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洗洗睡吧
作者:东篱菊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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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洗洗睡吧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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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苦寒,一路奔波的人马对于那在暮色中现出了轮廓的王城更是渴望,恨不得缩地为尺立时回到温暖的家中。
“王上,王城快到了。”
“嗯,回来了。”语气有些苍凉。征战在外三年实在是能把人所有的锐气都磨光,尤其又是那北方极寒之地,风能把人脸颊刮破,思乡却不忍听那羌笛之音,生怕乱了军心灭了斗志。如今终于回来了。
奚景恒没有令人提前通报,他想给母亲一个惊喜。可是,一踏入内廷他便听到了凄厉的哭喊求饶之声,伴着鬼哭般的风声煞是吓人,看来,是有惊无喜,随手抓来一个战战兢兢的绿衣太监问他何处在施酷刑。太监身颤如絮对曰是一宫女与小吏有私,王后命执宫规杖毙,以警上下。如太监所言,奚景恒虎步生风往画堂而来,堂虽名之曰画却是内廷一处宴饮之所,前有戏楼三层,堂楼之间相去十余丈,可立百人,想来,定是聚阖宫女子观刑以儆效尤。
近了,却听得戏楼之内有丝竹之声,奚景恒无暇理会仍旧大步走向那惨叫声传来之所。果见画堂前立着许多敛声屏气的女子,皆做碧裙青袂宫女装束。宫女之中有年长者曾见过奚景恒,一时膝盖发软便跪下了,数百女子齐声跪下口称“叩见王上”。
终于见得那被施刑的女子被捆缚于一根立柱之上,如熊抱树,左右各有两人举着寸于粗细的木杖,此时,一根正高高举起,见了奚景恒便失了主意,不知该打该收。那被打的女子一身白衫裙满是血迹,本来头抵在柱子上耷拉着,死了一般,听得宫女们称叩见王上便挣扎着抬起头向奚景恒看来,拼了力气喊道:“王上救命,奴婢冤枉。”见了救星一样。
奚景恒实在没有料到甫归家便得遇如此血腥残酷场景,立时便沉了脸问左右:“王后何在?”
宫女们噤声而不敢言,奚景恒扫视一圈瞧见了一个面熟女子便喝道:“滚去叫你主子来。”
话音刚落便听闻窸窣的裙幅曳地之声,转头一瞧,跪地的宫女们已自动向左右分开让出路来,那走在前头,昂着头端着肩膀迈着莲步走来的正是他霍国的王后苏盛锦,她一路走到他面前都在端庄地笑着,到了他面前也只是淡淡扫一眼那施刑之处便重又转回目光看向他,仍旧端庄地笑,根本不为旁边的血腥所动。
“妾身恭迎王上回宫。”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的调子,和三年前,甚至更早之前在苏府中见到她时一样,十几岁的女孩子却稳稳当当,少了惹人怜爱的天真烂漫。
“本王刚刚回宫,不想见这血腥,放了。”奚景恒道,行军打仗的总讲究个兆头,退一步说,没有人在长久离家后进门见到血腥心里会舒坦。
“是,来人,带她下去。”苏盛锦吩咐道,声音不大,却见宫人们迅速地起身、松开那女子架了下去,就连那行刑的柱子不消片刻也撤了下去,若不是地上的白雪上有着杂乱的痕迹很难看出这曾经发生过的血腥之事。苏盛锦又道:“太后还未安寝,王上可要去请安?”
奚景恒看着她,这样也还能维持端庄的笑?心里不觉一阵着恼,为了这女子的冷血,因此声音便也沉了:“本王与母后有话要说,你不必随着来了。”
苏盛锦仍旧微微笑着,头略微低下头顺从地答道:“是,那妾身命人去打理承明殿。”
高大的身影走远,苏盛锦微微摇头小声说道:“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呢,晏璃,承明殿可收拾好了?”她颇有自知之明,想来他也是不愿与她共处一室的。
晏璃点头,有些忧心:“王后,这,蕙儿要如何处置?王上的意思……”
“王上不过今日见了才提起,你当他真把一个小宫女的命放在心上么?明天就忘了,不必打了,命两个可靠的太监将她扔到宫外自生自灭。”苏盛锦说道,肩膀依旧端得那么平。
晏璃虽点了头但还是有些犹疑,刚才她虽站在一边但也见了王上对她主子的态度,不屑,冷淡,甚至还有些敌意,如果这件事再出了难保她主子不会受到严惩。
待与晏璃分开,苏盛锦便带着人到承明殿看视了一番,一切如旧,想必会合他心意,回了临华殿,苏盛锦如往常一样在书案后坐下看着那些个卷宗有些心烦便一手推开,然后扶额而坐,心内烦躁莫名。
走时盼归,如见瞧着情形,还不如不见的省心。甫回宫便对她冷言相向全不问因由也不问一句她可辛苦,这偌大的霍王宫,看着光鲜亮丽,却不知这几年来将她耗成什么样子,一年来食邑的收入看着不少,供养霍王三万策卫军士便是一大笔钱,余下的,上缴国库的税银又占了一大笔,逢了年节宫里的供奉是少不了的,虽上头也时有赏赐下来,但来的总比去的少,又是一大笔。下剩的也不能乱花,京里那些显贵们有了事又怎敢轻慢了?霍王领兵在外,若有一个伺候不周这些显贵们只需几句谗言也许霍王就要大祸临头了。除此,又有霍国封地里的官员要养活、要赏赐,王宫里千余口的体面要顾着,食邑的收入远远不够。她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偶尔去拆东墙补西墙,总算没有丢了霍王的脸面。近来,她愈发感到疲惫不堪,可是,她却只能撑着,还好,她有晏璃这个臂膀。
可是,她太累了。小时候夫子常教导她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如今,这算什么呢?
霍王回来了,这很好,再这么下去她要撑不住了。即便他对她更加厌恶也没关系,给她一块安静的地方就好,更甚者,即使将她休弃也好。他从京城来,应该也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人了吧,多好,老天爷眷顾他,他的心上人守寡四年也可以再嫁了,如果他提起,她是不会反对的。他与太后要讲的应当便是此事吧。
晏璃回来了,说事情已办妥,苏盛锦这才安心躺下了,只是睡得十分不安生。
此时,京城皇宫,正德宫。
时已寒冬,虽京城地处偏南,但入夜时分仍旧寒气逼人,一个胖哒哒的粉面太监弯着腰笑呵呵捧着一个小小木盒进来,殿中温暖的气息让他胖胖的身子哆嗦了下。
“死元宝,哪里风流快活去了?”高低错落姹紫嫣红的花阵中一个随意穿着霜色中衣的男子直起身,语气懒懒的问道,一双细长的眼睛这样么一斜,虽然透着笑意但总令人觉得寒意阵阵。
“哎哟,我的好主子您可别冤枉了奴婢,您瞧瞧奴婢给您弄来什么好东西。”元宝双手捧着小木盒讨好的递到主子面前,他主子懒懒拈起盒子打开,瞅了眼不大感兴趣。
“长生不老药的种子?”他主子继续埋首花丛中,这剪剪那修修。
“不是,是西域来的玫瑰花种子,据说一枝上能开出两种颜色,还有特殊香气……”元宝开始要喋喋不休。
“开出来再拿来,拿走。苏瑜来了没?”主子不领情。
元宝一副便秘神情回道:“苏大人刚来,正在书房喝茶。”
奚琲湛点点头,随手放下金剪刀往书房走,进了书房,一眼就见那四平八稳喝茶的人,奚琲湛一哼:“苏大人你好难请!”
苏瑜连忙躬身行礼,脸上却是笑意盈盈:“殿下说笑,小臣一身俗气生怕腌臜了殿下的清雅,怎敢时时到您面前来。”
“放你爹的屁。”奚琲湛毫不客气骂道,坐下了,苏瑜屁颠屁颠奉上茶,奚琲湛喝了口用不屑的眼神斜着苏瑜说道:“油嘴滑舌妇人似的,一母同胞怎么跟苏二差得天上地下!”
苏瑜仍旧厚着脸皮道:“殿下不曾听闻,双生子总有一个好的一个坏的,小臣不幸就是那个差的……”
“苏二最近怎么样?”奚琲湛做不经意状询问。
苏瑜觑着奚琲湛转而说起别的:“殿下,您此行当真要去?小臣可听说皇后娘娘要为殿下您选妃,一来二去岂不是耽误了?”
“依你的意思,本宫想法设法推了朝廷差事然后养精蓄锐选妃?”奚琲湛把玩着茶杯,把“养精蓄锐”四个字念得怪腔怪调。
苏瑜这回端庄坐下了:“殿下如今二十有四,若还不赶紧纳妃,恐怕这京中年龄相当出身好的闺秀花落别家了。连九殿下,淑妃娘娘也着手要给他迎娶了,花落别家是小,把家世背景都带过去是大啊,况且如今这事摆明了是六殿下为难您,您若真去,得罪的可是功勋赫赫的霍王,霍王将来若要与您为难,恐怕够您头疼一阵子……”
奚琲湛长长叹一口气,仿佛很愁,苏瑜忙道:“殿下您别叹气,这为难差事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七殿下代您前去即可,况且,说起来,七殿下与霍国还有些渊源,前去更是妥当,请您示下。”
说完了,苏瑜看奚琲湛,这位太子爷波澜不惊喝完了茶问他:“有没有要带给苏二的信或者别的东西?”
“殿下!”苏瑜扶额。
“好了,别鬼吼鬼叫的,回家写信去。”奚琲湛说道。
苏瑜欲言被奚琲湛幽幽的打断:“爷陪他玩腻了。”
此言一出,苏瑜先是呆怔继而露出欣喜模样,疾步上前攀在奚琲湛桌前,满脸殷殷期盼:“殿下您终于要……”
“滚回家写信。”奚琲湛神情极唾弃,苏瑜却欢天喜地告退了。
白胖元宝疑惑着进来:“主子,苏大人这又是得了什么好处欢天喜地的?”
“算计行程,霍王该到霍城了吧?”奚琲湛问道。
结果,元宝手一抖,捧着的手炉险些掉在地上,定定心神,元宝答话道:“这个,奴婢不知。”
“爷要去霍国,很冷啊,你个怕冷的胖子就不要跟了。”奚琲湛闲闲道。
元宝一下扑到奚琲湛脚边抱着奚琲湛的腿道:“主子,奴婢的好主子,那么冷的天气,您这么金贵的身子如何使得哟,什么天大的事何必亲去?这让娘娘知晓不知怎生担心哟……”
“假哭你娘。爷是奉旨办差。”奚琲湛道。
“这么说,爷不是为了见那个……”元宝满脸期待神情。
奚琲湛踢开元宝轻松起身朝外走,边道:“废话!爷是吃回头草的人吗?”
元宝拍拍胸口,长吁口气自言自语道:“菩萨保佑可不要多生事端,阿弥陀佛!”
陛下,洗洗睡吧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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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霍王果然没有再提及那宫女的事晏璃才放了心。再看她主子,仍旧是那端庄的微笑,得体而大方,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样子。久卧病榻的霍王太后气色好了许多,见苏盛锦早起来问安便让她坐到旁边去,小声问道:“昨天闹腾什么让景恒看见了不高兴?”
“没什么,薄惩一个宫女被王上瞧见,已放了。”苏盛锦答道。
“嗯,锦儿,景恒昨日有没有……”
“太后,王上一路劳顿妾身未敢去打扰,不过,承明殿是王上旧日居所想必也不会休息不好,一会儿妾身着人去瞧瞧再来给您回话。”苏盛锦知道老太后要问什么所以立时便将话接过来打住。
她与奚景恒,她已经不敢做任何指望了。
奚景恒来了,只打量了苏盛锦一眼便和母亲去说话,苏盛锦自觉在这里碍眼便告退出来,不想到了殿门外一位泪眼婆娑的老夫人便跪在了她面前,请她做主。苏盛锦不觉心内哀叹,又来了,这些家事也要到她面前说道一番。
“屈老夫人快快请起,这事本宫说也说过了,您也知道这牵扯到了闵太妃,本宫便不好做主,这样吧,太后今日气色好了许多,王上昨日也回来了,不如您去请太后做主,实在又不行,还有王上呢。”苏盛锦说道,这事可总有个能管的人了。
屈老夫人又哭着被宫女带进殿去,苏盛锦匆忙躲避开了,下个月是她母亲的寿辰,太后早早允了她出宫祝寿,她为母亲绣的南山不老松还差了一点儿,该赶紧去完成才是。可惜,那绣绷拿到手里还没走上十针寿成宫的宫女就来相请,苏盛锦暗自叫苦,此时去又要挨上得罪人的苦差事。
寿成宫里屈老夫人不在,老太后正靠在绣墩上叹气,奚景恒正襟危坐在下首,眉头紧皱着。老太后开了口:“那闵氏也太不象话,生生弄死了屈家的两个妾室,其中一个还怀着孩子,锦儿,你看此事如何处置才好?”
苏盛锦微微皱眉答道:“太后,此事关系到太妃,妾身不好说什么。”
“母后凤体未愈,这两天难得有些起色,难道你想母后劳心费神想这些琐事?你既为王后该做主的做主便是,再者,太妃又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有何为难?”奚景恒说道,又有些恼。
苏盛锦踌躇片刻点点头:“王上训诫的是,是妾身考虑不周,此事,妾身这就着手去办,有了主张再来回王……”
“不必了,你做主便是,女人家的事本王不想插手。”奚景恒说道,口气里是不耐烦,看着苏盛锦的目光也是阴沉沉的,昨晚请了安回到承明殿,传来以前一直伺候他的小太监来问才知,昨晚杖杀宫女之时她竟然就在对面的戏楼看戏,残暴至此。他倒是想借闵氏的事瞧瞧她的到底有多冷血,又看略低着头的苏盛锦一眼,奚景恒冷冷笑了。
这硬派来的差事让苏盛锦如烫手山芋在手,屈氏是开国功臣之后,闵氏是外戚之家,闵太妃当年又是隆宠不衰,甚至不将太后放在眼里的,如今仗着闵氏仍旧如日中天的权势也就还有些傲慢。苏盛锦揣摩着,想必太后是十分乐见闵氏倒霉的,若只是训斥一顿她也定然早如以前叫了闵太妃来羞辱几句,如今看来是要替屈氏讨公道了。可,还有一件难办的事,闵氏一族,奚景恒是不会想动的。
轻轻揉着额头,苏盛锦觉得有些胸闷。几年来,王城上下皆知她行事持平端正,公然袒护闵氏是不可能的,可动了闵氏又定要惹奚景恒生气,真是左右思量也无良方。未等她想出良策,闵太妃亲来临华殿,四十岁的太妃看起来如三十出头一般美艳,口气依旧傲慢,轻描淡写说闵氏是因为受到媚道巫咒才一时迷了心窍做出这等事的,并非本意。一句话便将两尸三命带过去,苏盛锦听着,不觉胸腔内如烈火焚烧,因此待闵太妃说完苏盛锦也仍旧持了往日的端庄微笑回她一句:“本宫详查之后会斟酌行事,自不会冤枉了人。”
闵太妃有些气恼的走了,苏盛锦思忖良久才打定主意,一国之中有中流砥柱之士是好事,若有只手遮天的权臣便大大不妙,闵氏一族也该收收风头了。虽然,这会让奚景恒更加厌恶她,但原本也不喜欢,何惧多这一项。
苏盛锦命王城都尉问询相关人等并将供状一律呈上以备定夺,其实,她心里已有了计较,只不过要有供状为佐证才更有说服力,这大概要等上几天。
苏盛锦心急于此,但也只能按捺下去,好不容易晏璃带回了所有供状,苏盛锦细细查看一番心里有了数,本想第二日早朝之后去寿安宫向太后和奚景恒言明,不想,那日晚膳后前殿的太监风风火火跑来说王上召见,神色十分不安,晏璃代她问了何事,那太监却只管摇头。
前殿乃是诸侯王处理国政之所,这样匆忙传她去能为何事?虽如此想,苏盛锦还是不敢有片刻的耽搁。
灯火通明的前殿里,奚景恒面色阴沉坐在紫檀四爪龙案之后,案上一封奏折及几份供状,眼看着殿门外缓缓走来的越来越清晰的人影奚景恒眯起了眼,还如此端庄淡定,是以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所以有恃无恐么?
直到苏盛锦在他面前站定问了安他仍旧在想,这个女人还有何资格做他的王后?
“不知王上召妾身来所为何事。”苏盛锦问道,一边也在暗自打量奚景恒,他面色沉郁,眉峰向上,嘴唇紧抿,当是极度气愤之中。
“听说都尉已呈上了供状,屈家的事你可有了定夺?”奚景恒问道。
苏盛锦有些讶异,几日前他明明说不会过问此事,如今这又是为何?听说她已经从京城回到王城来了,难道……?
“怎么,还没有定夺?”奚景恒见她有些出神便提高了声音又问道。
“不,妾身已有了计较。”苏盛锦答道,她对自己做过的事从来不会后悔,即便因此而失去什么。
“说来听听。”奚景恒目光转向别处,似是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按律,杀人偿命,闵氏轻杀两人而致三命,连胎儿亦不放过,令人发指,不杀不足以解三人冤屈,不杀不足以正法律。至于两妾之家应由闵氏重金抚恤。至于庇护闵氏的太妃及闵尚书乃是朝堂之事,妾身不能多言,还请王上定夺。”苏盛锦平平稳稳说道。
“你看,孤王贬谪闵尚书如何?”奚景恒眼睛愈发眯了起来。
“但凭王上定夺。”苏盛锦不卑不亢说道。她能觉察到奚景恒的怒气,自然,也愈加心寒。
“你说,若有人卖官鬻爵当如何处置?”奚景恒问道。
苏盛锦只觉后背一紧,但还是如实答道:“圣上有旨,卖官鬻爵、受财枉法、监守自盗者处以重刑,轻则免官、重则禁锢、徒刑,最重者,弃市。”
奚景恒毫无预兆的笑了,一把拿起案上的密折和供状一并扔在她面前:“你既如此熟悉偃律,便给这个人治个罪吧。”
苏盛锦暗自咬牙,心里愈发忐忑,强自镇定弯腰捡起了那密折及供状,迅速翻阅一遍但觉通体如坠冰窟,半晌不发一言,奚景恒也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瞧着她,满脸的鄙夷之色。
这么半晌的工夫,千万个念头在苏盛锦脑海里闪过,她不能有事,自己生死是小,累及父母声名她便是大大的不孝,父亲如今官至太傅,若因此而遭牵连,那样爱重颜面的他定会生不如死,苏家也会为天下人所耻笑。
“子虚乌有之事,王上要妾身如何定夺?”苏盛锦强迫自己镇定,只是她自己却知道,虽笑着,嘴角微微颤着。
“子虚乌有?你的意思是这些个廷尉、都故意罗织罪名伪造证据陷害你?”奚景恒站起来在殿中踱来踱去。
苏盛锦依旧低垂眼帘缓缓说道:“妾身并没有这个意思。”
奚景恒被她这样不紧不慢的姿态惹得恼怒愈甚,她似乎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一直都是这样,她敢直视他反驳他,从不肯做出一点妩媚软腻的温顺样子来,神情总是凛然不可侵犯,如今她明知这些证据言之凿凿却依旧彷如自己清白而他在偏听偏信冤枉他一般,实在可恨。
“你是何意?说来听听。”奚景恒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只看得见她乌黑浓密的青丝,光洁的额头和圆润的鼻尖,和她的性子一样,像块鹅卵石,看似没有棱角圆滑无比,一摸却知道是硬的。
奚景恒甚至想,若她此时害怕而跪下来恳求他的谅解,他一定会看在苏太傅的面上既往不咎的。可此时,他看到苏盛锦缓缓摇了摇头:“妾身只是想不起自己何时做过这样的事,并无他意。”
看,又是这个样子,奚景恒冷笑两声复又坐到龙案后头去,看似随意问道:“孤王此次回来怎么没见华宣夫人?”
苏盛锦低着头,嘴边的笑意有些僵,奚景恒啊奚景恒,你甫一回来就要替所有的人申冤向我问罪么?
“元朔七年,华宣夫人触犯宫规,按例赐死。”苏盛锦语气平稳。
“触犯何种宫规竟至死罪?”奚景恒的火又腾地上来了,一双眼冰箭似的看向苏盛锦,宫规、赐死,犯了宫规的人还真不少。
“以镇魇之法诅咒太后。” 苏盛锦说道。
“那是该死。王后执掌后宫还真是明察秋毫,上至宫妃下至女婢,竟无一可逃脱王后法眼,孤王真是欣慰至极。”奚景恒语出嘲讽,苏盛锦自然听得出来,即便听不出来她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奚景恒会因此而夸赞她。
年轻时候的奚景恒曾说过,他喜欢天真烂漫的女子。如今的她在他看来满身血腥,心肝已经黑透,更何况,在他眼里——她也从来不是天真烂漫的女子吧?苏盛锦想着旧事,嘴上却说道:“妾身份内之事不敢邀功。”
奚景恒忽而又换了话题,问道:“孤王回宫那日受杖刑的宫女如何了?仍旧打死了?”
“王上说不想见血腥,所以妾身命太监将她扔至宫门外任她自生自灭去了。”苏盛锦说道,心里愈发寒冷,胸口处开始隐隐作痛。呵,原来啊,不知不觉中她已亲自下令杀死如此多的人了。
“啪”的一声巨响,吓得苏盛锦立时抬头朝声音处看来,却瞧见奚景恒满面怒意,星目含火,薄唇紧抿成一直线,显见是盛怒了。
“那这王城狱寺在宫外发现的那宫女尸体你如何解释?杀杀杀,孤王让你执掌后宫便是让你用宫规时刻杀人的吗?孤王让放的人你都敢弄死,苏盛锦,你怎地变得如此冷血?你可曾觉得自己愧对‘母仪’两字?”奚景恒沉声问道,直视着苏盛锦的眼睛,这一双眼,看似柔和,里面蕴藏的怕都是见血封喉的毒箭吧。
蕙儿死了?苏盛锦也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天寒地冻,一个受了刑的女子若是冻死也说得通。
“妾身只是依宫规行事,并无私心,是以并不觉得愧对母仪两字,妾……”苏盛锦正欲说下去却被奚景恒打断:“不觉愧对是因为你根本不配。”
因他这句话,苏盛锦的双眸倏地睁到最大,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原本隐隐作痛的心口疼得愈甚,让苏盛锦想起一个词:万箭穿心。
她就那样看着奚景恒,满脸的难以置信。
她看着他,他自然也在看她,脸色苍白起来了,本就不甚红润的唇似乎也灰白起来,眼睛瞪那么大,怎么,被人提到痛处了么?她的嘴动了一下,好像是牙齿咬住了嘴唇,委屈还是害怕而硬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