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越
“景中此言差矣,世上的儒生皆为此事所误。以我所见,三王五帝之明,并未便强过当今圣上。”石越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知道没有人敢接口,又继续说道:“自古皆知三王五帝,以为古之圣人,然而没有人想过,三王五帝之时,为何圣人辈出?而此下数千年,最贤不过唐太宗?同是华夏九州,水土未变,神灵未变,何以古今有异?”
“那是民风已变。”
“圣人是生而知之者,与民风何干?”石越反问道,“不过这民风已变,也不算说错。须知当三王五帝之时,民无阶级之别,普通的百姓可以直接和天子说话,若有小人为恶,则百姓一可以在华表上直书,曝其罪恶,二可以直接告诉天子。天子耳目张明,如何不圣?天下人都可以直言朝政得失,小人便是欺得一时,欺得一人,如何可以长久欺瞒天下人之耳目?故此三王五帝之时,朝中便有小人也不能立足,天子由是成其圣人。”
“……其后阶级之分遂起,民意与天子隔绝。今世虽有登闻鼓院,然而以民告官,便是坐实,民亦须受罚,故虽有小人在朝,天下百姓便知之,不敢告之天子矣。诸君试看那登闻鼓院,百姓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有谁敢去敲那个鼓?这等设置,原本是百官中的奸诈之人,欲借以欺君而想出来的隔绝天子与庶民的办法,后世却因之不疑,反而在那里妄求什么三代之治,岂非缘木求鱼?天下之奸弊事情,都是欺上不瞒下的,若天子能通达民意,小人便不能居于朝,三代之治可垂拱而得。”
石越这一番话说得众人耸然动容,这种议论和观点,他们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心里无不把这话细嚼慢咽。却听到一个人鼓掌笑道:“好一番议论,真是闻所未闻,却又深明事理。不知是哪一位贤者在此?”声音却是从屏风那边传来的,石越只顾得高谈阔论,完全没有想到这所谓的雅座,其实不过就是隔一座屏风,完全没什么隔声的效果。
当下便应道:“贤者二字,愧不敢当,只怕有辱阁下清听了。”
正说话间,那个人早已走了过来,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张国字脸,神情俊朗,又有一种飘逸的气质。他看到石越等人都不过是二十多头的样子,很明显的吃了一惊,深施一礼问道:“却不知刚才那位子明公是哪位?在下苏轼,冒昧打扰贤者,还望恕罪。”
石越等人听他自报名号,也齐齐吃了一惊,全部站了起来。须知苏轼文名早已传遍天下,这些士子哪有不知道的呢?石越这是第一次见到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更有几分莫名的兴奋,连忙抱拳说道:“在下石越石子明,足下就是直史馆苏轼苏父母?”因为此时苏轼正是开封府推官,所以石越叫他“苏父母”,但当面直呼其名,却是有点不敬的,好在苏轼并不在意。
而苏轼万万想不到刚才那清奇的议论竟然出自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青人口中,而且此人还自称石越,当下细细端详石越,见他长得白皙修长,仪表堂堂,眉宇间有一种说不清的气质,心里便又多了几分好感,当下笑道:“如假包换,正是苏某。石公子想必就是最近以词名蜚声京师的石九变了。”
石越苦笑道:“正是在下,雕虫小技,不足以有扰清听。”
众人见苏轼为人很随和,便一一上来见礼,又让了上座与苏轼相坐。这六人当中,除开石越和李敦敏,其余的都可以说是四川人,桑充国也是在四川长大的,因苏轼是家乡前辈,自然显得格外亲近。苏轼听到这些人自报家门,多是本乡的后生,更是开心。他笑道:“刚才听石公子一席话,真是发千古之覆。让人佩服不已。某不才,请问石公子,孔子说,未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所以君子务本,让是庶民百姓无所顾忌的告发官长,岂非伦常大乱,这和武则天之世又有何区别?”
苏轼毕竟是个有学问的,不是几句话就可以唬住。石越说让百姓都可以批评朝政,他就拿出武则天让天下人告密的例子来驳难。石越笑道:“五伦之中,闻有君臣之义,未闻有官长与黎庶之别。昔三代之时,天子置百官,并非是用来奴役百姓,为百姓之长官,而是设来帮助百姓,让百姓各得其所。因为世有恶人,才不得不假百官以威仪,实则百官与百姓,又何曾有上下之别?后世因循,则谓士大夫高高在上,其实则离古之圣人之意远矣。至于武则天之法,未足称上古之遗意也。一则武氏得天下不正,以女主临朝,其使百姓告发长官勿问,不过是为了钳制士大夫之口,其本意与古圣之意相差甚远,岂可因此而有大治?二则三代之时,民少官少,政简事易,后人若欲复先王良法,当先求其意,而不当拘泥其形。上古之时,王不过百里之地,今之天下,括有四海,岂可一概而论?若以在下之愚见,今世若欲求大治,则当在各县聚士绅乡老,设置议会,专事讨论县官施政得失,为人贤愚不肖,而不受县官刑责。其有建议之处,则可以请县官依法施行,县官若有失职处,亦可随时弹劾,请朝廷另委贤能。士绅乡老于县中利弊深知,则县官不敢任意枉为。依是法,由县之议会推举名士组成府之议会,监察知府施政得失,又由府之议会荐人于各路,监察转运使之得失,由各路之议会荐人于朝廷,监察宰相中书之得失优劣。如是皇上自可以垂拱而得三代之治。试问在这个制度之下,有谁敢擅权?有何等小人可以久处要职欺瞒天下人之耳目?若论犯上作乱,更不可能矣,为何,天下人通过议会层层监督,便是才智才人之辈,亦无法施阴谋于其间矣。此不过略言其大意,又更有若干措施处置其中,使其法能尽得三代之意而能略少情弊。”
这一番议论更胜于前,借三代之治而设计出现代议会制度的雏形来。便是苏轼学问再好,对于这种方法也是闻所未闻。石越又补充道:“这种方法又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不至于让制度更张太大。各县置办议会,只需朝廷一纸诏书,保证士绅乡老议论之权力。更不需要增加半个官员,也无需发给士绅们月俸。士绅们通过这种方法,可以维护乡里的利益,把自己的命运和皇上联为一体,帮助皇上监督官员;而皇上则可以得天下民心,而无须加俸,无须置官,无须变法,便可以多出千百万计的监察御史。举国上下同心协力,国家焉能不大治?”
苏轼是个谨慎之人,虽然听石越说得条条是道,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可以驳斥的,但却不愿意就此附从,只赞道:“石公子真是天下奇才。”
李敦敏在一旁说道:“如果说天下奇才,石子明是当之无愧的。待《论语正义》付梓,再请苏大人一观,当知学生所言不虚。”他最佩服石越了,找个机会就要帮他吹吹。
“《论语正义》?方才就听到这个名字,还要请教?”苏轼今天是被这几个年轻人弄得眼花缭乱,开始是好一番议论,全是发前人所未发,而又显得非常有道理。正欲回家去细细思考一番,此时却又提出了一本《论语正义》。刚才在屏风那边早就听说过了,只是他根本想不到这几个年轻人能有这种能耐。
石越笑道:“在下不自量力之作,原不敢在苏大人面前现丑。此刻正在印书坊交雕版印刷,若是刊发,自当送到大人府上,请大人请教。”
本来苏轼早就听说过最近出现在的汴京的一个才子,叫石越,虽然也挺喜欢他的词,但也不过是以为仅此而已,年轻人才情出众,也是正常的。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才子。但刚才听到他的这一番议论,其见解才识,实在是深不可测,已经很难用“才气”二字来衡量了。此时既然他的同伴敢于说《论语正义》这本书,必定有其过人之处,苏轼是一点也不敢小看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了。
新宋 第三节 终南捷径 上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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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然一只云中鹤,飞来飞去宰相衙。
——清蒋士铨《临川梦.隐奸》
※※※
石越给苏轼的感觉,此时可以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所以对于李敦敏提到的《论语正义》,他表现出了一种相当的尊重,完全是用平等的态度听石越等人介绍着《论语正义》的内容,并且不时的提出一些质疑,众人把酒论文,直到天色全晚才依依惜别。
熙宁三年正月初三在土市子陈州酒楼与石越的偶遇,由此给苏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给欧阳修的信中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此子一出,学生亦当避其锋芒,给他出人头地的机会。然则学生虽有意在皇上面前举荐此子,唯恐受阻于执政矣。”苏轼中进士那年是欧阳修任主考官,因此他在欧阳修面前自称为学生,算是变相的执弟子礼,因为宋朝严禁自称为“门生”。而这个执政,自然是指王安石。他自知自己几次上书,政见与王安石不合,这时候石越仅以词名著称,如果冒然举荐,倘若王安石心怀芥蒂,反而对石越不利了。
在石越这一方面,由于石越是第一次见到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未免多了几分兴奋之意。在回家的路上,他一路手舞足蹈,兴奋不已,便是话也格外多起来。
桑充国对他刚刚提到的“议会”显得颇有兴趣,不断的向他问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唐棣等人也是颇有兴趣,石越免不得又要一一解释。
“子明,以小弟看来,这个议会虽然是个好主意,但是如果议会成员全部是地方乡绅,他们未必便不会和官府一起上下其手,鱼肉乡里呢。”桑充国了解得越详细,疑惑就越多了。
柴贵谊也忍不住插嘴道:“我也觉得这个议会虽然看起来有种种好处,但要靠它解决所有的问题,心中总觉得有很大的漏洞。”
“不错,士绅和官府狼狈为奸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若有议会,他们反倒可以用民意的借口来对抗官长了。”唐棣也有疑虑的地方。
石越本来觉得自己从三代之治说到民主议会制度,完全是个天才的猜想,心里自有几分洋洋得意。却不料就是这些个最好的朋友间,尚且不能完全说服他们。借了几分酒意,石越不以为然的说道:“你们的疑惑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也不是不可以解决的。可以用三级会议的形式嘛……况且,还有报纸的舆论监督呢。”
“三级会议?是什么?”桑充国奇道。
“什么是报纸?”
石越一下子冷汗就出来了,酒意全无。瞧瞧自己说了些什么呀?但话已经说出来了,如果不说清楚,在这些好友面前,肯定不能过关。只好斟酢着说道:“这个三级会议,就是议会的组成由普通的农户、地方士绅名流、各行业代表等等,各按一定的比例组成,这样就可以避免劣绅和官府一手遮天了。”
“这个办法好是好,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农者虽是国家之本,但是一般小民大字不识,在议会上无论说理还是什么,肯定说不过读过书的乡绅,而且乡绅大部分是族长族老,谁又敢和族长冲撞?”柴贵谊的见识倒让石越吃了一惊。
本来所谓的民主议会制如果不是教育普及率达到一定水准、人们又拥有自由的传统,要实行起来就相当的困难。宋代的家族制度虽然较唐代之前已大有不如,但是地方上依然是一种家族的传统,民主议会岂是说行就行的?让一个农民和他的族长族老在议会上对立,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石越本来以为法国的三级会议可以成为一个参考,虽然心里也知道执行起来千难万难,可是万万想不到连柴贵谊这样对自己颇为服气的人也很难说服。
不过还没等到石越回答,李敦敏先开口了:“景中兄所言不差,但那是往坏的一面去想了。我们在《论语正义》中说过,孔圣所谓的礼,其要义便是一个‘和’字,依我看,这议会的要义,仍然应当在一个‘和’字上。如子明兄所言,则议会之作用,是监督地方官横行不法,欺下瞒上;督促地方官在政绩上有所作为,防止庸庸碌碌之辈窃居高位。其实质不过是一扩大了的监察院,就算仅仅是士绅组成议会,只要能保证议会不被打击报复,终不成一县之士绅,个个良心丧尽,就没有人敢说真话的。便是那坏人居多,这几个好人亦可以向上一级议会和官府申诉嘛……”
众人听李敦敏说的也不无道理,也就都点头称是。其实苏轼之所以没有问难到这一层,也就是因为苏轼挺相信士绅们的良知,倒不似桑充国等人对士绅们的良心颇有怀疑——但无论如何,从小学习着“人之初,性本善”的人,是不可能相信一个县中的士绅都可能是坏蛋的。所以李敦敏一说,他们马上就信服了。石越心里虽然大喊“未必,未必”,却不愿意继续深论下去了。毕竟民主议会制度不是一个单独的东西,不是说单独拿出来放在任何地方可以行得通的,说得越多,只怕毛病越多。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说吧,现在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啊?
当下只浅浅的说道:“修文说得不错,何况还有报纸呢,就算有人坏了良心,他们毕竟还不敢无视这天下的公理,只要有报纸敢说真话,那些贪官终难逃王法。”于是细细的把报纸的作用说了一遍,众人无不拍手称赞。
桑充国是众人中间兴趣最大的一个,“依子明兄所言,我倒觉得这报纸比议会更有用处。如此看来,子明买下这印书坊,竟是另有深意的。”
石越决然想不到自己因为偶然的灵感,借三代之治大发民主议会制的议论,又引出了和桑充国等人的一番对话,在后来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回到家里之后,他就把这件事给淡忘掉了,毕竟谈论什么民主议会,现在都是纸上谈兵的事情。这清谈高议,在石越看来,远远比不上做实事。成功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所以第二天他就把精力全部投入了木活字印刷技术的研发当中去了。让他有点意外的,是桑充国竟然挺主动的来帮他的忙。
从泥活字到木活字,其中的技术难度并不大,何况石越还能给出许多的参考意见。而转轮排字架的设计更是能够大大提高排版的效率,让那些活字印刷坊的工人赞赏不已。仅仅二十天左右的功夫,木活字印刷机等设备很快就捣鼓出来了。桑充国第一次参预到一件新技术的发明之中,显得非常的热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印书坊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少东家能干、和气,这些设备能够这么快制造出来,和桑充国调动起来的劳动积极性,也是分不开的。
但是石越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在他看来,木活字印刷仍然是一种简陋的技术。既然技术上暂时无法有飞跃式的提高,那就应当通过更先进的管理手段来提高生产效率。在石越的设想中,应当是一个几百人规模的大型印书坊,有些人专门制造活字,有些人专门排版,有些人专门较字,有些人专门印刷,有些人专门装订成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工资,完全按流水线作业。如果规模足够大的话,二十万字的书二十天内就可以印刷出品。考虑到当时的书籍市场并未完全开发,许多人出书都是自己出钱雕版印刷,这样一座印书坊的利润是完全可以保证的。
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技术上,也不在于桑家是否会赞成,且不说桑充国的影响力,单单是这件事上的利润,石越就觉得自己有把握说服桑俞楚。在石越整个大的计划中,印刷工业是一个重要的基础,他是势在必行。但是考虑到当时的政治现实,几百个工人集中在一起,专门为一个商人做事,这种事情官府会不会许可就是一个未知之数了。
把这件事拿去和桑俞楚说时,桑俞楚笑道:“贤侄多虑了,官府虽有顾忌,但是那些工人毕竟不是我桑家的奴仆,几百人也算不得什么。生意做得大,自然要使唤的人也多。到时候各处官府送点孝敬钱就是了。这个不是问题。本来我担心的倒是熟练的师傅的问题,如你这么说,却是我过虑了,每人做一件事,便是生手,很快就熟练起来了。我也省得和印刷坊行会打交道了,那些人规矩多得很。”
石越并不是一个事必躬亲的人。既然事情说妥,他便不再多问,而是放心的交给桑俞楚去办。以桑俞楚的精明,自然知道找一个够精明的掌柜来帮他管理印书坊。其实木活字印刷最麻烦的事情就是刻活字,按石越的建议,则是由桑氏印书坊定下一个标准尺寸,然后分发到各个雕版印书坊那里,向他们订货,每家各订数百字若干,他们自己则只须要请几个师傅以备不虞。这种方法让整个印书坊的成本大幅下降,被桑俞楚称赞不已。
但是石越在古代的第一本著述《论语正义》是没有办法交由这个全新的印书坊出品了,因为雕版工人的努力,在二月上旬,也就是抢在春闱之前,《论语正义》正式出版,出现在大街小巷的书店之中。在石越的坚持下,唐棣等五人的名字也排在石越之后,作为作者印在了封面上。这个封面是桑梓儿亲自设计的,一页纸上,说不尽的淡雅古朴。这套书从内容到质量,都可以说是上乘之作。想起之前的约定,为了表示尊重,石越亲自把书送到了苏轼府上。
尽管此时已是春闱之前,苏轼已经接到任命,他和吕惠卿等人同为此次省试的考官,开封府又事务烦忙。但是苏轼还是忍不住要抢先看一看这本《论语正义》……
齐集在开封准备参加省试的贡生们,抱着不同的心情,或自己掏钱独买,或者几个人合买,都想要看看石越等人的《论语正义》究竟是怎么个样子……
垂垂老矣的欧阳修因为苏轼的推荐,早就等着这《论语正义》的出版,书店刚一上架,他家的书僮便买了回去……
新宋 第三节 终南捷径 上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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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内侍拿了一大摞新买的书恭恭敬敬的摆在了御书房的书案上,年方二十二岁的赵顼随口问道:“这中间有什么些书?”“启禀皇上,那些参加省试的举子们都在买一本叫《论语正义》的书,奴才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听说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写的。”内侍知道只有新奇的事情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噢,知道了。”年轻的皇帝把目光投向那本厚厚的《论语正义》,并没有拿起来去看。虽然很有好奇心,但是他太累了,这个帝国交到他手里,已经积弊群生,好不容易选中王安石,想一扫百年的沉疴,没想到变法才刚刚开始,就引来无数的反对,而王安石确实有他不讲道理的地方,三朝元老韩琦上书,告王安石推行青苗法种种不是之处,地方官吏竟然荒唐得在城市和作坊里发放青苗钱,这不是变成了由政府不措手段强制放高利贷吗?几个臣子在自己面前辩论,王安石气急败坏之下,竟然说什么“就算在城市和作坊里发放青苗钱,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真的是太不像话了,青苗钱实际上是防备农夫播种时没有钱而由政府提供的低息货款,这个道理不辩自明,他居然如此强辞夺理。说他几句,他就称病不朝,这个“拗相公”真让人头疼得很。想自己当上皇帝以来,一心想着恢复汉唐的故土,做一个有为的君主,可为什么这朝政竟是只有无数的烦心事呢?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写的书吗?改天叫侍讲给朕说说吧。皇帝心里想道。
司马光疲惫地回到家里,重重的叹了口气。新法新法,搞得国家一塌糊涂,青苗法和均输法,全是些敛财的把戏。历史的发展自有其规律,这个王介甫也真是多事。五十多岁的他仍然显得很威严,但是心里的一种倦意却时不时的袭来,不行,我要坚持住,我不能坐视大宋被他们搞得乱七八糟。皇帝想让自己做枢密副使,又有什么用呢?自己并不懂军事,做翰林学士、御史中丞,自己反而可以参赞朝政,不让那些新党为所欲为,皇帝是个英主,只不过是年轻了一点,做臣下的只要坚持原则,多劝一劝皇帝,事情还有希望。这个枢密副使的任命我已经推辞了七八次了,宣圣旨的人都不耐烦了吧,不过自己一定要坚持住,这样皇帝就会了解我司马光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功名利禄而反对青苗法……想从圣人的教训中吸取力量的司马光把目光停留在书桌上的一本新书上,那是书僮帮他买回来的吧。《论语正义》?这本书的封皮做得很有气质,司马光微笑着翻开第一页,才看完两篇前言,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王安礼拿着一本《论语正义》走进正在称病不朝的王安石的书房,他和这个哥哥政见并不相合,性格也完全不一样,但是他还是非常的尊敬这个兄长的学问,这样的一本好书,一定要问一问兄长的意见才行。况且自己因为兄长为宰相而必须回避,不可以大用,但是这样的才学之士,是绝不应当遗之于野的。听说这六个作者都不过二十来岁,自己这个宰相哥哥可是最喜欢有才学的少年人的呀。
此时王安国正和爱子王雱一人一本《老子》,互相辩难着……王安石自登相位以来,难得享受这一种天伦之乐呀。看到王安礼进来,王雱连忙起身说道:“二叔。”王安礼挥了挥手中还散发着阵阵墨水清香的《论语正义》,笑呵呵的说道:“大哥、贤侄,我发现了几个不世出的贤才呀!异数呀,真的是异数……全是二十岁出头的儒生,能写出如此文章!”
王安石知道王安礼一向老成持重,轻易不愿意夸奖别人。自己的宝贝儿子,从小就才华出众,谓之“神童”,十三岁上听陕西的士卒谈起洮河一带的形势,便说:“此地大宋不抚而有之,若沦于敌手,则敌强不可制矣。”还没有行成人礼,就写了洋洋数万言的策论,凡是知道王家这个儿子的,无不交口称赞,但是自己这个弟弟却是从来不愿意夸奖一句的,反而不断的提醒自己,小心把儿子给“捧杀”了。今天是什么人,竟然让这个老成人这样的称赞?好奇心顿起的王安石接过王安礼手中的《论语正义》,才翻得几页,才看到倡议标点符号的那一篇前言,便忍不住赞叹道:“此良法矣……我当奏明皇上,请行之于世。”话说出口来,想到自己正在“称病”,连忙噤口,继续飞快的翻看。他有一目数行之能,不多时便看了一小半,书中种种,既有作者旁征博引,又屡有新奇的见解,且每个道理都解释得相当的周详,若是不能下定论,则数论并存,把各种理由都详列出来,让读者自己选择,这其中的心思缜密,让人不能不叹服。王安石掩卷长叹道:“真真是奇才矣……此书一出,天下讲《论语》的书都要废了。这几个作者果真只有二十多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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