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皇帝此时注意到了安静侍立在一边的穆顺,他招手让穆顺上前,问道:“何时回宫的”
“就在刚才,奴婢不敢打搅国家的兴致,便在一边候着了。”
皇帝随意的应了一声,目光不经意间扫视在座众人,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不见:“赵公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这话一出,无论是秘书令射坚,还是秘书郎杨修、士孙萌等人尽皆屏息静听,刚才还充斥着的轻松愉悦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众人虽然脸色未变,看向穆顺的目光中流露出紧张的探询。
“诶,太医令说很难熬到秋凉时候。”见皇帝没有屏退众人的意思,穆顺索性开诚布公,一五一十的说道:“赵公形容枯槁,说话都没什么力气,整日昏睡,以米汤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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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监观民瘼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诗经大雅皇矣
贾诩一直在随时待诏,不是他未卜先知、知道皇帝要找他做什么,而是他心里明白,在这个时候,他是皇帝最需要的人。
“尚书臣诩叩见陛下。”
皇帝伸手虚扶,见贾诩起身坐好,这才道:“赵公的病况,你知道了吗”
“朝野都在盛传,臣大致听了几句。”贾诩神情冷然:“听说已在弥留之际。”
皇帝慨然叹道:“赵公心思多变,长于权谋,我能有今日,多赖其襄助。没想到这样精明强干的人,也难逃一死。”
贾诩脸色微变,他听出皇帝的话中含着几分如释重负、更多的则是一种警告。
他不能在皇帝身边继续扭扭捏捏,立场摇摆不定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他揣摩皇帝对士族豪强的感情非常微妙,既依赖又痛恨,既忌惮又无奈。依赖的是皇帝此刻还需要豪强大臣助他治理朝政痛恨的是这些豪强沆瀣一气,聚众乡野,目无朝廷而忌惮的是豪强士族势力盘根错节,威胁到了皇帝的权力无奈的是皇帝面对着庞大的士人集团,常常独木难支,有心无力。
如今天下几乎都知道长安朝廷有了个才智出众的君主,汉室看上去有了些兴复的希望。似乎只要皇帝带朝廷东出函谷,还都雒阳,天下便能传檄而定,四海臣服。那样的话一切将重回正轨,天下依然是汉室的天下,皇帝再忌惮世家,左右不过是孝桓皇帝那样的人物罢了。
可皇帝显然不想走这条看似坦途,其实仍旧积重难返的道路。
贾诩也不想,那样他只会被家世出众的士人排挤掉,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是秉持着以武力夺天下的观点,这也深得皇帝器重。至于皇帝对世家的态度以及在此事上对贾诩的拉拢,贾诩在一开始的保守拒绝后,终于出于自身的权位考虑,点头答应了。
“臣谨为陛下贺。”
“贺什么”皇帝深深的看着贾诩。
“赵公一死,不仅朝局动荡,人事更迭,陛下大可施为而且赵公临去前所上遗疏,定会为陛下排解当前忧难。”贾诩抬眼看向皇帝:“这难道不值得为陛下贺”
“放肆!”皇帝冷然道:“你好大胆,这话你也说得”
贾诩全然不惧,直言道:“在别的地方,臣不敢说,但在陛下身前,臣理应说得。”
听了这话,皇帝面色顿时缓了缓,如雪消冰释,语气仍旧是淡淡的:“你不敢说,别人倒敢说你。”
他伸手在桌案上拨开一堆简牍章奏,用手指挑出一份来,说道:“侍御史侯汶弹劾你不修操行,悦主媚上,任尚书时屡有纰漏,你怎么看”
贾诩知道皇帝这是在玩弄权术,于是坦然应道:“一切自有陛下裁夺。”
皇帝本来还想敲打几句,然后出言搭救,好让贾诩对自己心怀感激。没料到贾诩这么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他觉得没趣,干巴巴的说道:“盐铁专营,打到了一些人的七寸。他们不敢直接说我的不是,也不敢指责荀公达,就只好拿你撒气了。”
见贾诩无动于衷,皇帝轻声说着,像是在为他抱不平:“微人浅见,不值一哂。”
“陛下睿鉴明辨,臣不胜感激。”话已至此,贾诩不得不表态了:“臣才智鄙薄,确实难以胜任尚书一职,既有弹劾,还请陛下准许辞退,以做保全。”
贾诩本来就有怂恿李傕、郭汜率军反叛的污点,再加上以一边鄙之人,入中台秉笔,不知有多少人暗中嫉恨这也是他退无可退、归无所归的窘境,他无法与那些士人走到一起去,就只能和皇帝靠在一起。
如今有了盐铁之议,贾诩登时成了众矢之的,皇帝这次
第七十九章 祸福同门
“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谓务本。”礼记学记
暮色降临,安坐在庑廊下假寐的王斌突然打了个喷嚏,他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睡眼朦胧的茫然四顾。
对面并肩走来一对年轻兄弟,弟弟稍矮兄长一头,紧随其后。兄长王端沉稳有仪容,风采动人,每走一步都像是量好了距离似得而其弟王辅却散漫得很,跟在王端身后明显想走快些,却又不敢超过他,只得耸拉着肩小步趋着。
王斌远远注视着,目光深沉的点点头。
“阿翁!”二人一齐来到王斌跟前,恭恭敬敬的给王斌行礼。
王斌看着王端,说道:“这阵子你收的奏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
“是有不少,不过送到尚书台拟诏批复的却不多。”王端与王辅一左一右的坐在席子上,据实答道:“有许多奏疏都被压下了。”
“想必都是反对盐铁的奏疏。”王斌淡淡说道:“这件事闹得太大了。”
“盐铁专营的事情,众说纷纭,太尉马公与司空黄公都同时发声,君上再有雄心魄力,恐怕”王端小心翼翼的说着,收回了最后一段话。
王斌看着他最为满意的长子,松弛的眼皮略微抬了一抬:“你是担心君上招架不住”
虽是没有答话,但王端的神情无疑已经表明了自己心中的忧虑。
“你整日跟在君上身边,读的书、见的人、知的事应也不少,你怎么看”王斌乜了王辅一眼,例行公事般问道。
王辅正两眼四处打量着来来往往给庑廊、房间点灯的婢女,眼神都放在婢女曼妙的身姿上了。这会子陡然听见父亲的问话,恍然回神,见王斌面色发青、以及兄长王端一脸无奈的表情。
他讪讪的笑道:“阿翁刚才可是问我”
“哼!”王斌冷哼一声,面色不善。
同样是他王家的种,长子温和老成,年尚及冠就是六百石的公车司马令,掌吏民上章,四方贡献,在士人中又有不错的名声,可谓前途光明。而这个次子王辅,不学无术,狂傲不羁。本以为他进了秘书监,跟那些公家子弟在一起,会近朱者赤,有所长进,没想到秘书监几乎没人待见他,总共九个秘书郎,那些士人却唯独把他剔除开,编排出省中八秘,而不是九秘。
这个八秘犹如前朝的八顾、八厨等士人君子的称号一样,有这个称号的就算没有登位公卿,也能是一时名士,在合适的时机能将名声转化为政治资本,可惜这么好的机会,王辅偏偏错过了。
王斌被王辅这举动勾起了怒,忍不住又想起八秘的恨事,顿时气上心头,指着骂道:“你这个驽才!整日让你就浑身不得劲,就知道厮混玩乐。老夫好不容易把你送进秘书监,不奢求你学君上的明算睿鉴,只盼着你能多和那些公家子弟打成一片,学学他们的才干!可你呢你在秘书监都胡混些什么”
这一串劈头盖脸的痛斥,把王辅骂的抬不起头,他委屈的反驳道:“我哪有胡混且不说别的,廷尉法公和侍御史裴公的儿子都与我相善,这难道还不是打成一片”
“你!”
王端皱着眉,看着不服气的王辅,说道:“你别把他们抬起来替你分说,法正与裴潜都是年少英才,脾性古怪些、高傲些都在情理之中。可你除了性子与他们相符,其余的才干可有学到几分”
“怎么没学到了”王辅偷眼瞧着仍在气头
第八十章 翻覆靡定
“会同难啧有烦言莫之治也。”左传定公四年
凉风微起,枝叶在树冠上摩擦摇动,发出哗哗的声响。秋高气爽的日子就要来临了,树叶也开始掉进泥土里,准备腐烂成来年大树复苏所需要的营养。
落叶随风飘落,径直击打在庭院中紧闭的门扉上。
在这座屋宇中,太尉马日磾、尚书令士孙瑞等人正分列而坐。
前来拜访的黄门侍郎钟繇说道:“当初明公与王允合谋诛董,辅佐幼主,屡平大乱。如今明公乃当朝巨擘,受百官敬仰,盐铁之事,还请明公务必申诉。”
“司空哪里都已说好了”马日磾问道。
“太尉录尚书事,秉政中台,有明公在,彼等中二千石以上、博士、议郎的臣工无不欣然允诺。”
“明日事关成败,还望彼此勠力。”
马日磾笑着接待了钟繇,对明天要进行的群臣北宫门集会,几番作保、表示义不容辞。直到钟繇走后,马日磾的笑脸登时就垮了下来。
刚才那句话是黄门侍郎钟繇代司空黄琬过来游说,主要是想最后一次确认明日的行动,可马日磾却察觉出了一丝异样,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各方临时合作,可钟繇这么一来,倒像是生怕自己会不去、并想让自己领头似得。
“司徒病入膏肓,已经上疏请辞了。”马日磾一双极为有神的眼睛环顾着在座众人,目光最后停留在下首的士孙瑞身上:“陛下按规矩和成例,拒绝了两次,下一次,恐怕就是下诏允准了。”
士孙瑞闻声,也不答话,微微侧过身去,看向太医令脂习:“元升,司徒的病当真不会好了”
“也不能这么说,近来这天气有些转凉的样子。”脂习谨慎的说道:“若是真的凉下来了,病情应当有所好转。”
“那就是还有一线生机。”士孙瑞说道:“在这个时候,司徒当不会这么急着退下去。此外,黄子琰那边的态度似乎很微妙,钟元常这一次的言辞也不对。”
“是啊。”马日磾捋须叹道:“他们前几次来,都说是要两厢联合,在明天的时候共执一辞。可现在却打算把我推到前面去,恐怕人家已改了主意,临退前还想让我上前顶着,成全他们的一片公心。”
最开始皇帝毫无预兆的召集少府、大司农等人宣布重办盐铁专营,让众人实在措手不及。可没料到皇帝此后就没了动静,虽然没有强制推行,但也没有理会臣子的谏阻。
他们既然不能随便入宫见皇帝,上疏又得不到回应,于是索性就在公车司马门聚集中二千石以上的官吏以及博士、议郎,打算以公开公平的一种形式就盐铁专营进行讨论,这也可以看做是追忆先贤的盐铁之辩。
众人真正对盐铁利益攸关的只占少数,坚持反对的也只占少数,而无非是想借势让皇帝做出妥协。如果不让皇帝受到一点阻力,那以后皇帝岂不是可以随时绕过重要的大臣和尚书台,商量都不打,就能径直吩咐九卿改革体制了
当初皇帝看似莽撞和不合情理的找少府宣布办盐铁,是对尚书台权威的一次挑战这次马日磾等人联合起来反对,并不真的为了盐铁,而是为了保证自己的话语权,在今后的改制中不被皇帝一脚踢开。
皇帝要办什么大政,得先寻他们这些大臣商量,有了主意直接去找底下的人,算什么回事
所以
第八十一章 径情直遂
“夫义,节欲而治礼,反情而辨者也。故君子径情而行也。”鹖冠子著希
宣室内,皇帝一手拿着没有锋镝的箭矢,一手轻轻抚摸着柔顺的箭羽。心思全然不在手头的箭矢上,他噙着一抹笑意,讥讽的说道:“真是一群狡猾的狐狸。”
北军中候、领中垒校尉王斌不似皇帝那么成竹在胸,他还不知道皇帝早已做足了准备,此时有些紧张的问道:“要不派兵卫过去若是兵卫不堪用,老臣手下的北军”
“你这是做什么”皇帝被对方郑重其事的样子逗乐了,笑道:“他们不过是在北宫门集会,论辩朝政国策,又不是造反,你拿什么名目派兵过去保护还是驱逐”
“可他们这是逼宫!这是臣子该做的么!”王斌难得露出几分怒容,在知道这事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赶来觐见。随时准备听候皇帝的指派,只要皇帝下诏,他哪怕担负恶名也要给这些人一个厉害瞧瞧。
哪怕这些人无不是朝廷中二千石以上的公卿、哪怕这些人无不是张嘴就能引经据典的博士议郎、哪怕这些人无不是世代簪缨的豪强。无论是谁,都不能威胁到他皇帝外甥的权位!
王斌甚至在想,如果皇帝下不了这个狠心,他不介意当这个恶人,大不了事后引咎认罪。
这样想着,王斌苍老浑浊的眼中不禁流露出愈来愈浓的杀意。
皇帝被惊了一惊,他知道王斌非常维护他,但也没想到会为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无论是此刻的皇帝,还是原身的刘协,都是非常重情义的人。只是随着皇帝威权日重,他的性情也逐渐变得冷酷,即便如此,皇帝心里仍然也有感性柔软的一面,无论是对宋都、还是对王斌。哪怕提拔王斌照样能起到董承的作用,他也不愿意让王斌千夫所指,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阴沟里翻船,更别说保护王斌了。
见到王斌的言行,皇帝心里备受感动,就在他缄默不语之时,一旁的兰台令史蔡邕抬眼看了下杀气腾腾的王斌,伺机说道:“百官集会北宫门,聚众论道,说起来也算是朝廷的成例。”
蔡邕降服李傕入城有功,被皇帝赋予编续汉史、整理典籍的重任。几乎日夜都待在重修后的天禄阁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利用皇帝给予的有关权限,埋头翻阅皇室档案以及重要经书典籍。根本无暇关注政事,此时若不是马日磾事先相请,他可能还蒙在鼓里。
皇帝收敛了情绪,霎时又恢复了往日的镇静,他看向蔡邕,明知故问的说:“朝廷何时有这样的成例”
“这叫做廷议。”蔡邕赶紧答道,他这次之所以没有去北宫门跟着闹腾,主要是经历了太多事,实在不行再掺杂进政斗党争中去。此时他是担心马日磾等人会触怒年轻的皇帝,闹得不可调和,所以才想着打圆场:“每逢国临大政,历代贤君明主,无不召集群臣、或直接诏令有司廷议决事。”
“没有我的诏许,臣子也能自发组织廷议”皇帝反驳道。
“能。”蔡邕迎上皇帝的目光,以示心怀坦荡,他援引故事:“当年罗侯邓骘为大将军,就曾以凉州羌胡等事,主动召集群臣议论。”
王斌冷哼一声,语气不善:“不止如此吧,废立天子,不也是臣下廷议么”
臣僚主动发起廷议时,要么是皇帝驾崩,没有子嗣,就需要外戚大将军主持廷议,从宗室选择旁支继位要么是幼主在上,权臣强势,兴廷议以挟舆论。
前者一开始还好,霍光扶立孝宣皇帝,成就汉室中兴可到后来却单纯变成外戚为了巩固权力,只收幼君的恶劣行为。蔡邕刚才好不容易寻到个擦边的例子,此时被王斌一语道破,脸色一变,立时说道:“陛下乃命世之主,事权一统,岂能一概而论”
皇帝抚摸箭羽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沉着脸对此事下了个论调:“太尉、司空、车骑将军、还有光禄勋、以及其下博士、议郎、谏议大夫等聚集北宫门,当众辩议,的确符合廷议之规。无论是孝昭皇帝的盐铁酒官之辩、还是后来孝哀皇帝的换币之议、抑或是孝章皇帝复盐铁官、孝桓皇帝改铸大钱等议,都是为了便于朝廷制定国策,以冀利于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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