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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这一路沿着宫城外青溪一路北上,风光与明自然大是不同。此处在宫城以东,多是山野,少见屋舍,也没有连绵宫墙,只有篱门相间。过建阳门菰首桥,山林愈见葱郁,渐渐可见山势起伏,另有殿宇楼台点缀其间。

    对面坐着的明书,一路闭着眼没出过声。桐拂一肚子问题,却也不敢吵他,看一回风景,再眼巴巴看一回他。

    “想问就问,看了一路累不累。”他忽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她想了想,先安抚两句再问不迟,“你说你,伤口没好,怎么就出来,该好生休养,回头落下病根……”

    “把你捡回来以前,我没病过,也没见过医者。”他淡淡道。

    “厉害厉害……”她由衷道,“这个……这个张太守……”

    他的眼睛忽然睁开盯着她,她后半句就没说得下去。她心里全是金幼孜从前的模样,怎么以前没觉得这个人,板起脸来这么可怖

    “张太守,初为吴郡主簿,后任建康县令,治绩嘉。宋文帝因其才能出众有巧思,且好文善书,骑射杂艺无不精通,令其参与元嘉北伐。

    二十三年,造华林园、玄武湖。二十九年,为扬威将军、冀州刺史,加都督。

    三十年,平定刘劭、刘义宣之乱。宋孝武帝朝,张永历任尚书左丞、黄门侍郎、廷尉、宁朔将军、太子右卫率、右卫将军、御史中丞……”

    桐拂听得张口结舌,且不说这位张太守实在了得,明书张口就来滔滔不绝的模样,与金幼孜根本就是一样。

    见她愣怔,明书幽幽道“张太守为健康令时,乃宋文帝元嘉二十二年,算来也有二十来年……就算当初你只是个娃娃,如今也该是……端庄得体的年岁了……又或者,你是个与山川同寿的精怪……”

    她心中一时清明一时糊涂起来,眼前竟似瞧见彼时北平那场大雪,耳边闻听燕王那一句,“你若当真是执念,又究竟为何而来”

    彼时她的魂魄自小五身上离开,终日在燕王府游荡……那日大雪一场,燕王一问……她见健康宫、篱门五十六、十里长堤北湖浩渺……尚有台城陷、侯景乱……依稀似有更久远的容颜话语……

    这里,她曾来过。只是记忆斑驳陆离,如水浑浊,看不清究竟。

    见她神思恍惚,并未作答,明书又候了片刻,忽然笑道“你若当真是精怪,最高兴的该是文远大人。他整日整夜在山川湖河间,观星看日,什么没见过。他那本述异录你得空若是翻翻,就知道了。回头他给你脑袋上贴个符,收了你这精怪。”

    她的目光自一片虚无中收回,凑近他的面庞,定定望着他,“你是不是给贴了符难怪整日里凶神恶煞阴阳怪气不似从前了。”

    明书面上笑容顿时僵住,再欲发话,马车停了。

    掀帘而出,已在宫墙脚下。张景云早遣了人在外头候着,领着他们一路入了宫门。宫门紧连华林园,转过一带宫墙,就见张景云远远迎上前,与文远比肩同行。

    二人一路指点,琴堂、灵殿、芳香堂……无不华美。观四处,曲流临叠川,交渠纷错台阁连纵,轻云幕岫,风透林而启衿。

    “这些,都是张太守督造”桐拂咂舌。

    明书瞥了她一眼,“自然。楼阁倒也罢了,引水造山,可不是寻常人能为之。”

    “造山”她愕然。

    明书抬手一指,东面一处山势高起,“那里,原先不过一处平地,张太守兴景阳山于此。”

    她听罢一脸崇佩,紧走进步悄悄凑到张景云身后,边细听边好奇四顾。

    明书在后头瞧着,又皱了眉。华林园如今乃宫中御园,今日入来,自需换上宫制衣裙。她难得一身飘逸繁复,曳地裥裙却被她随意拎在手中,之前束好的发因着她摇头晃脑早散了一缕在脸侧。

    她平素一向这般古怪倒也罢了,他却觉得怎的如今自己也跟着古怪起来。好比今日,明明自己该留在总明观里歇着养伤,为何要来好似今日不来,就会诸般不踏实……

    这般寻思着,一行人循阶上了日观台。此处地势颇高,四下景致尽收眼底,台下临着粼粼池水。此时秋末冬初,尚有白鹚掠飞其间,一派冷风落松间,禽吟长涧的佳境。

    台上一角有一浑天铜仪,张景云将文远领至那里,二人低声交谈。桐拂本欲跟去,被明书一把揪住。

    “什么都能当闲话来听的小命要不要了”他将她的衣袖甩开。

    “有什么听不得”她奇道,“不就是说说山水园子观星观日的……”

    “你可知晓,原本这位张太守是要拜官吏部尚书”

    “好大的官……为何是原本”

    明书忽然望向远处,“若是没猜错,来人手里的旨意,便是缘由。”

    桐拂扭头瞧见宫人正匆匆前来,手捧卷书。张景云跪接了旨,待那些宫人走远,才露出凝重神色。文远冲着明书点头,示意他过去,那张景云却提步向着桐拂走来。

    “不要乱说话,切记。”明书走开前狠狠瞪了她一眼。

    张景云到了她面前,将她细细打量一番,“明衣……你,识得我”

    桐拂想着方才明书的神色,忙摇首道“不识得,认错人了。”

    张景云未再追问,却指着日观台下的天渊池道“孝武大明,我欲引台城之北玄武湖水入天渊池,连纵华林园内诸沟渠,汇入台城南之护城河。使园内水泽尽成活水,可见流水萦回终年不息。彼时引水不得,若有延误,数百劳役将受牵连。”

    他顿了顿,转眼看向她,“彼时有一女子,自荐而出,冒死潜入湖底,寻出可开洞通水之处。后又领着众人入水凿开湖侧,终将玄武湖水引入,众劳役才免于牢狱之灾。”

    桐拂不住点头,“真乃奇女子……”

    他含笑道“我也这么觉得,小拂姑娘。”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冷沁鲛眠印寒湫
    眼前的这位张太守,比文远大人年长,看着远迈不群却又一派温和模样。

    见她犹疑愣怔,他也不催促,仍旧含笑望着她。

    “张大人是真的搞错了。”她想得明白,这事打死也不能承认。

    她身边乱糟糟的事还不够多再认一个曾经一起挖洞造湖的建康令,指不定又扯出什么事来。

    再说,挖洞造湖这事,她当真没有半点印象。

    他未再追究,颔首道“时日久远,许是认错了。”

    他将目光投入远处山峦之间,“我本想领着姑娘去一回北堤与三神山,蓬莱、瀛洲与方丈。只可惜今日我就需离开建康城。若有机会,必邀姑娘同去。”

    “多谢张大人。”她笑眯眯道。

    张景云的目光又飘远了,“彼时疏浚北湖,以浚湖之泥修造北堤,植浅滩兴三山,劳民上万,役重人怨。”说到此处,神色黯然。

    “大人乃将作大匠,也是身不由己。”桐拂顺口就道。

    这一句顺得自己一个愕然,将作大匠身不由己且不说不知这将作大匠为何物,自己这讥讽口吻是哪里来的。

    张景云却恍若未闻,“及至冬日,天寒地冻,劳役多冻伤染疾。但身为监统纵然忧其劳苦,也不能懈怠稍息……”

    “各般难处,大人无需自责。”她纵然心中不愿,但出口语调依旧冰冷,“想那湖中幽魂哀苦,定也可感知大人悔意与不安。”

    他负在身后的手瞬时紧握,良久才松开。

    “晋安王反叛,于桑尾张檄文,在寻阳登基称帝,改年号为义嘉。任命安陆王为扬州刺史,荆州行事孔道存拥奉临海王刘子顼,会稽诸将拥奉寻阳王刘子房,皆起兵响应晋安王……建康危矣。”

    桐拂一头的汗,生怕自己开口又是莫名,总算找回自己的调子,“张大人……怎的将朝廷机要说与我听,我……”

    他转过身来,“我与姑娘机缘匪浅,旁人说不得,姑娘却是说得。”

    “大人……这是要去……打仗”桐拂恢复如常,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说来也怪,对着眼前的这位张太守,竟多有亲近之感。只是不明为何方才自己竟会出言冷对……

    张景云看出她面上变化,心中略有计较,“此番征伐,若侥幸得返,自当再邀姑娘叙旧。”

    他目光落在她腰间玉佩,“倒不知,姑娘与建安王相识。”

    “建安王”她一时未及反应,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腰间玉佩才想过来。

    那夜时而笑颜时而阴沉,将自己从高阁上丢下去的男子,竟是建安王……那建安王与湶弦说的那番话,彼时听来无非算计筹谋,如今才晓得牵连竟致如此……

    她强自稳了稳,“一面之缘,其实……不熟……”

    张景云微笑道“姑娘结识倒是颇广,眼下建安王已为都督,统帅诸军事平定此乱。”

    桐拂好不容易定下的心顷刻又乱作一团,建安王筹谋逆反,怎的成了平叛都督难不成他欲借机……

    “明衣姑娘,”张景云将她的思绪打断,“如今建康城内外已戒严,我需尽快送你们回总明观。姑娘莫忧虑,我虽本为将作,只要一条命在,必拼死守护京师。”

    说罢他已转身离去,领着文远径直往日观台下走去。明书什么时候到了身旁,她完全不知晓。

    “让你不要乱说话,你倒好,一直说个不停,又要给文远大人惹麻烦……”他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她却未听进,只一味嘀咕,“麻烦,大麻烦……这可如何是好……”

    明书将她扯了远远跟在文远和张景云的身后,“什么麻烦你当真惹麻烦了”

    她一个哆嗦,“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晓得不……”

    二人一路争执斗嘴,到了宫门外,看见候着的马车旁另有一队执锐披坚的人马肃然而立。

    张景云回身对文远道“眼下建康城九门戒严,城内亦是,我手下的人会护送诸位回观。”

    文远上了前一驾马车,桐拂与明书乘了第二驾,很快马车辘辘急行起来。听着外头盔甲铿锵之声,桐拂只觉得头皮发麻,闭眼就是刀戈交错血肉横飞,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这就怕了”一旁明书道,“平时胡作非为的时候怎么不怕……”

    前头猛地传来马的嘶鸣声,马车急急停住。很快,人的呵斥声、刀箭相格之声纷纷传来,二人俱是一惊,明书直往马车外扑去。

    桐拂想都没想一把将他拽住,“你疯了吧,出去送死!”

    明书扭头怒视她,“文远大人遇险,你在这儿待着!放手!”

    她不撒手,“不行!太危险了。外头有护卫,你去了只会添麻烦……”

    明书将她的手格开,掀帘就钻了出去。

    桐拂看着外头天色昏暗,前头一辆马车四周却是纷纷绰绰的人影,正厮斗不止。刀剑声刺耳,箭矢飞掠不休。当下也不再犹豫,咬牙猫腰也钻了出去。

    抬眼间明书已经到了文远的马车后面,被护卫围在里头,暂时安全无虞。来人看不清面目,但进退有度,显然不是山贼流匪。

    猛听得明书一声“大人!”,桐拂急忙看去,文远被人用刀架着脖颈间,正走出马车。

    虽是此种境地,文远并无半分慌乱,对着他身后的人道“既然找的人是我,莫再伤无辜!”

    那人也不答话,将文远丢上一匹马,自己也翻身而上,往小路急奔而去。余下的人也不再缠斗,纷纷撤走。

    桐拂目瞪口呆地看着明书翻身上了一匹马,跟着张景云的护卫一起打马追去。当下也顾不得,将牵马车的马解开一匹,也追了上去。

    天色迅速地黑下来,除了错综的马蹄声,几乎看不清前头情形。待看到水色潋滟,她心里一叹,方才张景云才提到一同看北湖。若她没猜错,这前头,正是围拱三山的湖面。

    夜色中可见舟影,前头跑得快的护卫已与刺客重又厮杀一处,根本看不清文远在何处,明书也不知踪影。

    耳听着有人呼喝,“大人被劫去了船上!速召水师!”

    桐拂翻身下马冲到湖边,见一叶小舟正急速往湖中去,耳听不远处扑通一声,转眼看去竟是明书,正奋力往那里追去。因衣袖宽大,很是狼狈,一阵扑腾。

    她几下将裙裾结好,入水很快追上他,将他揪出水面,“不会水你也敢下来!”

    他却猛地将她抱在怀中,桐拂未及叫出声,已见箭矢纷纷落入他二人身侧的水中,嗤嗤声不绝。

    “可会凫水”她急问。

    他一愣,下一刻已被她拖入水下。

    水中幽暗,她腰间玉佩入水却生出光泽,将四下里映出溶溶泠泠之色,只见二人相拥相对,万籁此俱寂。

    眼前他神情有异,桐拂未及探究,却见一道黝黑身影径直扑向明书身后。那人似着水衣,衣上有鳞纹,而他手中一柄水刺,正分水而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园新雪暖炉前
    那鬼魅般的身影,水刺的寒光,决绝而来。她死命拽着他的手臂想要避开,却如何都拽不动。

    大骇之下,她猛地睁开眼。

    睁开眼就觉得不太妥,自己趴在榻边,一只手死死抓着一条手臂,那手臂显然不是自己的。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他斜靠在榻上,撑着脑袋正盯着自己。那目光深邃,最终溢出笑意来。

    这不是明书,这是金幼孜。

    她理了理思绪,慢吞吞道:“我睡了多久”

    “一日一夜。”他答,跟着一叹,“从前不知,一日一夜竟如此短暂。”

    她脑袋里晕乎乎,那般纷乱种种,怎么会只是一日一夜的功夫

    转过神来,她的目光落在他右腹,“你,好些了”问完了才发觉自己扔抓着他的手臂,忙讪讪松开了手。

    他有些可惜的望着自己的手臂,诚恳地摇头,“还没。”

    她这么仰头看着他,眼前猛地浮现方才水下情形,他身后杀气腾腾那个诡异身影……她下意识将他一拽,往他身后看去。

    这么一拽,他顺势起身,恰将她拥在怀中。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拢着,她一惊,再想挣脱,却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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