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我说你跑什么跑”身后廖卿将她一把扯回去,“金大人并不在此处!”
桐拂一呆,廖卿已转向为首的总旗,“在下乃钦天监廖卿,与这位姑娘一同去寻文华殿的金大人,刚好路过此处,麻烦总旗大人借个道。”
那总旗面上无甚表情,“找人既然是文华殿的大学士,不去文华殿或是官庐,跑这犄角旮旯的地儿,还叫刚好今日我等在此处办案,但凡出现在这里的,都是疑犯,管你是哪儿来的。来人!给我都绑了!”
桐拂一急,忙将入宫的腰牌摸出,“这位大人,您瞧,我这腰牌可是随时可以入宫的,是皇后殿下亲自给的……”
那人瞅了瞅,“看着倒像是真的,不过,除非是陛下的旨意,否则,你再掏一千个腰牌出来也没用!”
桐拂再要分辩,已被人拿住,眼瞅着就要捆上,就听身后马车声辘辘而来,稳稳停在一旁。
皓腕轻扬,将那珠色璨璨的垂帘掀起,一女子华裳金钗,探出身来,“哟,看来,今日周总旗也要将我拿下了呢。”
桐拂只想着那一句,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这女子风姿委实令人炫目。但不知为何,看久了,竟生出熟悉的意思,好似在何处见过……
她猛地想起一人,不,不但见过,还曾与她一同洗过狐狸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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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前舟渺渺欲渡谁
分明同一个人,看起来怎会如此不同
忽格赤的皮作坊里,粗布袄裙素帕束发的女子,举手投足间无半分修饰,澄澈如水云。
眼前虽新妆冶容,不但不不显流俗骄横,反倒一番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
那总旗忙堆了笑脸迎上前去,“哟,这可真是折煞小人了!捉了谁也不能挡着女秀才的路。”随即转向他的手下,“还不赶紧的,让出道来!”
桐拂一愕,扭头去看廖卿,廖卿冲着她颔首,用口形比着,“刘莫邪……”
刘莫邪桐拂自然晓得她。洪武年间,因才华出众名动京城,彼时就是名门贵族诗文酒会上的常客,之后更成为宁国长公主的座上宾。时太祖听长公主常提及这位才女,好奇之下将刘莫邪宣入宫中,于殿上考她诗文。她究竟做了何诗文无人知晓,但那日出来,就成了太祖钦点的女秀才。
只是,她为何会以那般面目出现在臭气熏天污水横流的皮作坊这两次显身,悬殊实在有些大……难不成当真如坊间所传,她曾得仙人指点,习得幻术,可以随时变幻……
马车再度前行,经过桐拂身旁时又停下,刘莫邪伸手撩起帘子一角,“咦这位姑娘我识得,不但识得,我想起来还欠了人家一个人情。
周大人,你看我还没来得及谢人家,我琢磨着这就带她一起走,好酒好菜招待一番,不晓得周大人会不会给这个面子”
总旗面上刚显出为难之色,刘莫邪又道,“今日之事我也是晓得的,昨日我还同你们纪大人一起吃酒。纪大人手下正缺得力的人手,下回我再去纪府……”
“快快快,还不赶紧将人放了!”那总旗已连声招呼手下道,又亲自护送桐拂上了马车,凑到刘莫邪的窗前,“刘姑娘的事,那就是我的事。其实刚才这姑娘要说是刘姑娘您的人,我根本就不能拦着!您慢走慢走……”
桐拂落了座,车里除了刘莫邪,并无旁人。她冲着车外张望了一回廖卿,面前的刘莫邪已开了口,“姑娘不用替廖大人担心,钦天监的人他们不敢随便得罪,回头就会放了。”
“谢谢刘姑娘。”桐拂道,“上回……”
“上回”刘莫邪将她打断了,“不知姑娘说的是哪回”
桐拂眼风里有什么白光一闪,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已经跳入她的怀中,“阿奈!”桐拂喜道。
“啧啧,当真没良心哟,”刘莫邪叹道,“平素里它整日缠着我,一见到你,就没骨头了。”
桐拂笑道,“小家伙也是图个新鲜,这么有灵性的白狐,自然还是恋旧的。”
“唔,此话倒是不差,这个阿奈的确十分恋旧。时时念着,那旧人、旧事、旧宫墙……”她边说边瞧着自己的样子,令桐拂不自觉生出不安来,犹豫了一番,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刘姑娘可是认识……”
刘莫邪伸手将阿奈抱回自己的怀中,定定望着桐拂,“方才我说,我欠姑娘一个人情,还真不是随口找的说辞。姑娘于我,是有恩。”
桐拂瞠目结舌,上回在皮作坊是第一回见到她,今日是第二回。再之前还见过又是在何处为何一点记忆都没有
刘莫邪低头轻抚阿奈的后脊,小狐狸舒服地闭着眼,十分受用的模样。好一会儿她才道,“也难怪,那个时候四下里兵荒马乱的,人不人鬼不鬼,确实也不大好认。”
桐拂犹在使劲琢磨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就听她忽而清唱起来,“前舟已眇眇,欲渡谁相待秋山起暮钟,楚雨连沧海。
风波离思满,宿昔容鬓改。独鸟下东南,广陵何处在……”
马车摇摇晃晃,日光自那珠帘璨璨之间透进来,映着一片陆离斑驳。
……江岸芦苇萧瑟,野渡无人,那女子独自矗立的身影,将清冷月色披着,却未显露半分惧意……
……你要过江那边是淮安城,燕王的大军压着境,与城里的殷梅对峙着,眼看一场大仗,姑娘还是执意要过去
……自然要过的,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走这一遭。这位姑娘若是为难,且将舟子借我,若我还转,定会重金酬谢。
……舟子本也不是我的,我刚从那边过来。罢了,我载你过去,姑娘孤身一人,可要好自为之。
……好了,到了,姑娘莫要走那大路,西边一条山径,是猎人入山的小道,那里没人,可以放心往里走。对了,姑娘方才唱得什么曲,好听得很。
……好听么若有缘,以后再唱给你听……
“你是……淮安渡河的那个女子”桐拂一脸惊异。彼时燕王欲借道淮安,不料镇守淮安的殷梅坚守不容他踏入半步,令燕王不得不绕过淮安……彼时她从淮安城边大营里匆匆逃出,在河边确实遇到过欲渡河的女子,只是面目始终笼在帷帽中,不曾看清。
“姑娘平安归来,当真太好了!”
见桐拂面上喜悦之色真切,刘莫邪嘴角微挑,“彼时是不是觉得我疯了那种时候过河,当真是不要命。不过,凡事皆有定数。原本与我撑船之人死于那兵荒马乱,却又在那绝地里,凭空冒出了个你……”
桐拂心中感叹,眼前这位女秀才,果然不是寻常人,胆识魄力竟是不输于男子,“只是,那种时候,刘姑娘为何执意要去淮安”
刘莫邪笑意更重,“我呀,受人之托,去给故人念一首诗。”
“念诗”桐拂咂舌,“姑娘千辛万苦穿过兵荒马乱、流矢冷箭丛生之地,就是去念一首诗当真闻所未闻。”
“那首诗写得很有意思,我念来与你听听,”她嫣然一笑。
“幽燕消息近如何闻道将军志不磨,纵有火龙翻地轴,莫教铁骑过天河。关中事业萧丞相,塞上功勋马伏波,老成不才无补报,西风一度一悲歌!”
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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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回池绝涧如旧识
这一首诗,乃是当初副都御使茅大方为试探殷梅而写。彼时京师中人心惶惶,担心殷驸马会助燕王攻入城来,特意找人送了密信去淮安,探问殷驸马。之后茅大人也因此事获罪而亡……桐拂脑中一片凌乱,居然当时是自己送了这刘莫邪去了淮安城,而那首诗也就是这般送到了殷驸马的手中……
“好了,姑娘可以离开了。往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刘莫邪拢着狐狸,眉眼间一片淡漠。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我方才说得已经很清楚,我欠姑娘一个人情,眼下还了。既然再不相欠,就此一别,山高水阔再无瓜葛。”刘莫邪面上已显出不耐。
“瓜葛有没有,我还需问清楚一件事。”桐拂将她死死盯着,“刘秀才方才嘴里说的旧人旧事旧宫墙,可有一位前朝女史”
刘莫邪将那小狐拎在自己眼前,一脸可惜,“阿奈你说说,这有些人日子过得好好的,非要将自己往死路里逼,傻不傻命是不值什么,枉费了旁人一番心思。”
“刘秀才若是知道她的下落,烦劳转告一句,莫要铤而走险。”
刘莫邪重新将小狐抱在怀中,“姑娘说什么我虽听不明白,但若当真见到想要铤而走险的,倒是可以劝上一句。只是,至于人家听不听,莫邪实在无能为力。”
“她可在京师!”桐拂紧紧握着拳,指尖抵着掌心,生痛。
刘莫邪瞧出她身子微微颤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姑娘莫要执着,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着。不该见的,纵是一条命白白扔了,也无济于事。切记切记……”
言罢,有人挑帘入来,将桐拂的手臂捉了,硬架下车去。马车很快前行,消失在蛛网般密密的街巷间。
若在今日之前,她尚觉着小柔虽藏身偏远,好在安全无虞的一处。眼下,这仅有的一点点安心,亦荡然无存。
面前交错的巷道,她向来熟稔于心,如今这么看着,竟似从未见过。每一处蜿蜒回转,不知通往何处,尽头似布满迷雾,看不清绰绰身影。
耳边一声啾啾,清凌凌,将眼前迷障撕开,桐拂扭过头去,肩上停着的那一只,流光溢彩,不觉唤道,“小凤”
桐花凤将脑袋凑在她脸颊旁,五彩的尾翼不停摇摆。桐拂一愣,随即会意,从腰间摸出那盛了桐花蜜的瓷瓶。
小凤吃了个饱,窝在她手中不肯离去,桐拂揉揉它的小脑袋,“小凤,你家姑娘我找不着了,如今柚子也不知去了哪里,你若知道,带我去瞧瞧可好”
小凤忽地振翅而起,沿着其中一条巷道,边飞边回头顾盼,似是等她跟上。
桐拂心中一喜,忙提步跟上。那小凤领着她穿街过巷,还走了一程水道,停在了她自己的官庐前。
“小凤,这里是我的住处……”桐拂以袖拭汗。
小凤也不理会她,在檐下徘徊几回,翻过墙头直入了院子。桐拂推门跟上,它已钻入廊下,从半敞的窗子里投进屋中。
待桐拂追进去,它俏生生立在一个木匣上,啾啾鸣叫不止。
“九子铃”桐拂愣住。
桐花凤自匣子上飞起,落在窗前案上,寻了一处纸堆,扑簌一番复又窝成一团,安然而眠。
桐拂抱着那匣子走到案前,见一方纸镇下压着卷起的云笺,那云笺何时在那里的,她没有分毫印象。伸手推开,就看见那上面录着一行字梁书,卷第三十二,列传二十六,庆之马步数千,结阵东反,荣亲自来追,值蒿高山水洪溢,军人死散。
字是金幼孜的字,那庆之即是陈子云。如此罕有之将才,最后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思及此处,桐拂愈加不安。小凤应是不会无缘无故将自己带来此处,又将自己引向九子铃。
而柚子,又为何会在这里留下这么一句
难不成……他去了那里
桐拂一身冷汗,如若陈子云有何闪失,金幼孜会如何当下再不迟疑,咔嗒一声打开了那木匣,将九子铃取在手中。
杳杳铃声,昏昏神思,她忽然有些不踏实,若他不是他……自己好似又鲁莽了……
目力所及,是一座为长河环绕的城池。城墙不算高大,但那上头,密密麻麻的人影,暮色里折着刀剑铠甲刺眼的光亮。河的这一边,也就是她的面前,也是密密麻麻的人影,皆穿着白色战袍。那一片莹白之色,如纷纷忽降的大雪,狂洒弥散,天地间尽染白玉色皑皑……
白袍军……陈庆之的白袍军……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恍惚间,一只手伸到眼前,随之看清了陈子云的面庞。
“姑娘歇好了脚,不如起来瞧瞧这一仗怎么计较。”他还是之前的模样,温文儒雅,调子风轻云淡,说得仿佛不过是一盘棋局。
桐拂自己爬起身来,眼前这个究竟是不是金幼孜,她得试探试探。
“陈将军还认得我”
他将手拢着,“我这个人,别的没什么本事,除了下棋,就是识人。”
“下棋”
他抬头看了一回天,“趁着日头还没上来,我且多说两句。在下从前是个琴童,站在旁边观棋,若主人临时寻不到人对弈,我便陪着下上几局。大概也就下了二十几年吧……”
“陈将军真会说……”笑字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面上认认真真,并没有半分妄言的样子,“你的主人是……”
他冲着南方拱了拱手,“陛下。”
梁武帝的棋童二十余年……“与陛下下棋的是……”桐拂语结,“竟陵八友在竟陵王萧子良西邸里”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哪一个不是神仙般的人物……
“下棋倒也罢了,毕竟许多熬不过夜深,鼾然睡去。但西邸里,刻烛为诗、铜钵立韵,才更是一番佳事。”
“刻烛为诗我晓得,”桐拂喃喃道,“四韵者则刻一寸,顿烧一寸烛,而成四韵诗。铜钵又是如何做诗”
“打铜钵立韵,响声灭则诗成。”
陈子云面上一片神往回味,桐拂不太忍心打断,容他又追忆一番,才小声提醒道,“陈大人,是不是该去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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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长日惟消一局棋
眼前的七千白袍军,扑通扑通纷纷跳入环绕考城的深河中,凫水而过。一时水花四溅,极是壮观。
到了对岸,未及靠近考城城楼下,元晖业的两万军士已是万箭齐发,将白袍军阻着。
“这如何攻城”桐拂瞧着密不透风的箭雨倾泻而下,捏了一把汗。
“不愧是御林军,看来确实是攻不下。”他似是十分赞同,身上白色披风猎猎,随即抬手示意,“鸣金收兵!”
桐拂又眼睁睁看着那七千人悠悠凫水而回,留下考城城楼上一片目瞪口呆。元晖业首先没看明白,这是打仗么也太儿戏了……河水拦着,就游过来。打不过,再游回去。说好的诡谲多谋、骁勇凶悍呢
“然后呢”桐拂看着迅速重新集结的白袍军。
陈子云已抬手发令,“撤!”
比桐拂更加震惊的,是对面城楼上的元晖业。什么意思在河上悠哉哉游了个来回,这就撤走了算来自己不过耗费了些箭矢,居然就把传得神乎其乎的陈子云给打跑了那之前,睢阳的丘大千,辛辛苦苦盖了九座营寨,被陈子云自旦至申,连毁了三个,跟着就巴巴地投了诚。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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