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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水千丞
“我听到他的条件,亦是震惊不已,所以便回来与沈兄商议,我尚没有禀奏陛下,我怕陛下一时动怒……”
沈鹤轩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他一面退兵,一面有提出这等朝廷断无可能应承的条件,他到底是想投,还是不想投?”
“在我看来,他是想被诏安的,他封家军再是威猛,也不过区区六万兵马,他为何来河套,就是因为兵力不足,不敢下江南,也不敢进中原,如今其实进退两难。但他因靖远王之死而心怀仇恨,若不能让他报仇,不能让他痛快,他就会和我们拼命。封野聪明得很,他知道这条件不合理,我看他不过是在试探朝廷,究竟能容他几分。”
沈鹤轩思索道:“有道理,可我更担心的是,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他来河套这贫瘠动乱之地,不会只是为了战马,若他的目的,是大同军呢?”
“我亦想过,但大同军已经几番换帅,如今的统帅,是朝廷派来的,不曾受过封家半点恩惠,想要笼络,谈何容易,况且,中间还隔着黔州,我倒不是很担心。”
“此事虽难,但不可不防,封野虽是一介武将,但自幼饱读兵书,十来岁就领兵打仗,放眼天下,能与他抗衡的将领,怕只有赵大将军一人,如今还被困辽东……因而对此人,绝不能掉以轻心。”沈鹤轩斜睨着燕思空,“还有你,你和他的事,已经惹出许多风言风语,你就不怕遭人猜忌吗。”
燕思空嗤笑一声:“我燕思空已声名狼藉,若无人猜忌我,那才是奇了怪了,可这丝毫不能动摇我要做的事,一如这些年我受尽唾弃,也隐忍到了能扳倒阉党的这一天,我定会平息狼王之乱,无论旁人如何看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沈鹤轩为燕思空眸中的坚定而有所动容,他道:“如今你有何打算?这样的诏安条件,是万万不能上报的。”
“这正是我要和沈兄商议的,我们要想出一个办法,顾忌陛下颜面的同时,又对封家的清白有所交代的,且对于谢忠仁的处置,要让封野能亲手报此杀父灭族之仇。只要做到这两点,封野再不依不饶,可就不占理了,介时再商议诏安的其他条件。”
沈鹤轩忧虑道:“可陛下最好面子,就算是受到阉党蒙蔽,圣旨毕竟是他下的,君无戏言,如今要承认自己冤枉了忠臣,恐怕……”
“陛下虽好面子,可如今内忧外患,局势如此危急,陛下或可以大局为重。”
“不如你先上书一封,探探陛下的口风。”
燕思空颔首:“好。”
“可若陛下真的给封家平反了,也将谢忠仁交于封野处置了,封野依旧有狼子野心,当如何?”
燕思空眯起眼睛:“我们虽是主和,但正如沈兄所言,对此人不得不防。封野与我亲近,自然不是为了风流一场,他想从我口中探知朝廷的态度,探知黔州的守备情况,都被我半真半假的糊弄过去了,我们亦要两手准备,若当真和不了,黔州就是阻挡封野进军中原的最后一道屏障,绝不能失守。”
沈鹤轩目光坚定:“食君之俸,为君分忧,若和不了,拼尽性命,我也要守住黔州。”
燕思空默默注视着沈鹤轩,第一次对其动了杀念。沈鹤轩是他最为赏识的人,也是他心目中最好的辅君贤臣,可此人生性峭直,古板刚正,偏偏又聪明绝顶,难以糊弄,反而可能成为陈霂登基的最大障碍。
虽然可惜,但若沈鹤轩当真威胁了他的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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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茂仁后,燕思空并没有急于去黔州,他彻夜未眠,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昭武帝的疏奏,另一封,写给一个多年来从无书信往来,但他一直记挂着的人——废太子陈霂——如今的楚王。
京中眼线繁多,他担心他和陈霂暗通被人发现,所以多年来俩人从无联络,但现在他天高皇帝远,自由许多,而陈霂虽然远在云南,定然也已知晓他的动向,若此子雄心未泯,也必会等待着他的消息。
此时天下动乱,各路藩王为求自保,都蠢蠢欲动,昭武帝自顾不暇,正是陈霂招兵买马的好时候,他必须催促陈霂早作打算,等待时机。
写好了信,天边已经翻白,白日自叛军大营奔袭一天回到茂仁,至今未能休息,实际身体已十分疲乏,但他依然毫无睡意。他看着天上悬挂的浅淡圆月,想着此时封野是在酣睡,还是也跟他一样辗转反侧,分开的三年里,他无数次睹月思人,幻想着封野与他看着同一轮月亮,与他一样心中思念着对方,那一刻,俩人或许就是心意相通的——无论相隔多远。
如今再看这月,他却希望他和封野不曾重逢,这样一来,在他心中,封野对他始终有情,他能记住的,便只是封野对他的好……
燕思空苦笑一声,这颗心已经痛到麻木,却为何还会不甘啊。





逐王 第1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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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回到黔州,徐永十分殷勤地给他接风,感叹他此去艰辛,颂赞他说降有功,但绝口不提听到的有关他和封野的流言蜚语,毕竟流言只是流言,岂可轻信,再者,就算是真的,也没有几个人像沈鹤轩那般,敢当面给他难堪。
席间谈起封野接受诏安的条件,燕思空连连摇头,说封野狮子大开口,一时定是难以谈妥,要吴莽加固城防,不可松懈。
封野的条件确实令众人大为恼怒,原以为他主动退兵,是有和意,如今看来根本不能掉以轻心。
燕思空叹了一口气:“如今是和是战,我心中亦是没底,朝廷虽是想诏安,但若封野执迷不悟,我们也不惧他,我们必须做好与他一战的准备,只是以黔州如今的兵力城防,恐怕……”
徐永忧虑道:“黔州七郡,加上大同府调来的一万兵马,总兵力也不过三万人,还有近一半分散在其他城池。黔州虽有天险,又是我守他攻,占据优势,但若封野攻下茂仁,我们的粮道就被掐断了,就算封野攻城不下,黔州城的粮草也只能支撑一年。”
吴莽道:“封野肯定耗不起一年之久,只要我们死守城池,就能把他拖垮。”
余生朗低声道:“若我们守得住的话……”
吴莽冷哼一声:“余将军来自大同,是否是听了太多封家军的传说,自己把自己吓怕了。”
余生朗皱起眉:“下官确实听说过封家军不少传闻,但封家军骁勇善战,攻无不克,天下人皆知,难道是我危言耸听了?有所警觉,总比轻敌要好。”
“你这哪里是警觉,分明是害怕。”
“二位将军不要吵了。”徐永打圆场道,“二位将军皆言之有理,但我们还是听听御史大人的说法吧。”
众人又齐齐看向燕思空。
燕思空满面的忧虑之色:“不瞒诸位,我曾与封野在荆州并肩作战,我从前是不信他那些十一岁披甲、十四岁领兵的传闻的,但荆州一战,着实令我震撼。此子不但神勇,用兵也凶猛如狼,他熟读兵书却不循规蹈矩,行为难测,且十分敢拼命。我在他大营中观察多日,他军纪严明,士气高昂,他在茂仁受挫,下一战则志在必得,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若真要打,我以为,茂仁守不住。”
众官将一时沉默。
冯想道:“燕大人,无论诏安能否成功,都可以拖上他一拖,拖到冬天,西北极寒,他很可能会提前撤兵。”
燕思空凝重道:“我已上书陛下奏请此事,一方面,若陛下能为封家正名,或将谢忠仁交由封野处置,则此事便有大大的回旋余地,另一方面,就如你所说,可以拖延封野的战机。只是封野岂会不知冬日将至,我担心他狗急跳墙啊。”
“如此一来,茂仁岂不十分危急。”徐永脸色有些苍白,“大人可有良策保住茂仁?若茂仁失守,黔州的粮食就运不上来了。”
燕思空沉思片刻,看向了余生朗:“我以为,要解黔州之危,必须从大同调兵。”
众人齐齐看向余生朗。
余生朗怔了怔,旋即苦笑:“自瓦剌大败后,很多从前被瓦剌聚集或压制的蒙古部落,都纷纷自立,时不时侵扰边境,虽然难成大气候,但他们打的是游击,我们兵力有限,根本抓不过来,边关百姓苦不堪言,大同,已今非昔比,能调来一万兵马,已是不易了。”
“我在奏折中,也恳请陛下为大同增兵了,但大同与黔州接壤,若黔州失守,大同的粮道也会受限,唇亡齿寒啊。”
余生朗叹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薛总兵……也有他的难处。”
薛荣贵是如今的大同总兵,此人接管大同军三年以来,无功无过,他灭不干净蒙古兵,并非是他无能,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朝廷这三年一直想和蒙古兵谈合,但由于瓦剌这个蒙古最大部落的衰败,致使蒙古分列,部落和部落之间还多有敌对,今天与这个谈和了,明天那个还要来烧杀抢掠,无休无止。
若是封剑平还在,按照他当年的战略,趁胜追击,打击游散的蒙古部落,建立更强盛的大同防线,同时扶植亲我派的新的蒙古王,一统游散部落,开放互市,夷夏交好,才是完全之策。
可惜,封剑平已经带着未完的大志,和百年来唯一可能让西北边境和平的希望,冤死在了诏狱。
燕思空深知要调动大同军,必须让大同边境恢复和平,否则他们逐鹿中原,夷狄趁势入侵,那就全完了。他道:“我想去见见薛总兵。”
“这……”
“此去大同,快马不过两三日路程,只有我将大同的情况奏于陛下,陛下才会重视,我会求陛下再派使臣去蒙古,瓦剌分裂后,察哈尔部如今最强盛,若我们扶植察哈尔部统一其他部落,向其开放马市,至少可以解决那些散兵游勇对边境的骚扰。”
徐永道:“可几年前,朝中大臣们就对是否开放马市争议过,最后不了了之了呀。”
“几年前,还是阉党专权擅政,如今自然是不同了,我会分别给赵将军和廷尉大人去一封书信,劝他们共同向陛下诤谏。”燕思空眯起眼睛,“朝廷不同意开放马市,主要是怕养虎为患,但如今我们都看得清楚,察哈尔还不成气候,但卓勒泰和封野这两柄大刀,已经快要挥到脖子上了。”
“燕大人言之有理啊。”吴莽一拍大腿,“我们早已商议过,若开放马市,能令河套重新恢复生机,我大晟强盛了,就算察哈尔逐渐壮大,也不敢轻易来犯,反之,边关无休无止的烧杀抢掠,根本除之不尽,放着河套大好的丰美土地无人耕作、畜牧,哪里是长久之计。”
余生朗也赞同道:“薛总兵亦有此意,可几次上书,朝廷都不允,若燕大人能促成此事,实在是西北军民之福。”
“如此,劳烦余将军随我去一趟大同,为我引见薛总兵。”
“好,事不宜迟,明日便出发!”
燕思空淡淡一笑,眸中闪烁着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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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燕思空把黔州官将都打点了一番,黔州这穷乡僻壤,比不得富庶地方油水多,燕思空此举,令这帮人对他更加信服了。
在去大同的路上,燕思空又单独重重贿赂了余生朗,余生朗是大同旧人,对封家军始终念念不忘,只是如今封家军已成叛军,他不敢将这些想法流于表面罢了。
收了燕思空的银子,余生朗自然就知无不言了,将大同所有官将明里暗里站的是什么位子,都向燕思空抖落了出来,燕思空心里顿时有了数,只要搞定薛荣贵一个人,再将下面的将士喂饱了,大同军随时可以再变成封家军,毕竟朝廷连俸禄都时有拖欠,哪个大同旧人,不怀念封剑平在时大同的风光和威武。
至于那薛荣贵,本是谢忠仁举荐的,如今阉党倒了,他若识相,能笼络便笼络,不能笼络便除掉,也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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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由他离京时带的八百人马护送,与余生朗一起来到了大同。
大同的情况与余生朗所说无二,占据着前人建立的坚固防线,却没有灭除蒙古游击兵的能耐,将士们的士气一落千丈,如今的大同,绝对抵抗不了当年的瓦剌,之所以勉强守成,是因为察哈尔尚弱小。
薛荣贵亲自来迎燕思空,也备了酒席,但相比徐永等人的热情讨好,他则显得拘谨冷淡得多,毕竟他虽不是阉党,但也确由谢忠仁举荐,生怕燕思空找什么由头参他一本。
燕思空则谦恭温和,绝口不提他那轰轰烈烈的死弹,席间只是像薛荣贵了解大同的情况,尽管绝大多数他已经从余生朗口中得知了。
隔日早上,燕思空和余生朗亲自去薛荣贵府上拜访,要共商开放马市一事,同时带了一箱子厚礼。
薛荣贵虽是大同总兵,但如今的大同军备被大大削弱,他就跟黔州官将一样,捞不到多少好处,着实被燕思空的大手笔震撼住了,但他知道无功不受禄,不知道燕思空想要什么,根本不敢收。
燕思空笑着安抚他,说自己送这份薄礼,不过是希望以后当真开放了马市,不要忘了自己的好处,谁都知道若马市一开,则河套地区几年就能活起来,到时候这贫瘠之地也要变成金银山了,谁不想分一杯羹。
薛荣贵这才放心收下,对燕思空也热络不少。
在大同的几日,燕思空一直在打点大同官将,也在试探薛荣贵,想找到合适的时机向薛荣贵透露自己的真正意图,但他行事谨慎小心,谋反这等大事,不可能随便就抛出去,在没有把握之前,他始终耐着性子周旋。
这期间,他还做了几件在外人看来十分不解的事。
“如今是秋收时节,听说大同的杏儿甘甜,尤其是大宛县的最是鲜嫩水灵,还有羊肉面也尤其的好吃,余兄是大同人,可否带我去寸丰羊肉馆尝尝?”
余生朗惊讶道:“燕兄莫非来过大同?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燕思空落寞地一笑:“曾经有位友人,与我说过,这一记,就记了许多年……”
整整十七年。
有时他甚至要怪自己记性太好,少时与封野说过的话,竟能忆起八九分,都说慧极必伤,大约便是因为,旁人能用忘却治愈伤痛,他却连忘却都做不到。
“那寸丰馆子可是大同的老字号,就在城中,我今日就带燕兄去尝尝,至于大宛的杏儿,此时刚刚秋收,我命人快马去为燕兄送来,让燕兄好好尝尝咱们大同的美味。”
燕思空笑道:“多谢余兄。”
余生朗带着燕思空,燕思空则带着贴身护卫他的冯想,三人便衣离开了驿馆,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车,而是步行走向城南。
此时正值黄昏,老远便见着街头一家二层楼,楼上楼下和铺前都坐满了人,楼顶插着一面泛黄的旗子,正是寸丰羊肉四个大字,隔着半里路已是香味扑鼻。
到了羊肉馆,余生朗赏给小二几粒碎银:“给我们找个好地方。”
“哎哟,余将军,您怎么回来了,来来来,诸位大人请上座。”
小二将他们迎进了馆子,找了二楼靠窗的位置,殷勤地端茶倒水,又很快端上了三碗羊肉面。
那面碗比人脸还大,宽扁的、白嫩嫩的面条躺在飘着金黄油花的汤底里,上面盖着翠绿的鲜葱,和好几块片得犹如纸薄、又有半碗大小的羊肉,看得人垂涎三尺。
除了面,小二还给他们上了大块的酱羊肉、炖羊杂和一斤烧酒。
余生朗给俩人满上杯,笑道:“来来来,尝尝咱们的羊肉面,再尝尝咱们的好酒,有劲儿得很。”
燕思空盯着那面碗看了半晌,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余生朗和冯想都愣住了,冯想小声道:“燕大人这么饿啊。”
燕思空足足吞了好几口,才停了下来,抓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第一次喝西北的酒,口味刁钻辛辣,实是喝不惯的,呛得他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余生朗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我就说吧,这酒有劲儿得很。”
燕思空抹了一把眼泪,也跟着笑了:“好酒,好面。”
封野吃过他广宁最好的包子,他也吃过大同最好的羊肉面了,只是,他们再无机会一起去那不下雪的南方,吃肥美的鱼儿,赏满城的桂花,看翻飞几丈高的海浪。
完成了一半的约定,算……什么呢?
什么也不算吧。




逐王 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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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快马送去京师的折子,很快有了回应。如他们所料,昭武帝被封野开具的条件气得跳脚,他与大臣商议后,也听取了燕思空在奏折中的意见,先同意为封家正名,但不说如何正名,也同意将谢忠仁交于封野处置,但不说何时交于,让燕思空可以与封野继续周旋。
至于扶植察哈尔,开放马市一事,朝中有孟铎和祝兰亭附议,又有赵傅义的支持,也如燕思空所想,十分顺利。
朝廷将派出礼部左侍郎前往察哈尔部议和,又拟将大同、黔州编入一府,由一位总督统领,向河套引入农耕和畜牧,将这块将死的肥美宝地养活。
从前黔州只有知府,没有总督,而大同本应设总督位的,但封剑平死后,朝廷有意打压大同旧部,也不设总督,军政分离,彻底削弱了封家军的权利,如今大同知府王安克是最理所当然的大同、黔州总督人选。
王安克倒是十分识相的人,知道现在朝中谁正如日中天,走马上任后,先跟燕思空商讨如何开放马市,让河套恢复昔年的繁荣。
燕思空纵观大同和黔州的形势,已经大半在他掌握之中,只是要想让封野以最少的牺牲拿下这两地,眼下还不够。
光靠嘴是没有用的,要让朝廷的军队倒戈叛军,不外乎两个可能,一,战败投降,二,师出有名。
要策反大同、黔州,需二者俱全。
所谓师出有名,就是有理,有可下的台阶,替天行道也好,拨乱反正也好,清君侧也好,打仗总得有个理由,狼王叛军出师的名目,便是清君侧、靖国难,为民除害。
只是阉党已倒,君侧已清,这个名目开始牵强了,眼下最好的名目,就是被燕思空握在手中的帅棋——比当朝太子更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长皇子楚王陈霂。
只要有了陈霂,就可以诬告陈椿对皇位意图不轨,就有了出师的理由,最重要的是,陈霂可以号召地方藩王共举大义,没有陈霂,封野一旦壮大到威胁陈家江山,昭武帝呼唤勤王,那些龙子龙孙就会群起而攻之。
陈霂,是他们能否入住京师的关键。
这也是燕思空身无长物,却敢跟封野谈条件的底气。
他深思熟虑后,认为此时时机未成熟,不能冒然向薛荣贵或余生朗申明意图,否则可能打草惊蛇,应该将他们逼到不得不在死和谋反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再一举击溃他们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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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面与察哈尔的和谈刚有眉目,前线传来信报,封野怒而指责朝廷在拖延时间,毫无诏安的诚意,要在入冬之前再攻茂仁。
黔州官将吓得当天就快马加鞭将信送到了燕思空手上。燕思空算了算时日,该去见封野了,这一次,他们要谋定大事,将黔州拿下,否则一入冬,气候极寒,粮草难运,封家军多半扛不住。
于是燕思空带着他的八百护卫,返回了黔州,他将徐永等人安抚一番,但他始终沉着脸,令人看出他心中亦是没底。
徐永急道:“燕大人可说服薛总兵调兵援黔州?”
燕思空叹道:“此事其实不由薛总兵做主啊。”
余生朗解释道:“回禀徐知府,薛总兵不是不愿意来援,而是在等朝廷与察哈尔和谈的结果,倘若和谈不成,他调了兵,察哈尔趁虚而入,那他如何承担得起。”
“这、这何时能有结果啊?”
“与那帮粗鄙贪婪的蛮子谈判,向来是一波三折。”燕思空沉声道,“此事定然会谈成的,察哈尔势弱,若得我朝扶植,便能一统蒙古,还可以从互市中得到大量好处,可究竟什么时候能成,这也没人说得准,急也不顶用。”
吴莽道:“封野可不会等我们安顿好边境,从大同调兵来与他对抗,这些日他频频派来斥候,蠢蠢欲动,怕是已经怒了。”
“我得再去一趟狼王大营,稳住他。”燕思空长吁一口气,“若能拖到朝廷与察哈尔谈妥,便马上从大同调兵,那时也定然十分寒冷了,如此一来,封野不敢轻举妄动,很大可能会退兵。”
“可封野已经看穿了我们的心思,那信中写得清清楚楚,指责我们在拖延。”
“我有陛下同意为封家正名,和将谢忠仁交由他处置的手谕,或可一谈。”
“燕大人……”徐永欲言又止,“你此去怕是有危险。”
燕思空苦笑:“我前次去,已经被他落了狱,出使敌营,自然要有一去不返的觉悟,现下又有什么好担忧的。”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倘若我出师不利,未能拖住封野,就靠诸位守住城池了。”
燕思空的悲壮令众人一时都忧患不已,只是眼下也别无他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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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隔日启程,第二次出使叛军大营,这一回,封野没有将他下狱,而是以使臣之礼招待,召集军中的将领们与燕思空共享宴席。
席上,俩人演了一出戏,燕思空口若悬河地游说封野接受诏安,当他拿出昭武帝手谕的时候,封野竟领着将士们跪地迎旨,看上去,封野似乎是被说动了。
宴席结束后,燕思空喝得半醉,被吴六七扶回了营帐,一路上他醉醺醺地大放阙词,说封野对陛下行了君臣之礼,心中始终当自己是晟臣,路遇的将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回到营帐后,吴六七服侍他更衣净面,在榻上躺下了,才默默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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