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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饶是曾整日在总明观巨大的书阁里跑进跑出,桐拂还是被此处万千牙签玉轴震撼到说不出一句。且那层层书架之上镶嵌着不知何种宝珠,透出的光亮四下交织,映出一室明堂。

    偌大的阁内不见人影,金幼孜径直去到墙边的一排木架前翻找起来。她没兴趣翻书,爬上远处的木梯,坐在架子上抠着高处一溜排明珠,实在是没见过这般宝物……

    身后一声抽气,紧接着扑通一声,似是一堆书落地的声音。

    桐拂一愣,倒很快镇定下来,缓缓转过身。

    应是此处的书吏,面前跌落了几册书卷,正吃惊地抬头望着坐在架子上的自己。想着方才金幼孜交待的莫要出声,她冲他歉意地笑了笑,又往架子里缩了缩。

    “我这是眼花了么……”那人似是自语,也不去捡拾地上的书卷,犹盯着她。

    她忙点头,又将挂在外面的脚缩了进去。

    “莫怕,”他安慰道,“可是别处宫里的走错了路”

    见她摇头,他一愣,难不成不能言语,顿时心起怜惜,“无妨无妨,我不会告诉旁人,你先下来,我送你出去……”

    他方要攀着那木梯而上,只听身后一身轻咳,“不劳校书郎,还是我亲自扶她下来。”

    那校书郎闻言慌忙转身,见着金幼孜立时显出喜色,跟着就是躬身一拜,“司书大人……”拜完了起身,面上又有些糊涂的意思,回头瞅了一眼架子上的女子,再瞧瞧金幼孜,“这位姑娘是……难道是……总不会……”

    不容金幼孜开口,他继续盘算出声道:“这书上说,自古司书鬼大人只有一位……能与司书鬼大人同进同出的,只有蠹鱼仙……蠹鱼仙竟是女子……她总不会就是……”

    他一手指着桐拂,面上神情已由方才关切怜惜化作惊怖厌恶,转而对着她冷冷道:“今日阁中遍熏芸香,且司书大人亲临,麻烦架上鱼仙速速离开,若伤在此处怕是有些难看。”

    “还不速速下来!”金幼孜仰头瞪着兀自看戏看得振奋的那一个。

    桐拂看那校书郎变脸,正看得有滋有味,被这么一吆喝顿时觉得没意思,也不攀那木梯,直接自架上跳下来,正站在那校书郎身旁。

    校书郎几乎立刻扑在地上散落的书卷之上,死命护着,“司书大人速速收了这蠹鱼!这些书卷方从横山日南郡北麓千里迢迢运来,万万不能被她毁了……”

    金幼孜已走到桐拂身旁,将她拉至身后,“临邑日南郡运来的书”

    校书郎忙将地上的书卷归拢了牢牢抱在怀中,“正是,此书极珍,尚未来得及抄誊。”言罢仍死死盯着金幼孜身后的桐拂。

    “这书可否容我一观”见校书郎面显难色,金幼孜轻叹道,“此处藏书三万,如今又有蠹鱼出现,今后能否皆无恙,怕是要费些心思……”

    校书郎忙将手中书卷递过,“司书大人想看只管拿去看,在下只是担心……”

    “她么”他将她牵至身旁,“不过一小妖,我看着她,岂会容她作乱。”

    桐拂不好出声,只能用凌厉眼风,在他面上来回问候。

    校书郎离开时神情极为古怪,频频回顾,这吃书的和护书的,怎的神情举止之间如此亲昵……如书上所记,不该是见面就掐,斗得你死我活么……又或者神仙打架,游离三界之外,我等俗人瞧不清楚……

    看着那校书郎万千心思地走远了,桐拂才啧啧叹道:“当真学士,坑蒙拐骗连哄带吓,颜面这东西是不是忘在家中了……”

    金幼孜不睬她,将手中的书卷翻得很快,“唔,可能走得急忘带了,以后要劳烦夫人时时提醒……”

    她闻言面上一热,就去夺他手中的书,“谁是你夫人,你可知如何回去……”

    “果然!”他猛地出声,将她那只手牢牢捉着,目光却仍定在那书卷上,“你可知这临邑是何处”

    桐拂瞧他猛地神情烁烁,一时摸不着头脑,“南梁郡县,我如何知道……”

    “临邑不是南梁的,正是如今的交趾。”

    “交趾”她一愣,卢潦渤的话就在耳边,交趾的海里,青瞻星最多,槲若漫山遍野……

    “怎么你知道交趾”金幼孜见她神情有异。

    “我去都船厂遇到一个人,他原住在南地海边,识得木板上的东西。说是青瞻星鱼身上的,用槲若染过。而这两样东西,在交趾很多。”

    他将她扯到近前,“你看这书卷上写着:交趾东有雕题国,雕题有鲛人。”




第一百九十四章 虎鼓瑟兮鸾回车
    烛火轻晃,文德回过神,伸手将那烛火拢了拢,耳听远处更鼓声,起身将案上书卷归整了就欲离开。

    “文大人。”有人入来,听着有些忐忑。

    文德抬眼,今夜值守的小吏,“何事”

    “周王府上请太医过去。”

    “付医官不是在前面当值。”

    “周王府指明了,要请文大人亲自过去一趟,说是说是寻常医官看不好”那小吏擦了把汗。

    “太医院的规矩挂在堂上,不是个摆设。”文德提步就往外走。

    小吏在后头急步跟着,“大人,外面”

    文德走得很快,出了太医院大门,后面的小吏才追上,瞧着眼前情形又乖乖退回了门里。

    外头停着一架马车,除了一个赶马人,只有一个护卫。护卫瞧见文德出来,迎上前,“文大人,王府内有急症,烦请大人移步周王府上。”

    文德见此人身无挂饰,也无佩剑之类,但举止有度,言辞间虽不咄咄逼人,但口吻亦不容商议。

    “太医院今夜当值的并非本官,付大人就在前堂。”文德绕过他欲离开。

    那护卫转眼又到了面前,将去路重新挡住,“大人,在下也是替主子办事,若办砸了,是要提头去见的。”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bs,样式古怪,“若大人不去,烦请大人先将在下的脑袋割了,在下也好提着回去复命。”

    “你这是,在威胁本官”文德索性抄着手打量那bs。

    好刀好刃,柄上纹着莲花。他心中一动,这莲花看着颇不寻常,根茎相托,千瓣重重,并非寻常湖中水莲,倒像是

    “主子又说,”那护卫将他思绪打断了,“若大人执意不肯去,且先请大人思量思量,心中可有放不下的事,或挂念之人”那个人字,咬得分外重。

    文德挪了一步,试图掩饰身子下意识的一晃,袖中的手却早已死死握紧成拳。

    “主子还有句话,大人今夜可以不去,但有些人,错过了便是错过,怕是余生再无相见之可能。”那人将bs收了,恭立一旁,再不出声。

    文德掩在袖中紧握的手猛地松开,撩袍提步上了马车。

    马车走得不紧不慢,角落中一盏烛灯摇曳生乱。

    周王,如今圣上唯一的胞弟,洪武年封吴王,后改封周王就藩开封,以宋宫故地为府,规制仅次于京师。洪武二十二年冬,因周王擅离封地赴凤阳,太祖震怒,下令迁往云南,后又囚于京师,二年后方获准返藩地。

    懿文太子削藩初始,即因周王次子告发其谋逆而被贬庶人发配云南蒙化,三年后被召回京师禁锢。直至懿文太子在奉天殿大火中失去踪迹开封为何会是周王藩地文德背抵着车壁,眉间紧锁。

    马车猛地停下,他即刻挑帘而出,不出意外,此处显然不是周府正门,面前的一扇窄门隐在狭长的街巷之中,巷中再无别家院落。门外挑着的灯笼晃晃悠悠,他借着微光,将那扇门推开。

    一步刚踏进院子,斜刺里冲出一道人影,将他的手臂一把抱住,耳边是欣喜的低呼,“师父!你真的来了!”

    文德一时抽不出手臂,“郡主与朝臣私下见面,宜安郡主这是要陷下官于死地”

    繁姿忙松开手,“我爹爹不在府中,除了门外的那两人,没人知道你过来。那两人十分可靠,师父尽管放心。”

    “郡主寻下官前来是何人得了急症”

    “无人急症”繁姿忙道。

    “郡主是否该寻个旁的由头周王府中多少名医药匠,再有什么急症,也犯不着上太医院寻医官。”文德望着眼前亭台重重的影子,“那后边的话,郡主又是何意”

    繁姿一愣,“什么后面的话加布他同你说了什么”

    文德瞧她面上迷茫不似有假,移开目光,“怕是我听错了。”

    “不管了不管了,师父随我来,我领你去看”繁姿伸手欲扯住他的袖子。

    一扯没扯到,文德已转身往外走去,“既然府内无人有恙,下官就告辞了。”

    加布,应是方才那护卫的名字,若传的那些话不是郡主所说,那他嘴里的主子究竟何人

    “师父若不帮我,怕是以后再见不到我了。”繁姿忽道,语调透着哀戚,令文德不觉停了脚步。

    眼前院落,月门紧闭,铜锁三重。

    “它在此处”文德并未听见任何动静。

    繁姿点头,小心将那铜锁打开,木门应声而开。庭中月华浓处巨石之上,白质黑章,身犹覆瑶光,凌然睥睨。文德瞧得一时失语,只叹天地造化竟生如此灵秀。

    “阿虞”繁姿出声唤它。

    长尾轻摇,复又懒懒垂下,移开目光,不再瞧那二人。

    “它不知怎么了,”她轻叹,“自入了京师,就一直这般恹恹不动,它原本不是这般。我担心,若明日献与陛下时,它仍这般无精打采,爹爹会受牵连”

    “郡主,”文德拿捏了片刻,“下官习的是诊治人之医术,这一只怕是爱莫能助。”

    “这可如何是好”繁姿抿着唇,一脸焦急,“我去看看。”

    文德未来得及阻止,她已走上前去。

    “阿虞。”她踮着脚抚过它后背如雪般毛发,“你究竟怎么了我答应你的,此番你助了我爹爹,我一定送你回山林,定不会骗你”

    文德见那驺虞忽而起身,跃下巨石,在繁姿身旁徘徊不止,心中一紧。无论这驺虞还是郡主有何闪失,只怕都会惹来大祸,遂压低声道:“郡主速速回来,容下官想想法子。”

    她欣喜地扭过头,“我就知道师父有法子!究竟该如何”

    话未说完,那驺虞长尾凌空一卷绕在她的腰间,将她置于自己背上。文德尚不及反应,那驺虞已负着繁姿轻松约过墙头,顿时没了踪影。

    大骇之下,他追至墙边,无奈墙高,他根本无法攀上。

    “郡主呢!”身后有人急问。

    文德见是方才的护卫,忙道:“郡主被驺虞带走,速去救她!我这就去寻五城兵马司”

    加布已沿着一旁大树翻上墙头,“此时不可声张!文大人守着院子应付来人,万万不可令人知晓此事。否则,”他顿了顿,“大人想要寻的人,怕是再也寻不到”

    话未说完,身影已消失在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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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湖水林风相与清
    “这是……”

    “梁洲,黄册库。”

    “回来了”

    “唔。”

    “我可以游过去。柚子你,要么等天亮找只舟子……”

    “我虽在文渊阁当差,无旨意亦不可私自上梁洲。”金幼孜望着夜色中的湖面,面上着实有些忧虑。

    桐拂没接话,往湖边去寻船,他跟在身后,“这个时辰不会有船……”

    前头她已经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湖石上牵着的一艘细舟,“那是什么”

    金幼孜将她拦着,“有些古怪。梁洲上不可泊船过夜,这不知是何来头……”

    “怕什么,大不了回头我再给还回来。”说话间她已绕过他跃上船头。

    上了船,她咦了一声,金幼孜忙快步上前。这舟子除了形制细长些,并无特别,但木料崭新,倒似是刚制成不久。船身上也无梁洲册库的标记,显然不是寻常送人和物资上岛的船只。

    桐拂来来回回仔细瞧了几番,并未寻着不妥之处,取了船篙,循着湖面幽暗处往对岸而去。

    “方才,是如何回来的”她问,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怎的就自那恍若仙境般的玄圃,回到了这暗沉沉的梁洲册库之间。

    身后的金幼孜没吭声,她继续道:“若说之前是因为九子铃,那方才……难不成你随身带着”

    还是一片安静,桐拂心里突地一跳,忙扭过头去。这一眼,只看得她心头一凉。

    船上空空荡荡,金幼孜并不在。可刚才,分明看见他上来,还与她一起察看这船内情形……

    她将篙丢下,飞快察看了船四周的水面。并未听见落水的声音,这人,能去哪里

    “柚子!”她压低声喊着,一时心如擂鼓。

    四下依旧一片死寂,桐拂再不犹豫,摸出腰间一串明珠绕在腕间,翻身入水。

    水下如墨染,除了腕间光亮,看不清四下情形。她索性停下手脚,凝神分辨动静。

    身后忽然而至的力道十分迅猛,她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只觉腰间一紧被人扯开少许,那水刺堪堪贴着她的手臂而过。面前是金幼孜的面容,她不及细看,余光中见那水刺诡异回转,竟扑向金幼孜而去。

    一切发生得太迅速,那人离着他二人又太近,避让已是不可能。

    金幼孜眼见那水刺奔着自己来,而非冲着她去,心里刚一松,却见她猛地扑入自己怀中,一把将自己的脖子搂住。大骇之下,他只觉怀中她身子一颤,有什么如烟雾般猛地在她身后腾起,袅袅惊心,悚然四散。

    而水下忽然出现千万莹光,如繁星涌散点点烁烁,迅速将水下映如白昼,也将那人的面庞照亮……

    金幼孜犹自震惊,而之后所见,更为诡异……

    那身形骇然之物,猛地破水而入,与那人纠斗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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