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你是来瞧十七的”桐拂听金幼孜念叨过两句,眼前这位仁兄自对十七生了情愫就一直念念于心……
边景昭将腋下的几卷画轴扶了扶稳,面显局促,“误会误会,我是路过,路过……”
桐拂瞧着那些画轴,不禁奇道“怎么,一个教写字的。还有来教画画的”
边景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看,那个姓孙的,整日里逼着她写字。她原本就没有心思,让她如何学得进去反倒令她更加烦躁。到底是军伍里出来的,不晓得一个怜香惜玉……”
桐拂失笑,“所以边公子打算教十七画画,将那些过往画出来”
“正是正是,画画不难,总比一个字一个字学省事得多……”
“她可喜画画”
“她喜看着我画,她自己画,好似……不甚喜。”
“那你怎知她学着就不烦了你这便是,怜香惜玉”
边景昭一窘,“总比那写字要容易些……只是我这一阵子,怕是也无闲暇来教她。”
“画院如今在忙什么”桐拂见他忽而心事重重。
“你可知就藩开封的周王,近日入了京师”
“藩王来朝,与画院有何干系”
边景昭叹道“本来是无甚关系,只是这位王爷在编一本书,要将可食用的野花野草编集成册,以备救荒……”
“救荒这不是好事”
“确是好事,那位王爷,将自家王府刨了,造了菜圃,遍植野草。说是已寻了四百余种,要将它们一一入册,且召画工绘之为图。
如今到了京师,将谢环兄、倪端兄,还有我召了去,说欲借用几位画师。”
他见桐拂仍是一脸茫然,急道“若真要去开封,我……她……”他扭头盯着那院门,一时说不下去。
桐拂这才恍然,又不知如何宽慰,只能道“十七如今这般模样,尚需一段时日才能恢复。再者,她与孙定远……”
“她与旁人如何,我管不了那许多,只要她未婚嫁,我边某甘愿守着,你奈我何且换个说辞劝我。”
见他露出耍赖的意思,她苦笑,“既是你甘愿,我也不好说什么。你且这么想,若当真去了周王府,去造那救荒的册子,乃是善举,是大德。回来将那些风土人情与她说,她说不准心里欢喜……”
边景昭望着那院门出了一会子神,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口中喃喃,“她当初,虽神智不清,但好歹舒松快活。没有计较怨恨,也不知忧心痛楚。只因那棕马额妆,也能那般欢喜……
如今这情形,我是当真宁可她不曾醒来……”
之后的片言,细细碎碎,没入巷道深处一片虚无中。
有人将她的手牵着,桐拂才猛地回过神,抬头见他面上神情,竟像极了明书。
桐拂心里一慢,几乎唤出声。
“看成谁了”金幼孜的眉间一松,又恢复了平素模样。
“哪有……大晚上的,冷不丁冒出来,会吓死人的。”她暗自松了口气。
“这儿离我的官庐不远,我有话对你说。”他将她扯了就走,压根不容她犹豫。
“有什么话这儿不能说,不是也没人……”她跟在后头嘀咕,却挣不脱。
他再没吭声,只顾往前走。她瞧着那背影,心思恍惚。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又是跟着谁,脚下这路究竟是要去往何处……
院门推开又合上,到了廊下,金幼孜才停下脚步,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之前,我的话没说完,有样东西……”
耳畔铃铛声忽起,清音不绝,桐拂循声望去,檐下挂着的,是九子铃。此刻并无风过,那铃铛却摇曳不停,声如繁丝急管金徽玉轸,耳边犹有人一唱一叹……
“白藏气已暮,玄英序方及……旰云缘宇阴,晚景乘轩入……风来幔影转,霜流树条湿……兹乐逾笙磬,宁止消悁邑……”
“这是什……”她的话未说完,眼前一暗,整个人已经落入他的怀中。
耳边听他一句,“不管见到什么,莫要出声,我在这里。”
方才所见已是莫名,这一句无缘无故,听得她更是不知所以,想要挣脱,无奈被他紧紧箍着不得抽身。
她闷在他怀里,“你千方百计想要说的就是这一句”
他忽地松开她,但一只手仍紧紧牵着她的,“自然不是。”
她自他怀中探出脑袋,一句“那是什么”不及出口,已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棠梨叶落胭脂色
夜色浓重,湖波千鳞涌跃,岛如仙阆,浮于其间。那之上,高木繁花,亭阁瑰丽,隐隐可见飞瀑。飞瀑中不知设了何等机巧,竟令流水生光,银帘垂落,映着一旁草木幽兰,实在仙境一般。
“梁洲”桐拂不可置信。这岛上情形她未见过,但湖水她却熟悉。
“梁洲,玄圃。”金幼孜犹牵着她,没有放手的意思。
“玄圃昭明太子的东宫”她奇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你,我们才来的此处”金幼孜挑着眉。
“那个九子铃……”桐拂想着方才听到的声响,“会不会是……”
“小拂。”他将她的手执了,牵至自己的面前,她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手臂。
她一怔,忘了挣脱。他的眸间,不知是否映着垂帘流光的缘故,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腕上一凉,已被绕上了一个玉钏。水玉剔透,不知用了何工巧,盘拢成三圈,两端由银丝束着,顶上是只细刻精巧的白雁,栩栩如生。看着似玉镯两三个,各自玲珑,但转动手腕间,却又分明见它们缠绕相连。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他道。
明明玉钏沁凉,她却觉着似灼着手腕一般,面上亦是渐渐热起来。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他顿了顿,“我之前已向令尊奉上定茶……”
面上热得更厉害,怕露出痕迹,她不敢抬头瞧他,“我爹爹他……”
“爹爹他自然是收了。”他缓缓道,“茶不移本,茶树多籽,永世常青。如今纳彩、问名、纳吉已过。爹爹的意思,待你无虞后,便行纳征、请期、亲迎。”
亲迎二字慢悠悠说完,他的声音已到了近前,“今日用了胭脂面上这么红……”
“我可没答应……”她的话语含糊,并没说清楚。
他将她酒染烟粉的面庞抬起,摇着头,一脸无奈,“太晚了……戴上雁定之礼,就是应允了。
这叫霜信,北方有白雁,秋深则来,白雁至则霜降。
我翻遍了这里的秘阁、文德殿和西省,才寻到的机巧之术。”
“你可记得陶弘景说的你我不可在一处……”她面上不同于常日的彷徨犹豫。
“我二人已在一处了。除非你不愿,否则,我定不会再放手。”
“若我二人失散在两处……”
“我去寻你。”
“若寻不到……”
“继续寻。”他盯着她,不容她退却闪烁,急问道“小拂,你在惧什么你可是不愿”
“不是!”这一句脱口出,拦不下,遮不住。一番心思,明明了了。之前顾盼犹疑,此刻顿时豁然,她目光落在那白雁曲项,“他那一句,还吓不着我。”
他大喜,再要说什么,只听身后一声惊呼,“司书鬼大人!”
二人忙转过身,一个不过幼学之年的女娃娃,一手拎着一小篮红果,另一只手正将一颗果子塞进嘴里,嘴边脸颊畔嫣红点点,显然方才吃得正香甜。
女娃娃愣怔了一回,忙忙将手中的小篮放下,将手在裙摆上擦了擦,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不知司书鬼大人在……冲撞了,大人莫怪。”她抬起头,一脸好奇,“司书鬼大人捉着这位好看姐姐的手,是在做什么”
桐拂忙将手挣脱了,往暗处挪了一步,这金幼孜估计没少在这里转悠,也不知招惹了什么人。
金幼孜清了清嗓子,“这位姐姐虽比你年长,但有些道理却看不透,我与她说一说。”小腿一痛,被桐拂踹了一脚。
女娃娃好奇地望向桐拂,“这位姐姐,可是传说中的蠹鱼仙竟长得这般好看。”
“毒鱼我捉鱼不用毒,直接……”桐拂忙道。
“她是。”金幼孜已将她打断了,“她方才说笑……”说罢剐了桐拂一眼。
女娃娃忙凑到桐拂身前,“仙子可否让我摸摸你的脸我还是第一见到蠹鱼仙,你真的……那么喜欢吃书么”
桐拂一愣,“吃书……”
“她最喜欢吃,尤其是秦汉时候的古卷,越古的,越爱吃。”金幼孜慢悠悠道。
桐拂瞪着他,觉着今日面前这一个,失心疯的厉害。
架不住那女娃娃使劲扯着自己的衣袖,桐拂蹲下身来,索性凶巴巴地瞪着她,“你当心点,我不仅爱吃书,偶尔也吃肉的。”
那女娃娃一愣,反倒扑哧笑出声来,“鱼仙姐姐才不会吃肉,咦,可是鱼仙姐姐吃不吃司书鬼大人”
话音一落,一蹲一立的两个人,脸迅速地红了红。
“那个,你叫什么”桐拂试图绕开话题。
“我叫沈九微,我娘亲是女侍中新平君,在皇后身边侍奉,我今日入宫是来见我娘亲的。”那女娃娃笑嘻嘻道,用指尖小心摸了摸桐拂的脸,“鱼仙姐姐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听说司书鬼和蠹鱼仙是死对头。司书鬼护持书,蠹鱼仙偷食书,故而有此一问。”
金幼孜将桐拂拉起身,“她不敢,我有芸香,她怕我。九微还是早些回去,莫要被人发现了。”
九微忙将地上小篮提了,“今日太子哥哥设宴东宫,我偷偷溜出来的,得回去了。司书大人放心,九微不会告诉别人我看见你了。东宫藏书,都是太子殿下的宝贝,司书大人辛苦了。”
说完又笑嘻嘻转向桐拂,“鱼仙姐姐虽好看,但千万莫要去吃太子殿下的书。太子殿下若不高兴了,九微也会伤心……”
眼瞅着那九微走远了,桐拂悠悠道“看来,柚子是此间常客。”
金幼孜反手将她捉了,“还好还好,不过来了三五次。”
“你就这么装神弄鬼的欺骗人家女娃娃”
“也是奇了,去那南宋秘阁,亦是如此。”金幼孜陷入沉思,“你说,我会不会当真是司书……”
“鱼仙姐姐!”范九微提着裙裾气喘吁吁跑回来,仰头望着桐拂,“可否,送九微一个脉望”
“脉望”桐拂想起之前金幼孜提过的,貌似吃了可以飞升成仙的东西,“你要那个做什么”
九微的面颊也不知是方才跑得急,还是旁的缘故,红扑扑的,“九微想……想送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般好的人,该是天上的仙人,不该困在这无趣的宫城里。”
瞧着金幼孜冲自己使着不知何意的颜色,桐拂安抚道“九微先回去,有机缘,自会找到脉望。”
待九微再度离开,金幼孜将桐拂牵着,往那玲珑山石之后走去,神色郁郁。
“你怎么了这女娃娃究竟何人”
他脚步微乱,“她将来,会嫁给太子。”
“这不挺好”桐拂道,“看样子,她对太子殿下很不一般。”
“并非昭明太子萧统,而是萧纲。昭明太子的同母弟,晋安王。昭明太子故去之后,晋安王被立太子,之后即皇帝位。”金幼孜的声音空落落。
桐拂少见他这般模样,不觉将他拽停了,“虽然说嫁给皇帝也没什么好的,但也不是什么伤心事,你这是怎么了”
“她会是溧阳公主的母妃。”
。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云微濛兮后生雨
白纻舞,关山月,永嘉紫桂。简文帝之女,萧妙淽。
半幅玉色面具之后,究竟是谁
他在前面走得有些急,桐拂不知从何问起,想了想,索性闷头不语。二人在一丛山石后的阑干处站定,见远处台榭上烛火流光,人影绰绰。不闻丝竹舞音,隐隐听得清谈三五声。
“昭明太子”桐拂望着那之间姿颜清华的一个身影,没忍住。
“相思无终极,长夜起叹息。徒见貌婵娟,宁知心有忆。寸心无以因,愿附归飞翼。”
“长相思。”她道,“这首我见过,我娘的帕子上曾绣着。”
他将她的手又握紧了几分,待那之间一片冰凉渐渐有了温度,他才又道,“若非普通七年厌祷一事,也不至于那之后,江陵十四万卷书,一皆灰烬。”
“烧书他一口气烧了那么多”
他一声叹,“不是他。这件事……罢了,回头再与你说。”他转身望着她,“你说过,在水里遇到的那个人,身有鱼鳞是鲛人”
“鲛人我没见过,也不知长什么模样。”说罢这一句,她忽然一个懊恼,之前竟忘记问那卢潦渤可否见过鲛人,“只是寻常人身上怎会有鱼鳞且那人水性实在好得诡异,若非鬼神,恐怕只能是鱼了……”
“上回在东宫书阁,我翻到一册书,里头有一则倒是提过这鲛人。当时匆忙,没瞧清楚。既然来了,不如再去瞧一眼。”他领着她就要走。
“去东宫就这样去不怕被逮着”桐拂有些吃惊,“若被人瞧见……”
“人不是都在这儿”他脚下没停,径直往远处灯火暗沉间走去,“那书阁里值守的,我都熟识了。”
“你常来如此熟门熟路,连人都熟识了”他走得急,她跟着就有些趔趄。
“唔还好……你只需记着,一会儿若遇见书阁里值守的,你莫要出声,话我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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