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状元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天子
沈溪魂穿后第一次坐到桌子上吃饭,因为他的辈分年纪最小,所以得等所有人都动筷子了他才被允许开动。只是那次他筷子才伸出去准备夹菜,手就被老娘狠狠地抽了一下,告诉他吃饭前必须先刨一口饭才能夹菜。
当然,类似的细节很多,沈溪渐渐地也习惯了这些规矩,到如今已是循规蹈矩。
只是今天的饭桌略有不同,以往人们吃饭时总是不言不语,如今却是议论声不绝于耳,说的全是大伯进阁楼的事。
沈溪这一桌基本都是妇孺,孩子占大多数,大一点儿的十三四岁,就沈溪这小身板,根本就抢不过。加上今天是沈溪的母亲负责厨房,没人替他夹菜,只能用求助的眼神去看坐在身旁的二伯母。
不过,二伯母却一点儿都不可怜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的儿女夹菜,生怕晚了就吃不着一般。
事实上晚了那是真吃不着!
沈溪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看着这些叔伯婶婶哥哥姐姐们,心中暗道:原来抢菜也可以这样温文尔雅,我这样的,注定只能跟在后面喝点儿汤。
好在沈家虽然每天都是草根野菜辅餐,不过唯一还过得去就是,从不让家中子弟挨饿,饭能吃多少管多少,这也是沈溪这几年来赖以生存的倚仗。
沈家最常做的一道菜叫做碧水青龙,名字很好听,但其实就是一大锅开水,往里边撒点儿葱花加些野菜,连盐都撒得很少。
在这个没有工业的时代,在国家经济特别是财政收入中,盐所占比重很大。
所以,盐的生产经营通常都由官府垄断,每斤一两百文的官盐可不是平头百姓能恣意挥霍的。每天沈溪都只能硬着头皮喝这个所谓的碧水青龙,同时心中暗暗决定,等到有钱了,一定要纯纯地吃一把盐
老太太冷哼一身,颤颤巍巍地站起,怒斥道:祖宗规矩,也是圣人训导,食不语寝不言,都给我闭嘴,有什么事情吃完再说。
众人闻言,没有一个敢再说话,沈溪将一根鲜嫩的折耳根塞进嘴里,也不管它好不好吃,嚼了几下,便往肚子里咽。
一如既往的安静,沈溪最先吃饱,将筷子整齐地摆放在碗边,静静坐着。
少顷,众人吃完饭,在厨房里勉强把肚子塞个半饱的周氏,与沈溪的三伯母四伯母一起麻利地收拾碗筷,又将桌子抹得干干净净,这才挨着沈溪坐下。
沈溪苦笑不已,他前生是孤儿,工作后也没组建家庭,一辈子都没见过家庭会议是个什么样,这回可好了,这二三十人凑在一起开的家庭会议也算是开眼界了。
娘,听说家中还打算培养一个读书人,是不是有这事儿?二伯为人比较油滑,最喜欢占便宜,抢先问道。
老太太笑吟吟地点了点头,说:这个还是要看你们的意思,你们要是同意,那就再送一个娃到县城读书。
娘,这事儿我同意,虽然咱们家这些年过得不怎么样,但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我没读过书,但也知道鸡生蛋蛋孵鸡的道理,若是不培养小辈,我们以后日子没个奔头,除非大哥他能中举,否则咱们这一脉,只会越来越没落咱们现在多吃点儿苦,不算什么。四伯沈明新接口道。
老太太闻言点头,说:你说的道理大家都懂,不过既然要多培养一个娃,那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长年累月下来,就怕你们有怨言。我也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一旦有病有灾就这么去了,你们这些人,能否守得下来,一家人是否和和睦睦,又怎说得清楚?
周氏虽然泼辣,但对老太太极为尊重,只见她站了起来,恭声道:娘,我和孩儿他爹都没意见,孩子要是真能争气,做长辈的受点儿苦不算什么。
老太太欣慰地说:好,你们有谁不同意的吗?不然这事可就定下了!
众人默然不语,老太太见此颇为开心:沈家终究是书香传世,祖上家产也就只剩下咱们住的这个大宅子和几十亩田土,除了留下一些先人传下来的典籍,咱们沈家也没其他手艺,也用不着去学那些手艺。
这些年来,大家过得寒苦,到了永卓一代,读书几乎要断了传承,这可不行要想入仕出人头地就得让孩子上私塾,就得花钱,所以供一个孩子读书不容易!可是,若是不读书,祖宗传下来的典籍就没了用武之地,老祖宗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众人依旧沉默不语,静静聆听老太太的话。
只见老太太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一声,继续说:我决定了,让老大再考两次功名,不到六年的光景,若是再不中第,便在家中教自家孩子读书,顺便做做善事,让村里的乡亲们将孩子送来,识几个字。你们几个媳妇都还年轻,少不得为沈氏一门添嗣,以后从小启蒙,肯定比其他孩子强
二伯沈明有道:娘,我觉得大哥定是能够中举的,不过世事无常,咱们自家的孩子估计都够大哥他烦心的了,何况是村里那些整天撒野的小娃娃?还是只让大哥教我们自家孩子吧,也好集中精力
哼——
沈明有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太太冷哼一声:我说过,沈家是大族,虽然如今咱们这一支分了出来,但支脉分散也是有传承的,咱们便从此自以为与小家小户一般了吗?大族就该做大族的事情,牙碎了也要往肚子里咽,帮助乡亲,有何不可?
娘,我一直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二说罢,老四沈明新接过话头,面色有些沉重,欲言又止。
李氏不耐烦道:说吧,有什么话就说。今天要是不把这些掰开谈,日后难免大家心里会有疙瘩!
四叔闻言,长长吸了口气:娘,孩儿一直不明白,按说大伯他们那一辈的事情,我这个做晚辈的不该非议,而且他老人家也过世十多年了但有些话不吐不快,咱们这一脉当初分出来也就罢了,何必还要端名门大族的谱?
当年我虽然只有十多岁,但咱们家被大伯赶出来的场景我依然历历在目,咱们一大家子,忍饥挨饿,人生地不熟的来到这桃花村,用去好几天整理屋子,又用大半年把荒芜的田地开垦出来咱们就该好好务农桑,何必沈家长,沈家短的?
娘,咱们早就分出来过了,当年,大伯一夜之间销金千两,咱们呢?竟无粒米果腹,哪里有
啪——
沈明新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老太太一声重重的拍案声打断,只见老人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指着沈明新,恨铁不成钢地说:
你还知道你是沈家子孙啊?按照家规,只要长房不争,其他房的子孙就有资格作这个沈家家主!
再说了,立长还是立贤,古来就是悖论,你大堂哥上次亲自到咱们家负荆请罪,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念念不忘做什么?
你大伯是生性荒唐,沈家也是在他手里破败的,但你们这些做子孙的,不该想着如何记恨他,而是要想着怎么才能重振沈家家业!
老太太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默然,不敢再说话,沈明新连忙赔罪:是孩儿不好,孩儿以后不敢再说这些了。
想也不能想,越想就越恨,越想就越难受。老太太冷着脸,呵斥道。
四伯母冯氏瞪了自己的丈夫一眼,连忙上前扶着老太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娘,您老莫生气了,相公他不是有意让您生气,您气坏身子多不好?快坐下来,顺顺气吧。
老太太也不多说,重新坐回椅子上,稍稍歇息一会儿才道:方才我说过了,这一次选孩子进私塾,你们不必太上心,过几年,大郎若是没有中举,便回来给孩子们教书,若是中举,那便更好,到时候全将孩子们送到私塾去。
沈溪闻听此言,心中并不感冒。
等到大伯考完两次秋闱,那起码是六年后的事了,这六年时间里就要窝在山村里,来日就算再求学,为时已晚。
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把握眼前的机会。
二伯母钱氏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问道:不知娘你心中是不是有了人选?
老太太闻言,微微摇了摇头:人选倒是有,但也知道你们不容易,而且你们都十分重视这事儿,老太太我不能专断,便交给你们自己讨论吧,完了跟我说一声就成。
老太太说罢,便颔首闭目,一句话也不说。
沈溪心中焦急,不知道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又不敢发声,只能静静呆坐在椅子上。
场面稍微沉寂了片刻,二房钱氏便当先开口:我觉得我家五郎挺机灵的,一定是个读书的料。
她的话才刚刚落下,四房的冯氏便不乐意了,当即反驳:二嫂,大家的孩子都挺聪明的,咱们家没有哪个是傻小子,你说对吧?
钱氏闻言,并没有生气,嘿嘿笑着点头不语。
三伯母孙氏见他们搭腔搭调的样子,有些着急,扯了扯身旁的丈夫,想要让他说句话,只是三叔沈明堂性子怯懦,人云亦云,当下嘿嘿笑了几声,摸了摸脑袋:对对对,说得没错,咱们家的孩子哪里会傻
孙氏平日胆子小得很,但此时为了自己的儿子,只能红着脸道:我我觉得,我家四郎也挺好的,大家是不是能让我家四郎到县城上学?只要让四郎上学,就算我这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也绝无怨言。
看着原本胆小怕事的三伯母孙氏面红脖子粗努力争辩的样子,沈溪心中动容无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不过沈溪清楚,不是他非要去争,以他的学问其实没什么好争的。但若要出头则必须走出这大山,否则窝在村子里再好的学问也只会是务农的命。就算对不起眼前人,可若待他日金榜题名,自然不会忘本亏待家人。
正当沈溪思索心事间,四伯母冯氏握着裙角,神情有些彷徨,却一脸坚定,只见她双目含泪,哽咽地道:
两位姐姐,求求你了,还是让六郎去上学吧,六郎从小便想读书,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只要六郎日后有出息,一定会将你们当作亲娘一般对待。
看着冯氏垂泪的样子,三伯母孙氏眼珠子跟着红了,当下上前扶住她,却依旧不松口:妹妹,不是我们不讲情面,谁家的孩子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宝?我们都是孩子他娘,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二房钱氏冷哼一声,语气有些不善:我也是孩子的娘,我也希望自家孩子有出息,谁不希望自家孩子读书识字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谁都是那么想的吧,哼,真是应了那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哭的孩子只能饿死。
话毕,众人沉默。
第六章 争夺
沈家正房西屋。
四伯沈明新上前拉了拉冯氏,语气略显责备:两位嫂子在上,咱们作为小的,你怎么这般不懂事?不准哭了,入学的事,咱们别讨论了,六郎若有那个命,自然会有,如果没有,就算你再哭,又有什么用?
命是人争的,你就知道什么都不争。
冯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坐在沈溪对首的沈六郎沈元目中蓄满泪水,乖巧地拉了拉冯氏的袖子,轻声道:娘,你别哭了,孩儿不读书就是了。
冯氏连忙收起眼泪,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说道:既然二嫂与三嫂说了,我也不再说其他的,不过谁也别想让我放弃。
二房钱氏得逞般一笑,道:妹妹,我们也没说不让你争,只是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么大的事情,以后供养孩子读书,都得我们一起出钱出力,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定下来吧?还是再讨论讨论吧。
话毕,一直悠哉悠哉坐在一旁的大伯母王氏笑着说:大家莫伤了和气,孩子入学,其实我一直觉得二房的五郎永祺比较合适,但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多讲什么了
王氏的话还没有说完,沈溪他老娘便发作了,霍然站起,指着王氏的鼻子怒气冲冲质问:大嫂,你是不是觉得我家小郎根本就没有机会入学?
王氏连忙苦笑一声,摇头说:妹妹,这不是小郎小么?方才的话你若是听得不痛快,便当我没说。
周氏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二伯母,冷哼一声,气鼓鼓地重新坐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油灯已经点亮,显然这一家子是打算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只不过,老太太终于张开双眼,看着争执不休谁也不愿让步的家人,打了个哈欠,道:这都多久了,你们还没定下来?我这一把老骨头都要生锈了。
三房孙氏走到老太太身前,努力挤出笑脸:娘若是坐不住了,便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若是困乏了,先回房去好好歇息吧。
老太太笑呵呵地拍了拍孙氏的手,说:你呀,你说你瞎掺和什么?你家四郎已经十岁了,还未启蒙,能跟得上学业吗?况且他打小淘气惯了,上次将家里的典籍拿出去折纸鹤,气得我不行就算是让他去县里私塾,教书先生还不收这样惫懒的学生呢。
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将孙氏判了无期徒刑。
沈溪忽然有些佩服这个老太太了,却见她叹息一声,满是皱纹的手紧握着孙氏的手:这次你就别掺和了,赶紧再给我生个小孙子才是正理。
孙氏闻言,低下头黯然道:娘,我不想生,生了孩子没有书读,一辈子做牛做马,还不如不来这世上受罪。
老太太脸孔登时板了起来,喝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怎的比我这把老骨头还糊涂?咱们家不管哪房孩子做了官,都不会数典忘祖!
家道中兴了,你还怕自家孩子受苦?到时候,随便给你家四郎安排个闲差,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见孙氏还有些不开心,老太太脸色一正,松开她的手,颇为严肃地道:你们不要以为读书是什么好差事,天底下有多少学子,那是真正的寒窗苦读数十载,到最后呢?没有考上功名,辜负了一生,穷困潦倒者有之,郁郁终生者更是不在少数。
现成的例子摆在你们眼前,大郎二十多岁便考上秀才,有了朝廷的食廪,可那又怎么样?一朝没有中举,便是睡也睡不踏实,吃也吃不香。
一旦进学,莫说是十载,就算是五十载,也得咬牙坚持下去,除非你能中举,等待时机补缺为官,否则,不到进士及第光宗耀祖,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孙氏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今天老大沈明文被强行送进阁楼的场景依旧浮现在脑海中,随后不时传来的沉郁呐喊几近疯狂
娘,我不争就是了。孙氏低着头如此说道。
好了,按照你们这样自说自话,到明天也讨论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些孩子中,老四家的六郎有天赋,老二家的五郎平时最喜欢跟在永卓屁股后面,应该能识字,还有就是老五家的小郎,就这三个,你们从中选一个出来吧。
老太太说罢,重新坐下,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
沉寂良久,四房冯氏看着沈溪老娘,咬了咬牙:妹妹,我觉得小郎年纪还小,能不能先把这个机会让给
她的话没有说完,周氏便摇头拒绝:四嫂,小郎今年快七岁了,已经不小了。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老太太,显然是等她老人家发话。
沈溪看着老祖母,心中忐忑不安,可又不敢说话,只能用他那满含期冀的目光看向李氏。下午特地跑去正房听李氏唠家常,也表明了会辅佐兄长的态度,他总是想看到些成效。
也是沈溪运气不错,正卖萌间,正巧老太太看向他,当下只听老太太笑了笑,稍稍沉默片刻,看了一眼一脸紧张的冯氏,随即说:我看小郎眉宇间透着股灵动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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