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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读卷官朗读毕,可瞧见司礼监官接了卷至御案,朗读官方叩头立在一旁。下一位读卷官上前跪读……

    三卷之后,皇帝似是兴致颇高,又命度了几卷才下旨免读。各官鱼贯退出至文华殿外,静候皇帝裁定。

    朱允炆望着案上最首的三份卷,陷入沉思。这三份乃阁臣预定的一甲前三,所置放的顺序其实也就是一、二、三名,只待皇帝钦定。

    第一份出自贡生王敬止,确然出众非常。但这第二份里的一句,却令朱允炆犹豫了。

    亲藩陆梁,人心摇动……

    此贡生名为胡广。

    北平一役,李景隆并未得胜,退守郑村坝。失利后,复退至德州。大同、蔚州、保定相继降燕王。燕王书信索要齐泰、黄子澄……

    见皇上锁眉沉思,一旁太监轻手轻脚奉上新沏的茶。

    朱允炆用完茶,抬眼就看见手边素瓶里的桃花。这才想起,她这几日该是回来了。顺着卷帘处望出去,她立在海棠的树影间,神思不知游荡何处,面上一片沉醉之色,又不时皱眉思索……

    一路上了马车,听着辘辘之声行至宫门外,一时市井喧闹自那垂帘处涌入,桐柔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就出宫了

    她偷眼去瞧坐在中间闭目沉思的朱允炆,心里砰砰跳得厉害。

    方才还是一身上朝所着通天冠服,眼下二龙戏珠翼善冠已除,只是寻常网巾。而他身上是青色亲道袍,手中一柄蜀扇,看着也就是寻常士家子弟。

    她也换上了从前穿的短衫长裙,一身浅紫,腰间一条鹅黄绸带垂至裙幅边。

    她有些想不明白,方才他不是该在那些殿试卷上朱批一甲三等的旨意,缘何反倒撂下一班候在文华殿外的阁臣跑出宫来

    不过很快她也就顾不上想这些,从那被风扬起的垂帘看出去,金陵城春深花妍,行人薄衫绣袍,欢颜悦色。孩童奔走,一路笑声嬉闹不绝。河道中游船如梭,丝竹声澹澹,谁家船上歌女唱词细细,百转回肠……

    马车停下,桐柔这才回过神,转眼才发觉他竟望着自己,也不知有多久。

    她赧然道




第五十六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不晓得何故,今日桐拂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最近问柳酒舍里来了不少参加殿试的贡生,等着发榜自然有些心焦,要一壶酒几色小菜,难得快意纵情几分。

    刘娘子特意将贡生们的菜钱酒钱减了不少,生意反倒比平常要好。

    金幼孜不知去了哪里……

    想到他,她心里有些咯噔,若他当真来了,自己八成也是努力将他当作普通食客一般,反倒扭捏。

    “小拂,”刘娘子唤她,“你去河边帮我看看,运酒的船来了没有,后头要搬空了……”

    “好嘞……”桐拂应承了就往外走去。

    正是三月末,日光底下融融的暖意。她在岸边张望了一阵,没瞧见运酒的船,索性找了个石凳坐下吹吹风。

    爹爹还是没有消息,城里几家药局、医坊她都跑遍了,识得爹爹的人都说不知道。国子监旁药铺里的那位傅先生倒是提了一句,早前遇见过,匆忙间说是找什么人去了……

    难道当时爹爹发现自己不见了,去寻找……

    想到这里,桐拂心里就是一阵烦乱。

    “姐姐……”身后有人唤道。

    起初桐拂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很快她意识到这一声并非错觉。

    这世上,如此唤她的,只有小柔。

    她转过头去,桐柔站在那里,早已泪流满面,身子颤得厉害,直直望着自己。

    桐拂几乎是蹦起来,一把将她紧紧抱住,一肚子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小柔的泪水落在自己的肩头,温温热热,桐拂急忙将她松开,用袖子替她擦着眼泪,“小柔乖,不哭,姐姐在这里啊。你还好么你怎么出来的不会是偷偷溜出来的吧会不会有危险……”

    桐柔泪珠子不听使唤地往下掉,一边使劲摇着脑袋,“没有没有,小柔一切都好,吃得饱穿得暖,睡得香香的……倒是姐姐,怎么瘦了这么多”

    桐拂努力保持着笑容,“哪里能瘦了,刘娘子这里这么多好吃的,快吃成猪了!”

    桐柔这才破涕为笑,忽又问道:“爹爹呢爹爹可好”

    桐拂顿了顿,“爹爹很好,在外县行医,十分记挂你。”

    “嗯嗯,我也想爹爹,告诉爹爹让他一定不要太劳累了,我如今领的俸例,足够我们一家过日子了呢。对了,之前托人送出来了,你们可收到”桐柔紧紧抓着姐姐的手臂。

    “收到收到了,都攒着呢,我也用不上那些。留着以后啊,小柔出嫁的时候用……”桐拂替她将鬓边乱发理了理。

    如今的小柔,再不是当初进宫前懵懂娇憨的样子,眉眼间添了稳重分寸。

    桐拂心中却酸楚,原是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在宫中举步维艰需时时警醒,该是如何熬过这孤立无援的日日夜夜……

    “对了,你是如何出来的”桐拂忽然想过来,宫人岂可随意进出。

    桐柔脸有些红,“姐姐,我需回去了,陛……公子在等我……”她抬眼望向身后不远处的马车。

    桐拂顺着看过去,一驾并不出挑的马车,垂帘密密实实的遮着,瞧不见内里情形。

    “回去吧,”桐拂虽不舍,也知不能令她久留,“自己照顾好自己,谨言慎行,宁可吃些亏,也莫教人欺负了去……”

    桐柔一个劲儿点头,泪珠子又开始扑扑簌簌地往下掉。

    朱允炆透过帘子缝隙看着不远处姐妹俩说话,路浔隔着车帘低声道:“属下去查过了,桐女史的姐姐之前曾失踪了好些日子,据查,自北边而归……”

    “北边……”朱允炆沉吟道。

    “属下继续查……”路浔忙道,迅速退开了去。

    ……

    殿试后三日,传胪之仪,读卷官御前拆卷填黄榜,尚宝司用印,执事官交与翰林院并捧至奉天殿。帝亲临奉天殿,文武百官侍立,接见甲鼎三名。

    金幼孜听着那鸿胪高声传唱,一声声自宫内传出,直至墀下。

    一甲第一胡广,第二王敬止,第三李贯。三人由那鸿胪官引导,拜于殿上。



第五十七章 翠峰瑶池澹绿波
    茅山,虽不如钟山之高势,但峰峦叠嶂杳杳云雾间,灵泉怪石山林滴翠。

    桐拂并不知爹爹会在何处,但一路不少采药人,她也就一路打听。

    桐君庐游医数十年,知道他的采药人不少。有人说在山的西麓见过,桐拂打听了一下,约莫是龙池的附近,于是循径而去。

    金幼孜初时还有些寡言,到后来见眼前佳境不绝,胸襟顿觉清畅,滔滔不绝。

    自高辛氏展上公修炼于句曲山伏龙地,说到先秦玉晨观、东晋葛洪抱朴峰修炼,更有那杨羲、许谧的《上清大洞真经》……

    桐拂虽不能全听得明白,见他神采飞扬指点间妙语连珠,倒也听得高兴,亦不觉山路难行。

    而那桐花凤,喜这山间葱茏,不时飞入花木之间流连再三。累了才回到桐拂身边,瞪着眸子听那金幼孜言语滔滔……

    转过一处山壁,眼前滟而有光,一泓碧水如墨玉嵌于山峦之间,风澜微兴。

    一时二人都沉醉其间,不忍出声惊扰。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金幼孜口中喋喋不休。

    桐拂听了个七八分,也觉得甚是古雅,“柚子何时写的”

    金幼孜急忙转身道:“我岂有此等华彩,此乃陶先生答复谢中书的书信……”

    “陶先生”桐拂猛地想起了什么,“对了,茅山!陶弘景不就是在这儿”

    “正是,齐永明十年,陶先生上表辞官,挂朝服于神武门,退隐茅山不复与世交……”金幼孜眼中景仰之色再难掩抑。

    “不复与世交,有些言过了……”二人身后传来淡淡一声。

    桐拂急忙转过身去,立在不远处,清风道骨仙姿袅袅的不是陶弘景是谁。

    “你真在这儿啊……”她不由喜道。

    陶弘景眉头微皱,“此话差矣,我本就在此,是你二人误入罢了。”

    “不管不管了,正好有事想问你……”桐拂打断他。

    “陶……陶……”身旁的金幼孜总算挤出了声音。

    桐拂瞧他两眼发直瞪着陶弘景,扯了扯他的衣袖,“别陶陶了,这位就是你一直叨叨的陶先生。”

    金幼孜一个激灵,恭恭敬敬做了一揖,衣袖几乎触到地上,“陶先生……幸会……”

    陶弘景的目光在金幼孜身上扫了扫,“这就奇了……难道又是一个山精水怪……”

    “别别别……”桐拂赶紧打断他,拦在金幼孜的身前,“有我一个妖怪就够了,他应是被我牵连了。”

    陶弘景反倒对金幼孜生出了兴趣,盯着他瞧了半天,“虽然暂且看不出什么,但你俩,不行!小丫头,我劝你,趁早别生出旁的心思。”

    桐拂脸上一热,“什么心思不心思的,我和他就是普通……”

    “陶先生!”金幼孜忽然出声,吓了桐拂一跳,“不论她是何人,晚生都愿与她度此一生。”

    陶弘景面上露出惋惜之色,并不再出声。

    “陶先生,”桐拂压住诸般情绪,“上回你提及,我会伤及亲**乱天下,究竟何意为何我如今反反复复去到北地都与那燕王总脱不了干系难道只是因为那水珀可如今水珀仍在他手中,为何我得以归来今后如何能不再……”

    陶弘景抬手打断她,“因果相生,我只略略知你来处,至于其中缘由,若有机缘,自然可窥得一二。

    只是你又何必执着顺意而为,不为恶不从邪。至于是在金陵采摘莲藕,还是在燕地兵戈之间,一样是活着,有什么区别么……”

    桐拂心中于那浑浑然间,似是敞亮了一角,但又不分明



第五十八章 白狐向月号山风
    转过廊下,陶弘景看到的就是此番情形。

    水边的那两人,依着阑干大眼瞪小眼,皆沉默着。

    “我那阑干,并不结实。”陶弘景淡淡道。

    金幼孜忙忙退开了去。

    “这地方,咳咳,真不错……”桐拂打着哈哈。

    “哦”陶弘景有微微的诧异,“这里比起古棠邑,还要好”

    桐拂一愣,“棠邑什么地方”

    “秦二十六年,始置棠邑县。汉高帝,为棠邑侯国。北周,改置**郡。洪武二十二年起,属应天府。”金幼孜耐心解释。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桐拂虽不是第一次见识金幼孜的广博,还是被惊到了。

    “对了,为什么我会知道棠邑长什么样**郡,我并未去过。”她转向陶弘景。

    陶弘景正看着手中明黄卷轴,“没人比你更晓得,你问我,不如自己想想……”

    “秦……”桐拂复又转向金幼孜。

    金幼孜眉毛挑了挑,“大约一千六百年。”

    陶弘景闻言,抬眼瞅了一下金幼孜。

    桐拂转身就走,“我还要去寻我爹爹,陶先生告辞了……”

    “你爹爹并不在这里。”陶弘景幽幽道,“若我猜的没错,在找到你爹爹之前,你应该还会回到燕王的身边……”

    桐拂几乎拔腿就跑,想把方才听到的话统统丢在脑后。

    但陶弘景的声音,却不依不饶地传来,她偏偏一个字都没有漏下。

    ......

    已过亥时,屋子里除了身边宫女们酣睡的声息,再无旁的声响。

    桐柔悄悄起身,将枕下一小包东西掖入袖中,阖门而出。

    此处离御花园并不远,甬道旁许多空置的宫苑,平素也就门前有宫人洒扫,里头都荒着。

    桐柔悄悄推开其中一扇宫门,闪身而入。

    里头虽只是一进院落,但格局精巧,山石亭台俱有,墙角更有一带流水淙淙而过。

    她将袖中的一包东西摸出,小声唤道:“向月……向月……有好东西吃哦……”

    树丛里扑朔一声,蹿出来一团毛绒绒的雪球,跑到桐柔脚下,亲昵地蹭着她的裙裾。

    她蹲下身子,将手里的一包小食打开,白狐乖巧地蹲在她手边吃得干干净净。

    见它吃完了,桐柔将它抱在怀里,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向月,你想家么对了,你的家在哪里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向月这名字,倒是别致……”有人将她的喋喋不休打断了。

    桐柔一惊,抬头看见是他,才松了口气。

    刚要起身,朱允炆示意她别动,提步撩袍在她身旁坐下。

    “白狐向月号山风,秋寒扫云留碧空。”她笑意吟吟。

    “李长吉,溪晚凉。”他靠在身后的殿柱上。

    不待她答话,又问道,“你的姐姐,可有与你一同入女学”

    桐柔忙道:“不曾,爹爹常年游医在外,姐姐为了照顾我,每日出去撑船、采摘湖鲜,或是去酒舍里打杂,并未念过书……”

    朱允炆沉吟片刻,“所以,你姐姐一直在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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