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弈梦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浥青橙
八王领着姐妹俩走上前去施礼:“母后万安。各位娘娘安!”
太后看着姐妹俩浅浅地笑着,上前拉着两人的手道:“果然是出色的女子!”
“娘娘过奖!”紫云谦和道。
紫冰没想到太后尚且年轻,瞧着也就三十五岁上下,竟也经历了两代君王。
这宋皇后是太祖皇帝的第三位皇后(前两位还是追封的),出身高贵,以皇后之尊进宫的只此一位。虽然仅比八王年长七八岁,但宽厚仁慈、待人和蔼,与八王感情颇深。
当年太祖皇帝在刀烛斧影后猝然驾崩,宋皇后立即派人去请当时还是秦王的德芳前来继位。只可惜所托非人,太监王继恩早就投靠了晋王赵光义。结果秦王未来,晋王却到了。于是,叔叔抢了侄子的皇位。宋皇后一看大势已去,便只得委曲求全地跪下称:“我们母子的性命就拜托给官家了。”
在经历了皇帝收拾自己的手足兄弟之后,宋皇后却尽力保住了八王兄弟。有了继位的风波,皇上心里梗着一根刺,并不给予太后的封号,只依据先皇最后的年号为“开宝”,称宋皇后为“开宝皇后”。
宫中众人纵使心中默认为太后,也只能以“娘娘”称之。而当今皇上没有皇后,这也算是对宋皇后的一种羞辱吧。
紫冰一时心内如有一团火上下翻滚灼烧,她抬眼瞧着宋皇后: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纷争生死,才造就了现在的淡定从容,犹如一只荷花亭亭立于风前。
宋皇后也注意到紫冰瞧着她,和颜悦色地浅笑道:“丫头,你瞧什么”
紫冰方低头道:“紫冰失礼。望娘娘恕罪。”
“怎么会你们都是好孩子。来,陪我一起赏荷吧。”
见八王仍在一旁候着,眼中充满了慈爱地嘱咐:“德芳,我们娘儿们说说话,你去殿里歇着吧。殿里煮的茶叶,是头一天我让人放在荷心熏了一晚花香的,还有玉井莲子粥。你去尝尝。”
安顿好了八王,宋皇后扶着紫云的手缓缓走下台阶,近身花前。众妃嫔夫人见宋皇后下来赏花,也都凑过来陪着。
宫中的荷花为了品种多样、别致好看多是养在缸里的,棵棵都是精挑细选,连一片残叶都没有,不像桃园村的荷塘那般不加约束、旁逸斜出。可也因水缸拘着,少了些荷塘的野趣情致。
一众赏了一会儿,倒也逐渐失了兴头,除了几个年长的仍陪在宋皇后身边,年轻的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些闲话。
宋皇后见状笑言:“单是赏荷也是无趣。咱们联句如何”
有妃嫔笑道:“嫔妾们哪有娘娘的才华,联句怕是要出丑了。”
“哪里就出丑了”宋皇后笑道,“咱们比不得外面相公们。可历朝历代咏荷的诗句都不少,各位都是红袖添香在侧的。干脆轮着谁,说上一两句现成的咏荷诗;若说不出来,不管歌舞吟唱,献上自己的绝活就是了。大家也好乐一乐。”
众人点头称是:“那得娘娘先来才好。”
宋皇后手里攀着一枝艳红的荠荷嗅了嗅,环视四周见盈盈花盛处,皆是娉娉粉黛、脉脉眼波,本要吟美人如云的诗句,回头却见独紫冰一人略略离了人群,趴在一缸荷花上,双脚弯弯翘起,右手撩起缸里的清水,高高地扬起,滴滴落在荷叶上,化作颗颗水晶。
宋皇后喜她烂漫自在,脸上扬起笑意,轻轻吟道:“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见紫冰仍兀自赏玩,宋皇后也不打断,朝着众人道:“诸位随兴。”
众人哪里瞧得见紫冰,只一味叫好。各位妃嫔夫人轮到了也说上一句,随着诗句越说越多,渐渐也有说不上来的。
宫中的丽婕妤本是歌舞见长,不善诗书,自然献上歌舞助兴。一舞终了,赢得一片赞誉。
旁边的谢贵人一看不高兴了,暗自撇嘴道:“就她会跳舞似的,不知道还以为是歌姬呢。”
一旁正拍手称道的紫云一听觉得这话过分了,但身份有别也不便多说,便抽身离去。
不想仍被谢贵人拦住:“姑娘看着眼生啊是哪个府上的”
紫云施礼笑道:“民女紫云,有幸进宫来拜见各位娘娘。”
谢贵人才注意到眼前这位衣着朴素的女子着实是个美人,一句话说的不卑不亢,身后绿色荷叶随风摇曳,愈发显得她静美不言,心中的妒火莫名升起:“人都说把人比花,姑娘说说本位和这花谁好”
这摆明了是要为难紫云,宋皇后和众人的目光也被谢贵人酸溜溜的言语引了过来。
紫云本不愿与她纠缠,见众人都瞧着,只得浅笑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谢贵人一听脸色都变了,因为这首诗的后两句是“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
谢贵人觉得这是紫云有意咒她,可紫云只说了两句,听起来又是赞美之意。
谢贵人没处撒火,只上下打量紫云,见她头上只插着一支珠花,竟是支木钗,不觉神气起来。
她乜斜着紫云的珠花冷笑道:“本位久在宫里,都不知道现在市面上时兴什么花样我瞧着这市集时兴的也未必是好的,这木钗插着,让人想起卖身葬父来着。”
紫云的珠花是在边关的城楼上跌断了的。后来云祥念及紫云的好处,央求刘守义用椰子壳镶嵌修补而成。紫云知道云祥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又见他诚心致歉,也不在意之前的不友善,欣然接受了修好的珠花照常戴着。没曾想今日竟在此被人耻笑,这当真是对情谊的亵渎。
紫冰本在一旁不与众人为伍:这是女人们之间的斗嘴,都是些小心眼,有什么意思
可一听谢贵人诋毁她姐姐,一下子挤到跟前:“谢贵人的珍珠耳环倒是光彩夺目!”
谢贵人听到珍珠耳环自然很得意——这可是皇上赐给她的,每只耳环都是由九颗东珠攒成。她用手有意若无意地拂着耳环道:“这是皇上赐给我的。”
“这就对了。”
谢贵人不知紫冰何意,就听紫冰冷笑一声:“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一句宫怨词竟让紫冰说的铿锵有力,气的谢贵人直指紫冰鼻尖:“你——放肆!”
紫冰不以为然地轻轻把谢贵人的手一拨,似是拨动了她的权威。
谢贵人恼羞成怒:“来人!”
紫冰近前一步,紫云忙要拽住她。紫冰身子一闪,躲开紫云直逼谢贵人:“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叫再多的人来也没用。”
谢贵人大怒,扬手就要打。
紫云忙护住妹妹,道:“谢贵人雅量,怎会跟小孩子家一般见识。贵人聪慧,吟诵诗句不过是为了取乐,怎会反被诗句取乐了去呢”
“谢贵人,紫云姑娘说的是,大家不过是为了一乐。何必认真呢。”宋皇后轻颦浅笑走到跟前缓和道,谢贵人只得称是。
宋皇后回头见紫冰虽被紫云拉着,仍是一副清高自持的模样,道:“丫头,刚才你可是一句都没说啊。说一句给我听听”
紫冰淡淡道:“微根才出浪,短干未摇风。”
宋皇后从她的眼中看出了踌躇满志,笑道:“沈约的诗倒是很应景。勿言草卉贱,幸宅天池中。微根才出浪,短干未摇风。宁知寸心里,蓄紫复含红。”
“微风摇紫叶,轻露拂朱房。中池所以绿,待我泛红光。”
宋皇后等听到男人吟诗,忙回头躬身相迎:“官家怎么来了”
“听说皇嫂带着众人吟诗赏花,朕也来凑个热闹。”
众嫔妃纷纷上来行礼,紫云姐妹自是退身人后。皇上环顾四围,略略瞄了一眼道,“这美人美景岂可辜负”
宋皇后道:“官家说的是。官家这些妃嫔个个都是好的。”
“皇嫂过谦了,皇嫂自己就是美人。”
这话虽是恭维,但却显得轻佻,紫冰心生厌恶,顺手摘了一大片荷叶赏玩着,把面庞遮了个大半。
宋皇后干笑两声道:“官家随兴。只是官家在此,大家难免拘束,倒不敢随意说笑了。”
皇上携着一丝贪恋往人群里寻觅,不置可否。
紫冰摇晃着荷叶似是无心地朝一旁道:“皇上都来了,这会儿不去,还等着珍珠慰寂寥呢”
身侧的谢贵人本还气绪难平,听这话似是给她台阶下,便扭到前边冲着皇上千娇百媚起来:“皇上,娘娘说的是,宫外的夫人们难得进宫,须得尽兴才好。还是让臣妾陪着皇上晚间再来赏河灯,那才好看呢。”
皇上有些看穿她心思似的笑笑,搂住她,大手往她肩上重重一拍:“好!”
送走了皇上,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先前跳舞的丽婕妤因着紫云紫冰姐妹讽刺谢贵人,心中暗喜,凑过来拉住紫云道:“适才姑娘说的甚好,只是被谢贵人坏了气氛。不如再说上两句咱们也好继续。”
紫云推脱不过,见紫冰手中的荷叶边的风带动着丽婕妤的步摇一漾一漾的回荡,笑道:“露花时湿钏,风茎乍拂钿。”
咏荷得以继续,一位诰命夫人也随口咏了两句:“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
一时间宋皇后听得颇为出神:“这倒是让哀家想起一位故人。”
一位略略年长的妇人在人群中默默地说了一句:“花蕊夫人。”
“李顺容怎么说起她来了”
宋皇后见众人避讳,微微笑笑:“哀家要去更衣了,诸位尽兴。”
紫云见宋皇后使眼色,便快步上前扶住她朝偏殿走去,紫冰见状也悄悄地跟上了。
远离了人群,宋皇后握握紫云的手问:“姑娘觉得这花蕊夫人如何”
紫云答道:“花蕊夫人是长辈,又是先皇的妃子,晚辈不敢妄加评说。”
“但说无妨!权当解闷了。”
“奴家以为花蕊夫人是位难得的女子。听前辈人说,夫人不仅绝色倾城,文采也属一流,特别是亡蜀之际,所写的‘十四万人齐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更是精神可嘉。只是可惜……”紫云有所顾忌地闭了嘴。
“可惜什么说下去。”
“只可惜,花蕊夫人如此才情,却错嫁了孟昶。但如果当初,她对孟昶的昏庸、奢华有所劝诫,防范于未然,或许不至于亡国,也算是她尽了人妻之责。不过事实如此,也许是有她的苦衷吧。”
宋皇后点点头,转脸见紫冰在侧,问道:“丫头,你觉得呢”
紫冰露出不屑的神情:“不足为道。”
没等宋皇后张口,适才说话的李顺容跟上来疾言道:“花蕊夫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紫冰很不以为然:“是吗我觉得不是。”
急的紫云连忙低声唤她:“冰儿——”
李顺容看来也是在宫中经历了风雨的人,竟一时情绪难控,带着哭腔冲着紫冰道:“花蕊夫人贤良淑德,蜀中百姓人人称颂。”
紫冰年少气盛,反唇相讥:“夫人,称颂的当真是蜀中百姓我可听说,因为她喜欢芙蓉、牡丹,国君宠爱她,便一声令下,沿城四十里遍植芙蓉。在这蓉城美景的背后,多少百姓为了一畦芙蓉、半园牡丹丧失土地、背井离乡。说什么‘十四万人齐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若一个国家不能造福于民,凭什么要百姓拼了性命去保家卫国”
紫冰这话虽是咄咄逼人,但从道理上讲无可非议,噎得李顺容也无话可说了。
宋皇后安抚道:“我知道花蕊夫人对顺容有恩,顺容不忘旧主当真情谊可贵。今日是我多言了。”
李顺容一听急忙欠身施礼:“娘娘。”
“有些情谊放在心里就好了,你去歇息吧。”李顺容再拜退下了。
紫云忙拉了紫冰施礼道:“妹妹年纪小,不知深浅,还望娘娘恕罪。”
宋皇后笑笑:“也不怪你们。原是我提起的话题。不说了。”
好容易熬到了傍晚,紫云姐妹瞧着妃嫔夫人们说说笑笑,愈发觉得百无聊赖。
“姐姐,咱们走吧,当真是无趣的很。”
紫云抚着紫冰轻声道:“我知道是难为你了。只是咱们跟八王进的宫,要走总得跟他说一声。这半晌都不见王爷踪影。再忍一会儿,啊”
紫冰无奈地撅着嘴,坐在河边朝御河里烦躁地扔些小石子,口里念叨着白居易的《京兆府载莲》:“有什么好看的下有青污泥,馨香无复全。上有红尘扑,颜色不得鲜。物性犹如此,人事亦宜然。托根非其所,不如遭弃捐。”
紫云远远地看见宫娥端着食盒络绎不绝地往来布置,而后八王等簇拥着皇上也缓缓前来,想来宫中是有盛大的晚宴,便向宋皇后告假先回去。
宋皇后挽留说:“宫中至晚,各宫宫娥制作上百盏荷灯沿御河施放,随波逐流,闪闪烁烁,十分好看。放完灯再走吧”
“纵使宫中千灯如昼,也比不上城外苇荡的萤火之光。我们还是回去吧。”
先前紫冰的牢骚,宋皇后有意无意地听了一耳朵,眼下又这样答话,紫冰不喜宫闱的弦外之音不言自明。宋皇后何等通透,也不再挽留。
晚宴散尽,八王来向宋皇后辞别,方知紫云姐妹已走,赔笑道:“母后别介意。这个紫冰的脾气,我也是没办法。”
宋皇后并不介怀,笑问:“德芳,两个都是聪明伶俐的好姑娘,不知我儿要选哪一个”
“母后,孩儿心仪的是紫云。”
“紫云才德兼备、进退有度,若说修身、齐家,足够了;可要论起治国、平天下,紫冰确实见识过人。我儿既对紫云有意,不如把姐妹俩一起纳了吧,紫云持家,紫冰谋事。”
“母后,不可!”
“公子王孙有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为何不可”
“母后所说都是为孩儿好。只是儿子对紫冰并无他想,也不想因此亵渎了我和紫云的情谊。再说紫冰年岁还小。过几年再说吧。”
宋皇后笑道:“也好。”
二十 子 衿
出宫翌日,南清宫的祺瑞带来了宋皇后的赏赐:赏给紫云的是一个鸳鸯戏水图案的荷包,赏紫冰的是一个剑穗儿。
紫冰一看礼物就明白,宋皇后是首肯了八王娶紫云的,就戏言道:“只羡鸳鸯不羡仙。看来娘娘要娶儿媳妇儿了。”一句话说的紫云低头不语,脸颊如屋外半熟的桃子——白里透着微微的红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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