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这倔性子,可是不会改了。”他将她扶坐起,“头痛的旧疾又犯了”
“不是……”话出口,桐拂就惊了一声汗。自己所想,为何会自湛如的口中说出。
他一慢,“何处不适”
“我饿……”桐拂试着说了半句就悔了,湛如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他微微错愕,很快露出笑意,“好。”
一抬头,鲍邈之领着女医赶回,将她扶了就走,桐拂这才松了口气,再说下去,怕不是会被当做妖魔附身打死……但他方才一个好字,是何意思
回到屋子没多久,膳食就送来了,虽是谷粥野菜,但清香扑鼻。桐拂见来人退了出去,端碗就吃。湛如能忍,自己可忍不了。
他踏入屋里时,她正在喝粥,粥碗几乎扑在脸上,案上的菜早已吃得干干净净。她听见动静慢慢将碗从面前移开,愣在那里。
萧统在案前坐下,将案上狼藉一片,又看了一回,“竟不知你饿成这样。”
桐拂将碗放下,双手掩在案台下,偷偷在裙摆上擦了擦,“我……一般也不会这么饿,这菜做得有些别致……”好在声音仍是湛如的,只是不知这面上的神情还是不是她的,思及此处,她开始后悔方才吃得太急,如今撑着很不好受。
“委屈你了。”他嘴角似噙着笑意,桐拂看得有些愣怔,他今日看起来也有些古古怪怪。
“不不不,不委屈,殿……殿下诵经七日才是劳累,殿下可用过膳了……”说到此处,桐拂只觉后背一凉眼前一白,呼啦一声站起,“这……这膳食是给殿下和我一起的……”
他伸手将一旁剩下的一碗白粥取了,开始慢条斯理地吃,吃完了才道,“唔,我原本也只是想用些白粥,无妨。”
见他吃完,桐拂依着平素湛如的样子,取了帕子替他将手擦干净,又斟了茶打了一回扇子。其间磕磕碰碰颇为狼狈,她打心底里感叹这湛如平素凡事稳稳当当,实在很是不易。
一轮忙活完了,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在案前端着茶盏出神,桐拂就有些手足无措。
劝他离开定是不能,留他在自己屋里更是不妥,平素湛如是如何做来着这姑娘神魂究竟去了哪里再不回来,怕是两人都要遭殃……
“殿下!”鲍邈之匆匆入来,喘息不定,桐拂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鲍邈之稳了稳,才将手中信笺呈上,“轻车将军他……已投奔北魏。此乃府中人在将军府火笼里所得留诗一首……”
萧统没接,盯着那书信静默许久,方才出声,似是自语,“轻车将军、黄门侍郎、临川靖惠王之子,萧正德。”
鲍邈之的手,连带那信笺颤个不停,“正是……他至北魏后,自称被废太子。北魏不予礼遇,他竟杀死掳去的孩童,声称是自己的儿子,并亲手埋在北魏……以取信于北魏……”
萧统伸手将那兀自颤着的信笺取过,出声念道:“桢干屈曲尽,兰麝氛氲销,欲知怀炭日,正是履冰朝。”
那调子不温不火,如池水无痕,听不出分毫情绪。
鲍邈之切齿道:“他本是陛下收养为子,之后还归本宗也是应当。却不曾想,他竟自谓应居储嫡,心常不满每形于言……”
“这雨还是没下。”萧统将他打断了,忽然悠悠道,“商汤,桑林祷雨,曾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
鲍邈之扑通一声跪了,“此地久旱与殿下无关,何罪之有……”话到一半,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下官愚钝,殿下恕罪!”
眼见着鲍邈之步履惊心地退出屋子去,桐拂的一颗心又拎起来。
“看来,尚需寻灵迹处祈雨。”萧统眸光盯着案上烛火。
“灵迹”
“僖公二十一年,大旱,公欲焚巫。”萧统将那信笺凑到灯台上,一字一句道。
那信笺舔火,蓬然而着。
第二百零九章 水面风回聚落花
眼前的那个身影,背上青衫尽湿,仍奋力向山上走着,因山路崎岖一晃一晃,晃得桐拂眼晕。
覆釜岩,据村民说是景色极为奇秀清幽的一处。用来祈雨定是不错的,但想着他说的那句,公欲焚巫……桐拂就觉着不寒而栗。且这一路过来,除了自己,他只带了几个骁骑。骁骑肯定不是巫,他打算焚谁
如今这境地,她捏着一把汗,行差踏错,那之后的一切,可会生变再者,万一自己当真困在此处,该如何是好
闷头寻思,脚下一滑,身子就向一旁的路边歪去,待她反应过来已是不及。稀里哗啦一阵乱,大半个身子已挂在山沟边,一支手臂被人牢牢捉住。
她抬头一瞧,心里叫苦,他整个人伏在地上,正勉力将自己拽着,脸色很不好看。
后头跟着的骁骑已经飞奔赶来,七手八脚将她拖上山径,又轰然离开。
桐拂再瞧,那些人皆聚在太子身旁,神情紧张。从人缝里看过去,他的衣摆撕开了一角,露出的腿上鲜血直流。
这一惊非同小可,桐拂忙起身,自一个骁骑身上扯下布囊,取水、冲净、敷药、包扎……待收拾停当,擦了一把汗,才觉出四下实在安静得不同寻常。
心里喊了一声糟糕,慢吞吞抬起头来。
骁骑早退远了去,四下再无旁人。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她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他从猎户手中买下一只刚捕来的兔子,那兔子玉雪可爱毛绒绒一团,他就这么一直拢在手里痴痴看着……
他对湛如的心思,桐拂从前看不分明。但眼前他这个样子,她不自觉替湛如欢喜了一番。
“你可伤着”他从怀里取了帕子,替她擦汗,指尖微凉,倏而划过她的额间。
桐拂一个哆嗦,“不曾不曾,我……下官连累殿下受伤,罪该……”
话没能说完,那帕子恰停在她的唇角。
他的眼眸里,暖风掠过池面,乍起微澜。
那手同那帕子一起收回,他站起身,“走。”
桐拂回过神,忙忙起身,转头就走,“我这就唤他们过来护送殿下下山……”
“上山,不是下山。”身后一句笃定。
桐拂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去看,他已蹒跚着继续往山上走去。
虽然一起待着的时间不长,但他拿定主意后的样子,桐拂却很清楚。除非是把显阳殿里的那位丁贵嫔请过来,否则这天底下怕是没人说得动他……
攀至山顶,即刻四仰八叉躺倒了歇息的念头,桐拂忍得很是辛苦。
眼前的他,负手而立凝神远眺,她实在不敢扰了。“孤峰独秀果然妙境。”他道。桐拂跟着看了一回,山势峻奇壁立千仞,修竹煌煌绵延开去。山脚下的十八村,屋舍如棋子,散落其间。妙是妙的,只是这雨再不落,怕是很快将成荒地……
他撩袍在岩上坐了,含笑道“不如,去拾些柴火。”
桐拂心里一个咯噔,拾柴生火,真的要焚……
见她犹豫,萧统也不恼,温言道“你若累了,先歇着,我让他们去。”
骁骑的动作很迅速,一会儿功夫,不远处就垒起了柴堆。桐拂有些坐不住,这萧统对一只猎来的兔子都爱护甚多,怎会为了祈雨下手如此酷烈……
“殿下……”她终是没忍住,“真的要烧……”
他将衣衫略作整理,正襟危坐,眉眼间并无玩笑的意思,“自然。”
“殿下潜心祷祝必能感动上天,又何须枉伤人命至多也是禹步之三步九迹,商羊鼓舞,抬龙王……”
“枉伤人命”萧统望向那柴堆。
不远处骁骑提着瓦罐谷米走来,手脚利落地在柴堆上生火烹粥,又很快退开了去。
“烧……烧粥”桐拂愕然,“不是焚巫么”
“荒古之时,巫事中,烈火即是山。祈雨的女巫在山上投足而舞,为焚巫。
烧粥,你不是会饿……”
一番话说到后头,桐拂只觉面上热得厉害,忙急步走至火堆旁,端端正正坐直了,“烧粥交给我,殿下只管祈雨。”
瓦罐里咕嘟声不绝,米香绵密随着雾气腾腾而出。不远处,他的诵经声隐隐传来,空山木落,松枝鹤眠。桐拂觉着心里难得一片澄净,支着脑袋出神。
一滴水落在鼻尖,细微,沁凉。起初她以为是错觉,又一滴落在额上,她猛地抬起头。原本不过是阴沉着,此刻黑云舒卷,风急掠过竹林,萧瑟不已。雨水愈加密集,很快交织成片,桐拂顾不得衣衫已湿,奔至他的身后,“落雨了!”
他并未睁眼,但眉梢嘴角明显有了笑意,雨顺着他的面颊滚落,洇在青衫的肩头。桐拂伸手用衣袖替他遮着雨,眉开眼笑地望着山下的村落,那里的村民此刻该有多欢喜,定是在雨中欢笑相庆……
她自然没有看见,衣袖下那双眼眸何时已睁开,正含笑注视着她。
分明熟悉的容颜,偏生出别样的风姿,仿佛山中渚烟溪月生灵所化,唤出一场清川新雨,滋养万物……“阿湛,去了何处”他忽然出声问道。
桐拂兀自张望山下,随口就道“不知啊,没准儿很快就回来了……”跟着猛地顿住,急急转眼去瞧他,牵起的衣袖颤得有些厉害,“我……我方才太过高兴,失言了……”
“虽不知你究竟是何人,但,总要将阿湛送回来。”他将她的衣袖放下,“莫要伤了她,否则……”
桐拂看着他起身,眸中显出凌厉,张皇后退,“我亦不想如此……”
雨势忽然滂沱,水结成幕,他的眉眼不再清楚,那之间似乎隔着重重身影……皆着玄衣,手执羽翳,羽翳尽染五采……皇舞八佾,云汉之音,“取其修德禳灾,以和阴阳之义……”
……
这一场雨,没有半分预兆轰然而落,不过一刻,地上已积水成潭。
文德自太医院出来,本搭了车驾,看着日丽风和就遣了车驾回去,沿官街走走。岂料赶上这一场急雨。
候在街旁一处茶楼檐下,眼瞅着雨势愈发大起来,索性挑帘进去。跑堂的引了他一路到了后头,临窗的雅席,窗外就是秦淮河道。
方才坐定不久,面前茶初沸,烟气袅袅往窗外散去。文德循着那烟气,亦看向窗外,外头恰一艘舫船经过。
船窗敞着,里头坐着位女子,背对着,瞧不清模样。但这背影瞧仔细了,文德再挪不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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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惟有深竹藏狐狸
雨势渐微,文德立在河道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船舫远去。周遭河面上,竟看不到一艘过往船只。
他正欲返身往官街去,听得淅沥划水声近,扭头看见一条舟子正自河道另一头过来,忙招呼船家上前,“可否搭一程,跟上前头的船”
船家半掩在蓑帽下的神情颇为不耐,“不得空!方才捡了个疯疯癫癫说胡话的,正要送去前头惠民医局……”
文德已撩袍上船,自袖里取了一包铜钱递给那船家,“我就是行医的,我去看看,劳烦船家跟上前头的。”
那船家接过,到手沉甸甸,乐呵呵忙塞进怀里,立时船行如梭,直往前追去。
文德挑开布帘,就看见那个倚在窗前的女子。长发尽湿透,几缕胡乱黏在脸颊上,衣衫也湿了大半,外头飞入的雨水仍不断落在面上身上,她却好似浑然不觉。
文德在她面前坐了,探手在她垂着的腕间搭了一回脉才道,“你这是……刚从水里出来,还是,尚未来得及跳下去桐姑娘。”
她原尚自浑浑噩噩,听闻这一句,猛地凑到他近前,“真的是你!方才以为又做梦了。”
她的眸光清冽中透着欢喜,仿佛尾鱼跃出溪涧,银鳞耀目舒朗自在。文德往后退了退,“这个,不好说。此处为梦,还是彼处为梦,不过是你以为罢了。或许,你再眨眼,又回去了。”
她的双眸顿时瞪得滚圆,“不可不可,不能回去……”
文德起身,“既然无事了,一会儿放你下去,我还有事……”
话未说完,船身一晃停下了,船家撩起半幅帘子,“那船就停在前头,客官可要我靠近了瞧瞧”
文德忙挑帘出去,一股刺鼻之味顿时扑面而来。
“皮作坊”跟在身后的桐拂脱口道,“嗳你追人家船到这里做什么”
文德并未搭理她,谢过船家提步上岸,见她仍跟着,不觉皱眉,“你这大梦初醒的,没别的事可做了我有要事,你莫要跟着。”
桐拂也不理他,越过他身旁就往坊巷里走去,“皮作坊里百余户,情形不比官街,文大人仔细别迷了道入错了门……”余音犹在,她人已钻入巷道深处,很快没了踪影。
文德瞧着眼前一溜排的屋舍,临河的院子里挂着大小不一颜色混杂的皮毛,门窗几乎皆敞开,里头传来杂乱的打磨、敲击声,呛人的气味不断涌出。污水混杂着兽毛、油脂不断流入河道,腥臭不堪。
二楼皆为住户,时有呼喊笑语、叱骂哭闹声传出。来往之人虽衣着无异,但样貌却与江南人不同,多应来自塞外。
元初,京师曾为建康路总管府、江东道宣慰司的官衙,彼时大量蒙古官员蜂拥而来,定居于此。洪武初年,元之遗民有避乱自北而南者,及之后归降达官亦多聚于此……但,若当真是她,为何会来此处
他将纷乱心思按下,提步往正对着泊船处的那间皮作坊走去。
院子里晾晒着一排排兽皮,应是硝制晒干过的,此刻正由人揉、搓、捶、打,毛絮飞扬。他将口鼻掩了,直往屋中走去。
屋门敞着,原以为不大的地方,里头却是极为宽敞,不过由皆已绷在木架上的巨大兽皮一进进隔开,只影影绰绰看见后面一些人影。
有人用蒙古语大声交谈,他听不明白。面前是一张成色极好的紫貂皮,泛着丝绸般的光泽,触手极是柔顺,显然是价钱不菲……
正打量着,文德只觉着脖颈间一凉,有什么已紧紧压在那里,稍稍移目,可以看见匕首锋利的尖芒,耳边是夹杂着口音的呵斥,“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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