成元思空一生的梦魇。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崩塌了,他过去十三年信仰的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化为虚无,他眼里只有森冷的刀刃,冲天的血柱,和那个再也不能抚慰他、关爱他、保护他的人。
他好像已经死了,那种体肤被寸寸剥离、灵魂被点点抽干的痛,一定就是死了。
“啊——”
百姓成片地跪了下去,哭声动天,悲怮几乎要淹没整座城池。
恍然间,元思空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他无力挣扎,只是凄厉地惨叫着,对着行刑台,对着那个再也不会回应他的人,希望他魂魄未散,还能最后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





逐王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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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二公子!”
元思空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才勉强找回自己的神智,他的视线逐渐从混乱、模糊变得清晰,眼前映出了一对通红的眼睛。
有些熟悉。
“二公子,眼下不是哭的时候,你醒一醒啊。”
啊,是梁惠勇?他显然做了乔装,外罩一身黑色的斗篷,正焦急地看着他。
“爹……”元思空失魂落魄地小声叫着。
“二公子,千户大人已经不在了,但你一定要振作,你千万不能再被他们抓住,你清醒一点啊!”
元思空用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问着:“我爹……真的不在了……”他多希望眼前这个人能给他一个相反的答案。
梁惠勇含泪道:“二公子,千户大人要你好好活下去,你要为他报仇啊!”
报仇……对……报仇!
元思空眸中突然迸射出慑人的精光,他一把揪住了梁惠勇的衣襟:“韩兆兴,那个畜生的表舅是谁?是谁!”
“司礼监掌印太监谢忠仁,此人圣眷正隆,权倾朝野。”梁惠勇警惕地看着四周,快速说道,“二公子,你留在这里怕是凶多吉少,你跑吧,去哪里都行。”他掏出一个小钱袋,塞进元思空手里,“这是将士们凑的银两,你先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我去引开他们,待到深夜你再悄悄出城,我会打点好城门守将的。”
元思空哽咽道:“我走了,我娘怎么办。”
“你留下来也于事无补啊。”梁惠勇抓着元思空的肩膀,用力晃了晃,“二公子,你一定要活下去,千户大人在的时候,时常跟我们夸你,说你将来必成大器,有朝一日,望你能铲奸除恶、匡扶正道,还大晟一个干干净净的天下。”
元思空咬着嘴唇,凄楚地看着梁惠勇,轻轻点了点头。
街巷外传来卫兵的声音,梁惠勇抹了一把脸,正色道:“藏好了。”他脱掉斗篷,披在了元思空身上,而后大步走了出去。
“梁总旗,你可见到那个孩子了?”
“似乎是往南面去了……”
元思空裹紧了斗篷,身体依旧冷得如坠冰窟,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彻骨地寒气。他躲在窄巷深处,两侧巷墙极高,抬起头,只能看到一小方逼仄的、阴暗的天空,就像无形地桎梏,死死勒住了曾经照耀他心底的光,让他的灵魂之火愈发微弱。
他压低声音哭泣着,无边地孤独与绝望正在蚕食着这副已然空洞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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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思空不敢在这里多停留,他凭着自己对广宁地形的熟悉,躲过卫兵的追捕,悄悄溜去了马厩,打算躲到天黑再出城。
好不容易熬到了黄昏时分,藏在藁草堆里的元思空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响动,他心脏一紧。
“二哥……”一阵熟悉而微弱的叫唤。
聿儿!
元思空推开藁草,颤声道:“聿儿。”
元南聿扑过来狠狠抱住了他,痛哭失声,“二哥……”
“聿儿……”元思空也紧紧回抱,怀里那温热的身体终于给了他一丝暖意。
此时,唯有流不尽的眼泪能够斥说他们心中的巨痛。
元南聿抽泣着:“我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聿儿,娘、娘怎么样了?”元思空压抑着心头的恐惧,艰涩问道。
元南聿摇摇头:“娘昏迷不醒,大夫说她心病攻身……”
元思空掏出梁惠勇给他的钱袋:“聿儿,这里有些银两,你拿回去给娘抓药,一定要让娘好起来。”
“你……那你呢……”
“二哥不能回家了,他们满城在抓我。”元思空抚摸着元南聿的脸,“聿儿,你长大了,以后也要有所担当,代替二哥好好照顾娘,要听大哥大姐的话,二哥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元南聿死死抓着元思空的手,眼中满是恐惧。
“不知道,但我一定会活下去。”元思空眸中满是汹涌地恨意,“我定要为爹报仇雪恨,洗刷他的污名!”
元南聿泪如雨下:“二哥,聿儿舍不得你……”
元思空抹着他的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聿儿,将来有一日,你我兄弟一定会再相见的。”
“可是……”
“去那边看看,快!”
马厩外突然传来了卫兵的吆喝声,俩人均是一惊。
元思空把元南聿拉进藁草堆:“嘘……”
元南聿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头鼓震,他抿着唇,眼神里有了属于男人的坚毅,他突然拽过捆绑藁草的麻绳,一把擒住了元思空的两只手。
元思空一怔,下意识地反手要反抗,但根本不是常年习武的元南聿的对手,被他三两下就捆住了手。
“聿儿,你要做什么?”元思空心中升起不降的预感。
元南聿捧着元思空的脸,冲他勉强一笑:“二哥,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将来一定比我有出息。”
“聿儿,不要……”元思空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
“你说你会给爹报仇,我相信你,你千万不能在这里被抓住。”元南聿把钱袋塞回元思空怀里,泪眼朦胧,“二哥,我时常觉得,你我就是一个人,虽然你不愿意我跟你穿一样的衣服,但是……”他拽了拽自己身上跟元思空一模一样的衣物,“有时候也有好处吧。”
“聿儿,你不准去,我会恨你的,聿儿……我求求你……”元思空拼命想要挣脱绳子的束缚,拼命想要将元南聿留下,身边这个人,是他仅剩的温暖啊!
“二哥,你也说了,聿儿长大了,该有担当了。”他抱住了元思空,紧紧地抱着,哽咽道,“你开心,我便开心,你痛苦,我也痛苦,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什么也愿意。”
“我已经没有爹了,聿儿,我不能再没有你……”元思空快要没有力气了,巨大的悲伤彻底将他击垮,他只剩下哀求,“聿儿,不要这样……我已经没有爹了啊,聿儿,不要离开我……”
元南聿低声道:“二哥,保重。”
元思空只觉后颈一阵痛麻,眼前一黑,身体软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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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思空艰难转醒时,已过了一夜,天光乍亮,乌云低垂,似有暴雪将至,压抑不已。
他茫然看着四周,只觉身体被冻得几乎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聿儿……
他慌乱挣扎起来,麻绳绑得很草率,几下就挣脱了,他费力撑起身,连滚带爬地往家的方向奔去。
聿儿!
冲进家门,元思空大叫道:“聿儿!聿儿!”
他希望一切都是假的,这只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元卯还在,元南聿也在,整个家都在,他只是做了个残酷的梦!
他祈求上苍,他愿用一切的一切去交换元卯和元南聿平安地回家。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是元少胥,他的表情阴冷得犹如三九的河水。
元思空颤声道:“大哥,聿儿呢……”
元少胥冲了过来,一脚当胸,将他踹翻在地,厉声吼道:“你有什么脸回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少胥!”元微灵冲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他,“不要这样,你这是做什么!”
“是他!是他害死爹!是他害爹得罪了韩兆兴,都是他!”元少胥疯狂地冲了过来,对着元思空又是一脚。
元思空只觉得胸腹剧痛,内脏仿佛都在体内翻转起来。
陈伯夫妇也跑了过来,拉着元少胥哀求道:“大少爷,不要这样啊。”
“是你害死了爹!”元少胥双眼赤红,神情癫狂,像一头穷途末路的野兽,“聿儿也是为了顶替你才被抓走的,都是你——”
元思空蜷缩在地上,又冷又痛,心如死灰。
“少胥!你疯了吗!”元微灵死死抱住他的腰,哭喊着,“他们我们的弟弟啊!”
“他不是我弟弟!”元少胥哭道,“姐,他姓燕,不姓元,他是捡来的!他是个灾星!他克死了他爹娘,又来克我们元家,他害得爹被斩首,他害得娘重病不起,他害得聿儿被流放西北,他害得你被退亲!他害惨了我们元家!你给我滚,滚出去,再也不要回来,滚——”
“少胥,别说了。”元微灵抱着元少胥大哭,“这不是空儿的错,你别说了,爹已经不在了,聿儿也不在了,家里只剩这几个人了……”
“滚——”元少胥冲着元思空吼道,“爹当时就不该把你捡回来,就该让你冻死饿死街头!”
元思空僵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埋着头,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元府。
“空儿——”
元思空疯狂地跑着,他跑到泪水在脸上冻结成冰,跑到心肺几乎要碎裂,跑到双腿逐渐失去知觉,而后重重滚倒在地。
他仰躺在厚厚地积雪里,看着满天飞散的白霜,真像送葬路上挥洒的纸钱,可是上苍也在祭奠蒙冤而逝的人?
元少胥说得对,他大概真的是个灾星,如果当时元卯没有带他回家,让他死在街头,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至少他不会如此刻一般,生不如死。
不,他还不能死,聿儿被发配西北受苦,他要去救他,元卯污名加身、含冤九泉,他要为他正名、为他报仇雪恨。
谢忠仁,韩兆兴,葛钟。
元思空在唇齿间反复念着这些名字,就像在咀嚼他们的皮肉,恶狠狠地、怨毒地。他要活下去,总有一天,他要将这些人生吞、活剥,他要看着他们堕入无间地狱,受尽业火焚烧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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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的最后一章,下一卷空儿就长大了,封野也很快就要出场了
休息三天,整理思路,星期天开更第二卷,感谢大家的支持




逐王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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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春风一席,吹来槐花十里不胜香,李白桃红满城郭,正值京师一年中最是旖旎的五月时节。
今日风和日暖,云淡天高,满朝官员面上多带喜色,却不仅仅是因为气候宜人,而是当朝天子在诸多官员的劝谏之下,终于同意重开经筵。
经筵乃皇帝为讲经论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始于汉唐,沿袭至今,为天子讲学,正人主开广心思,耸励精神之所也,是朝中大事。若是勤勉之主,则经筵当日日开设,学问日日不辍。
然而当今圣上多以圣躬微恙、盛暑祁寒为由拒开经筵,有时一年能开三四次已是鲜见。朝臣甚为不满,连连上书谏诤,斥责昭武帝惰怠厌学,有违帝道,皇帝也许是烦了,终于同意重开经筵,却不知道这次能持续多久。
早朝过后,官员们移至文华殿。重开经筵,势必要举办一次典礼,鸿胪寺早已筹办好一切,大殿之上,案牍齐备,场面肃穆。
百官站于殿下,小声议论。
“今日讲官是谁?可曾听说?”
“据说是两个小翰林,都是去年刚中的进士,颜阁老亲自选的。”
“圣上时隔一年重开经筵,意义重大,怎就选了两个小翰林?”
“你们有所不知,皇上说……”吏部尚书刘岸倾过身来,叹了口气,小声说,“说……‘不要再看以前那些老脸’。”
众官只能苦笑。
“肃静——”御前太监清了清嗓子,“恭迎圣上御文华殿。”
百官齐齐跪拜:“恭迎圣上。”
昭武帝陈炤(读招)在侍从的簇拥下步入文华殿,迤迤然坐于帝位之上:“平身吧。”
官员们刚起身,就见着昭武帝以袖半遮面,打了个哈欠。
内阁首辅颜子廉出列一步,拱手道:“陛下重回经筵,实乃明德正礼之举,有垂范天下之态,我等甚为欣慰啊。”
昭武帝呵呵笑了两声,脸上却明显写着不痛快:“这下爱卿能放过朕了?”
颜子廉恭敬道:“帝王大节莫先于讲学,讲学莫要于经筵,经筵一日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日之进,一月不废,则……”
“好了好了。”昭武帝不耐烦地摆摆手,“赶紧开始吧。”
御前太监于吉高声道:“有请今日讲官,翰林院修撰沈鹤轩。”
只见一清瘦男子,着一身红色讲经服,双手持笏(读户),庄重地走了进来。他年不过而立,俊秀儒雅,眉宇间流动着一股泯然正气,一眼望去,就觉是襟怀坦荡之人。
此人正是去年的新科状元,而且非一般的状元,是大晟近三百年历史里,第二个连中三元的绝世英才。历朝历代推行科举,千百年来,能够连中三元的,也不过十数人。
作为小小的修撰,除了殿试和状元大典外,应该是没机会再见皇帝的,可沈鹤轩面色极为平静,既不因自己能够为帝王讲学而受宠若惊,也不因得见龙颜而惶惶恐恐,只是不卑不亢地下跪行大礼。
昭武帝来了兴趣,探身往前不算,还要掀开面前的玉旒(读流),想仔细看看沈鹤轩:“爱卿不就是那连中三元的稀世之才吗。”
沈鹤轩拱手,庄重道:“为人君者,可不敬哉?”
昭武帝一怔,大概没料到一个小小修撰,竟如此耿直,他自讨了没趣,放下玉旒,端正了坐姿,看沈鹤轩的眼神也变得不耐起来。
底下朝臣悄声议论,有赞沈鹤轩敢于直言,不辱没讲学精神的,也有说他死板,早晚吃亏的。
沈鹤轩能听到两旁的窸窣之语,但眼睛都没眨一下。可等了又等,却没等到皇帝叫他平身,他才皱了皱眉,并非担心受罚,而是现在的发展不合礼法。
于吉悄悄看了皇帝一眼,昭武帝才不情愿地说:“起来吧,讲吧。”
沈鹤轩这才起身,走到讲学案前。若是身份尊贵的讲官,皇帝是要赐座的,像他这样的七品小官,只能站讲。他手持案卷,今日讲得是《中庸》的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他讲起学来抑扬顿挫,有玉石之声,所讲既通达古道,又联络今理,且不乏自己的独到见解,对他的才学,百官皆是服气的。
但昭武帝显然并不这么认识,他坐在龙椅上哈欠连连,沈鹤轩讲得再好,在他听来也是枯燥无味。
沈鹤轩讲完之后,昭武帝很是敷衍地夸赞了几句,他面上流露失望,施礼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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