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大明不负卿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十光
“想当初,我与张先生,里应外合,又有太后娘娘撑腰,可谓如日中天,确实也不负先帝所托,开创出万历中兴的大盛世来。然而,你我都知道,改革虽然成功,可并不彻底,还有无尽的忧患与未竟的事业等着我们去做,这时候张先生却怆然离世,留下我一个人……”
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悲由心来,冯保的眼眶湿润了,但他手上烧的冥钱并没有停止。
冯保接着哭祭道:“张先生此生可谓荣耀无比,生前便受封太傅、太师,大明开国以来,唯独你一人受到此等殊荣。刚一辞世,又享受国葬之礼,赠官上柱国,谥号文忠,如此锦上添花之举,我还真是有点儿嫉妒呢。张先生乃生荣死哀之典范,再想想我,前途未卜,今年你走了,我为你祭拜,待来年我走了,不知有谁来为我祭拜啊!”
冯保越说越感到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徐爵在旁劝道:“老爷,你与张先生一样,一内相,一外相,都是大功臣,张先生受到如此的殊荣,待老爷百年去世之后,也一定能享受与张先生同等的殊荣。老爷,你又何必如此悲观呢”
冯保摇了摇头,感伤而悲戚地道:“你不明白。怎能一样呢咱都是没根儿的人,哪会受到如此殊荣即便太后娘娘和万岁爷愿意赐予,天下读书人也不同意啊!”
徐爵也只是嘴上劝劝,但要说道理,还是冯保占着。
所以,徐爵还是决定旁听算了。
冯保忽然停下烧冥纸,仰天哀嚎捶胸痛哭道:
“晴天一声霹雷响,惊闻先生走匆忙。泪飞顿作倾盆雨,心如刀割痛断肠。去年今日身犹健,今年今日隔阴阳。天堂路上您走好,唯有祭日烧柱香。”
情不知所起,故一往而深,一首念完,冯保已是涕泪纵横。
情之所至,意味未尽,他又抬手吩咐道:“徐爵,拿我的琴来,今夜我要为张先生弹奏一曲。”
徐爵连忙去了,他知道每当老爷心情烦乱时都会抚琴。
很快,徐爵取来冯保最心爱的那张唐朝的锦琴。
幽邃的苍穹下,灰白的夜色中,金玉相撞银瓶乍裂的古琴声,伴随着冯保哀切的唱喏声响起:
“夜深深,心惶惶,
风雨如晦,星月无光。
对着香案,且听我为先生唱一曲《火凤凰》。
传说人间有神鸟,
歇在扶桑树,飞在山之阳。
火中诞生,火中涅槃,
疫瘴为甘露,忧患为酒浆,
引颈一鸣,天下阳春至。
翅膀一抖,阴霾变霞光。
此鸟常在梦中舞,此鸟名叫火凤凰。
今日吊先生,泪眼迷离,心儿惆怅。
不说生前显赫死后哀荣,不叹人心叵测世态炎凉。
先生既是火凤凰,又何必在这尘嚣浊世争短长
凤凰在,天空毁;
凤凰去,国有殇。
先生只道人间不可住,且待来日我与先生黄泉路上诉衷肠!”
一曲弹奏完,冯保已是泣不成声。与其说是弹奏,倒不如说是冯保发自肺腑的一种肝肠寸断的倾诉。
只是,在徐爵听来,虽然此曲情真意切,让人听了不禁泪流,但中间几句词……似乎还需斟酌斟酌,尤其是“人心叵测世态炎凉”、“尘嚣浊世争短长”、“凤凰在,天空毁;凤凰去,国有殇”这几句,明显不是什么好话啊!满含一股抱怨与悲凉的情绪在里头……这似乎有点不大合适吧
然而,此时此刻徐爵也不好问及,只得暗中记下。他相信以老爷敏锐的洞察力与高超的悟性,断不会是随口而出,定然有所指。
徐爵建议道:“老爷,张先生已去,你为他写一道墓志铭吧”
冯保点头答应:“好,取笔来。”
待徐爵取来笔墨纸砚,因为与张居正风雨同舟感情深厚,兼之冯保文采又好,所以他援笔立就,几乎不动脑筋,如是般写道:
“先生江陵人,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二十三岁中进士。隆庆元年任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后迁任内阁次辅、建极殿大学士。隆庆六年,代高拱担任首辅。
先生拜相之日,百官凛凛,各率其职,纪纲就理,朝廷肃然。为政十年,海内安宁,国富兵强。尤长于用人,筹边料敌,如在目前。
用曾省吾刘显平都蛮之乱,用凌云翼平罗定之乱,并拓地数百里;用李成梁戚继光委以北边,辽左屡捷,攘地千里;用潘季驯治水,而河淮无患……先生之大功如是也。
然先生挟无上之威权而不疑,无保爵位顾妻子之心。
汉唐以来,以功业炳史册者多矣。至若意量广远,气充识定,志以天下为己任,而才又能符其志者,唯先生一人也。
功名功名,先生唯功不为名。
呜呼哀哉!”
冯保写就,沉默呆滞了半晌,往事一幕幕的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他的眼眶又情不自禁地湿润了。
徐爵当然知道自家老爷此时的心情,张居正的辞世并不仅仅只意味着老爷失去一位盟友这么简单,心灵或叫精神上将会是一次重创。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天空起风了,吹得纸屑、灰尘满天飞舞。
徐爵劝道:“老爷,天色已晚,我们还是进屋歇息吧。”
冯保摇头:“你进去吧,我一个人再坐会儿。”
徐爵知道老爷的性子,也就不再劝了:“那好吧,我陪着老爷。”
“嗯,可以,但不要说话,我想静一静。”
“老爷,知道了。”徐爵连忙退后两步,如雕塑般站着一动不动。
……
。
第300章 顺其自然吧
也就是冯保在自家门口设香案祭拜的当天晚上,李太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越想越伤心。
她的悲痛以及对张居正的缅怀比起冯保有过之而无不及。
冯保对张居正是一种朋友、政治盟友的关系,而李太后对张居正除了政治上的关系,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支柱与寄托,她对张居正的倾慕与敬仰非常人所能及。
然而正如朱翊镠所说,李太后来不及悲伤。
张居正这一走,她有许多政治问题需要认真考虑:首辅的位子交给谁申时行真的能行吗是否需要还政给万历皇帝
或许是因为对张居正过于依赖与信任的缘故,她对申时行一直不太看好,觉得申时行没有魄力。
人就怕比较了,更何况是与张居正比不是申时行不行,是整个大明王朝没有一个人及得上。
至于还政,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是时候,还是觉得需要听从小儿朱翊镠的建议:逐步放权。
若因为张居正的去世,一下子将权力全部交给万历皇帝,她还真担心大儿子娇纵而难以自控。
只是……
如今张居正去了,大儿子还有那么听话吗她明显感觉到冯保一个人力不从心,而且也知道大儿子有心疏远冯保。
这潜伏着巨大的危机。
还有一件事儿她也很担心,偏偏在这个时候朱翊镠坚持要做一个普通人,这也就意味着小儿子从此不再是潞王了。
既然不是潞王,那就不必按照朝廷的规矩,进行议婚、订婚、成亲,再议藩、就藩等一系列程序。
那是不是意味着小儿子马上要离开她了
一念及此,李太后立即起床向偏殿跑去。
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了,但朱翊镠也没有睡。他的心事并不比李太后或冯保少。
尽管他的目的达到了,一切事态也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但接下来的形势他还真不敢断定,万历皇帝会不会依然是历史上为了树立威权执意报复张居正的那个万历皇帝。
如果不是,当然就更好了;但如果是,那他将任重道远。
总之,不是结束。
相反,一切好像才刚刚开始,似乎又回到他当初穿越而来的时候,但显然此时的形势已大大不同。
“潞王爷,娘娘来看你了。”正想着,见赵灵素进来禀道。
朱翊镠抬眸强调:“素素,我已经不是潞王爷了。”
“那我以后如何称呼你”
“容我想想,先请娘亲进来吧。”
“镠儿。”话音刚落,李太后已经进来了。
“娘。”朱翊镠喊了一声,连忙起身迎接,拉李太后坐下。
“娘娘。”赵灵素跟着也喊一声,给李太后和朱翊镠都斟了一杯茶,然后很自觉地离开。
“娘有心事,是不是睡不着”朱翊镠开门见山地问。
“嗯。”李太后点了点头,继而反问道,“镠儿也一样”
朱翊镠默不作声。
李太后也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道:“镠儿,娘问你,你如实回答我,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娘”
“越快越好吧。”
“那镠儿决定去哪里”
“天下之大,暂时孩儿也没想好要去哪儿,走到哪儿算哪儿吧,但肯定是要离开京师的。”
“那等娘亲为你办完婚事。”
“娘,孩儿现在只是个普通人,若继续留在皇宫里办婚事似乎不妥。这件事孩儿有考虑过,不过还没来得及与之怿商量,待与她商量完毕,孩儿再向娘亲交代吧。”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虽然娘也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这么做,但娘还是尊重你的选择。娘只求一件事:将来你要去哪儿,一定要告诉娘亲,行吗”
朱翊镠想了想,点头道:“好。”
李太后感慨地道:“镠儿一个人以后孤苦无依……”
朱翊镠忙道:“娘,孩儿也不是一个人啊,不是还有之怿吗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娘放心。”
李太后稍微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喃喃地道:“如今张先生去了,冯公公指定信心大挫,而你又要离开娘的身边,让娘以后怎么办哦”
“娘身边还有皇兄、大姐、二姐和小妹啊!而且皇兄的孩子马上要降世了,娘以后还有皇孙陪伴。”
彼此沉默了会儿。
李太后忽然道:“娘现在很担心眼下的朝局啊!”
“娘担心什么”
“张先生走了,首辅该由谁来接任”
“当然是申阁老啊!”朱翊镠不假思索。
“镠儿觉得他最合适”
“如今内阁属申阁老资历最老,不是他最合适,而是眼下没有比他合适的人选了。孩儿知道,申阁老并没有达到娘亲的期望,申阁老他沉稳有余,但魄力不足,可眼下也只能由他担任首辅了。先不管他能力如何,至少他是张先生的门生,能沿着张先生改革的步伐继续走下去,换作别个不一定能做到萧规曹随。”
朱翊镠依然坚持这个观点,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就怕你皇兄不配合他呀!”李太后担忧地道。
“皇兄”朱翊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权力暂时不是还握在娘亲手里吗孩儿建议娘亲逐步放权啊!”
“娘是说过你皇兄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那样的话,但那是基于张先生还在担任首辅这个前提,可如今张先生走了,你皇兄渴望亲政之心如此迫切,娘担心他……”
李太后面含忧愁之色。
对此,朱翊镠也不敢保证,他只能劝道:“娘,想多了也没用,还是顺其自然吧!即便皇兄急着亲政,他也会听娘亲的话啊!”
大明中后期几个皇帝虽然不干什么正事儿吧,但三观没塌,孝顺之心还是有的。
这个朱翊镠放心:无论掌权与否,万历皇帝对生母李太后还是尊敬、孝顺的。尽管也背着李太后做了几件很不得人心的事(处置张居正和冯保都算),但总体对李太后还是没得说,而且一直怕李太后。要知道他是皇帝,怕只不过出于尊敬。
或许是因为逐渐养成了请教朱翊镠的习惯,李太后又问道:“如果你皇兄要人取代冯公公呢”
女人心细,还真没错。
李太后果然心思缜密。
历史上万历皇帝确实在张居正死后半年便拿下了冯保,也就是在万历十年十二月。
所以,朱翊镠如是般提醒道:“娘,伴伴暂时还不能换,在大内,他是少有的能理解张先生改革精髓的人。这件事还需娘提高警惕,让伴伴每天都来慈宁宫报道一次吧,这样,娘就能随时掌握内廷的动态和伴伴面临的处境。”
“嗯,可冯公公会不会觉得难受或力不从心”
“会的吧。但伴伴身上有一股韧劲儿,没关系的,他能忍,只要娘亲别放弃他就行。”
李太后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第301章 大公公 小女人
徐爵一直惦记着自家老爷弹奏的那首曲子中几句不太协调的词。
所以,早陪着老爷一道刚吃完早饭,他便想询问来着。
冯保的情绪依然十分低落,原来,每当吃完早饭,就迫不及待地想去司礼监点卯当值;可如今,居然感觉有点儿不想去了,生平第一次对进宫产生了一股厌倦之心。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