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桐拂这才注意到,他今日看起来有些不同。
云纹青袍圆领大袖,腰间一道蓝丝条,脚穿皂皮靴。以往见他都是普通的直裰布靴,眼前这个样子,倒是生出英气端肃的意思。
“哟,这不是金贡士么你和小拂认识啊,来来来快些进来,在雨地里头干瞪着眼做什么呢
别是新进的贡士嫌我的酒舍太寒碜了……”刘娘子说话间,将二人拖进酒舍去。
“贡士”桐拂一脸疑惑。
刘娘子笑道:“这位金公子此番参加春闱,得了第十三,再过两日啊就要参加皇上亲自策问的殿试了呢……
我今儿这里可是蓬荜生辉了……小拂啊别愣着,帮我好好招呼金公子……”说罢已经满面春风的往后厨去了。
两人在靠窗的僻静角落里坐了,很快刘娘子送来一盘大煮干丝、鸭肉冷切、两盏桂花蜜汁藕羹、一碟软香糕,另一壶雨水喂的毛尖茶。
她的目光在金幼孜和桐拂之间转来转去,笑意间尽是深味,“你们俩慢慢尝,金公子就快殿试了,咱酒就先攒着。等着高中了状元,我这里的酒,公子你呀随便喝……”说完她喜滋滋地离开了。
二人又沉默了一阵,金幼孜抬手替二人斟了茶。
桐拂将茶盏拿起,“以茶代酒,恭喜。”
金幼孜与她喝了一盏才道:“你可是又去了那里”
她点点头,面上再遮不住倦色。
“还好么……”
“不,不好。”她猛地打断他,“应是噩梦一场,不谈也罢。”
“噩梦……我亦做过一个噩梦……”金幼孜忽然道。
她忽然笑了笑,“好在如今都醒了,不如忘记。”
她伸手取了一盏藕羹,细细地喝。
“忘不掉,也不想忘。”他慢慢道。
桐拂的手顿了顿,没有抬眼看他,仍注视着手中洒着金黄桂子的浓稠羹汤。
怔怔了一会儿,她再抬头时,已是满面笑容,“你若金榜题名,可是要请我喝酒的。刘娘子这里的不算,我要去十六楼……”
“有句话我想……”他打断她。
她给他夹了一片软香糕,笑吟吟道:“这软香糕看着简单,做起来其实十分麻烦,刘娘子平素嫌麻烦不大做。今日倒是舍得端出来,我可是沾了你的光。快尝尝……”
他自然晓得她打岔,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盯着自己盘中的软香糕出神。
“金兄!巧了巧了,难得来一次酒舍,就遇上了!”有人大步走上前,对着金幼孜就是一揖。
金幼孜忙起身,“景昭何时来的金陵,许久不见了!”
“来了有些日子,到处逛逛,不想今日竟能遇到金兄……这位是……”边景昭这才注意到一旁还有一个女子。
金幼孜的耳根又有些红,支支吾吾竟一时没答上话。
桐拂已笑嘻嘻地起身让座,“我是酒舍里跑堂的,这位公子请坐,我去重新取了茶来。”说罢人已经走到后厨去了。
边景昭落座,瞧着桐拂的背影道:“难怪金兄一举就中了贡士,原来是有佳人相伴红袖添香。此番得见,这金陵城果然是佳景不绝,便是这小小酒舍之间也有这等妙人儿……”
见金幼孜面上显出淡淡不悦,边景昭忙塞了块糕点在口中,嘟囔道:“好吃好吃,不比那十六楼差了去……”
桐拂已捧了新茶器,和新热的茶水过来,正欲离开,猛听边景昭一声“等等!”
她迟疑地停住脚步,只见那边景昭直直望向自己的发间,目
第五十三章 雨落碧荷青簪意
雨后的街巷,氤氲水雾间,沾染着不知谁家院落里莺桃的香气,在鼻端倏溜而过,又远去了。
青石板的地上,时有水洼,映着他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
桐拂费了些气力,才将手挣脱开,“去哪儿今日刘娘子里那里正忙……”
金幼孜转过身,肩头的青袍伤仍有雨水的印渍,“我……唉,去了再说。”他面上有些急切,又有些恼意。
“你后日就要殿试了,不用再读书了在街上晃来晃去的可是胸有成竹”她有些好笑地望着他,但心里却堵着,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方才走得急,额头上沁了汗,用衣袖擦了擦,“看不进去……你……你权当我心情不佳,陪我走走,可是也不成”
桐拂瞧着他难得一脸没好气,没忍住笑,“也罢,陪你走走,不过午时前我得回去。”
金幼孜闻言大喜,想要去拉她的手,才觉不妥,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去聚宝桥,可好”
“聚宝桥”她愣住,“那里是大市,你要买米粮还是竹木薪炭”
“咳咳……随便看看……”说罢他已转身提步而行。
桐拂摸不着头脑,他一读书人跑去大市做什么难不成殿试也需事先体察民情
二人搭了一程舟子,很快就到了聚宝桥。街巷宽了许多,熙熙攘攘皆是运送米粮和新炭的车马和人群,吆喝声说价声招呼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非常。
更有人挎着篮子当街兜卖,将那白得亮眼的新米凑到近前,一颗颗晶莹饱满,连那空气里都浸着好闻的新米和青竹的香气。
桐拂早已见惯,看着一旁的金幼孜兴致勃勃,她也不好催促,索性慢下脚步跟着他东瞅西望。
“孜然哥哥!”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金幼孜忙转过头去,桐拂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唤他,不觉扑哧笑出声来,跟着转过身去。
身后是个拎着竹篮子的男童,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走上前拉着金幼孜的袖子,“孜然哥哥怎么来了好久没见到孜然哥哥了……”
看着桐拂努力憋着笑,金幼孜忙解释道:“我和他说是孜然的孜,他就这么叫上了……”
又回头对那娃娃道:“江乘,今日又出来帮阿娘卖米了”
江乘自豪地将手中小篮提到他的面前,小脸红扑扑的,“正是。上回孜然哥哥说,君子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江乘虽小,当从小事做起,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桐拂瞧着他眉眼声音里虽仍透着稚嫩,但话语间铿锵有声,竟是一腔抱负踌躇满志的样子,不由心里跟着赞叹。
她蹲下身子,伸手去那篮中摸了摸米粒,笑眯眯对江乘道:“小江乘,你这米真正不错,可愿意买给问柳酒舍的刘娘子”
江乘听了一愣,很快转过神来,“大名鼎鼎的问柳酒舍我阿娘说,那里有金陵城最好吃的酒菜!”
桐拂笑着点头,“正是正是,回头我去与那刘娘子说说,到你阿娘那里买米,可好”
江乘乐得直蹦跶,“太好了!”放下手中的篮子,对着桐拂就是一揖,“敢问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桐拂将他衣衫上沾着的米粉掸了掸,“我叫桐拂,桐花的桐,拂晓的拂。”
“嗯嗯,桐花姐姐!”江乘一本正经道。
桐拂一愣,不由失笑,“行吧行吧,随你怎么叫,总归比孜然哥哥好听……”
金幼孜将她拉起身,“江乘,你阿姐……”
江乘忙道,“我阿姐在店里呢,我带你们去吧。”
金幼孜打断他,“哦不用不用,我知道在哪儿,你去帮阿娘做事吧。”说罢扯着桐拂就走。
桐拂收不住笑意,
第五十四章 遥知干戈乱矛戟
桐拂的心里乱了乱。
边景昭胡闹,簪子岂可随意赠人,我替他陪个不是……
这一句,什么意思
她反应算是快的,一把将那簪子拿了塞进金幼孜的怀中,“还说人家边公子胡闹,金公子才是最会开玩笑的……
瞧这大日头的,我得回去干活了,否则刘娘子可不给我饭吃……”
话没说完,人已经走远了。
“看来……这位桐姑娘并未领会公子的意思……”一旁江月悠悠道。
金幼孜这才回过神来,“是我唐突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罢跟着前头的那个身影,急急走去。
江月手中捏着的一根纤长的竹篾,喀嚓一声裂开细细的一道。
“小拂!”金幼孜追上她,“可否容我说句话。”
桐拂停下脚步,此处是聚宝桥旁的河堤,柳树刚有些新嫩的意思,细细垂着。
她就立在树下,身上仍是平素的旧衣裙,虽褪了色,但干净齐整。
长发挽着,发间空无一物,用一根布条随意缠着发髻,而那泼墨般的颜色在日光下莹莹泽泽。
“小拂,”金幼孜将那簪子从怀中取出,握在手中,“你晓得我的心思,我却不晓得你的。”
她目光落在粼粼水面,“柚子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
他踏前了半步,“我不在乎,无论你是什么,我都愿意……”
“我不愿意。”她接过话,没有半分余地。
他怔了怔,望着她的侧颜,一时不知说什么。
“柚子,你如今金榜题名,锦绣前程都是眼前的事。何必与一个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什么的……怪物在一处。”
“你不是怪物!”
“哦对,我不是。”她笑了笑,扭头看着他,“我不过是一缕魂魄罢了。说不准哪一天,就在这日头底下,消散地干干净净……”
他猛地将她的双肩捉住,“不许胡说!自从在梁洲的湖边见到你,我已知此身所为何来。这与你是什么,以后会怎样,并无关系。”
桐拂被他捏得有些痛,面上却没显出来,“柚子,经历了这许多,你应该晓得我的心思。我眼下唯一的念想,就是守在这座城池的一隅,安安静静的。我要等着爹爹回来,等着小柔出宫的那一日。
可你不同。你寒窗苦读,为的难道只是安于市井一隅,浸在这人间烟火里头
江乘说的那些,是你教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难道不正是公子心中所想”
见他神色缭乱,她龇牙咧嘴指了指被他捏住的肩头,他才回过神来,急忙松手退开一步,“唐突唐突……”
金幼孜这一步退开身,桐拂就脸色一变,她几乎立刻看见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女子。
虽背对着自己,她却觉得很有些眼熟。
那女子手扶着柳树,肩头微微颤着,时不时用帕子拭着眼,似是在哭泣。
桐拂脑袋里就是嗡的一声。
北平城张掖门被破的那一夜,那个驾马车的侍从……那个总在她眼前浮现的投水的女子……
几乎没做犹豫,她急忙推开金幼孜就朝着那女子冲过去,试图将她拉住。
却眼见着那哭泣的女子已倾身跃下河去,激起水花和涟漪无数......
金幼孜见她忽然神色大变猛地向河里扑去,大急之下再顾不上其它,拦腰将她抱住,“你做什么!”
桐拂挣脱不开,死死盯着那河面,“她跳下去了!我得救她!”
金幼孜转头望去,河面一片平静,刚才这里并无旁人,又怎会忽然有人跳入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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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枕流方采北山薇
桐柔手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利索,宫正女官陈女史就出现了。看似严厉,其实不过轻描淡写斥责了几句,就命她回文华殿当值。
而这些日子,宫中比平素里热闹了许多。
她自然晓得这忙碌的缘由,入宫没多久她就遇上了三年一次的殿试。
前日的殿试循制在奉天殿前,而奉天殿就在文华殿的东北处,只隔着一道文华门。因此人在文华殿里,也能听见那边的动静。
文华殿里值守的太监吴亮曾参加过殿试,将那恢弘场面一一说与桐柔听了。
文武百官俱着公服侍立奉天殿内外,由鸿胪寺官员奏请皇帝升殿,鸣鞭炮,百官行礼。执事官奉上策题案,礼部官将策题置于此案之上。
策题案随后置于御道,殿外的鸿胪寺官领着百名贡士五拜三叩头,分立东西。待策题案奉至丹墀东,鸿胪寺官员奏告仪式毕。鞭炮声中皇帝退殿,文武百官跟退。
之后的散卷答卷也是十分壮观,奉天殿前露天之地,百名贡士奋笔疾书,落针可闻……
几粒鸟鸣,令桐柔回过神。眼下天色初明,外头庭院里的桃树芳菲荼蘼,簇簇拥拥之间各自热闹。
昨日阁臣与掌詹、掌翰、六部、都通、大堂上官各一名,皆穿绯衣,入东阁阅卷。卯入酉出,不可归各自府邸,只能宿于礼部。
而今日早朝之后,皇帝会入文华殿,行读卷之仪。
算着时辰尚早,她又将殿中细细查看一番,取了平素他最喜用的文房四宝列于案上。
又将素净的瓶子里,插了一支形态参差,既不过分热闹又不冷清的桃枝。
待一切收拾停当,已听见外头动静,桐柔急忙退出殿外。
晴日舒朗,殿侧窗格俱开,锦帘高卷。她避在廊下,身后一株垂丝海棠,深深浅浅的粉紫。
读卷官跪于御前,展卷而读,殿外听不真切,偶有片言只语传出。
“此实务也……然明堂听政……本源澄徹……以供国家之用……”
桐柔虽只能辨别三四、明晓一二,已觉文采斐然、徜徉恣肆,正是早前女先生所叹之神完气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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