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芷俞盛桓

    “值得，怎么会不值得呢”

    苏沛霖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苏沛若，心里愧疚得难以自恃，他要是能再早一点发现，只要再早一点，就不会是今日这样的结局。

    “哥，我们真的能离开广靖吗”

    “只要再过一段日子，等你的伤养好了，我们就坐马车离开。”

    “哥，我现在很丑吧”

    苏沛若艰难地动了动嘴，毫不意外地觉察到自己脸上的痛楚。

    “你在哥哥的眼里永远是最好看的，没事的小若，以后伤口愈合了，就好了。”

    苏沛霖的声音有些抖，他根本忘不掉在掀开那个床板的时候，第一眼看见自己妹妹的那副模样。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鲜血却已经把这件单衣染红，脸颊两侧的肉被剜去，手臂和腿的位置也有满满的血迹，更别说一侧手臂上诡异的空缺，苏沛然显然是已经走到了取骨那一步。

    “哥，对不起，我应该听你的话的。”

    “没事，你现在听哥哥的话也不迟，乖乖喝药，以后就会好起来的。”

    “哥，我好不起来了，对吗”

    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苏沛若已经死了，永远地死了，死在自己家族的屠戮之下。

    “我不应该把你扯进来的。”

    如果她能安于命运的摆布，继续乖乖地当苏氏的棋子，那她的哥哥今日就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罢官、失臂，那是她的哥哥，曾经在广靖打遍无敌手的苏沛霖，如今却为了她，变成这样一副模样。

    可是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她害怕自己死得无声无息，死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所以苏沛若放弃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去找陆晏安，求她帮自己。

    可陆晏安做到了，她却后悔了。

    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自己的哥哥很想脱离苏氏的控制，除了平日里跟人以文会友，更多的时候，却是在跟那些有游学经历的人接触。当初自己入宫的时候，哥哥就逃走了，可为了苏氏，为了爹，他又回来了。文选第一、堪当重任，擅传军情、罢官回家，明明又得到了一次可以离开的机会，为什么自己又把他再扯进这个吃人的漩涡里呢

    “小若，从很久以前哥哥就跟你说过，只要是谁欺负了你，哥哥就一定要让他们加倍奉还。”苏沛霖很想抱一抱自己的妹妹，但是苏沛若如今实在太过脆弱，他害怕自己一伸手就碎了。

    “哥，我不要你去找那些人，你好好活着就好，一定要好好活着。”

    苏沛若费劲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紧紧地握住自己哥哥的手。透过哥哥温暖的指尖，她汲取到人世间最后的一点温暖。

    “哥，一定要活着。”

    活着，带着我的份一起活着。




第654章 苏沛霖番外：我以后都没有妹妹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

    “闭嘴。”

    苏沛霖把手里的铲子扔到一旁，坐在这座新立的墓碑前面。

    “一条手臂换一个死人，也就只有你这个傻子会这么做。”

    “怪医，我记得你不是这么多管闲事的人。”

    “老夫的确是不爱多管闲事，但是老夫爱看热闹。”

    “热闹”苏沛霖拿出火折子，把一旁的香点上，“我这儿的热闹已经没了，你要是真想看热闹，过几天去苏氏的门口看就行了。”

    “你还真不像是一个苏氏出身的。”

    “苏氏出身那该是什么样的满腹经纶，还是狡诈奸邪”苏沛霖小心翼翼地拿出他专门去买的糕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怪医话里的嘲讽。

    “老夫这儿倒是有另外一个更好的形容词，叫衣冠禽丨兽。看看，不是正合适吗为了保住那个所谓的虚名，不知道断了多少苏氏少年的命，就为了在老夫这儿求一张药方，这世上能跟我怪医斗上两轮都不输的后生，我到现在也就只见到你这一个，苏氏没了你这么个人才，真是可惜。”

    “要是派你出马，恐怕那件事早就办成了。”

    “派我出马”苏沛霖把放在一旁的酒坛子打开，往墓前浇了一大半，“要是我知道他们要的是我妹妹的命，恐怕你现在也没法站在我跟前说话了。”

    “苏沛霖，你可别那么大的口气。老夫跟你一样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老夫会使毒，寻常人不敢近身，你当我跟你一样，连想救个小姑娘，还得先拿一个人质挡刀”

    “看你跟老夫有缘，老夫给你一句良言，人既然已经去了，那就把多余的力气都拿来报复现世的人，别总挂念阴间的人，这样你不安稳，那个小姑娘也不会瞑目。”

    “那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会不挂念”苏沛霖灌了一大口酒，往日翩翩公子的模样已经不复存在，“如果我能再早一点发现，或者再早几天去救她，也许她就能活下来，哪怕以后的日子过得苦一些，也不至于徒留我一人在世上。”

    “后生，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的那位妹妹身上的药性不是一朝一夕，至少要服药半年以上，想来苏氏的人早就有了这门心思，只是之前经手的那位功夫不到家，苏氏担心出事，所以才找到了我。”

    “当时你把人送过来的时候，肉和骨都已经取完了，人也已经咽气了，即便是有你的一条手臂，再加上那个换了模样的尸体，也只能把人的魂再唤回来两刻钟。”

    “起死回生这种事情，不过就是用来骗小孩的罢了。”

    “半年……”

    苏沛霖拿着之前苏沛若写给他的信，觉得有几分讽刺。苏沛若早在半年之前，就给苏沛霖写了一封信，上头虽然没有写明，但是也对此事有所怀疑，当时苏沛霖只以为这个陆家兄妹给他设的圈套，后来又一心认为自己的父亲绝对不会答应这样的糊涂事，如若不是之后发现叔父家的异象，他也不会真的确信，族里的人能为了权势做到这个地步。

    “以前族里的人总说我是我们这一辈里最聪明的，可我这个聪明人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了自己的妹妹。”

    “从前我以为自己看清了族里那些人的嘴脸，所以总希望我妹妹能看着愚笨一些，以为这样就能躲过他们的利用，可到头来，我这个妹妹才是那个看得最清楚的。”

    “我以为那群人至少还会念及血浓于水，却没想到他们连良心都没有。”

    “后生，千万别高估了人心，特别是那些坐在高位上的，在没把胸膛剖开以前，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心呢”

    他们哪儿还有心呢

    苏沛霖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看了一眼自己给苏沛若选的这个地方，觉得他妹妹应该会喜欢。

    “妹妹，哥没什么能力，但哥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苏沛霖没想过陆晏安会这么守诺，更没想过她会真的按照当初跟自己妹妹约定的那样，用一杯毒酒把苏沛然给毒死。他想想当初他对陆晏安的怀疑，觉得自己还真是不识好人心。

    血浓于水的亲人骗了他，矛盾重重的对手却救了他妹妹。

    “你就这么相信乾国的皇帝会拿你给他的那份名单，去把苏氏的人都抓起来”

    “我不相信他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份名单上涉及的人与事，但凡拉一件出来，那都是能震惊朝野的，俞盛桓想除掉苏氏已经很多年了，要不是当初他对自己的妹妹还有那么几分情谊，苏氏现在不至于还能掌握那么多的权力，现在他把这个机会递到俞盛桓的手里，就看俞盛桓怎么选了。

    “后生，你太有趣了，亲爹瞒着你，把你妹妹给害死了，你知道这件事之后，又转头去投靠了仇人，要不是老夫替你诊过脉，确认你的确没有武功底子，不然老夫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要自己去把苏氏灭族了。”

    “我倒是想来着。”

    但他的确没这个能力。

    这是他今生唯一遗憾的一件事情，可他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苏氏这个百年世家，藏污纳垢的地方太多了，只要有心，就能找出来些有趣的东西。当初他能回来，为的是想让自己的妹妹能在宫里过得好一些，可如今他的妹妹已经走了，那这个苏氏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后生，这世上还没人能连赢我三局的，你要不要再跟我赌一局”

    “怪医，你就不怕我把你这身本事学走了，回头再把你毒死吗”

    “后生，这世上还没有老夫解不开的毒药，你要是真有这个本领，那老夫也认输。”

    “不必了，我不想学。”

    “后生，你可要想清楚了。”

    “空有一身医术，可想救的人却救不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的妹妹已经走了，那他也该离开了。

    “苏沛霖，老夫给你指一条明路吧。”

    “什么”

    “那个说能灭掉你们苏氏一族的天降灾星，现在正在庄国的公羊平的手下求学，有人跟我说，至多五年，苏氏就不复存在，你要不要试试，你和那个小孩，谁比较厉害”

    “怪医，激将法对我没用。”

    “后生，你灭了乾国的苏氏，还有彦国的苏氏，子子孙孙无穷尽，听老夫一句劝，人这一辈子还很长，别把自己困住了。”

    “我这一生最在乎的，只有我这个傻乎乎的妹妹，现在我已经没有妹妹了，也就没了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必要。”

    这个牢笼是他自己亲手建造的，他也将亲手把自己关进去。

    不把那些害死他妹妹的人斩草除根，他苏沛霖这辈子就无颜去黄泉路上见妹妹苏沛若。

    杀人偿命，他要苏氏的人一辈子都忘不掉这句话。



第655章 前有豺狼，虎豹何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便有苏沛霖的加入，想彻底扳倒一个百年氏族也是需要一些时日的。

    距离苏沛霖拿出那份名单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里，一开始俞盛桓雷厉风行地将苏氏的一些人关入大牢，朝中着实混乱了一段时间，不过也因为没留给苏氏多少反应的时间，所以等事后朝廷上的那些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在选才大会上毫不起眼的那些人便已经迅速被安排到各自的岗位上，即便苏氏还准备玩联名上奏的把戏，可在朝堂上能说得上话的却都已经下了大狱，是以苏氏也彻底成了一只没有手足的老虎。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直至今日，苏氏的势力已经几乎被铲除，除了那些年老不愿意离开乾国的，剩余的那些苏氏子弟，但凡还有点能力和眼力价的，已经全部奔逃到彦国寻求苏荃的庇护，这倒也直接应了俞盛桓的打算。

    把那些殃及的池鱼全部赶到彦国，等时间一到，再收网，不仅这些鱼一条都逃不了，整个彦国也可以收入囊中。

    英雄迟暮，也的确到时候了。

    “说，今天先生都教了些什么”

    陆芷手里拿着藤条，围着俞灏翊转悠，似乎一点都没看见自己儿子眼里的泪花。

    “论语。”

    “哪一篇的，背给我听听！”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不亦说乎”陆芷气得牙根痒痒，手里的藤条直接就落在俞灏翊的背上，“你这论语是怎么背的真欺负你额娘不识字是不是！”

    “上课插科打诨，还撺掇你那两个姐姐陪你玩你看看你大哥一天要读多少书，做多少功课，要不是先生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准备让你大哥给你写作业啊！”

    陆芷看着跪在地上装委屈的俞灏翊，又想想读书用功，学习聪明的俞灏丰，深刻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基因污染了老俞家的基因库，怎么一个俞灏丰一个俞灏熙都看着挺正常的，偏偏她自己生的这个俞灏翊奇奇怪怪的

    幸好当初俞盛桓想让俞灏翊当太子这件事被自己给拦下来了，不然指不定这个混小子登基之后，直接把他老子打下来的基业给败光了！

    “你现在回书房，给我背书，什么时候背会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陆芷气呼呼地，把藤条往地上一甩，也不看自己儿子那副可怜样，就让孟弘业压着俞灏翊去书房，一点情面都不留。

    “皇后娘娘，皇上请您去武广宫一趟。”

    “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陆芷瞥了一眼来传话的人，倒没想到会是李占，以前李占是因为他师父李修被遣出宫，这才成功上位，不过这几年也算是熬出来了，一般到凤虞宫传话，那也都是小太监过来，怎么他今天还专程过来一趟

    “皇后娘娘，皇上说是要事，请您务必现在就过去一趟。”

    “现在”陆芷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这都已经快到吃晚膳的时候了，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在武广宫说的

    “知道了，本宫现在就过去。”

    五年的时间过得很快，足够让俞灏翊从一颗肉丸子摇身一变，变成一颗调皮捣蛋的大团子，可五年的时间又过得很慢，因为这事情总是一件一件地跟着来，根本不让陆芷有一点喘丨息的空隙。

    程玮蓉和曾嘉自从年夜饭的那次事情之后，两个人都安分了不少，这几年倒也已经看清楚了俞盛桓的态度，只要不惹着陆芷，或者暗地里干些什么坏事，俞盛桓基本上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后宫再有事情，那也一般是陆芷这个不管事的皇后娘娘出来顶着。

    可后宫的事情处理完了，宫外的事情却没一件消停的。

    因为苏沛若的过世，导致苏沛霖直接背叛了苏氏，不仅罗列了一份苏氏的罪状，甚至还潜逃到彦国，准备把那些奔逃到彦国的残余罪人也一并捕获。急于给自己妹妹报仇的苏沛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解决了俞盛桓的心头大患，但除此以外，俞盛桓需要担心的事情却也不少。

    乾彦两国这些年的战役从来都没真正停过，而俞盛桓为了避免再遭到上一次那样的困局，这几年也趁着苏氏的失势，任用贤才和新能，意图想通过改革来提升乾国的实力，同时又听从了陆芷的建议，将原本陆峰在浦南关铺垫的商贸基础发展起来，以防以后跟彦国打起来的时候，彦国又想玩那些个挑拨离间的招数。

    至于庄国，虽然面上看着在乾彦两国之间处于中立，但实际上这几年因着乾国的国力强大，庄国也不可避免地倾向乾国——

    比起早有恩怨的乾国和彦国，庄国的局势并不算多好。原本的庄国国君年迈，如今继任的庄国国君又年少多病，这种情况之下，要是彦国或乾国有心，抢夺一些庄国的边缘领地倒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

    只不过俞盛桓也算聪明，他一边抵御彦国的进攻，一边又给庄国派援兵，美其名曰是为了还当年借兵的恩情，但实际上却是为了拉拢庄国，也为了进一步避免庄国和彦国的暗中结盟，于是这几年下来，庄国跟乾国的关系可以说是近上不少，连两国国君书信来往的时候，也是一个俞兄，一个谢弟，不知情的人，大概都要以为这两位是什么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