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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隔帘花影
到了正月十三日,是师师的正寿。这东京有名的行户,谁敢不来进奉他,就是旧日相识官员、内监,都有往来。自家常养着两个长班书办,答应往来礼帖,到像个缙绅家的体面。到了日西,礼节将完。沈子金打扮一身苏款:戴一顶玄色纱巾,斜嵌着古玉儿,穿一领乌绫碎云宋锦花样的直裰,又衬着一条水红花绉纱的褶子,脚下朱履、白绫细袜,手里拿着一个红绫鸳鸯汗巾系着银三事儿。一个出奇的大佛手柑,一大块沉香火埋在一个寿字紫铜熏炉里,俱笼在袖中,熏的透体异香,要悄悄送与银瓶的。他却要借皮员外的憨钱,来卖自己的俏。这是叶底偷桃手段,毕竟是在行子弟。安排停当,把衣衫抖了一抖,上李师师家来,客厅上坐下。
他这院里规矩:如要回,就说太太有病,久不见客;如要见,就等一会才请到书房,又等一会,才出来相见。比不得巢窝里没内没外,一把就抱在怀里。分外还有许多腔调,如不依他,就说是不在行的,一世也不得见他面,所以都要尊他的规矩。
子金坐在前厅上,只见两壁排的俱是香楠木椅桌。当面是铁梨木天然几,有二丈余长;上设汉铜大花觚,一枝半开的老梅,傍倚着个周纹饕餮古鼎,足有六尺余高,香烟缕缕不绝。
子金坐了一会,出来个蓬头小京油儿,打着一个苏州髻儿,屯绢青衣,拿着雕漆银镶杯儿一盏杏仁泡茶,吃了,说:太太才睡醒了,梳头哩,就出来相见。又等一顿饭时,另有个侍儿,穿着织金豆绿衫儿,银红绫比甲,束着个花绫白汗见,掀着帘子走进来,笑着说:太太请书房中相见。这子金又抖抖衣服,进入几层门户,弯转回廊,俱是一片松竹,太湖石边腊梅盛开,又有两枝红梅点缀。进的五间书房来,师师还在绣阁未出,那得就见子金坐在中间一个倭漆大理石椅儿上,未见佳人,先看陈设。
但见:
正南设大理石屏二架,天然山水云烟;居中悬御笔白鹰一轴,上印着玉章宝玺。左壁挂东坡大字题文与可墨竹淋漓,右壁挂米颠淡皴仿赵大年远山苍老。
但见:
牙床雕镂龙凤,悬挂着锦帐流苏,尽是内陈设;香榻高铺文,平垫着隐囊绣簟,无非御院风流。瑶签玉轴,多藏着道笈仙函;端砚纹琴,俱列在朱几素案。又有那床上盆松,三寸高枝,能向画图作干;笼中鹦鹉,一声巧语,忽传客到呼茶。紫箫斜挂玉屏风,香缕细焚金鸭鼎。
读宋史有感:
乱多治少使心悲,一段须倾酒一卮。
元末胜场王保保,宋家败气李师师。
沈子金看有多时,忽然湘帘高揭,扇半遮,前后四个浓妆侍儿簇捧,出来的是师师了。也有三十多岁年纪,身子儿不短不长,面庞儿半黄半白。颜色也只平常,打扮得十分娇贵。
穿一件天蓝翡翠漏地凤穿花绉纱衫儿,下衬着绛红绉纱衲袄,系一条素罗落花流水八辐湘裙,紧罩着点翠穿珠莲瓣云肩袖。
总是内家,一阵异香,兰芬桂馥。子金虽帮闲到他家,只见了几个侍女们,那曾见师师一面见了这等一个威仪,如何不心惊骨软,早不觉磕下头去。师师用手搀起,笑容可掬道:这个礼那里当得起。左右侍儿安了坐。
子金取出礼帖来早把皮员外名帖换去,是沈子金的名字,写义男沈峦顿首祝叩李母太夫人千秋。师师看了帖儿,欢喜的当不得。早有从人抬进两架新添篾丝食盒来,揭开摆在阶下,是一匹天蓝织锦万寿字倭缎、一匹陕西姑绒云褐,俱约有五十余尺,红纸束的两大卷。使p红捧盒盛着才是烧羊二肘、烧鹅二只、烧一方、烧蹄一对。又是寿桃寿面,细果八盘,无非天花、香蕈、鱼翅、燕窝。又是两坛江南金橘酒。师师见礼厚情谦,子金年少标致,又会说话,太太长太太短,也有些麻的光景,要收这小官做个门下安禄山的意思,即便分付:看酒桌儿。小坐坐。子金故意起身说:太太事烦,这些小礼孝顺,怎敢就好取扰。师师笑道:以后是一家了,家常便饭,坐坐何妨。子金只怕扯脱了,口说身不动,躬着腰又坐下。
子金看见内外有数十个侍儿往来答应,俱是浓妆艳服、珠翠盈头,只师师高挽髻,横一枝碧玉龙簪子,单凤斜挑几个大胡珠,却是清淡,更觉典雅。不多时,捧出一盏桂露点的松萝茶来,金镶的雕漆茶杯儿,不用茶果。吃茶下去,就抬了一张八仙倭漆桌来,就是一副螺甸彩漆手盒,内有二十四器随方就圆的定窑磁碟儿,俱是稀奇素果橄榄、凫菰、苹婆、葡萄、栾片、香橙,山珍海错,下酒之物。两副金寿字杯儿,一把银壶。才待斟上,沈子金眼快,即忙接杯在手,先送在师师面前,早磕下头去。师师全搀不起来,喜的满脸是笑,然后回敬子金,安了坐。才待坐下,只见师师唤湘烟伏耳低言,不知说句甚么,湘烟飞也是去了。
酒过三巡,只见后院子一片笑声,先是两个侍儿掀起帘子,进来一位天仙,险不惊的襄王魄散,宋玉魂消。
但见:
晕红粉颊,却才梦醒扶来;淡绿眉弯,恰是晚妆重画。偷觑人一点秋波,内藏着许多羞态;泄露出三分春色,外安排无限风流。丁香未破雨中春,豆蔻初含枝上血。
这沈子金一见,骨软筋麻,忙起来作揖让坐。李师师才说道:是小女银瓶。坐在师师侧首。原来师师因子金送此大礼,拜了干娘,件件可人意儿,叫出银瓶来坐,兄妹之意。不料这银瓶前身原是沈子金妻子,只因将家财抵盗,偷嫁了南吉,故今世罚他受沈子金之报。故两人相见,未免有情。当时银瓶起来,另行酒礼,还要替师师磕头,师师免了,又与子金拜了,各安席而坐。那些家妓们早筝j笙管一齐奏起乐来,上菜斟酒另有一班小童。真是汤翻香雪,脍银丝,俱是内厨制造,不与外边相同。
沈子金一个才出胞胎的少年荡子,见了师师,眼里已是出火,今又见了银瓶,只是心窝里乱跳,又是动了心,到像见了狼虎来吃他的一般,眼忙心乱,到弄成一个木偶人了。这银瓶从来不曾见客,见了沈子金生得清秀风流,又打扮得苏意,虽是娇羞,把眼睛不住的斜觑,见子金看他,他又把头低了。到底是门里出身,见这些侍儿们接客光景,自然会勾情卖俏。又况他年过二八,才色绝代,岂有不爱风流之理。当时彼此留盼,眉目送情,只嫌师师碍眼。又道是无巧不成话,忽然黄太监来送寿礼,师师起身收礼去了,落下银瓶二人,才敢放眼相看。
子金扳话,就取出袖中紫铜寿字薰炉并佛手柑来,放在桌上,说:是拙兄一点心意,送贤妹顽耍。见此物就见拙兄一般。
银瓶分明心爱,只推不受。
不多时,李师师回来,银瓶说:是沈哥哥送的,我不好受。师师笑道:一家姊妹们,收了何妨只央你沈哥哥替你早寻一家好亲,还要谢他哩。只这一句,勾起了子金的话来。两相凑巧,子金方把皮员外要求娶银瓶的话才提来说了一遍,道:论起贤妹才色青年,就是配一个状元也称的,如今大乱以后,大家都穷了,那得班配这皮员外也是洛阳有名的大家,着他多多尽个财礼,许了亲,只说要他招赘,养母亲的老,日后就是个儿子一般,他也不敢忘了恩。他今年三十岁了,论人材也中中的,心里诚实,不是虚花子弟。如今只取他这个心罢了。师师问道:他出多少财礼我这女儿是上皇选过的,休当作门里人看,琴棋书画、品竹弹丝,无般不就拿金子打这个活人儿,我也不换,少也得三千金来下聘珠冠金镯、宝石环佩、衣服戴在外,也得千两才出得门子金笑道:娘这话就说得远了。他一个百姓富户之家,那得有这些
如今叫他竭力凑个财礼,大吹大打的请些官客来下聘,不在银子多少,只讲过完了婚不许过门去,到底瓶姐还是咱的人,刀靶还在咱手里。东方日子长着哩,那一时只由着咱摆布,不怕他猫儿不上树。细细嚼他,强似囫囵嚥。讲得财礼多了,人上不来,到是一拳的买卖,显不出咱娘们的做手来。只这几句话,打动了师师的心,取出一只汉玉杯来,斟得有十分满,叫瓶姐双手送子金,以作谢礼。银瓶翠袖高擎,笋芽斜露。子金慌忙来接,早用手把银瓶手腕一掐,调了个暗情。两人笑眼传心。师师正要他勾扯挣钞,人家,那管他们嘲笑。
吃了几杯,大家熟狎了。子金妆着醉道:我闻的说一座好花园,叫儿子去看看,到外边也好说。师师心喜,又见子金伶俐,就叫侍女们携着盒酒去看梅花,摆在园亭石几之上。
这条路要从书房东厢后,串到银瓶卧房前,过去才是园门。师师前行,子金、银瓶随后,都有几分酒意。月色初上,正是灯节,街上游人热闹。师师要上小阁,看河上花灯。子金步到阁上,才知是银瓶的卧房,存在心里。阁上香薰绣被、春暖红绡是不消说的。下阁来到梅花树下,一方石桌、两条石凳,俱是花斑石天然竹叶松梅的,磨光如漆。子金、师师作对,取了锦杌来,银瓶横在师师下手,却与子金相挨。早已把暖酒斟在三个儿杯中。三人吃得各有春心,叫子金吹箫,师师却用琵琶,叫银瓶歌一套梅花三弄,三人凑成一样,好不趣绝:锦搭絮绣阁清峭,梅额映轻貂。画粉银屏,宝鸭薰炉对新寥。为多娇,探听春宵。那管得翠帏人老,香梦无聊。兀自里暗度年华,怕楼外莺声到碧箫。
前腔睡痕宜笑,微酒晕红潮。昨夜东风,户宜春胜欲飘。系春朝,微步纤腰,正是弄晴时候,阁雨云霄。纱窗绿线重,把淡翠眉峰懒去描。
原来师师酒量甚大,风月有名,打动皇上,全在枕席上用工。且有内美,虽夜夜交合,浑如处女一样。海内享名,人求一面当费百金。这一向负个大名,不好接客,只偷藏两个知心旧人,终久做的不快。这一夜酒兴逗的春心津津欲动,看上这个沈小官在行,留他做个小闲,又拜成儿子,穿房入阁的好挡人的眼目,吃着酒,在石桌下把金莲轻轻一勾。这子金积年子弟,就知道了,连忙妆醉,倒在亭子台几上,叫着也妆不醒,只说:我走不得了。师师笑道:这小官吃的老实酒,我见他杯杯干,到不藏量。叫湘烟扶他书房睡去罢。两三个丫头才搀扶起来,踉跄着往书房里去。师师也到书房,看着他连衣睡倒,叫侍儿们取灯出去。各人知趣去了。
子金见师师醉兴勃勃,心已动,扒起来跪在面前,忙叫亲娘。把师师抱在一张禅椅上,轻解红绡,早已浅抽玉麈。两人俱是积年,子金强力壮,内材养得十分丰锐,在师师内外左右斜排深捣,照依嫖经上九浅一深、磨按抓揉之法,把这妇人弄得水直流,莲房高簇,不止一次昏迷如醉。两情相对,贯住不休。师师觉美不可言,忙叫:哥哥有这等本事,我今生不能离开你了又把上下底光脱个尽,马扒在子金身上,自己揣摩。子金竭力迎凑,直至三鼓方泄,力倦而寝。
正是:
三春未定裴航杵,一夜先偷阿母桃。
不在话下。
却说银瓶见师师送子金书房去宿,早知其意,悄悄上那阁子上,把灯吹灭,在那窗眼映着月光,偷看师师送子金而去,心中也有些动情。女儿家没受这个滋味,只为子金吹萧点板,勾搭了几番,到叫李妈先收在手里,就和吃醋的一般。到了房中,连衣而卧,心窝里乱跳。又不知说那皮员外何等样个人,怎样得像沈子金一半也罢了。
却说师师睡到四更,酒醒力倦,起来净手,见子金睡的鼾鼾的,一身雪白肌肤,和个女儿一般,着实爱他,拍拍叫醒道:哥哥,你自己睡罢,我到后房里去。天明了丫头们看着不好看,到是干娘和干儿子耍了。你往后常来,常住着,外人那里知道。连忙取床上的锦被替他盖了,去讫不题。
谁知道这子金积年的乖贼。一心看上银瓶,到不料师师先把我来奸了。虽然有趣,还不如银瓶一朵鲜花,又不知是甚么滋味。听听正打四鼓,正是正月里日短夜长,这小官跳起来,穿了个袄,妆去净手。角门全不曾关。你道为何只因李师师在书房中,众侍女知趣避开,门俱开着。此时院子静悄悄,人都睡熟了。一直踅过东厢那银瓶的小阁子来。银瓶思情,花心滴露,倦极无聊,只把房门轻掩。那知道子金走来,轻轻启户,露的身子光光的,看那月色透过纱窗,照见银瓶解了罗裙倚枕而卧,叫了声:冤家,我为你费了一场心,怎肯罢手
上前一把按住,忙解底衣。那银瓶故意星眼朦胧,低声问是谁,那裤带早已解开了。子金余勇可贾,不敢猛进,只得加些津。银瓶扭了两扭,也就不言语了。
只见:
蝶粉初开,蜂黄未褪。颤巍巍花朵,何曾经雨打风吹;密匝匝云丛,略带些水香花气。初入桃源,溪转峰回犹认路;深探花涧,波明石动渐通津。此处自家知痛痒,直教鳅入菱窝;到来随地任浮沉,真是鱼游春水。暮雨乍开三峡梦,轻舟已过万重山。
银瓶初破娇红,子金不敢大战,只得扶起。鬓乱腰松,新红滴滴,子金忙将白绫汗巾拭净。银瓶忽泪下道:哥哥,你有心,奴有意,只怕不得做长远夫妻。我又被你采去新红,日后如何是好子金笑道:姐姐放心,今日寻的这个主儿是个死桩。把你不要过他家去,只在这里,和包月的一样,你妈妈又收了我做他拄拐,咱两个如鱼似水,夜去明来,叫那皮员外打着幌子咱快活。到了几年,再作商议。这天下大乱,有了咱一对夫妻,那里不是过日处银瓶说道:你既有实心,和你月下赌誓。于是推开楼窗,双双跪倒道:月光菩萨,我两人有一个负心的,死于刀剑之下赌咒已毕,子金还要再干一遭,银瓶护疼不肯,许下改日另来罢,两个亲唇啮臂而别。
不知后来皮员外与银瓶结婚如何,有分教:月老检书,添上几层离恨谱;风流续债,还他半世负心盟。
毕竟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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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_第12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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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皮员外使憨钱买臭厌沈子金涂假血庆新红吕祖沁园春词:火宅牵缠,夜去明来,早晚无休。奈今日不知明日事,波波劫劫,有甚来由。人世风灯,草头珠露,几见伤心眼泪流。不坚久,似石中迸火,水上浮沤。
休休、闻早回头,把往日风流一笔勾。但衣淡饭,随缘度日,任人笑我,我又何求。限到头来,不论贫富,着甚干忙日夜忧。劝少年:把家园弃了,海上来游。
且说沈子金因来替皮员外提亲送礼,和李师师勾搭上了,月夜又到银瓶卧房偷采新花,二人誓结同心,无人知觉,依旧宿在书房。天明洗面整衣,悄悄而去,回复皮员外的话。
到了他家,还不曾起来,在前厅坐着。家人进去说知,皮员外忙披衣而出,道:你来的恁早,是在巢窝里表子家宿来
子金摇头道:我如今还干这营生,也不是人了。来替你报喜信儿。你先说,把甚么谢我皮员外笑道:那事有几分了等我去梳洗了来。一面分付小厮:安排早饮,和沈大爷吃。说着进去了。待不多时,皮员外打扮新服,摇摆出来,甚是鲜明:穿一套荔枝色漏地皱纱直裰、玉色线罗银红京绢的衬衣,头上乌绡方帻,露出那赤金龙头簪儿,巾上斜嵌个琥珀汉,薰的香风扑鼻。与子金作揖谢了。小厮们排下八仙桌。
吃过一杯松子仁茶,就是小金钟、牙箸儿,一副手盒,无非南果糖食、胗鸭卵、鲫鱼海蟹,件件致。
酒过数巡,就问起师师家送礼去的事来,子金道:你且吃一大杯,我才肯说。即取过一个茶杯,满满斟了一杯麻姑酒。那酒又香又辣,皮员外一饮而荆子金道:昨日送礼,原说探探口气,谁知这等顺溜也是哥的喜事临门,该是姻缘辐辏,就留我在书房里吃了便饭,我才把哥的门弟、家道、人材、名望,件件夸赞了一遍。师师起先全不吐口,又是五千两、三千两,一味海说。依他说的,也有理。他道:我如今三十多岁的人了,没儿没女。只这一个女儿,比我亲生不同,招个好人家,就是我养老的一般。名说是嫁了女儿,讲些财礼,只是傍人体面好看,论起情来,有甚么多少,原不比那娶嫁孤老表子的。日后我老了,这几个丫头都嫁了,我就随着银瓶过日子,连我的身子和这些家事,还待那里去不成我如今因皇上亲幸过几番,天下人谁不知道我是嫁不得的人了,人也不敢娶我。我就终来老在这个门里,我也不肯低了我的门面。这银瓶又经皇上选过一番,虽没进官,也是有名器的女儿,比不得泛常梳栊人家个粉头。只我这女儿姿色才貌、文墨丝竹件件通,就是苏杭两省,这个瘦马,也得一二千金。休说我这一分家事,不要穿戴的金珠宝石,只这古董玩器,还值三五万银子。
送的财礼,将来还是他的,只好替他收收,叫人好看罢了。说到此处,子金不言了,使眼看着皮员外。只见他好一似酒醉的螃蟹,全动不的了,只把眼儿瞪着,半晌道:他说的也有理。如今可怎么样
子金把嘴咂了两咂道:依弟说,如今这件事不是小可。
这李妈妈身子和家事连银瓶也要总寻一个好主儿,就要妥上妥下全全的交付给这人,少说也值几万银子。一打着两个鸳鸯,那李妈妈看中了才许亲,连他都嫁在里头,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除了哥,那有这个好主如今咱拿着他的拳头打他的眼,虽把银子幌幌眼,少不得还是咱的他见小弟说哥十分忠诚,比不得串窠巢的浪荡子弟,他就喜的极了,看着弟眼里酸酸的道:遭这样乱世,也要早寻个安身的去处。当初朝廷在日,还有些体面。今日不知明日事,但得小女成了亲,我也就全家要去过日子,图下半世的快活。只这几句,就是他实心了。
他不十分要嫁,还不肯说出这话来。哥,你再自己酌量,弟不过骗你的喜酒吃,难道你那快活时,一个倾城的绝色和一个半老的佳人,肯着弟打个头儿也就勾了。说着跳起。这皮员外着实打他一下,子金故意的跑。
说不多时,来撤了手盒,就是一碗炖的稀烂猪蹄、一碗h菇小炒的笋、一碗酱烧的大方东坡、一碗炖的子膏,又是一碗汴河里大鲫鱼、两盘蒸酥果馅,俱用大官窑五色御膳碗是新出的,各人一碗上白米饭。饭罢,茶漱了口。
这皮员外一似蛇钻了五窍,心里又痒又闷,不住的在厅上来回乱走。子金又道:你定了主意,应承不应承咱好回他话去。人家一个黄花女儿,是轻提的咱回不对,也教他笑咱不是行家了。说着,皮员外也不答应,绕院子乱走。住一回,皮员外道:毕竟得多少财礼才完的事子金道:哥嫖了一世,还等人说你风月儿那件不在行,来问只估估他这家人家,可是轻开口的到不如就推这件事,早早辞了罢。员外摇了摇头,往院子里又乱走,全不言语了。
子金故意要去,下台坡来,皮员外又拉回,把子金拉在一个小小书房里,道:依他口气,实指望多少子金笑道:小弟愚见,这样大眼的科子,骗过朝廷的人,你我些小如何动得他就极省费,也得二千上下使用。他也得千金的陪送。
咱就费了些,我还寻出个法来,叫他倒帖出来不难。皮员外忙问道:怎么倒贴出来子金道:等下了礼成了亲,你说要娶回家去,他定然不肯,你就依着他说。放在他家里,少不得你是女婿,他是丈母,一家大小,那个敢不来服事你的
你这些饮食茶水、跟随的人役,少不得他应管侍,就弟们到了,少不得供给。一年半载,和银瓶熟了,他家里古董玩器,你那件取不了来这李师师错算了,枉是个积年。若是弟,情愿不肯娶过门来,我只在他家,和招赘的一般,弄犯了这鸨子,随着我手转。他连身子都属了我,甚么一千两、二千两,都要贴出来才罢。几句话说得皮员外眉欢眼笑,怪麻起来,道:你说的中听,只怕没有这样造化。子金又道:世上有福的事偏寻上门来,平白的得人家三五万家私和两个美人,这是件小可的么
子金见皮员外有几分依从的意思,又催促道:李妈妈昨日使我午间回话。常言道提姻亲如救火,只一歇手,他前后打算,不得咱的便宜,就不依了。如今只讲就财礼,立了婚单,一顿子送过去,再改不得口。皮员外道:小弟这里没有这许多,若是一千银子,别的金珠尺头打算个千五之数,还勉强得来。子金摇头道:成不上来,还要添好些。一面说着,往外又走,皮员外又拉下了。子金道:我替他算来,你去下礼、完亲、谢亲,还有他家的亲眷添箱的、道喜的,也得十数席酒,这些赏钱、喜钱也得一二百金,再替他全包了,添上二百两,共凑一千二百两之数。他若不依,小弟跪着央也央他允了。咱破着花这些银子,到底有回来的日子。说的员外依了,就忙叫取历头:定个下礼吉日,一总去说成了罢,恐怕更改了。取了历头,看的是正月二十八日下礼,二月十五日完婚,花朝大吉,不寒不热的。子金还道:日子近了。
说着话往外走,道:我去探探,还怕不依。大踏步去了不题。
却说李师师收用沈子金,见他伶俐乖滑,又在子弟行里透熟,风月顽耍无一不妙,因他天明早去,不等梳头,免了外人看破,十分在行。那半夜里入花园,他那里想得到。过午以后,才梳洗停当,沈子金早在客位里坐下。丫头来说:沈二哥来回话了。喜的师师忙叫:请进书房里来罢,自家人还传甚么。
子金抖抖衣服,忙作揖:谢了昨日大扰,费娘的情。
说着,两个涎眼看着师师只管笑。师师也着袖子掩着口笑道:二哥,你尝着滋味了来的好勤不一时吃了茶。子金挨进前来道:银姐的事,有几分成了。把皮员外许了一千银子、五百两穿戴,说了一遍。又道:娘若嫌轻,儿子再使他包席面,添上二百两,也是我的一点穷心,借花献佛,不枉娘抬举我,如今没有胳臂往外折的。说的李师师喜了,道:这个不许过门的话讲过不曾子金道:娘不消先说,儿子和他说过,着他来求着,咱还要扯硬弓哩。师师喜道:多累哥哥还叫过银瓶来,说他知道。即使丫鬟:叫姑娘去,说道沈二哥来提亲了。
却说银瓶昨夜破瓜,直睡到午后才起来梳妆,听见叫,说是沈子金来了,又喜又羞,忙匀了脸,下楼来书房。相见已毕,坐下。师师先说道:你谢谢沈二哥提了亲,是正月二十八日下礼,二月十五日过门。银瓶害羞,把脸扭着笑了笑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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