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弈梦华

    没等两人作出反应，那个突袭紫冰的军头已走到面前，叫了声：“师妹。”

    云龙愣住了。原来这个人就是紫冰紫云的师兄——紫貂。他知道紫冰出得绝招叫“飞雪冰天”，那是师父传给紫冰的独门绝活。他一直对师傅不教他而耿耿于怀，又加上他自小喜欢紫云，曾偷偷带紫云下山私奔。后来事败，就辗转作了辽国的军头，不想今日碰到了紫冰。他利用早年记下的“飞雪冰天”的破绽踢伤了紫冰。

    紫冰也认出一身辽国衣袍的军头就是几年前失踪的师兄，愤恨交加，啐了一声：“谁是你的师妹！”

    紫貂并不生气，笑说：“师妹，别生气嘛。我们各为其主，身不由己啊。”

    紫冰撑了下身体说：“既是各为其主，就不必多说，动手吧！”说罢，看了眼云龙，一副大义赴死的样子。

    紫貂冷笑道：“师妹，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有变。那你可别怪师兄心狠啊。”说着假意提剑刺向他俩，紫冰张开双臂挺身护住了云龙：“看在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给我们留一条命吧。”

    紫貂狂妄地笑笑：“紫冰，放了他可以，不过你要跟我走！”

    “不行！”云龙上前喝道，“你逮我回去交差好了。紫冰可是你的师妹。”

    “对——她是我师妹，我自然不会伤害她，你又是她什么人”紫貂质问云龙。

    “我不是她什么人，可是你想要把她带走，除非我死了！”

    “好好好，那就让紫冰自己来选择吧。”紫貂把剑递给紫冰，“师妹，我们之间你必须取舍一个，一切就由你来决定了。”

    紫冰拎起剑，面对着紫貂抬起手，却迟迟不能抉择。紫貂踱着方步，忽然扳着云龙的肩膀对着紫冰狂笑：“师妹，你可想清楚，选好了。”

    紫冰犹豫不决地把剑指向紫貂，谁知剑还没触到衣服，一股力量握着她的剑就刺进紫貂的身体。

    没等紫冰反应过来，紫貂的血已经浸染了衣襟。旁边的下属见状，冲过来：“军头你怎么样，让小的们来收拾他们。”

    “别！”紫貂叫停，按住自己的伤口喘息：“紫冰，你这么恨我！”

    紫冰冷冰冰地说：“道不合，不相为谋！”

    “好，好，好！这就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对我说的话。好，你们走吧！”

    紫冰拉着云龙迅速牵马离开，留下一群伏兵追问紫貂：“军头，就让他们走了”

    紫貂解释说：“我们的目标是杨延昭。这两人都受伤了，已经不能给杨延昭援手了。留着他们，或许还能引着我们找到杨延昭呢。

    “军头高明！”众辽兵如梦方醒。

    “是追杀杨延昭的时候了。撤！”




（六）死生亦大
    紫冰和云龙仓皇赶了一阵路，云龙的箭伤发作，坠下马来。两人不能再走了，紫冰便把云龙驮在马背上，转了半天找到了一个破庙，就打算在这暂避一夜。

    进了破庙，紫冰揭开云龙的衣袖见伤口已经发紫了，中的是枝毒箭——要是不及时排除毒汁，怕是性命危在旦夕。所带的伤药原本都在云龙身上，可云龙与杨六郎互换了衣服，药物全被带走了。紫冰不知该如何处理，一时竟托着云龙的胳膊愣住了。

    “你这样架着不累啊”

    紫冰把云龙的伤臂放在一个相对舒服的位置，恍惚道：“你先歇会。我……”

    云龙知她失了主意，自己虽伤痛难耐，也只得忍着，柔声道：“不碍事。你先去生堆火。”说完勉强笑笑，就靠着墙小憩。

    紫冰之前使的那招飞雪冰天虽然威力不小，但是她练的不到家，又加上紫貂的一脚，大伤元气、受了内伤；眼下又见云龙这般情况，更是焦灼，却无从下手，她踌躇了一会儿，猛想起八王给她的锦囊妙计，慌忙从怀里掏出锦囊。

    谁知打开计策竟空无一字。紫冰寻思着：八王谨慎，字迹怕是用点办法才能显现。于是把纸条放在火上烤、又用水打湿，如此这般地折腾了一番，仍是不见字迹显现。紫冰失望地叹口气，心中又不免怨起八王：生死攸关，你怎能见死不救呢她失神的双眼落在空无一字的纸条上，身旁的篝火熏得一侧的脸庞**辣的，快要逼出了眼泪。就在一瞬间，透过泪光，她迷离的眼神慢慢凝聚：纸条上浅浅地映着自己侧脸的轮廓。八王的纸条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

    她一下子活过神来，凑近看看云龙，忽然意识到什么了似的，使劲摇着云龙：“云龙，醒醒，快醒醒，云龙……”

    见云龙好半天都撑不开惺忪的眼皮，紫冰用双手拍着云龙的脸颊：“别睡，别睡，我能救你，一定能救你！”

    云龙见紫冰一再忍着，却难掩哭意，就有气无力地笑笑：“你放心！没事。”

    “你别睡，等会儿我。”

    “我已封了右臂的穴道，暂时无碍。”

    紫冰似有安慰，给云龙掖了掖衣服：“我去寻些解毒的草药”。云龙点点头，吩咐道：“你把火分成两堆，烤热了地面，晚上好睡。”紫冰见云龙虽受了重伤，但仍沉稳周全，心下也安定了许多，就依言做了，方才出去。

    待寻了几片树叶回来，紫冰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她扶起云龙道：“我给你治伤吧。”紫冰递过一段剥过皮的树枝，关切道：“你忍着点。”

    “放心。这不算什么”云龙接过树枝咬在嘴里，平静地看着紫冰在火堆上燎着匕首。

    紫冰抓过云龙的胳膊时，才领教了双钩箭的厉害：箭头伤着骨肉，拔出时，上边的双钩又会连着伤者的皮肉撕拽下来。她微微聚了聚眉峰，狠了一狠心，还是闭上了眼睛。

    云龙见状，从紫冰手里夺过匕首。紫冰托着他的手臂，有些不忍心：“要不……还是我来吧”云龙咬着树枝的口中发出一声重重的哼声，匕首已刺进了伤口，毫不温柔地把箭头迅速挑出来。

    一阵巨痛让云龙浑身失去了支撑，靠在墙上喘着粗气。剧痛还没消退，云龙就感觉到紫冰外冰内热的双唇贴上了伤口的肌肤。云龙心里一抖，就见紫冰已吸出黑色的血液，吐出来。

    “别！你别……”

    “怎么”紫冰反问：“你怕男女授受不亲”

    “我……”云龙一时语塞，脸上没有来由的一热。

    紫冰泰然笑道：“死生亦大。在生死面前，一切小节都微不足道。”

    云龙疾声道：“那是七步蛇的毒……若是被蛇咬伤，七步之内，必毒发身亡。这箭上的毒虽不及……可，你不能吸毒。”

    “这是小节！”紫冰有些脾气地加大了捏着云龙手臂的力道，疼的云龙呲牙咧嘴。她幸灾乐祸地哼了一声，再次开始为云龙吸毒。反复几次，见吸出的血已经泛红了，就停下来。她又把采来的树叶搁在嘴里嚼了嚼，吐出来敷在云龙的伤口上，用自己的手帕包扎好。

    “你疯了！”云龙斥责道：“那是毒箭！”

    “若是不吸毒，咱们谁也回不去。”

    “我自己可以吸……”

    紫冰听了，把云龙的手臂一丢：“你自己能够到吗”见云龙被疼痛折磨的表情，紫冰知道自己失了分寸，有些愧疚地背过身低声道：“暂且缓和一下，等回去我姐姐定会把你治愈的。”

    一个念头闪过云龙的脑海，他忍痛发功本要以内功逼出紫冰吸进的毒汁，他惯用右手，此次左手出手不大灵便，还未击中紫冰的后背，紫冰已快速转身截住了，厉声责备道：“你不要命了。”云龙脸色苍白地笑：“这是小节！”紫冰不理会他，只扶他躺下，自己靠在一旁墙上守着。

    “我教你一个运功方式，你且试试，或许能缓上一缓。”躺着的云龙仍不死心。

    “你怎知会有用”

    “我跟随师父学艺的地方在长白山，多有毒蛇猛兽。一旦中毒，这种逆转经脉的运功方式，可以大大减缓毒液攻心的速度。我念，你试试。”紫冰没再说什么，只是按照云龙的口诀开始运功。

    虽是阳春三月，幽燕之地却并没有让二人感受到春天的暖意，随之而来的是萧索的寒冷和墨色侵人的黑夜。云龙又让把两堆火拨到一处；原本的两堆火已驱除了地面的寒意，两人正好可以栖身。

    紫冰伸手把火拢得更旺，见云龙气息平匀，自己就稍稍放心地闭目养神。谁知困意来得太快，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只见一片漆黑，不见五指。可耳中已辨析出了响动，她不敢确定庙外有多少人，是不是为他们而来，她摸索着摇了摇沉睡的云龙。只是没等云龙有所反应，那响动已逼近耳边携着风声和撕咬。紫冰本能地挥臂阻挡，在那尖利的牙齿将要刺破肌肤的时候，云龙用力地把缠绕在她手臂上的东西撕开扔了出去。听见一声凄厉的嘶叫，惊魂甫定的紫冰才略略庆幸：野兽总比人好对付！眼前黑暗中，她终于看到一双荧光闪闪的眼睛，问云龙：“是狼么”

    “是豹猫。”

    听见剑身出鞘的锋利声音，紫冰忙一把抓住云龙的手臂：“别伤它性命。”

    感受到云龙的迟疑，紫冰松开手，蓦然望着一片黑暗缓缓道：“猫曾救过我的命。”

    云龙见紫冰臂下的干粮袋里露出半只风干的野兔，知豹猫并非有意伤人，就抽出一根燃着的树枝驱赶走了豹猫，方回身和紫冰并肩坐下：“猫怎么会救了你”

    “小时候曾落入歹人之手，也是这么一个没有星月的夜里，我快要冻死了，是靠了猫的温度取暖，才活了过来。”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云龙轻轻托着紫冰的手臂检查是否有伤，触及她掌心的血液平稳的流动，浅浅的说了一句：“可惜，我对你的过去知之甚少。”

    “是啊，我对你的过去也知之甚少……我看不清楚你。”

    “没关系，慢慢的，你会看清楚的。”

    “我真的看不清你。”

    云龙感到紫冰的指尖如沾染了寒霜的树叶，不受枝干控制的微微颤抖。他觉出了不妥，侧脸一看：紫冰的脸色在暗夜中显得煞白，眼睛睁得很大慌张地想要看清什么。

    “你怎么了”

    “我看不清你。”其实她并不是看不清，而是看不见。这是紫冰最深的恐惧，她不想再回到童年那个恐惧的夜晚。她刚刚分明看到了一双猫的眼睛——那本来让她恐惧却同样蕴含了希望的猫的眼睛。所以，她试图看清，看清，很遗憾，她什么也看不到。她陷入到无尽的黑暗，童年的黑暗犹如一张大口，要吞噬掉她，而她却无能为力。她的身体开始轻微的抽搐，双臂不住地乱摆，直到抓到了云龙安慰的双臂，紧紧地抓住，抓的云龙的伤臂钻心的疼痛。所幸在疼痛传遍云龙全身之前，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自己的失态，看到了云龙渗出血的伤口，慌忙起身扶过云龙，重新包扎好了才说：“对不住了。”

    云龙见她一直避着自己的眼睛，软声细语道：“跟我说说你的过去。”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那语气清冷淡薄的犹如外边树叶上的寒霜。云龙有一时的恍惚：初次见她，纵使身后数顷桃红都不及她明丽的容颜；后来护送杨将军，她虽然一直拘谨，放松时候的笑意却也活色生香，就连她偶尔的小脾气都是生动可爱的；只是眼前，她的清冷，让他忽然想到她的名字——要经过怎样彻骨严寒才凝结成冰啊！他忽然想要知道他错过的岁月，抬眼又触碰到她眼中的深怨浅怜，心有不忍，就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七） 山重水复
    紫冰醒来，天已大亮。她揉着太阳穴，睡眼惺忪地问：“什么时辰了”

    云龙答道：“想必是辰时了（早晨7-9点）。”

    紫冰边起身边埋怨：“你怎么也不叫我哎呀，头怎么这么晕。”

    “怕是这几天累坏了。”云龙本无意地答了一句，扭脸见到紫冰诧异道：“你的眼圈怎么那么黑”

    紫冰揉了揉眼睛：“可能是没睡好吧。”

    “那你还埋怨我不叫你”云龙笑道。

    “我是说——你的伤不能耽搁！”紫冰提高声音强调。

    “既然已经晚了，就安心吃点东西再走。”云龙把干粮递给她。没吃几口，紫冰就干咳起来。云龙凑过来用没有受伤的左臂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阵干咳之后，紫冰脸涨得通红。云龙知两人处境艰难，虽万分关切，但怕紫冰慌乱，只缓声道：“现在感觉怎么样”紫冰刚要张口回答，不由自主往前一倾，呕出一口血来。两人都所惊不小。云龙强压着惊诧，同时按着紫冰两手的脉搏。

    “你懂医术”

    “不懂。别说话。”

    过了片刻，云龙道：“你怕是伤着哪个穴道了，右边通畅有力，左边却郁结滞延。来，站起来。”

    云龙让紫冰双手张开，身体站直。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模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磁石。别动。”

    云龙在紫冰左侧身体仔细搜寻者，待磁石移到左腹肋骨前端时，一根细针从紫冰的体内飞出。紫冰见状，不可思议的神情爬满面庞：“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不知道”

    “这就是了。我看刚才出针的位置，在章门穴附近。难怪会让你阻血伤气。好在没有伤到要害。”

    “章门穴”紫冰苦笑一声，“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

    “别担心。你也看见了，这针离章门还有些距离。要真是击中，你也不可能没有察觉。”

    “是。”经过昨日的事情，紫冰倒是镇定了许多，她捏过针，见此针不足寸长，细如牛毛，和平日里普通的暗器银针很不一样。正在纳闷，云龙凑过来说：“这恐怕就是牛毛针。”

    “这针这么短，这么细，使起来很不方便。发针的人得有多深的功力呀而我却没有觉察。”

    “这针是在一个机关盒子里发出来的，并非人力。”

    “是紫貂”

    “应该不是。”

    “不是他是谁”

    云龙示意紫冰坐下歇会，道：“纵使发针再快，银针刺入身体，怎么会没有感觉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针刺入的时候，你的身体和精神都集中在另外一件事上，只有你和他们对战之时。”

    “你是说有人趁我不备，暗箭伤人”

    “怕是只有这一个解释。你想，紫貂那么好的机会，念及同门的情谊都不曾伤你我性命。可是这一针却是朝着死穴去的。”云龙迟疑了一会儿，猜测道，“而且我总觉得，你师兄好像在帮我们。”

    “帮我们”紫冰冷笑道，“他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云龙把水递给紫冰，“当时我在树上，你使的那招让他们手足无措，有士兵拿出机关盒子要射你。若不是紫貂抢先出手，纵使你的招数再严密，能抵得过这牛毛针的射杀吗”见紫冰若有所思，云龙又道：“再说，他既然生擒了你我，又何必给你机会刺伤自己，放我们走呢”

    紫冰心下也有所疑惑，嘴上仍是不服软：“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