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弈梦华

    “当真”寇准心头略略放宽了些，道：“这样倒也好办了。”

    紫冰依旧惆怅：“那皇上要是真的纳妃，该怎么办”

    “趁着还没下诏，赶紧把亲事办了。”

    “行吗”紫云仍不放心。

    “放心吧。只要皇上一天没下诏，紫云就是自由的。咱们这么做就不是欺君。我这就去跟王爷面谈。”

    “多谢寇伯伯费心！”紫云拜谢。

    见寇准已披上雨衣出了房门，紫冰叫道：“寇伯伯，王爷在天波府。拜托了！”

    得到了紫冰的真心认可，八王和紫云的婚事自然提上日程。八王年近三十，又是要娶王妃，自然事事精心，还请了天波府的佘太君保媒。八王寇准几人都觉得要尽快把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时下已进了七月，民间认为中元节前后不宜嫁娶，况且皇上要沐浴斋戒、拜祭祖先，暂时也没有机会招纳紫云。几人商议，把婚期定在八月初二，这是出了七月最近的吉日。

    按照习俗，男女双方要交换定帖，婚事才算是定下来。更何况八王爷是皇室贵胄，王妃的姓名家族是要上报宗正寺，刻上玉碟的，所以佘太君来做完媒，就催促着紫云起草帖。紫云在草贴上表明父母双亡，只有紫冰一个妹妹，其他姓氏、家族俱无。

    来接草帖的典仪官一看不成：“姑娘，您这样写不合定制啊。”

    紫云淡淡地说：“王爷既要娶我，自然知道我的身世，我就紫冰一个妹妹，再没有亲人了。”

    典仪官很为难：“姑娘，虽然令尊令堂驾鹤西去，可总是有名姓的，您这样写，下官实在为难。”

    紫云望了望在屋外忙活的紫冰并没有答话，沉默了片刻说：“劳烦典仪官了。您就这样上报吧，若当真不行，我再去跟王爷说。”

    典仪官无奈，只得由她。

    随后的事情按部就班地顺利进行，转眼已是八月初一。日头才上三竿，南清宫的总管齐平就带着人来桃园送聘礼。喜娘们鱼贯而入。紫冰看到绯红的凤冠霞帔，直拉着紫云笑。

    待聘礼安置好，齐平亲自奉着一个精致雕花红木盒，递到紫云面前。姐妹俩不解，待疑惑地打开盒子，顿时屋子里清香四溢。

    紫冰使劲地嗅了嗅，笑道：“这是咱们当初买的东莞女儿香。”

    “姑娘，这香粉是催妆的。”喜娘笑道。

    “催妆”

    “是啊，难怪你们年轻姑娘不知道。催妆就是催着新娘梳妆打扮，明天好上轿。”喜娘解释道。

    “哈哈。王爷等不及……”紫冰大笑了两声，方想起此刻不同于往日的场合，赶紧捂住嘴忍住笑声。

    半句话已说的紫云脸如红绸，不过她依然大方地道谢：“众位费心了。”

    众人客套了一回，便要起身回去。还未离身，柴郡主来了。众人赶紧问有什么事。

    “与你们不相干，你们先回去吧。”

    紫云姐妹赶紧把柴郡主让进了屋。郡主拉住紫云的手笑说：“没什么大事。只是按照习俗，新娘娘家人要到新郎家铺房。我想着紫冰妹妹了解姑娘的喜好，就让她跟我去南清宫布置新房吧。”紫冰自是答应。

    午后，柴郡主紫冰两人忙着挂帐铺床，八王喜上眉梢地前来转转：“辛苦二位贤妹了。”

    几人正说笑着，有仆从来报说寇大人来了有要紧的事。八王急急地出去了，柴郡主怕担心的事情发生，有些不安，对紫冰说：“咱们也一道去看看。别有什么事了。”

    正堂里，寇准焦躁地踱来踱去，见八王进来就说：“不好了！”

    “怎么”

    “皇上吩咐内侍省，明日纳紫云进宫。”

    “明天！”紫冰惊叫。

    “怎么会这么巧千躲万躲还是撞上了。”柴郡主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云龙也在南清宫准备迎亲的事宜，听到消息，也匆匆赶到正堂，刚进堂门就问：“是真的吗”见众人愁眉不展，便不做声了。

    紫冰有些着慌，连声问：“怎么办，怎么办”

    “不好办呢。”寇准叹气，“就算王爷抢在皇上之前娶进门，皇上抬个空轿回去，知道是你娶了紫云，能放过你吗”

    紫冰失声叫道：“皇上那么老，还……这不是把姐姐往火坑里推吗”紫冰拉着寇准哀求，“真的就没办法了吗寇伯伯，您不是办法最多吗您快想想！快想想啊！”

    “除非有人代嫁。”

    紫冰抓住寇准衣袖的手无力地垂下了，失神和忧伤溢满了她的双眸。她眼神空洞地僵立了须臾，抬头直直地望向云龙。

    云龙感受到紫冰的目光，移眸向她看去，眼眸相对，亦有一瞬间的怔然。这一眼彼此望的都有些久，眼神浅淡而眷恋。

    众人漠然站着。眼泪要流出来的时候，紫冰匆匆低了头，背过身去哀哀地说了一句：“我嫁！”

    “紫冰妹妹！”柴郡主心疼地抚着紫冰，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没等众人回应，寇准就幽幽地接了一句：“就照紫冰说的办吧。”

    云龙疾呼：“寇大人！”

    “寇准！”八王厉声喝道，他知道紫冰对于紫云有多重要。若是以紫冰换紫云，纵使他娶得美人归，也是于心不忍。他断不能让紫冰去代嫁。

    寇准并不理会八王：“紫冰比紫云更合适。就这么办吧。”

    虽然代嫁的话是紫冰自己说出来的，但当时她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听到寇准这样说，紫冰知道万事皆不能回头了，木然地站在原地点点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妹妹。”柴郡主见紫冰虽然忍着，肩头仍免不了抖动，心疼地搂着她，又见寇准冲她点头，就柔声道：“妹妹，我先送你回去吧。”

    紫冰一直低着头避着云龙，被柴郡主扶着出门上车，坐在车中了自己仍不自知。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上的车，车走了多久。

    直到帘缝中昏黄的灯笼随着车身的摇晃，晃进了她的眼中，她才慢慢省过神来。但她心中依然草草的乱，就像这灯笼里的烛火，被风一吹，来回的飘忽。她此刻甚至不能感知心里是什么滋味，该想些什么，由着车子往前赶。

    南清宫里，连片的灯火早就为墨色的夜晚织出了一宫的光亮。按照日常的惯例，宫人们已经伺候完晚宴，开始陆续分批就餐。而今日这气氛，宫人们个个小心仔细地候着，仍见八王在发脾气。

    “寇准！你……”八王气得直捶几案，“紫冰她……你这是个疼她的伯伯做的事吗”

    “王爷，这是万不得已的事情。”

    “你……”八王指着寇准要骂，骂不出来，就抓起桌上的茶杯摔了。

    寇准默不作声地一旁站着。

    “你怎么就……”八王拧着眉头挤出几个字，“刚刚她和云龙……你看不出来”

    “王爷息怒。”寇准不紧不慢地说，“我只说紫冰比紫云更合适，并没有说更适合干什么。”

    “你是说”片刻的沉默之后，八王的目光微微一闪，“快说说。”

    寇准说：“我已经让云龙回去接呼延王爷了。待他们到了，咱们一起商量。”

    呼延王爷跨进南清宫，就亮出大嗓门，压住了一切声音：“千岁，你南清宫怎么还没添丁，就先折了人去呢紫冰去，我不依！”

    云龙见父亲如此说，倒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寇准拿出地图对着云龙父子比划了一番。因着事关重大，寇准怕别人担干系，他的计谋只有他自己知晓全局，其他人只知道各人行事的部分。

    所以呼延王爷虽略有安慰，但心中仍是不安：“这行吗”

    “王爷放心。”寇准肯定地答道。

    “靠山王，寇准说没事就没事。我们还有别的事情，你们先回去吧。”

    父子两人只得告辞，八王又嘱咐道：“云龙，事关重大！不准你私下去看她！”

    云龙见八王和寇准已不像先前那样形状慌乱，神色已平静如常，便知他们胸中已有筹谋，心也就放了下来，拱手答道：“是。”

    送走了靠山王父子，八王心中仍有疑虑：“寇准。行吗”

    “王爷，”寇准从袖里掏出一封信道，“这是我模仿潘仁美的字迹写的家书，你找人务必送给潘妃。明天能不能约出潘妃就靠它了。”八王点点头收了信。

    “其他的布置也就全靠王爷了。”

    待各个环节布置停当，众人各自散去，只待明日依计而行。




二十二 桃之夭夭
    八月初二，上上大吉，晴空万里，金桂飘香。南清宫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准备迎娶新王妃。燕王府、呼延王府、天波杨府都早早的前来道喜。

    八王爷一身新郎装扮，大红色长袍，有金线刺绣出的飞龙的图案，这身装束把面庞都映红了。但还是有些心事地招呼云龙过来耳语几句。

    云龙答道：“王爷放心！我一定办好！”

    “万无一失啊！”末了又交待了一句。

    云龙一干人就前去迎亲。

    紫云在屋里已经凤冠霞帔的穿戴好了。大红色蜀锦裁制的嫁衣，胸前、衣袖上用金线绣着的娇凤几欲腾飞。一条杏黄色的长纱恰到好处地挽在臂弯。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大部分被精致的盘在头顶，罩在凤冠之下，长长的一束披在身后，另有两缕垂在胸前，和凤冠上垂下的两条珠花相映成趣。本来就是如花美眷，面如三春桃李，唇似中秋枫红，加上今日之喜，更显出娇羞、婉约，让人疑是仙娥下了九霄。

    “妹妹，我手心儿都出汗了。”紫云见没有回声，疑惑道：“冰儿，你不在我身边吗”

    喜娘七嘴八舌道：“哪有妹妹亲送姐姐出阁的”

    “你放心！妹妹随后就到。”

    “不成，我就妹妹这一个亲人，见不到她，我是不会上轿的。”

    喜娘只得出门去找。

    云龙在门口候着，见一喜娘匆匆出来，忙问道：“什么事”

    “新娘要见妹妹。”

    云龙点头说知道了，一路寻进桃园。果实累累的树下，紫冰背身而立，听到脚步声转身见是云龙，站着静默了片刻，冲着云龙就跪下，云龙忙扶她：“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我求你一件事。万一有一天，王爷不喜欢我姐姐了，还望你从中缓和，只要让王爷念及今日的情意，在远离是非的地方给姐姐一个安身之处，有吃有喝就好。拜托你了！”说着拜了一拜，才起了身。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王爷是重情重义之人，不会的！”云龙嘴上应着，可见紫冰说得这么无奈，明白她已经作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了，只得点头安慰道：“你放心，我答应！”

    紫冰的目光流连在云龙脸上，却见他平静如常，毫无忧愁之色，心里暗暗疼了一下，眼泪忍不住地落下来：于他，我也许只是这一季的桃红；而于我，他却是一世的武陵春梦。算了，即便如此，那花下的明媚容颜也许能照亮宫中半生的孤寂。

    她低着头，把箫递到云龙面前：“进了宫，就再也吹不出什么清音了。这箫送给你吧。”

    云龙见她眼泪如落英缤纷，一时僵在原地没有接。

    紫冰硬塞到他手里，凄然道：“也许下次见面，你该叫我娘娘了。也或许……我们永远都不再见了。”

    “姑娘——可找着你了。”喜娘见紫冰脸上似有泪痕，问姑娘怎么哭了。

    紫冰担心喜娘看出破绽，却又一时难以掩饰。还是云龙笑道：“没什么。姑娘本来说要摘个桃子给姐姐，不想树上的茸毛眯了眼睛。”云龙说着，捡树上鲜红的桃子摘了一个，塞到紫冰手里。

    喜娘笑说：“桃子，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好彩头。走吧，别耽误了吉时。”喜娘前头引路，云龙回头柔声道：“走吧，别让你姐姐看出来。”

    紫冰低头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方才一起回到院中。乐人已经开始演奏曲子了，这是催促新娘赶快上轿。紫冰赶紧快步走进屋子。

    “冰儿，你哪儿去了”紫云一见，忙拉着紫冰的手问。

    “姑娘在……”喜娘刚要答话，就被紫冰打断：“我去门口撒喜钱了。”

    “你不在我身边，我心里直跳呢。”紫云捂着胸口呢喃道，带着新娘特有的羞涩和紧张。

    “姐姐，没事儿。你安心上轿。”

    正说着，听外边有郎官说着吉祥话叫门，四个喜娘进来迎亲了。紫冰赶紧把红盖头给紫云盖上，待盖头垂至额间，紫冰却迟迟不肯放开手，心事重重地看着姐姐。

    紫云以为紫冰舍不得她，却不知紫冰的心事，就环着紫冰的腰抱着，轻轻地拍着紫冰的背。紫冰再次忍不住，眼泪簌簌地擦着红盖头滴下去。

    喜娘怕眼泪湿了盖头，赶紧劝解：“虽说姑娘出嫁，你们姐妹将来还是一处的。”

    “是啊是啊。只是新娘先走，妹妹随后就到。”

    门外郎官叫道：“吉时到！”

    喜娘催促着：“该上轿了。别误了吉时。”

    姐妹俩才松了怀抱，紫冰把手里的桃子递到紫云手里，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口里念着，又亲自把紫云的盖头盖好。随着盖头垂下来，紫冰的神情也黯淡了。

    一路人吹吹打打地迎走了紫云。

    云龙折回来时，宫里的轿子已经到了。因为紫云出身寒微，虽然姿色出众，皇上也并没有打算封妃，不过给个侍御、才人之类的低等位份。更加上正得宠的潘妃善妒，几次作梗不许皇上纳新人。皇上虽生气，但她背后的潘家也需要拉拢，只得面上作罢。

    这次选择八月初二偷纳紫云进宫，也是想接着八王娶亲之机，王公大臣都要忙着去给八王贺喜——潘妃父女虽与八王不和，但面子上的事总要过得去，也会前去祝贺。那时悄无声息地把紫云接进宫来，岂不便宜。

    本着不宜声张的心思，宫里的阵仗不但无法与南清宫相比，甚至比普通百姓还要减薄许多。只一顶四人轿子，一个引路太监。

    云龙见此，颇感凉薄，心下把前日布置好的步骤细细过了一遍，以确保万无一失。他绝不能把紫冰送进那个冰冷无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