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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隔帘花影
李师师又要留子金吃饭,不肯住下,道:我回他话去。师师送至外厅,银瓶回房不题。
话不絮烦,到了正月二十八日,皮员外安排仆马齐整、衣服华丽,请的官客是张都监、吴春元,及一班儿帮闲子弟沈子金、范三官、孙寡嘴、张斜眼,都借的鲜明衣服。叫了两班吹手,将着食盒羊酒、茶食细果,一样簪花结彩,大吹大打上门儿去。师师家大厅上备了六席,请了李武举奉陪。取过礼帖,抬过食盒来,却是二十个大元宝,金钗金镯、裙带扌赛领、珠箍环佩一件不少。外有散银二百两,用一书匣捧着,为席面之费。
众人也自心惊,夸员外挥金如土:这个才是子弟师师把盏安座已毕,去收礼物。这沈子金卖弄他的殷勤,不住的往后乱走,替银瓶收簪环、抱尺头,上来下去,往阁上乱走,俱送在银瓶柜箱里,故使师师不疑,以便来往。师师安席而去。这些来客见此大礼,原要尽欢。先是家乐,湘烟儿六人唱毕,又有四个小优儿唱了一套锦堂月:绣幕红牵,门楣绿绕,春色旧家庭院。烟雾香濛,笑出乘鸾低扇。似朝阳障袂初来,向洛浦凌波试展。合神仙眷,看取千里红丝,百年欢燕。幸然,王母池边,上元灯半,缥缈银鸾光现。一簋琼浆,蓝桥试结良缘。吹箫侣,天倩云迎,飞琼佩,月高风转。合前两下笙歌簇涌,众侍女扶出银瓶来,席前铺上红绒大氍毹,朝上拜了四拜。打扮的天仙相似,不消说金钗玉簪。银瓶拜毕回去。员外捧出一对大红麒麟金缎红绒,系着白银二十两,做了拜钱。
前厅唱闹饮酒,点起满堂灯烛,把个皮员外醉得如泥人一般。众人们替他簪花打喜,闹成一块,至二更,那里肯散。那沈子金知道东角门一条胡同直至花园,推去净手,悄悄推开银瓶阁子正然梦卧,把两脚高擎,就着床褥。这一次比前番不同,情窦已开,排闼而入。银瓶知道此味,也不做客,但见:春水溶溶月一塘,中含豆蔻似莲房。
温泉欲漱玲珑玉,瑶柱中分细碎香。
娇蕊难容双蛱蝶,白波时泛两鸳鸯。
也应细柳风前怯,无奈娇莺唤阮郎。
子金泄过一次,忙忙踅至前厅。众客欢闹不休,师师出来送了大杯方才起席,皮员外又费了许多赏赐。
正是:
歌时花近眼,舞罢锦缠头。
不觉到了二月初旬,李师师着沈子金过来,要讲过在京师买下宅子才许过门:一时无宅,且在师师家祝皮员外俱依了。师师家也打造了许多珠翠,裁剪了半月衣妆。书房东边原有一座退厅,中间打上木壁子,安床糊壁,十分洁净,皮员外做了卧房。二门外边开个角门,使他家人出入,俱不许进师师内宅来。那园中小阁子,原是银瓶内室,依旧自己住着,外人不得到的。一一安排停当。
到了十五日,皮员外自己催妆,打扮得锦上添花,坐着轿子,吹打灯笼,抬着酒礼,和亲迎一样;还是一起帮闲的陪着来。李师师家依旧设的大席。鼓乐喧天,吃到天晚客散,才扶出银瓶来入帐。这些帮客怎肯早散,闹到初更,掌起烛来。
子金推净手,往后直走,到师师房中,假说:皮员外明日谢亲,问娘要甚么礼节,也好治办。看见银瓶穿着大红绉纱底衣儿、银红比甲、紧紧抹坐在床上,使湘烟一班丫头那里开面修眉。见了子金进来,忙躲不迭。师师笑道:眼前就做新人,还腼腆甚么子金说完了话,师师手忙脚乱的收拾箱子、取头面看首饰,他就丢了个眼色与银瓶。银瓶早知,见子金去了,不一会,妆去阁下洗裕洗浴已毕,自己把园门内角门关了,却开放外厅的角门,嗽了一声。子金有心听着,趁众人闹里,走过角门,用手牢关。这银瓶方才浴毕,穿着抹系着红裤儿。两人熟了,也不打话,依旧弄起来。这番已是三偷阿母仙桃,不比桃源初入,渐近自然。不敢久贪,一泄而出。已替皮员外扫开鸟道三千里,先到巫山十二层。银瓶道:今夜没有新红,如何是好只见子金笑嘻嘻袖中拿出个白绫汗巾来,是用新冠血染上三四块在上边,叫声:姐姐,我已预备多时了。银瓶喜之不荆子金忙忙入席去了。到了前厅,大叫道:这些人通不在行再不起身,各人罚一碗凉水,那有这些酒明日来验红吃酒罢。众人见说,方才散去。
单表这银瓶关了角门,自己去到师师房中打扮已毕,穿一件大红金麒麟丝袍,系一条锦边豆绿花绫裙,束着玉玲珑嵌玉石玛瑙金镶女带,下垂着金耍孩倒垂莲的裙铃,赛领披肩,妆锦绣,头上凤钗高髻,足下凫舄轻挑,真是姑仙人、飞琼青女这些十个女乐,浓妆艳服,各执箫管箜篌,吹打拥至,与皮员外交拜了天地,才送到东书房。摆设的锦帐红纱,灯烛萤煌。银瓶上床端坐,灯下细看皮员外,见他宽额凹鼻,卷须大口,腹如垂瓠,面如黑枣。可怜我怎么嫁到他手里还亏沈哥哥和我先成亲事,把这厮当做个外入流罢了。只今夜怎样和他同寝思想起来,不觉泪下如雨。那皮员外见银瓶泪落,只说是个新人怕羞,那知他三过其门,别有正主。员外忙上前温存,用手一搂,被银瓶一推,险不跌倒。员外见他不喜,勉强替他解衣,还要细看,被银瓶把灯吹灭,连衣而寝。银瓶生怕决撒,待员外缠到四更,略一放手,被他按住,勇往难当。原来皮员外阳物原大,就是少妇,常不能容,况银瓶天分紧缩。子金原不敢狂放,此番幸有残沥在中,可以少宽,那员外情浓意渴,直入重门,那得不痛叫起来。员外只道是金珠活宝,那知已是破罐子,吃了些残盘,做个子金长班罢了。
到了天明,这些帮客早已到门,大喊要喜酒吃,师师也差人讨喜。只见银瓶藏着一方红来在袖中,再不肯放,被湘烟来夺了去。大家妇女笑成一块,那里知道这等巧事。皮员外出来请李师师行礼,受了他一拜。前厅摆酒,留客验红。酒至三巡,只见湘烟用一个螺甸漆盘捧出红来。员外来夺,已被子金抢在手里。众人观看,但见:海棠着雨,新红乱点胭脂;杜鹃随风,月夜啼残口血。燕语声娇,假意儿妆成门面;莺啼舌怯,真情儿另有相思。吃残蝴蝶面,借你罗筛;醉倒杏花村,劳君沽酒。
众客验红已结,把皮员外罚了三大碗,说他无情太甚。员外又封了二两银子,赏了湘烟。这里连住了三宿,银瓶只推来了月水,就退入内阁再不出来,等沈子金去了。
正是:
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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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_第13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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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看破了想提防一时催百辆再难来拼不得半夜赋桃夭诗曰:秦淮明月楚江秋,往事空悲碧水流。
啼鸟自鸣三月柳,飞花常送五湖舟。
谁家羌笛梅先落,何处秦筝雁不留。
忍向钟情桃叶渡,香风片片过溪头。
且表这皮员外因迷恋银瓶姿色,不惜千金,结欢了李师师,招在家中,每日花攒锦簇,醉舞娇歌。常言道:佳人有意郎君俏,红粉无情子弟村。这子弟行中,鸨儿爱的是钞,粉头爱的是俏。假如潘、驴、邓、孝闲一件不全,也不是嫖客,何况这皮员外只有了两个字。那银瓶少年,喜的是风流乖巧,皮员外几个憨钱,那里看得上。虽是勉强来坐坐,不住的往园里走,或是过夜,到了床上就推是心疼,把脸朝里睡去了;常是这等睡到半夜,就走进去不出来了。要是别家窝巢里,就好骂鸨子,打粉头,做须硬势,好使他怕。这李师师是有名花魁,养就的门面,谁敢往下看他况这皮员外使过千金财物,偏要在人面前支架,卖弄银瓶怎样和我抓打拿情,就死也不肯说是嫌他的话。
常道:这子弟使了昧心钱。又道:多年子弟变成。他就明看出几分破绽,和沈子金勾搭,也只道是帮闲的来衬趣,先拜认的姊妹,一字也不疑。后来,沈子金见银瓶辞的他不像体面,到了后园阁子上,劝银瓶道:你还俯就他个体面,咱好行走,弄得淡了,生起疑心、醋起来,咱到不便。那银瓶是坏心的女儿,那知巢窝里拿犯孤老的手段,他蹙着眉儿道:看他那个脸弹子,生碜煞人;一个嘴唇不知多大,常来人脸,怪毛瞪瞪的,一口蒜气,到着人恶心半日。随他怎么,我去睡不成
到了七月初八日,是皮员外生日。李师师家设了四席酒,叫一班小优儿,请的是这须帮闲子弟。叫丫头们先陪着斟了酒,到了月出时候,李师师和银瓶打扮得如素娥相似,才出来把盏入席。把大门锁了,把桌面移在堂前,另有添换的酒果。先是银瓶送了客的酒,到了皮员外的酒,他偏不送,就送师师的酒。
子金一齐口道:这才是两口儿,偏俺们是外客。师师笑道:熟不讲礼,姑娘到房里下个私礼儿罢。大家笑了。那小优儿一个是筝,一个是胡琴,唱道:绣带儿金盏小,把偌大闲愁向此消。多情常似无聊。暗香飞,何处青楼,歌韵远,一声苏校含笑倚风,无力还自娇。好些时吹不去,彩云停着。
白练序虚嚣,那年少,曾赴金钗会几宵。如天杳,江南一梦迢遥。酒醒后思量着,折莫摇断银鞭碧玉稍。徙谁道,兀的是渭水西风残照。
降黄龙心焦,难听他绿惨红消。为他年半倚雕阑,恨妒花风早。倩盈盈衫袖,把中怎浇洒酒临风,按住了英雄泪落,还劳你把玉山扶倒。恁多情,似伊风流年少。暮云飘,寸心何处,一曲醉红绡。
直吃到三鼓,众客方散。皮员外余兴未尽,指望移席到他卧房,和银瓶挨肩叠膝,倚偎着一递一口儿,亲近顽耍,也不枉了我费了这些钞。谁想银瓶陪完了席,只想着沈子金没得和他叙旧情,心儿闷闷不足,一直的走到后园阁子,开放月窗,拿起琵琶来,唱一套忆阮郎:玉交枝烛花无赖,背银红暗劈瑶钗,待玉郎回抱相偎爱,颦娥掩袖低回。月到三更一笑回,春宵一刻千金债。挽流苏,罗帏颤开,结连环,红襦袄解。
前腔鸾惊凤骇,误春纤扌氵亍着香腮。护丁香怕折新蓓蕾,道得个豆蔻含胎。他犯玉侵香怎放开,俺尤云滞雨权耽待。吃紧处,花香几回,断送人,腰肢几摆。
皮员外独坐灯下,觉得好没滋味。因扌氵亍房里没人伏侍,师师拨了樱桃来伺候姑爷,就来替他铺床。皮员外问道:姑娘那里去了樱桃道:姑娘身上不净,向后房里洗浴了才出来。这员外欲火烧身,心四溢,看见樱桃虽没甚姿色,一时兴动,把撄桃按祝那丫头不肯依,当不过那皮员外大有力,挣不起来。就剥下底衣,分开玉胯,直捣中间。那樱桃原被银瓶拥撮上,着子金偷了二次,不曾经大创,不觉哀痛告饶,怎禁得他恣情抽送,弄得晕了,半日方泄。樱桃怕银瓶知道,又不敢说,只得抹了血迹,一溜烟走了。
正是:
张生不得莺娘意,借着红娘且解馋。
原来沈子金和银瓶约下,叫他在后园等他,因此银瓶不肯出去陪皮员外,弹着琵琶通个信儿。子金伏在河崖柳树下,听那琵琶声,知道银瓶在阁儿上等他,踅到园边,有个短墙儿,跳过来。悄悄到阁子上,见银瓶还没睡哩,上得胡梯,就咳嗽了一声。银瓶知道,忙把灯吹灭了。上得楼来,二人再没别话,子金把银瓶抱起,自后而入,觉得松美异常。知道深夜无人,因此慢送轻迎,各人尽兴而止。
却说樱桃被皮员外弄怕了,走到师师院子里,还没睡哩。
师师问道:你姑娘在前头和姑爷吃酒哩樱桃把嘴骨突着道:没在前头,往阁子上去这一会了。他不出来,叫人家麻犯我。师师道:一个大生日下,不陪他前边,却来自己睡,不惹得姑爷怪么说着话,往园子里走。
到阁子边,见把门掩着,有人在上面说话哩,师师站住了脚,只听见银瓶道:两个的事体,休教妈妈知道;若知道,你就不好进来了。你也来得勤了些。沈子金道:你放心,他老人家已是先收了我的投状了。那一夜在他书房里,把他弄个死,哄得他进去了,我才来你阁子上来。他就知道也不相干。
又夸师师床上的好风月,怎么样顽耍。师师听到此,不觉伤心大恨,心里想道:这小厮把银瓶耍了,还要拿着我卖风情
就悄悄回来,叫起七八个使女,拿着大棍、门栓,藏在园里,大叫:阁子上是谁说话唬得子金穿衣往外走不迭,才待扒墙,这些女人们上去,一顿捧棍,没头没脸,打个鼻青眼肿,方放条路,越墙走了。从此分付家人,再不许沈子金进宅子了。
师师才上的阁子来,把银瓶大骂了一顿,还要拿鞭子来打,唬得银瓶跪在地下,不敢言语一声。师师道:我这样抬举你一场,还背地偷汉子,拿着垫舌头儿好不好我剥了你的衣裳,叫你和湘烟一班儿去站门子,不拘甚么汉子,给我挣钱养汉
银瓶只是哭道:娘教我知道了。师师骂到四更时候才下阁子去,使两个丫头守着银瓶睡不题。
到得天明,嚷得满院子知道,说是园里有贼,亏了知觉赶散了。皮员外虽不做声,也放在心里。从来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这子金和银瓶勾搭了一年,这些粉头们也都看破了几分,因子金和师师有些连手,谁敢说他。又说银瓶把头上赤金簪子和珠子,成包给他装在荷包里,也都不平。
那一日合该有事,皮员外八月十五日又请他帮闲的弟兄吃酒,见沈子金洗手,一个红葫芦儿金线结的,原在银瓶抹前的,怎么在他腰里十分疑惑。皮员外因银瓶不奉承他,也久不快,掀起了金裙子,妆看合包,轻轻的一手揪下来,只吊了绳儿在裙带上。子金忙来夺,只是不放手。子金见皮员外疑心,就放了手,道:哥,你明日不还我,管教拿你件好东西来准了。大家散了。员外回到卧房,见银瓶不在,使樱桃叫两三遍不出来,员外十分不快,着樱桃禀妈妈去。
这银瓶自从犯事以后,也不敢十分拒绝皮员外,自知自愧,出来几遭,只是勉强,全无实意。那皮员外得了红葫芦,在灯下看着银瓶道:我一件东西,是一个人送的。银瓶不知道,只道是好话,问是甚东西。皮员外取出红葫芦来,道:你的物儿怎生送了沈子金你家拿着我妆幌子,你可养汉把那红葫芦照脸一摔。银瓶道:一件东西就没有一模一样的怎么就执着是我的皮员外恼了,把抹扯起来道:只不是系这个的去处,因甚么没了把银瓶打了两个巴掌,险不跌倒地下,拿起一栓门小棍子,一把采倒,打了一二十。亏了樱桃同众丫鬟拉开,银瓶哭着往后房去了。皮员外怒气冲冲,叫开大门,和小厮往家睡去了不题。
从来乐极生悲,甜中生苦。人无千日红,花无百日好,世间都是这等变化不常的。月明到了十五,还要渐渐缺了半边,何况这世人心,那有吃沙糖到底的
正是:
参破偷情二字禅,好姻缘是恶姻缘。
既伤天理还伤命,坏却声名又使钱。
乐久到头终有散,情浓毕竟结成冤。
何如偕老梁鸿妇,举案齐眉到百年。
却说这皮员外走到他宅子里,寻思着恼了一夜:才知道沈子金串通鸨子,着我使憨钱,他做阚客,这不是俺买酒他先醉次日,请孙寡嘴来,告诉要着他上李师师家说话:我陪着一二千银子,不得和老婆睡一夜,到贴了别人,我当着个不要宿钱的忘八。不如看个日子,抬了我家来罢,再不容见客了。如今弄得又不像表子,又不像良家,到不如我明明教他接客了。一面去说。李师师见漏出马脚来,也没话说,只推道:姑娘年幼,不知好歹,着姑爷生气。等慢慢的你京里修造起个宅子来,齐齐整整的,有些体面,人也好看。孙寡嘴回了皮员外。
李师师这里又请沈子金来,要他回皮员外说话。子金使子不来。请了两次,子金有心要看银瓶,怕拉脱了,忙忙的来到客厅内坐下。只见樱桃来掀起帘子道:姑娘有句话,叫你到二更天过来,听着我唤猫就过来。一言未了,湘烟出来,惊得樱桃走去。李师师请进子金去书房说话,道:你好个人儿,小小的年纪,妆风撒漫的,一句话也藏不住,和这些孩子们驴狗唣的,有一点老成气儿俺这门户里好容易妆得体面,你件件不细密,如今着人看破,怎么道理当初说过银瓶不许过门,你讲的,有写的婚书。今日皮员外着孙寡嘴来,要使轿抬过银瓶家里住去,也要讲过口,若不拿些大大的财礼,也难道就使顶轿白抬了去罢好个沈子金,见李师师又动了财心,就顺口道:这个不打紧。皮员外当初的礼物,不过是包身的光景,今日要一手两开的营生,也惜不得费。娘这里甚么口气
儿子好去说。他昨日从洛阳贩了五千筒青白布来,营里官兵们出不上价,还没卖哩,一时无钱,就兑过货来也罢。说着,李师师喜了,才问道:这红荷包的事,他把银瓶打了几下,都是您惹的我看你甚么脸儿见他说着笑了。子金道:我们小人家好顽,那日问银瓶姐讨了这个样子,要家里照样去做,谁想他动起这个疑心来。一向不来,也就为着这个嫌疑,常常远着些,人没得说。师师道:这风月机关上说道,章台路不是容易走的,偷寒送暖,全要把口儿放稳些,到处里就容得了。说着话,拿茶来吃了,着子金晚上来回话。子金谢了茶,走身去了。
原来光棍巧嘴,只哄得人一遭,今日皮员外吃了橄榄,晓得回味了,那有还听沈子金的话因师师动了财心,顺水流船,哄他个笑脸,好来走动。因此,子金出了门,不寻皮员外,竟到了自家屋里,算计:如今皮员外看破了,决不肯把银瓶放在他家里;我又有这一番破绽,连皮员外不便行走。可惜一段极好姻缘,半路里做了露水夫妻。又想起银瓶的情来,生死难开,两下难舍:不如寻个机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好个妙计,只今就与银瓶算计定了。趁此机会李师师求我说话,不提防这一着,教他终日打雀儿,被老鸦嗛了眼因等到黄昏,挨到二更,换到黑衣裳,踅到河边,在李师师后园墙下,伏在柳树影下。只听见樱桃在墙上露出脸来唤猫哩。当初银瓶的前身银纽丝,接引南吉成奸,原是唤猫为号,今日又犯了前玻有猫儿山坡羊一首:猫儿猫儿,你生得十分甚妙,几日不见荤腥,就娇声浪叫。你生得挂玉金钩,雪里送炭,实实的稀罕,又会得上树扒墙,轻身的一跳。老鼠洞里,你惯使眼瞧;红绫被里,亲近了我几遭。你有些儿毛病,好往人家乱走,怕的是忘了俺的家门,错走了路道。昨日里喂得饱了,不知往谁家去了。你休去窃偷,惹得王婆子家吵吵。猫猫,你口里念佛,偏喜这点腥臊。
猫猫,你早早来家,怕撞着那剥皮的去卖了。
这子金听着唤猫,顺着柳树往墙上下来。墙原不高,樱桃使个杌子接着。银瓶半卸残妆,倚门而侯。这一时把角门关了,樱桃原是一路的,又早已赏了他的花粉、戒指儿,买的不言语了,只落得两个人放心说话。上得阁子,把窗上雨搭儿下了,望不见灯光。银瓶倒在子金怀里,眼泪簌簌,只不敢高声啼哭。
子金也自伤情流泪。银瓶道:如今皮家要抬过门去。我的哥哥,咱就再不得一面了。我当初原为你才许了他,既然他两人拆散了,我死也不肯嫁他我的哥哥,今夜见你一面,辞了你,我明日一条带子就吊杀了。我的哥哥,你还来送我送儿。他这巢窠里有甚么情,不知给口棺材那没有说到这里,和子金二人抱头痛哭,连樱桃也在旁揩泪。
子金看着樱桃道:我的姐姐,央及你下楼去替我听着些动静,怕那院子狗咬,我好早走。休再做了那一夜,险不打杀了。哄得樱桃下去了。子金道:姐姐,你且休哭,我有个心腹话儿单来和你商量。如今咱在这里已是做不成夫妻了,你花朵的人儿,难道就死了罢如今只有一计:这园后就是汴梁河,南船极多,赁下一只小船来,这河里接了你去。我又没有爷娘家事,没有妻子,恋着甚么咱往南京去投奔我的姑夫在镇江水营做把总。有了咱两口,那里挣不出饭来吃,肯在这里干死了罢银瓶听说,把泪揩干,道:哥哥,你有这个法儿,十分的好。只怕你没钱,那里去凑去我这卧房有五个大箱,都是盛的皮家来下的金子钗儿、珠子挑凤缨络罩面儿。
皮员外的大元宝,李妈收去。还有他的包席的银子,封在这箱里。还有好些整匹头绸缎,不曾剪的,也还值八九百两银子。
你早早安排停当。我这里度日如年,知道那厮几时来抬我只得这二三日矣。雇下船,趁月黑头好接这东西,送衣报被褥、我的镜架铜盆等物哩。你平日打的好弹弓,把个弹子打在我这楼上来,是个信,我好安排。连樱桃多拐了去,路上好服事。
说完话,二人如何肯罢,就在床沿上勉强相亲,一度而别。银瓶取出金镯二副、零银一大包,交与子金,依旧过墙去了。
到了明日,子金自到汴河口赁了一只浪船,是苏州因送人的家眷坐上来的,今急要回南,只使了十五两银子,雇到扬州。
立了契,交了五两银子,说是家眷船。他把家下心爱的物件、随身被褥先下了船,吩咐进喜在船上守着。他挨到日晚,到那河边汝打雀儿,照着银瓶阁子不过数十步,一个弹子,轻轻打在楼板上。内有一条纸儿裹着,不敢多字,只写了三更二字。银瓶时刻在念,等信已久,把箱笼包裹停当了,见了泥弹,不胜之喜,和樱桃久已说通:要出去从良,在这巢窠里,终来不是个常法,讲成一路。
等到三更夜静,子金早把船泊在园后柳荫下,哄得艄公睡下。他是熟路,进得园来。樱桃已把皮箱物件搬在墙使一张桌子阁得高高的,子金一一运过墙,搬上船来。搬完,樱桃搀扶着银瓶,同扒过墙来,子金俱接下去了,各进了舱。那船家是个蛮子,只道是夜里才搬得家眷到了。正是顺风,一夜就走了八九十里不题。
到了天明,不见樱桃过院子来取洗面水,李师师起来得又晚,等到日午,角门还不曾开。叫了半日,没人答应,把门掇开看了看,那里有个人影楼上拾得空空的,一地都是纸,连琵琶、筝都拿了去了,只撇下一个马桶、西墙下一张桌子。
报与师师知道,吓了一个立睁。这才是强盗的东西被窃贼剜去。
即忙使人往旱路上四下跟寻,又忙报与皮员外骑马去赶,贴帖子说报信的五十两。那知他风高水路三千里,帆挂扬州几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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