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话一说完,张鲁便战兢的等待着答复,皇帝沉默了许久,就在张鲁一颗心都被提起来的时候,方才说道:“宦寺之祸,起于孝和,后继之君疏于治乱,以致孝桓、孝灵以来,政多缺失。如今辗转承负,却传到了我的头上,恐怕这就是为什么说‘祸福不在善恶,善恶之征不在祸福’的缘故吧”
张鲁心里一突,险些瘫软在地,当他听见皇帝说‘承负’二字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妙了,这说明皇帝看过《太平经》!
‘承负说’是《太平经》针对东汉中后期的社会危机、以及频发的灾异所提出的一套理论体系,它认为人们行善或行恶均可以传承给后代,多发的‘灾异’也不一定是当时之君失道的结果。这是承继‘天人感应’说逐渐不适应当时的需要、屡被世人质疑之后,对其进行修缮补充的新理论。
但它到底是造就了太平道的教旨,皇帝为什么会对这卷书有所涉猎难道说……
张鲁越想越觉得不对,心里隐然有一个惊人的猜测,却想也不敢往下想。
“你不要想岔了。”皇帝冷漠的语气给张鲁浇了一盆冷水。
张鲁身子一抖,低声道:“臣不敢。”
皇帝见状,嗤笑了一声,道:“邑侯杜及朴胡等七姓夷王、部族皆已迁至三辅,习我汉家风俗与教化,蜀地五斗米道信徒也大致迁入陇右等郡。你在长安也有些时日,与彼等昔日治头、祭酒可还有往来”
“罪臣不敢!”张鲁惊惧道:“罪臣当年受骆曜等奸人蒙蔽,意图据地自守,孰料此举违逆天道。幸而得遇王师,使罪臣醒悟,如今蒙受国家宽赦,罪臣自当改革本心,岂敢再有是非”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桌案上小巧的博山炉垂直地冒着细烟,堂塾里飘着清香。
张鲁在汉中治理数年,设义舍、宽大刑罚,当地汉夷皆便宜心悦。皇帝对这个治理理念颇为好奇,但此时看张鲁胆战心惊的模样,知道还不是继续深问的时机,作为一个宗教领袖,皇帝绝不会将张鲁就这么白白的拘禁在长安城,而是要找到合适的位置让他发挥出更大的效用――比如说西域,相较于后世的绿色,以及数百年后由此东传、盛行的佛教,当地有个经过改造后的本土宗教更符合朝廷的利益。
当然这一切都还很长远,要想彻底扎根西域,除了军事与政治上的举措以外,经济与文化也是不可或缺的软实力。皇帝打算现在开始未雨绸缪,他已经在太学属下新设了一个宣化科,专用于向归附内地的异族宣扬汉文化,使其彻底同化,此次归附来的巴郡夷人、人,以及在并州的南匈奴,都是宣化科的试点。
等到一切水
第三百四十三章 景公求雨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诗经大雅云汉
自打出伏以后,天气就慢慢在变了,本来每天骄阳如火的天气,此时也常或有阴天。横贯东西的驿道上快马星火驰传,或言弘农函谷、陕县一带有微雨,或言京兆东南的蓝田谷中有层云聚集、遮蔽群山。虽然这点雨犹如杯水车薪,皇帝也不仰赖这点微末小雨来化解旱情,但这个消息足以安慰,也让他对接下来的大雩礼充满了信心。
这几日灵台令刘琬为了加深消息的准确性,也不断往宫中报来消息,说是由张衡亲手制作的、放置于灵台最高处的相风铜乌一直转着东南风的方位。
于是皇帝着素服,减膳撤乐,露坐听政,这一官方活动带到了民间,闾里坊门也跟着闭市禁屠,家人祀灶。
建安元年八月廿日。
长安,南郊。
此时的南郊已新起一坛,高四丈、周十二丈,其上插着七根赤缯旗,一条长约七丈的红色土龙盘踞中央,又有六条小龙守在南方,各长三丈五尺。土龙前具备酒脯、牺牲用的黄牯牛、还有一堆干柴。设土龙祈雨的方式由来已久,大致的原理是《易》上说‘云从龙,风从虎’,故而以类求之,不仅官方如此,就连民间孩童也会去捉些蜥蜴、小蛇等类龙的动物,私下祈雨。
就连一生都在批判唯心、鬼神的王充都对土龙求雨极为认可,甚至还列举了许多理由来论证其可行性。虽然这在后世人看来,祭土龙跟鞭春牛一样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在当时饱受酷旱的人们眼中,即便是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会不由自主的转变信念。
为求雨而举行的祭典称作‘雩’,雩祭分为常雩和大雩,常雩是每年照常举行的求雨仪式,而大雩只有在旱情特别严重时才举行。雩祭从先古便流传至今,历代朝廷最重视、规格最高的,便是大雩。
皇帝头戴冕旒,身着玄上纁下的朝服,衣裳文采,赤舄絇屦,缓步登上雩坛。在祭台前,他先要以六事谢过自责:“天有谴归,乃降斯旱,是政不善与民失职与宫室崇与妇谒盛与苞苴行与谗夫倡与元元无罪,罪在朕躬,愿降予一人,勿害黎庶。”
然后跪拜两次,向天稽首后,跪在蒲团上进陈道:“昊天生五谷以养人,今五谷病旱,恐事不成。敬进清酒膊脯,再拜请雨。雨幸大澍,奉牲祷。”
接着便有太宰指使屠者以清酒四升洗濯牛首,大祭五方天帝,以及此前让人所祭祀的一切山川、社稷等大小神灵。随着赤色土龙前那堆干柴被点燃,坛上热浪滚滚,跟着皇帝一同登坛的童男童女各八人,身穿玄服,手持羽翳,围在四周一边舞蹈呼雩、一边高唱《云汉》之诗章。《云汉》之诗,是周宣王向天祈雨的祷词,用以修德禳灾,和谐阴阳。
皇帝站在中央,静静地看着十几个孩童围着他跳得起劲,他们穿着宽袖长袍,圆圆的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孩童不知忧愁,饶是在这个极度庄严的场合,他们仍满脸真诚的笑着,像是游戏一般唱歌跳舞。他忽然想到《论语》里的一句话:‘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或许自己在这个位置上永远也无法做到逍遥游乐,那么就只能尽力让眼前这些人一生平安。
兴亡盛衰,皆是底层的百姓受苦受难,行善事不得福报、行恶事不得恶报,普通人辛苦半生,一场雨就能毁去所有,这也佐证了天道无为,不会对任何事施以援手,而倘若真是有为、无不为……
皇帝微微抬头,目光透过垂动的玉旒望向天空,心中诚心发愿道:就该助我度过此难。
第三百四十四章 云来深远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阿房宫赋
未央宫,鸳鸾殿。
伏寿正靠在席榻上午睡,一头青丝绾成寻常样式的堕马髻,上头简单的插着一根银制的步摇,身上罩着件薄如蝉翼的素纱襌衣,手中持着一柄圆如满月的素绢宫扇。与一般的宫扇所不同的是,这柄宫扇扇面素白,其上看似随意的画着几笔兰草,右上角依稀写着几行小字。邹氏离得远了,一时难以辨清,也无暇辨清,她气冲冲的走到伏寿跟前,将食盒往桌案上一放——
“怎么了这是”伏寿立时被惊醒,动作自然的将这柄特殊的宫扇往胸口收了收,一手持着扇柄、另一手勾着扇面顶端的边缘处。她一瞧见桌案上的食盒,心里便有数了:“陛下定然是乏累了,不想动用,索**由我们进用了吧。”
赵采女几次眼神示意都不顶用,邹氏仍要诉苦道:“才不是为的这个——”
“怎么了有吃的”邹氏的话立时被人打断,只见外头衣袂翩翩,如旋风般飞进来一名年轻采女,淡扫蛾眉、眼波流转,虽容色不如邹氏娇艳,却比邹氏多了几分俏丽。她几步来到伏寿跟前,马马虎虎行礼过后,便着急的往桌上看去。
“让你给我扇风的时候不见踪影,偏就这时候耳聪目明。”伏寿盯了冯方女一眼,半边笑靥在素白的宫扇下隐约可见。
冯方女是司隶人,与邹氏一同采选入宫,天性娇憨,幸而是留在伏寿这里,不然若是在董皇后或是宋贵人处,指不定是一场鸡飞狗跳:“贵人,廊下有块荫处,又遮阴又清静——”
邹氏被对方这么一打岔,也没有继续向伏寿抱怨的心思,报复性的打岔道:“那不是你常躲懒的地方么”
“什么啊——”冯方女有些不好意思的捏了捏手绢,一边瞥向伏寿,不好意思的说道:“我那是、那是……”
邹氏与冯方女情谊深厚,誓如姊妹,此时余光瞥见伏寿正含着笑、一副看热闹的神态,心里更想着拿对方来逗乐:“那是什么”
“要你管!”冯方女气急败坏,拿手绢往对方肩上拍了一下,动作轻盈得却像是在试图扑一只落在肩头的蝴蝶。
伏寿在一边乐呵呵的笑着,不去做任何干涉,冯方女的性子她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想管。毕竟这世上有太多压抑天性、维持端庄娴静的年轻女子了,少她一个冯方女,又如何
赵采女一丝不苟的坐在身旁,面容平静,那两人的嬉笑打闹似乎与她无关,她忍不住看向斜靠榻上的伏寿,目光中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担忧。如今董皇后安坐中宫、地位稳固,皇帝又甚少偏爱鸳鸾殿,伏寿再如此甘于平淡,以后该如何是好
伏寿却是趁此悄悄露出一边扇面,低头审视着扇面上的诗与画,眼底满是柔情。
那扇面上的字端正而不失流畅,风骨而不失潇洒,瘦劲爽利、笔锋如剪兰修竹,倒是与画上纤细的兰草相得益彰。
这种‘瘦筋’的独特字体,全天下只有一个人会写。
掖庭,椒房殿。
长御驱退旁人,独自走进殿内,将刚才的见闻简要转述给了董皇后。
董皇后刚洗完了头发,空气中还残留着皂荚的清香与氤氲的水汽,她握着半干的头发,任由长御用葛布擦拭着:“陛下心里比谁都忧虑,我等将心意示到了便好,雨落之前,不用再去烦扰了。”
“谨诺。”长御答应一声,继续低头帮对方擦拭着头发。
“你说你遇见伏寿身边的采女,那宋都身边的郭氏呢”董皇后看着镜子
第三百四十五章 念不欲生
“忠顺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禄位,而守其祭祀。”孝经士章第五
就在清凉殿,皇帝喜逢甘霖的时候,同样的夜晚,长安城中的杨氏府上,也在细数雨声。
“听。”站在窗边凝视夜色的太学祭酒杨懿忽然转过身来,伴随着窗外随之而起的淅沥雨声,对屋中众人说道:“下雨了。”
“甘霖灭旱魃,关中百姓有救,这是喜事。”光禄勋杨彪坐在席榻上,淡淡的说着,语气却不如何轻快。他将视线移到一侧的床榻上,此时已是深夜,室内仍灯火通明,弘农杨氏在朝的亲族皆在此处守候着。杨彪看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杨瓒,还有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的五官中郎将杨众、以及这两日常在病榻寸步不离、以致面容消瘦的杨琦,忽然觉得身心疲惫。
“雨落,明朝当与群臣入宫,为陛下贺雨足。”杨众忽然睁开双眼,中气十足的说道。
杨懿在窗边吹了会凉风,迈步走了过来,道:“诚乃社稷之福!此雨一下,关中流言不告而破,压抑这么久的朝堂,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背后感受到窗外吹来的夜风,杨琦不满的说道:“把窗关上!”
辈分最小的杨修不待吩咐,立即自觉从杨彪身边站起,走到半敞的窗边。窗外是黑漆漆的庭院,栽植的梧桐、桂树皆与夜色融为一体,天空中聚集着墨色的浓云、在云层的边缘微微露出铅灰色的光亮,屋宇楼阁的轮廓在这绵绵的雨夜若隐若现。杨修一把关上了窗户,将久逢的细雨隔绝在外。
杨懿似有些不满的嘟囔了几句,他到底慑服于杨琦在族中的威望,老老实实的在杨众身边坐下。
尚书令杨瓒自从中暑之后便一直缠绵病榻,先是生了一场小病,后来不知怎么引起了体内的隐疾,加之年岁已大,很快就急剧恶化,速度快得连视诊的太医都没来得及反应。
作为与杨瓒关系最亲的杨琦,数日以来都在为其奔波照顾,然而人力终究难敌天命,直到今日,太医遗憾的告辞离去,并嘱咐预备后事。杨瓒身为杨氏嫡传,当朝尚书令,临终之时,所有的杨氏亲族都要在病榻前送他一程。
室内一时静了下来,闭目躺在榻上的杨瓒喉中突然含糊不清的传出几声痰声,勉力睁开眼睛看向众人,最终将视线移到杨琦身上:“……下雨了”
“下了。”杨琦替杨瓒掖着被子,点头说道:“你再睡一会吧。”
杨瓒摇了摇头,许是昏睡的太久,他这一觉醒来头脑异常清醒:“陛下当心安了。”
“这两日马翁叔也病了,承明殿就只剩下董承那个老革张狂放恣,赵子柔也是一味奉上。”杨懿听到这一声感慨,忍不住说道:“多事之秋,谁又说真的心安。”
“在此间就不要说别处的事了。”杨琦不满的看了杨懿一眼。
“无妨、无妨,让他说。”杨瓒艰难的抬起手制止了杨琦,目光看向众人:“马翁叔怎么了”
杨众目光在室内游移了下,淡淡说道:“无非是豪强趁着灾年大饥,都会做的事情,马翁叔不一定会亲手去做,但到底是马氏亲族在扶风领的头。国家近来最憎恶的就是此等行径,马氏也是高门大族,遇见小利仍不能把持本心,也是可惜。”
“我家难道就未曾做过”杨彪忽然不客气的看向某一处。
杨懿顿时有些不自然了起来,他在席榻上有些坐立不安,心虚道:“树木繁茂,总会有些残枝坏叶,枝干纵然挺拔,又何能制之何况,早已让彼等收敛了……”
“那、弘农呢”杨瓒看向杨琦,眼里一片浑浊。
“弘农不过是些乡亭村夫争水械斗,早已平息了。”杨琦拍了拍杨瓒的手,宽
第三百四十六章 云行雨施
“于是景公出野暴露。三日,天果大雨,民尽得种时。”————————晏子春秋内篇谏上
下了这么场及时雨,便是穆顺再如何屡次相劝夜深露重,皇帝也不舍此时良宵。他问了问时辰,得知现在正是寅末,也即后世凌晨四五点的时候,眼下秋分未至,依然是昼长夜短,再过几刻东方就要先露鱼腹白了。
骤雨停歇,檐下仍滴落着残余的雨水,清凉殿四周皆是‘叮咚’的滴水声,听上去别有一番乐趣。皇帝拿着葛布擦拭着沾湿的手腕、小臂,轻声问道:“尚书台和承明庐今夜是何人值守”
为了应对皇帝夜里不眠而‘偶发’的雅兴,穆顺早已将每夜值宿宫中的近侍名单熟记于心,此刻他想了一想,答道:“尚书台的是尚书郎赵泳、扈瑁;承明庐那里,是黄门侍郎刘繇、王昶。”
赵泳是赵温的儿子,在前司徒赵谦死后,由于赵谦的儿子生性寡淡,拒不出仕,现今又在益州收复后扶柩南下,于是皇帝便任命了赵泳入尚书台,也算是恩荫。扈瑁则声名不显,虽是颍川人,但平日里素来低调,皇帝对他也没什么印象。至于刘繇、王昶二人,他们两人的身份,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有意思。”听到这些人的名字后,皇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把葛布往一个中黄门手上一丢,说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若是都醒了,便就一齐唤来乘凉吧。”
“谨诺。”穆顺出声应下,身旁自有人奉命前去。
皇帝自然不会轻易在私密的寝殿接见臣子,在中黄门去传召的时候,皇帝移驾来到清凉殿左近的一处偏厢里。那偏厢后头正对着一方水池,此前早已被太阳晒干,自今夜这场雨后,池子里便积了不少水,虽不深,但足以倒映天上轻纱似得乌云与弯月,竟有几分夏夜该有的样子了。
才走到庑廊之下,突然间云遮月蔽,天边的闪电如金蛇狂舞,照亮了半边城头,接着轰隆一声,钱眼大的雨点便密密麻麻的砸了下来。这回可不是先前的那场和风细雨,四周的瓦片被打的叮当作响,数不清的水滴溅在庑廊内的地板上、墙壁上。穆顺赶紧拿过一件厚厚的大氅给皇帝披上,又命人在庑廊避雨的地方推起屏风、摆好桌案、点起灯烛,供兴趣正浓的皇帝看雨。
见皇帝乐在其中,穆顺为了逗趣,便不怕喧哗失仪,在雷声中捂着耳朵,领头欢呼道:“又下了,又下了!好一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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