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芷俞盛桓

    “是。”陆芷低眉顺眼地喝汤，没胆子跟陆峰的眼神对上，对于陆峰问的问题，那也是言听计从。她有些怕陆峰，倒不是那些个什么所谓的父权心理在作祟，纯粹是陆峰这个人身上自带着那种杀戮气息，寻常人看见了都得退避三舍的那种。

    以前陆芷听老人家说，古时候小孩子如果半夜老是哭，就是有脏东西附在小孩子身上，解决的办法就是请来一位将军，让他在小孩子啼哭的时候喊上一声，这样附在小孩子身上的脏东西就会被将军身上的血气给吓跑，小孩子就再也不会半夜啼哭。

    陆芷原本以为这种话就是骗骗小孩，她一直觉得，小孩子半夜会哭，不外乎就两种情况，一种是饿了，一种是拉了，哪儿来的什么脏东西附身。而且看电视上那些连环杀手的模样，也就是路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哪儿能是吓唬小孩子的一把好手小孩子把他们吓哭倒还差不多。

    可直到陆芷近距离跟陆峰对上的时候，才知道老人家说的话，也不一定都是骗小孩的。

    邢昊东被人称为杀神，可陆芷在来这个世界之后不久就跟他一起吃过烤羊肉，也许是邢昊东跟自己年龄相仿，也有可能是因为有俞盛桓这个皇帝在场，所以邢昊东有意收敛了气场，于是在陆芷这种平常人看来，邢昊东这个杀神，一点都不杀神。

    但陆峰明显跟邢昊东不一样，那股子杀气像一把实实在在的刀刃一样，朝陆芷扑面而来的，最后堪堪架在陆芷的脖子上，仿佛再往下一寸，就能把陆芷的脖子给瞬间斩断。毫不掩饰、外露且凶猛的杀气，就跟一头豹子在雪天里盯着一只刚刚钻出洞口准备觅食的小兔子一样，哪怕你是狡兔三窟，可一旦被豹子盯上，那就是必死无疑。

    如果不是当时进门的时候周围的围观群众足够多，恐怕陆芷在陆峰咳嗽的时候，也会跟那群围观百姓一样，被吓得一个激灵。

    不过陆芷的沉默，显然让陆峰认为这是对刚刚那件事的默认。

    “太后娘娘怎么说都算是你的长辈，如果长辈有做错的地方，你做小辈的指出来就好了，别太得理不饶人。”陆峰看了一眼从刚刚就一直低头喝汤的陆晏安，觉得自己的女儿这次回来的状态有些奇怪。

    以前陆晏安在家书里，的确说过几句太后娘娘的不是，但大多是针对宫务，甚少带着个人的情绪，而且陆晏安也从不会因为这点偏见而跟太后娘娘起正面冲突。可这一次明显不一样，不仅当着太湖娘娘的面杖毙了几名源寿宫的宫人，听说之后也多次对太后娘娘不敬，这种事情在那些上谏的文官嘴里传一传也就罢了，要是到了老百姓的耳朵里，那他女儿的名声可就算是毁了。

    这种狠辣的做法，实在不像女儿陆晏安的风格。可他暗中派人查过，陆晏安的身边最近也并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人物，一直都是那些老人，连他送过去的亲信也跟他报告说，皇后娘娘一切如常，并没有去接触些什么可疑的人物。

    这就很奇怪了。

    一个一向万事皆好的陆晏安，突然间变成了一个锱铢必较、做事狠毒的女子，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陆晏安变成这副模样

    “安安，你别听你爹说的，他就是糟老头子担心你，可又嘴笨不会说话。来来来，别老是喝汤，吃点菜、吃点饭。”齐七娘见陆晏安一直低头喝汤，觉得是丈夫这一次的训斥太过火了，便赶忙出来做调和剂。

    要她说，自己女儿那么做就是对的。

    以前仗着陆晏安老实，太后娘娘也没少欺负。现在陆晏安能跟她对着干，齐七娘才高兴呢！她养得好好的女儿，去了宫里被人欺负，眼看这身子骨都快被折腾了一大半，落水、中箭、小产，这种事寻常姑娘但凡遇上一件，估计都要出大事，得亏自己女儿命大，可就这样，太后娘娘还要跟她的晏安起争执，这里头的问题，难道她一个妇人都看不明白吗

    太湖娘娘早前可是接了一个萧氏的姑娘入宫，这都住了三个多月了，也没有回家的意思，这难道对于晏安来说，不是一种威胁，一种讽刺

    再说了，她的晏安是个老实孩子，要是不被人逼着，怎么可能会做出杖毙宫人这样的事情家里那些奴仆都使唤了十几年，哪怕有什么大错，晏安也没重罚过他们，怎么可能擅闯一回凤虞宫，晏安就把他们都打死了呢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你也别老揪着这件事不放。你自己都说了，那些不会打仗只会拿笔杆子戳人脊梁骨的都是王八蛋，那你怎么还信那些王八蛋编排咱们女儿的那些话”齐七娘眼见自己女儿被丈夫说得抬不起头来，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咱家女儿是个什么性子你不清楚家里人都用了多少年了，你见安安打骂过谁别老是听外头那些人瞎说，我家安安就不是那样的人。”

    齐七娘之前在信里问过自己女儿这件事，但是女儿不肯说，派人去打听又答应不出什么来，她猜测那天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女儿不肯说，她也就不好问，现在丈夫再提起这件事，还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女儿的错，这让她心里怎么能痛快。

    “娘，爹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杖毙了几个宫人，只是这件事我不认为自己有错。”

    一味地退缩可不像陆晏安的性子，更不像陆芷的性子，反正都敢只身往陆家闯了，难道这点困难还不能克服吗




第438章 演好她，成为她
    “娘，爹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杖毙了几个宫人，只是这件事我不认为自己有错。”

    “当日，太后娘娘带着人到凤虞宫，是为了能借着我在寒衣节设坛祭拜的事情，在皇上面前参我一笔。太后娘娘的人一进来，先是用一盆水把火盆浇熄，再让人把我从火盆边上拖起来，大概是准备先把我控制住，等皇上回来之后，再以这件事为由头，定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

    “宫中的确是不允许随意设坛祭拜，违反了宫规我认，但说我错了，我不认。我只是给那个在繁南山枉死的孩子烧些东西，如果连这种事情都不允许，那么这条宫规还不如废了算了。”

    “父亲，您只指责我不该滥杀无辜，却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杖毙了那些人。”陆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又回到那个场景，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丝杀气，“我想杀的根本就不是那些人，而是那个现在还在源寿宫安安稳稳坐着的太后娘娘。”

    “晏安，不得放肆！”陆峰恫吓一声，庆幸吃饭的时候已经让那些下人都退下了，否则现在要是被那些人听见了半句片语，等传出去之后，晏安还怎么在皇宫里立足。

    “你吼什么明明受苦的是我们安安，干什么要把错怪到我们安安的头上。”齐七娘一把搂住自己的女儿，抚着女儿已经微微颤抖的脊梁骨，心疼得不得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说安安做得不对吗安安现在告诉你了，你觉得她做错了吗”

    齐七娘是一个母亲，她比谁都要了解自己女儿的痛楚。

    失去一个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就像自己的半个世界塌掉了一样，更何况那个孩子害死自己女儿的第一个孩子。之前女儿还专门让自己和唐萝买了些孩子可以玩的小玩意儿，说宫里那些太无聊了，以后孩子出生了，肯定不喜欢。

    那个孩子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仿佛只是在人间闲逛了一圈，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徒留她这个可怜的女儿，一边要忍着丧子之痛，一边还要顶着谋朝篡位的压力去跟彦国那边的人周旋。

    她的安安明明很勇敢，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上阵打仗的男子，明明应当受到嘉奖，却只得到一身的骂名，明明做错的人不是她，可最后连家人都要来指责她

    “安安，没事。那个孩子如果知道你那么想他，以后一定会回来的。你爹错怪你了，娘代你爹给你道歉。”齐七娘搂着已经泣不成声的女儿，自己也忍不住开始哭了起来。

    一开始，齐七娘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以为是误传。后来多方打听，知道确有其事，她虽然心里有些埋怨自己女儿做得莽撞，可还是隐隐觉得这里面有她不知道的情况。如果当时她知道那个太后娘娘做了那样的事情，她这个当娘的，绝对会第一个上去揍人，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动手，背上那样的污名。

    “我不需要道歉，做错事情的人没有道歉，为什么要让没有做错事情的人来道歉”

    陆峰有什么错

    他不过就是知道了自己杖毙了十几个源寿宫的宫人，觉得自己的女儿做事情太过狠毒，太过不计后果。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要因此背上那些坏名声罢了。

    错的明明就是萧琴璐那个老太婆！

    祭坛摆了十几分钟，之前祭拜的时间也花了不少。源寿宫到凤虞宫的距离明明不长，可萧琴璐偏偏在自己给那个孩子烧棉衣的时候把自己拉开，还在棉衣烧了一半的时候把火浇熄，如果萧琴璐不是故意的，那么陆芷现在就给寒衣节当日在凤虞宫被杖毙的十余名宫人偿命！

    专门挑俞盛桓不在的时候，专门挑她祭拜那个孩子的时候，明明有那么多的时机，却偏偏要在那一天动手，陆芷恨萧琴璐这个老太婆，恨不得她死。平日里拿这件事当刀子捅她也就罢了，还故意在那天把她的一颗心往玻璃渣子里扔，那样心肠歹毒、指着别人的痛处就往死里踩的人，难道不该当场被杖毙吗

    陆芷没把萧琴璐像萧碧月一样绑在椅子上，看着那些被她指使的人的血溅到她的脸上，让她也尝尝濒临死亡的恐惧，已经算是对她最大的宽容了。

    她错在违反宫规吗

    不，她错在太傻，以为那个冷冰冰的后宫就算再没有感情，也该有点怜悯之心，可陆芷没想到，那个后宫里的人就没有心。哪怕真的有心，那也是嚼碎了别人的一副好心肠，靠着人血人肉的滋养，一点一点长出来的渣滓！

    “我只是想给那个孩子烧件衣服，做错了什么”陆芷紧紧地攥着齐七娘的衣服，哭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这件事在陆芷的心里憋了太久，放在梳妆台镜子后面的拨浪鼓、收在衣柜最底下只烧了一半的棉衣、半夜里恍惚听见的啼哭声，每日每夜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无不在强迫陆芷回忆当日的事情，哪怕陆芷把自己生生割裂成两半，一半日夜哭泣，一半白日如常，可自己的心不会作假，痛的时候，整颗心都在痛，根本就没有一个不痛的地方，能让陆芷喘口气。

    她崩着一根弦到陆家来，想演好这出戏，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既然自己已经在戏中，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不被影响呢

    陆芷只想借着那件事让陆峰能够理解，为什么以前的陆晏安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可情绪这种东西，只有两个状态，一个是有，一个是无。陆芷扮演陆晏安的时候，这个情绪是无。可当她开启了一道口子，想借着那件事迷惑陆峰的时候，自己却也跟着一起被卷了进去。

    演得最好的时候，就是你完全变成那个人的时候。

    只有在家人面前，陆芷才会彻底地放下心防。

    陆芷安心地窝在齐七娘的怀里嚎啕大哭的时候，那一刻她就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陆晏安。

    这是一场完美的戏，可在场却没有一个人完美。



第439章 这是三堂会审，还是全家看病？
    一场好好的饭最终是以陆芷的嚎啕大哭而收场。

    陆芷坐在陆晏安的屋子里，洗了把脸，又睡了一会儿，现在重新起床梳妆打扮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刚刚的举动是不是太鲁莽了。

    虽说陆芷一开始的打算，是想利用通过话家常，一点一点地把最近发生在皇宫里的事情往外掏，好让陆家人，特别是陆峰这位杀气冲天的老练将军的人能相信现在的陆晏安还是原来的陆晏安。

    只是这个计划在一开始就脱轨了。

    从陆峰训斥自己不应该杖毙那十几个源寿宫的宫人开始，再到说起长幼尊卑，自己应当对萧琴璐这个女人更尊敬一些，陆芷就隐约有些绷不住了，所以后来干脆就借着这件事，把她最近在宫里发生的那些大事情都说了一遍，除了自己后头整个情绪大崩溃之外，也算是勉强完成自己来陆家之前制定的计划。

    不过，这种崩溃的情绪到底能唬多久，陆芷心里也没底。毕竟一个人哪怕什么都忘了，可肌肉的记忆不会忘，但现在这个陆晏安，却是一点武功都不会。

    今天陆芷在来陆家之前，还不信邪地又去了一趟凤虞宫的练功房，想看看陆晏安的肌肉记忆还能不能灵一回。结果依旧不出她的所料，剑，勉强能拿得起来，刀，完全不行，鞭子，甩起来软绵绵的，而且一看就不得要领，至于木人桩，陆芷光往上头打那么一下，手腕上的淤青到现在都没消，更别说练功房里摆着的其它物件，肯定是一个都不行。

    讲道理，要是现在陆峰喊自己出去单挑，估计陆芷现在就能直接往生。

    “主子，老夫人吩咐了，说您如果睡醒了，请您去老夫人的院子里一趟，她有事情想跟您说。”宜兰帮自己主子整理好了妆容，看了一眼明显还在恍神的主子，有些不忍心地提醒道。

    “现在过去吗”

    老太太叫她

    那无所谓。

    “是的。”

    “也行。”

    虽然陆芷现在觉得有点饿，但看这个天色，大概也是要吃晚饭的时候了，既然老太太找她，那就谈完事情再吃吧。结果陆芷没想到，一过去就是三堂会审。

    等会儿，这是个什么情况

    陆芷看着齐七娘、唐萝、陆晏堂坐一边，陆峰自个儿坐一边，还有一个老爷子也坐在一边，典型的三堂会审的模式，就差把自己安在屋子中央，这样就能在这个等边三角形的中间做条垂线了。

    这个老爷子是谁

    陆峰、齐七娘的爹妈还活着吗

    不对啊，之前陆芷一醒过来，就是先从陆晏安近三系的族谱开始背的，然后才是家里的奴才，她也没听说陆晏安有个年纪那么大的长辈在广靖，而且这谁家请人会请一个年纪那么大的老爷子，这是给自己请人呢，还是给自己请了个大爷

    “爹，娘。”陆芷闹不准这位大爷是谁，所以只能折中地喊了齐七娘和陆峰，然后准备去齐七娘旁边坐着。

    不料陆芷这边的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就听见齐七娘跟那位老大爷说道，“陈大夫，您给我家安安看看吧。”

    “娘，我没生病。”陆芷跟齐七娘争辩，心里却开始打鼓。

    刚刚那场戏没演好吗

    不对啊，我自己觉得自己当时都哭崩溃了，睡了一觉才缓过来的，是演过了

    “娘知道你没生病，不过这宫里的御医总归不是咱自己的人，晏堂又说之前看你的状态就不大好，所以娘专门请了以前在你爹军营里当军医的陈大夫，他来给你看病，爹娘也好放心。”

    齐七娘瞧着已经恢复了神态的陆晏安，心里边更难受了。她这个女儿一向是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典型的报喜不报忧，要不是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冤枉了她，女儿心里又有恨，谁能想到她在宫里过得是那样的日子呢现在她专门找人请了大夫，女儿为了不让她担心，还说自己没生病。

    之前陆晏安睡熟的时候，齐七娘就在旁边守着，身子骨瘦了一大截也就罢了，眼窝深陷、睡着的时候还常说梦话，这分明就是长时间梦魇，有了心病的征兆。她的女儿为了不让他们担心，装出了一副快乐的模样，可这脸上的气色和睡熟时候的不设防却是骗不了人，所以齐七娘一出陆晏安的屋子，就让人去请陈大夫过来。

    这位陈大夫，以前是随军的军医。跟着陆峰征战多年，后来是因为年纪渐长，徒弟的医术又已经能够接手，所以这才从前线上退下来，在这个广靖城里当一名普通的大夫，眼下齐七娘觉得自己女儿得了心病，也不敢再拖，便赶紧把人给请了过来。

    毕竟这宫里的大夫也不一定说得全是实话，像之前陆晏安落水那一次，不就是硬生生瞒着他们，过了很久以后，才不小心透出来让他们知道的吗齐七娘觉得，还是让自己信得过的大夫再看看，她才能安心。

    “那就看看吧。”陆芷有些心虚地伸出自己的手腕子，心想还好屋里没有一盆黑狗血，不然她都要以为自己露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