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门阀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要离刺荆轲
“不要叫人家卫逆了……”张安世放下书籍:“再怎么说,这卫律也算是在这化外之地,为我中国做过贡献的……”
“不能因为人家如今僭越称帝,便抹杀掉人家的功劳……”
“丞相都说了,百年之后,后世之中,青史之上,卫律李陵功过,尚且未定!”
“兴许千百年后,你我皆已无名,而卫律李陵却能有香火祭祀,延绵不绝!”
“下官……”来人微微一楞,但却能够理解张安世这样说的缘故。
因为不久前随着船队送来新江都的《天下时报》上刊载过一篇文章,上面讲了历史的功过评定问题,举了卫律李陵做例子,说这两人‘虽然不知天时,不明天命’,但是‘兴教化于远方,布王化于四海’‘百世之后,千年之时,或可明彪青史,垂于万世!’。
不用说,文章肯定是那位丞相写的,至少也是在其指示下写的。
因为脉络和精神,符合这位丞相一贯的态度天下重于社稷,社稷重于君,君重于臣。
换言之,只要是有利于天下的事情,都可以超越敌我、意识矛盾。
总之,在那位丞相眼中,若是卫律李陵,可以举国来降,那么将不失公侯之位。
便是九卿执政,也未尝不能商量。
既然老大都发话了,自然下面的人,也要依从。
起码,得在形式上和程序上服从。
这是秩序,也是制度!
全国服从中枢,中枢服从丞相,丞相顺应天命,佐国安君!
所以,微微一拜后,便服官员就道:“都护英明……下官是来奉命报告卫律之事的……”
“嗯……”张安世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那卫律的使者,带来了什么条件?”
“回禀都护,使者带来的条件……”便服文官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直说无妨!”
“使者说,彼主令其此来,乃是为其太子向我朝天子,求娶公主……”
“请如旧年故事……”
“以汉公主妻其太子,如此,彼主愿与我朝结为叔侄之国……”
“尊我朝天子为叔,以其主为侄,世代论之以齿序……”
“并献黄金、宝玉、美人,为和亲之礼,朝贡之物……”
张安世听着,立刻笑了起来:“卫律的脑子,没有烧坏吧!”
“我汉家何曾需要此等名而不实的虚名?!”
“汝且去回复使者……”
“若其主诚心请和,那就请拿出诚意来!”
第一千三百节 大魏皇帝之谋算
到了十二月的时候,卫律终于等到了从新江都那边快马送来的情报。汉朝人提出了一个让卫律既高兴又惊忧的要求——想要和谈?可以!
帝位必须去。
换而言之,大魏皇帝是不能再当了。
最起码最起码,不能再对外宣称这一点。
其次,卫律想给自己的太子求娶一位宗室公主的要求,虽然没有被驳回,但也没有得到同意。
对方要求‘倘若贵国诚心尊奉天子,当表诚意’。
这个诚意如何体现,他们一个字也没提。
但卫律明白,左右不过入朝为质、朝贡请封这些套路。
此事,他是清楚的。
毕竟,当年在长安,他可也算统治集团的一员,和三公九卿也曾谈笑风生过。
更紧要的是,大魏右皇帝,对如今那位禀国的大汉丞相,有着深刻的了解和认知。
当年,弓卢水畔,被其打得夹着尾巴狼狈逃亡后,卫律就一直留心研究过那位如今的丞相的为人。
西迁时,正是仗着这份了解,卫律才敢偷偷的与那位刚刚发动了宫变,掌握大权的汉室权臣私下里py交易,临了又拉了乌孙人垫背,拖住了汉军可能的追击,让整个西匈奴的残余力量得以顺利走出西域,随后攻破康居,进抵沩水,灭亡月氏,最终于大梁立国。
现在,再次遭逢曾经的大敌。
卫律自然知道,如何与其打交道。
也明白,那位大抵是不会对他赶尽杀绝的——灭了他卫律,那位丞相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借口和机会,继续用兵身毒?
难道连遮羞布都不要了,**裸的以暴力来灭国并土?
若是如此,他如何去说服国中士大夫?
旁人不知道,卫律是很清楚中国士大夫的清高与洁癖的。
那些家伙,嘴中动辄就是周公如何,孔孟如何,三代如何。
仁义道德、上下尊卑、忠孝礼仪,更是万万不能丢弃的根本。
不然,何以汉朝要留着西域王国,而不是直接吞并、灭国?
不然,汉人又何必拐着弯,拿着乌孙人、羌人当挡箭牌,自己不去做那些贩奴的勾当?
说到底,仁义、尊卑、忠孝,是中国的传统价值观。
哪怕私底下男盗女娼之辈,表面上也得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
所以……
听完了臣子的报告后,卫律立刻就精神了起来。
他挥手召来自己的太子卫河,对他问道:“太子,对此可有看法?”
这便是要考校自己的继承人了。
没办法,当年卫律被困漠北数载,期间,他辛苦培养的长子死于漠北的疫病,次子和从子也都先后死于箭伤。
好不容易得到了漠北那几位的纵容,得以率军与李陵汇合,却又困顿于西域的焉奢、尉黎之间。
于是,等到他和李陵率部西迁时,身边就剩下了三个儿子。
西迁路上,又病死了两个,最终活着跟他来到这身毒的就剩下了排行第五的卫河。
这个儿子很年轻,今年才将将十八岁而已。
卫律为了培养他,一直将其带在身边,耳提面授。
好在卫河很聪明,学东西也很快,这让卫律稍得安慰。
“父皇,儿臣以为,汉人的条件,绝不可答应!”大魏右皇帝的太子恭身长拜。
“哦……”卫律闻言,眼前一亮,心中颇为欢喜,问道:“为何?”
“回禀父皇,我大魏虎踞身毒,兼有百国,又控堪薄天险,有大梁雄城可依,麾下虎贲精锐,足有数十万,汉人轻我,我等何必自轻?”
“那汉朝若是果真来攻,我大魏虎贲,必可予其迎头痛击!”
听得卫河的话,殿中的十余位大魏将领,都是暗暗点头。
这些人都是卫律来到身毒后成长起来的新生代,西匈奴西迁,虽然不过十余年,但对这些人来说,却仿佛是一个世纪前的事情了。
他们知道汉人很强,但不知道到底有多强?
只是隐约记得,少年时跟着父祖,狼狈逃离西域故土时的事情。
但这份记忆并不牢固,因为,当年西迁时的苦难,没有太大。
不过一年,西迁大军,就已经灭亡康居,进入了温暖富饶的沩水流域。
倒是那些年长的大臣贵族们,眼中满满的都是忧虑。
他们知道,而且明白,汉军的强大之处!
当年在西域,在汉军鹰扬旅的威压下,瑟瑟发抖的记忆,依然深耕于这些人内心的最深处。
自是明白,虽然如今的大魏,看似强盛。
但说到底,所谓的数十万虎贲,其实其中有七成以上乃是仆从军。
真正可以依靠的能打的,也就那么七八万骑兵。
就算是这些人,可堪与当年的汉军相媲美的,最多两万罢了。
而汉朝有多强?多大呢?
两万骑兵,恐怕不过是汉朝如今一个都护府的兵力。
况且,即使侥幸能胜过汉朝一回,恐怕,带来的不是和平与安稳,而是更大的危险!
一旦那位丞相暴怒而起,亲自将兵而来。
即使只率一万之军,恐怕也能将整个大魏连根拔起,全数屠灭!
张蚩尤之名,可非浪得虚名!
卫律高坐龙座上,俯瞰着自己的大臣、贵族们的神态,心中已是明了。
他看向卫河,微微摇头,道:“痴儿!”
“汝之判断,倒是正确,奈何想法不对!”
“朕之大魏,确实不该应允那都护的条件……”
“但不是为了抗拒汉朝,更不是和汉朝为敌!”
“与汉为敌,吾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旁的不谈,如今我大魏虽然兵强马壮,控弦数十万,领有百国,横跨万里之土!”
“然则,在汉军面前,恐怕难撑数载!”
“光是那汉人精锐,所谓火枪营、火炮营,便已非人力所能敌!”
最初汉人建立新江都时,卫律曾经试探过。
结果是,数千大魏精锐,葬身于火枪的硝烟与火炮的轰鸣之中。
自那时起,卫律就明白了,他西迁这十余年,固然强大、兴盛了起来。
更通过压榨、剥削与掳掠各国,积攒起了庞大的财富和数不清的工匠,有了仿制汉朝马蹄铁、马刀和甲胄的一定能力。
仗此,大魏铁骑,纵横万里,入主身毒,压服万国。
而李陵更是兵锋直指远西,灭国无算,打下了‘宙斯之鞭’‘万王之王’的名头。
可是,这些年,汉朝也没有闲着。
他们发展的速度,远超想象!
出现了让卫律无法想象的火枪、火炮,其骑兵中更是出现了全身具甲的铁骑兵,为火枪兵之羽翼,火炮之屏障。
仗此兵甲之利,汉军得以跨海而来,不过两三千之众,便灭国屠城,更在野战中全歼了一整支的大魏万骑!
如今,那新江都中起码有数千汉军精锐,火枪、火炮之数,更是翻了数倍。
真惹毛了汉人,那位丞相只需要跨海再运两万之兵,就可灭亡他的大魏,让他和他的大臣、贵族,夹起尾巴,再次逃窜。
若再引来其西域之兵马,海陆并进,他恐怕连跑都未必跑的了。
是以,和汉人打交道,不能依仗蛮力,那是自寻死路!
“父皇,那您为何?”卫河有些跟不上自己父亲的思路。
“太子想说的是,为何朕明知不能胜之,偏偏却要拒绝汉人的要求和条件吧?”卫律坐在宝座上,呵呵的笑着:“毕竟,其实汉朝的条件,也并非不可答应……”
“左右不过是个虚名而已……”
放弃帝号,这对卫律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因为,他可以假装放弃,就像当年南越王赵佗一样,假作放弃称帝,实则关起门来,该怎样还是怎样!
而汉人好虚名,未必会较真。
至于质子长安,更非难题。
太子卫律舍不得,皇子还舍不得吗?
旁的不说,他来这身毒后,日夜耕耘,生下了十几个皇子,别说送一个了,就是全送去也不心疼。
毕竟,这些儿子,不过是身毒女所出,根本没有继承权。
卫河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这是自己的父亲在教他如何处理与汉朝那样的庞大帝国交往的技巧与知识,连忙躬身聆听,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其实心里面却未必有多认同。
没办法,在卫河心中,他的大魏帝国,强大无比,即使汉人再强,跨越数万里的海疆来攻,终究也有极限。
打不过,难道还耗不过吗?
况且,他的国家还有天险可以依凭,地利可以屏障,人和可以利用——身毒多障疫,便是大魏诸部,当年初来乍到,也被本地的疫症所制,死伤惨重。
时至如今,大魏的控制核心,也是这恒河中下游的平原,至于其他的山林、大泽地区,只是羁绊而已。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那些地方的疫病一旦发作,常常是一死死一群。
尤其是那被称为‘身毒花’和痢疾的疾病,简直恐怖至极,常常一人感染,灭绝一部之人。
十余年来,大魏诸部,死于这些本地疫症者,多达十余万。
上至王公,下至牧民,皆有因此而灭族者。
是故,卫河清楚,只要把守住恒河天险,那些汉朝人再强也只能望河兴叹。
而他们若敢绕行,从丘陵、丛林地带奇袭大魏侧翼,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卫河不信,汉人战胜得了大魏铁骑,还能制服的了那些无影无踪,杀人于无形的疫症?
卫律不知道自己儿子心里面的想法,他谆谆善诱,用心良苦的教诲道:“痴儿,汝可知,当年朕与左皇帝是如何从西域走脱,在汉人大军眼皮子底下,率部全员西迁而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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